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飞船上书写提交YHWH的详细报告书。

天照Ⅳ星——通称理想乡所发生的事情，至今我都无法相信。

当然，我不能如实写出来。否则今后我自己也会受到YHWH的怀疑。

戴上头盔，让精灵读取我的思考来写作，可以大幅节约时间，但所有的思考内容都会留下记录，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口述。

和去的时候不同，返程不能使用费用高昂的超光速航行。虽然也可以选择，但费用需要自己负担。好不容易赚来的酬劳都会花光。

等我用超光速通信把报告书发出以后，就能随便挑个时间钻进太空胶囊，在海藻糖中瞬间冻结，下次醒来就是抵达故乡的时刻。那将是在130年后的事了，我尽量不去多想。

至少那时候我还活着。和不幸的理想乡居民不同。

奉上毁灭的诅咒后，他们选择了集体自杀的道路。与此相伴，诸恶根源神信仰也自然消亡了。

我无法阻止他们。这么做也没有任何意义。就算他们放弃自杀，所有的一切也注定在半年后毁于飞来的石头。不管是他们的田地，他们的家园，还是他们的回忆。

不知什么原因，投石设定为最高强度。也就是说，天照Ⅳ将会被彻底粉碎。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YHWH放弃回收资金，不再尝试利用这颗殖民星球。

枯燥的报告书让我疲惫不堪。我去看了另一个冷冻胶囊。

塔米的尸体以完好的保存状态，静静地躺在里面。

以现在的医学水平，很容易让她起死回生，也能让她重生为本来的美少女形象。

问题只在于费用，但这也可以用YHWH支付的高额调查费解决。

她失去了家人和故乡。这点程度的赎罪，我应该做吧。不知道苏醒以后，塔米会做出什么反应。不过我相信，她有足够的力量和智慧，战胜一切，开始新的生活。

我回去继续写报告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于是搜索了诸恶根源神信仰的相关信息。用的是超光速通信，成本不菲，不过用于撰写报告书的费用，YHWH会承担的。

不经意间，一篇论文吸引了我的注意，论文题目是《阿瓦隆的失落小猪》。

一开始我对它并没有什么兴趣，但随着阅读的深入，我逐渐被其中的内容吸引。

“阿瓦隆这颗殖民星球的正式名称叫作马尔多纳达Ⅱ（马尔多纳达是《格列佛游记》第三篇中的地名），白人殖民者在这里依靠农业为生。由于频繁的自然灾害和瘟疫，这些殖民者在两百年前灭绝了。调查队发现的只有风化的废墟和一份手记，而内容却是在一连串难以置信的不幸中产生的愤怒、哀叹、诅咒和绝望。

“连续的牲畜疫病导致家畜剧减，小麦田又在一夜之间感染了奇怪的霉菌，颗粒无收。他们似乎完全被厄运笼罩了。”

论文的作者以手记为基础，再现了阿瓦隆的殖民者艰苦奋斗的日子。

有趣的是，这里也独立产生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诸恶根源神信仰。

“他们原本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但慢慢产生了妄想，认为上帝变成了迫害者，在时间与空间的远方向他们投射无限的恶意。

“他们对于残酷而疯狂的上帝表现出无法控制的愤怒，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无法克制想要报复上帝的欲望。

“他们的口头禅是这样的：上帝充满恶意，不断迫害我们，我们必须教训他！

“据说在古代英国，每个家庭都有把人偶吊起来烧的风俗，它来源于焚烧人偶盖伊·福克斯的故事（盖伊·福克斯是17世纪的英格兰天主教徒，试图炸毁国会大厦，谋杀英国国王）。在这颗星球上，人偶逐渐变成上帝的形象，甚至发展成焚烧十字架、损坏基督像的行为。

“他们聚集在教堂，在神父周围反读拉丁语进行祈祷，以弥撒为名公然诅咒上帝。也是在这个时期，‘pestis pestis’的诅咒取代了‘Amen’，成为频繁使用的诅咒语。

“成为邪恶上帝牺牲品的居民，常常叫喊着‘My Guts！’（我的肠子）死去。那到底意味着什么，目前还不清楚。

“对上帝做过报复以后，常常会出现短暂的平息期。居民们迫切期望这样的和平能够持续下去，但休战总会被突如其来的天灾打破。无法判断那真的是邪恶上帝的意志，还是偶然的自然灾害。

“远超正常概率的不幸、频繁的自然灾害和瘟疫，让他们受尽了折磨。他们把所有的余力都投入对上帝作祟的报复中，但也日渐疲敝。最终，殖民地被一场超越物理法则的巨大灾难毁灭。

“聪明的、喜欢抱怨的、只会哭泣的，但也有可爱一面的小猪们，就这样在这个宇宙中灭亡了。那副让人联想起小猪的特殊容貌，本来是适应阿瓦隆的气候风土而诞生的，现在只能在影像中看到了。那细长的眼睛、狮子鼻、小小的耳朵、厚厚的嘴唇……

“至于身为迫害者的上帝，他们似乎也有着自己清晰而明确的形象。据说那是某位占卜师在水晶球里看到的相貌：长脸，鹰钩鼻，橡子眼，暴晒出的鞣革般皮肤。显然是一副极易让人想起魔女的面孔。”

我愕然无语。

理想乡的居民，有着只能在无意识中运用的念动力。难道说，阿瓦隆的殖民者，也具有同样的力量吗？

但这太荒谬了吧！

在这个宇宙中，到底因为什么样的偶然作用，才会让两股无处发泄的恶意彼此交汇，相互反射？两颗殖民星球不仅相距几十光年，而且阿瓦隆早在理想乡殖民开始之前就灭绝了。

但是，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两颗殖民星球的灭亡，就是源于受迫害者相互之间毫无意义的相克。

这样的牺牲，岂不是太没意义、太令人痛心了吗？我想着理想乡的人，又想着阿瓦隆的殖民者，实在坐不住，站起身来，在狭窄的船舱里来回踱步，继续思考。时间还很多，我可以尽情思考。

然后，忽然间，我意识到另一件事。

难道说，像YHWH这样近乎全知全能的星际企业，暗自畏惧的就是这个？

如果这种超越时间与空间的可怕能力，投向星际企业……

也许只有那时，折磨我们的邪恶诸神，才会真的在银河系一扫而空。

但即使如此，星际企业也不能选择通过预防性的攻击毁灭人类。因为这种行为会令市场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无法达成利益最大化的目标。

但对我们而言，没有星际企业，也没有任何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