番外之以玫篇一人花开 3

何以笙箫默  作者:顾漫

1

赵默笙离开对以琛的影响在以后几年里我才慢慢感觉出来,当时的我,甚至以为这种影响是微弱的,因为那时以琛的表现,实在可以称得上平静。

那天我忐忑不安地去C大找他。

C大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女生宿舍男生止步,男生宿舍女生乱入”,所以我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以琛的宿舍。

以琛不在。

以琛的舍友早已认识我,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知不知道赵默笙走了。

我惊住。

在以琛回来之前,以琛的舍友已经把他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末了要我好好开解以琛,说那种负心的女生不值得留恋云云。

后面他的话我全没听进去。我设想过很多情形,就是没想到赵默笙会一走了之。脑中不停地想,她为什么会走得这么干脆?是像他们说的那样为了出国不告而别,还是因为我说的话?还有,她有没有跟以琛提起过我说的那番话?

正当我坐立不安的时候,以琛从系办回来了。他看起来还好,只是似乎憔悴了点,眉宇间沉郁凝结,眼底藏着阴霾。

我站起来。

“以玫。”他淡淡地叫我。

“嗯,我、我过来……”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一瞬间还有点惊慌。如果赵默笙是因为我那番话而走的,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他似乎没发现我的异常,像以前一样问我有什么事,我摇头。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叫我一起吃午饭。

我们去教三食堂吃饭。

如果不去外面的小饭馆,教三食堂是我们最经常去的地方,因为赵默笙极喜欢这里大师傅做的甜甜的糖醋排骨,每次都要早早来排队,生怕打不到。这里的打菜师傅大概也认识她了,给她的份量总比别人足些,她吃不掉,就用筷子一个一个地夹给以琛。以琛其实不喜吃甜,不过好像从来没拒绝过。

吃饭的时候以琛很沉默,他没开口,我也不敢多言。吃完走出食堂的时候他对我说:“我和你一起去N大。”

话音刚落的刹那我心中生出一股惊喜,然而下一句话却迅速把我的惊喜湮灭。

“默笙的图书证在你那。”

“什么……”我茫然的说。

“上次帮你借的那本《货币银行学》是用她的图书证借的,图书证随手夹在里面。”尽管一再提到她,可是他的脸容始终很平淡,语气也不见什么起伏。

“哦。”我呆呆地应道。

一路走到N大。今天的路上格外安静,以琛本来就是不爱多话的人,以前热闹都是因为赵默笙一路上唧唧喳喳地烦他。

到了我学校,他在楼下等我,我跑上楼。

前一阶段我要写《货币银行学》的论文,N大关于这方面的书都很旧,所以托以琛帮我在C大图书馆借。以琛的图书证上已经借满,就拿了赵默笙的。

爬上床,拿出那本《货币银行学》,草草地一翻,图书证果然在里面,夹在比较靠后的章节,之前我都没注意到。

照片上的赵默笙扎着马尾辫,大大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月牙,一副阳光灿烂的样子。

很熟悉的笑容,不久前我还常常看到。

大概是因为真的开心,所以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一笑起来酒窝若隐若现,有几分淘气又有几分神采飞扬,让人不自觉跟着她心情开朗。

以琛也许就是喜欢她这种笑容。

我笑起来其实也好看,但是不是她这种。

有一秒钟那我想把这张图书证扔掉,跟以琛说没找到。可是最后还是把它送下去,看着以琛把它插进口袋里。

“她已经走了。”看着以琛逐渐走远的萧索背影,我不断地跟自己说。

笑得再灿烂又怎么样,她已经走了,已经退场。以琛就算一时仍有留恋,也会很快把她忘记。

起码现在,他已经很平静了。

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有一种平静,叫做死水微澜。

2

没了赵默笙,我和以琛见面的机会反而比以前少了。

没人频繁地打电话叫我去C大,我也找不到那么多借口一趟趟往那里跑。

所以发现以琛抽烟抽得很凶已经是在很久之后。

大学里男生抽烟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我实在不想把它和另外一件事情联系起来,一度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大环境所致,虽然这明显不合以琛的性格。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有一次我去他们宿舍,亲眼看到他和舍友们一起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其实那次他们宿舍有人过生日,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不独是他,可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再也受不住了。

以琛不是这样的,他一向克制,做什么都很有分寸。我很想说服自己他不过是给朋友庆生,绝不是在借酒消愁,可是那眉间满满的阴郁颓丧却让我怎么都欺骗不了自己。

以前看不见的盲点好像都在此时开始清晰。

渐渐想起,以琛说赵默笙缠人的时候眼底是隐隐的笑。

有时候她迟到了一会儿,他也会焦躁不安。

她做再多的马虎事,他都只会皱着眉头帮她收拾完。

……

还有很多很多,为什么以前的我竟然没有看见?

不知不觉我泪流满面,不知为谁。

原来他不过是在尽力维持着一个平静的表象,现在他醉了,再也支持不住,一切便暴露开来。

等他清醒之后,我已经平静许多,只是难过地对他说:“你这个样子,不止我爸我妈,要是地下的阿姨叔叔看到,也会伤心的。”

还有我也很伤心,以琛你知道吗?

他很久没出声,垂着眼帘,表情藏在阴影里,半晌才颓然地说:“你说得对,我没有放纵的资格。”

于是那个优秀冷静的何以琛又回来了,可是我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同。

我说不上来。

我和以琛,大概就这样了。

赵默笙大概没来得及和以琛提起我说的那番话,因为以琛始终没说到过。

而我也没有勇气再说一遍。

我满足于现状,现在又好像回到了以前,我们之间虽然没有更进一步,可是也没多出一个人来。

其实我很懦弱,不敢主动去追求什么,只期待有天他会蓦然回首。

只是寂寞越来越浓。

我对谁都好,所以反而没有好朋友。赵默笙走后,没人约我去逛街,没人在我试穿衣服后热烈的捧场,也没有人提前一个月就通知我我的生日快要到了……

我恍恍惚惚地觉得,其实我也喜欢这个朋友的。

只是我们之间有以琛。

大学四年就在日复一日地蹉跎中过去,毕业的时候我还是孤身一人,舍友叹为奇迹。我的一个女同学毕业时一手毕业证书,一手结婚证书,大家吃完散伙饭紧接着就吃喜酒,一时传为佳话。

拿到第一个月工资请以琛吃饭的时候,我把这件事当作笑谈讲给他听,他听着却有点恍神,不经意地说:“我本来也打算一毕业就结婚。”

我震惊地看着他。

他好像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眼眸中掠过一丝黯然。

一时大家都不说话。

我慢慢定下神来,说:“以琛,上次妈还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你也应该找个女朋友了吧。”

这一刻这句话,我说得真心实意。大学四年的虚度早已让我明白,在赵默笙之后,何以琛或许会爱上谁,但绝对不会是我。我已经不是昔日的何以玫,现在我希望他能再爱上什么人,而这一次,我只会衷心祝福。

虽然心痛。

他淡淡地三言两语岔开,没有接这个话题。

这顿饭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中度过,结账的时候,虽然说是我请客,可是还是以琛付了钱。

等侍者找零钱的时间,以琛起身去了洗手间。侍者把零钱找给我的时候,他还没回来,看到他的外套挂在椅子上,我伸手在外套口袋里掏出他的皮夹,想把零钱放进去。

打开皮夹,我就看到了那张照片。

3

好像是从什么证件上撕下来的,上面还有钢印的痕迹。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马尾辫,大大的眼睛笑的弯弯的像月牙,一副阳光灿烂的样子。

很熟悉的笑容,可是我已经很久没看到。

以琛回来的时候,我还拿着皮夹怔怔的发呆,要塞回去已经来不及,索性大方地把钱放好还给他。

“找的零钱。”

“嗯。”他点头接过,神色平静,一如那年赵默笙刚刚走时。

我却在此刻恍然大悟了他这种表情的含义。

平静是因为已经有所决定。

决定了要等下去。

有些人的伤口是在时间中慢慢痊愈,如我。

有些人的伤口是在时间中慢慢溃烂,如他。

原来这些年,他痊愈的只是外表,有一种伤,它深入骨髓,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肆虐。

出了饭店我们步行至公交车站。那时候他刚刚工作一年,我则刚出社会,都没什么经济能力,交通工具还是选最便宜的公交车。

等车的时候我们都没说话,我等的车很快就来,车快停住的时候他忽然出声叫我:

“以玫。”

我侧头看他。

都市夜晚的五光十色斑驳地映在他身上,愈加显得他一身寂寥。

“你以后会明白,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他说,“我不愿意将就。”

公交车渐开渐远,他的身影慢慢在我视野里模糊。

脑子里反复响着他那句话——你以后会明白,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

何必以后,我一直都明白。

只是我也不愿意将就。

于是在这个人群满满的偌大都市,我们以同样的心情固执的孤单着。

各自忙于各自的事业,我们渐渐比大学时代还要疏于联系。

以前总害怕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还是到来。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

我不伤心。

因为已经习惯。

以琛给了我漫长的时间去习惯。

后来有一次他来公司接我一起回Y市探望生病的爸爸,在公司楼下等我的时候被我的一个女同事撞见。

隔天那个女同事就问我他是谁,甚至露骨地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了。

我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不过在美国。

她眼睛中流露失望,有点不甘心地说:“异国恋啊,异地恋都会分手,异国恋很危险啦。”

“不会,他们最后会在一起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坚持,“她会回来的。”

同事大概惊异我表情的坚定:“何以玫,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再回答。

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跟自己说,她怎么可以不回来呢?

他一直在等她。

只是,我们都没料到时间竟然这么漫长。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一年,两年……第五年,第六年……

第七年。

那天我把妈妈做的酱菜带给他,塞进冰箱的时候发现里面什么食物都没有,空空荡荡的,于是我叫他去超市。

周末的超市人潮汹涌。

我边走边和以琛聊起彼此的近况,和他上次见面,已经是两个月前。

然后我似乎听到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不经意地回头。

轰塌声中我看到她。

从最后一次在肯德基见她,到现在,已经度过了七年时光。我却忽然觉得这长长的时间好像只是我回头的一瞬。

沧海桑田。

变的只是我渐老的心,变的只是以琛越来越坚硬的外壳。

而她好像一点没变。

只在彼端无忧无虑地笑。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看天渐渐亮起来。

因为工作忙,租的小屋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整理,阳台上的那盆花,买回来就扔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过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花瓣被雨打风吹得半凋零,只剩一片残红在晨风中摇摆。

突然觉得自己就好像这不知名的花。

一人花开,一人花落,这些年从头到尾,无人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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