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来自抛尸现场的脚印

辨骨寻凶  作者:小桥老树

工地上的脚印

在江州忙了好几天,侯大利这才回到省厅培训班继续学习。4月25日,培训班结业。若不是老朴出面协调,培训班领导肯定不会让侯大利结业。侯大利科班出身,水平在培训学员中算得上顶尖,就是旷课太多。培训班老师原本想将代小峰案例放在教学中,考虑到侯大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于是在本期培训班将案例取消,准备在下一期培训班时,由侯大利亲自来谈代小峰案的勘查经验。

培训班结业典礼时,侯大利接到田甜电话。

田甜道:“葛朗台这次是真的用尽全力,找来技侦专家弄图像,也没成功。有两个原因,一是探头隔得远,清晰度不够;二是犯罪嫌疑人戴着帽子,路灯光线被遮住形成阴影。”

侯大利道:“你们忙得团团转,我在省厅跟闲人一样,真不是滋味。我知道你下一句话是什么,地球离开了谁一样转,我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觉得有劲使不上,憋得慌。你什么时候出发?我妈等着和你一起吃饭。我要参加结业晚餐,不能请假。”

田甜道:“你不回去,我一个人到国龙宾馆很尴尬。”

侯大利道:“已经跟我妈说了,她等你过来开饭。你也别怕我妈,多接触几次,我妈什么副总裁等职务都是外加的,她本人就是世安厂女工的底色,喜好和以前工厂同事没有区别,只不过钱多一些,选择面要大一些。”

田甜道:“好嘛,我先去,你得赶紧来呀。我不是怕,是觉得没话说,有点尴尬。”

田甜在下午六点四十分开车到了阳州国龙宾馆,总经理李丹知道田甜要过来,特意在大堂等候。当田甜出现在大门口之时,李丹便陪着田甜来到属于侯家私人的楼层。侯国龙平时很少在此楼层出现,今天也在,心情还不错,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李永梅和宁凌聊天。宁凌有在国营工厂生活的经历,说起小时候趣事引得李永梅深有同感,连侯国龙都将注意力从报纸上转移,时不时插一句。

宁凌读小学的时候,恰好就是国龙集团初创时期,侯国龙和李永梅夫妻刚刚离开世安厂,对宁凌生活的国营工厂环境熟悉到骨子里,所以听其聊一群小孩的事情有特别感触。侯国龙看着宁凌总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是邻家小女杨帆长大的模样。他暗自将田甜和宁凌做对比:宁凌出身名校,父亲病逝,母亲出自国营企业,目前经营一家餐馆,家境小康;田甜父亲是江州名人,背景复杂,在监狱服刑,且田甜本人是法医,这是一个令人无法产生美好联想的职业。对比起来看,宁凌更适合做侯家的媳妇。

侯国龙经过二十多年风风雨雨,将人心看得很透。宁凌这个女孩花尽心思讨好李永梅,就是想从国龙集团中获得利益。他不反感这种行为,在他的思维中,生意都是需要交换的,宁凌想要利益,那就是一个正常人。

侯国龙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服务人员挺有眼色,赶紧打开电视,《新闻联播》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房门打开,李丹带着田甜进了门。田甜进门以后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宁凌身上,她总有种怪异感觉。因为案侦工作需要,田甜看过杨帆各个时期的相片,对杨帆印象颇深。宁凌穿着打扮都与杨帆有几分神似,与李永梅关系还很亲密,至少比起田甜要亲密得多。田甜尽管外表保持一贯的冷静,可是女人都有领地意识,宁凌出现在此明显侵犯了其领地,不由得生出了戒备之心。

有了戒备之心,在国龙宾馆的时间便不好打发。面对侯大利的父母,田甜又不能以冷面相对,在吃饭之时一直盼望着侯大利推门而入,解除尴尬。越是盼望侯大利早日到来,侯大利越不出现。饭后,侯国龙离开,在李永梅强烈要求下,四个女人打起麻将。终于,到了晚上十点,侯大利才出现在酒店。

田甜长舒了一口气,借口上厕所,将麻将交给了侯大利。

宁凌桌前堆了不少筹码,见到侯大利上桌,夸张地拍了下额头,道:“大利哥是打麻将一哥,我前半场是白忙了。”李丹道:“你至少还赢这么多,我可是雪上加霜。”

打麻将对于侯大利来说确实是拿手得不能再拿手的游戏,桌面上打出来的牌如有生命一般,纷纷跳进了侯大利脑中,每个人打出什么牌,要什么牌,全部都清清楚楚浮现在脑中。田甜站在侯大利身后观战,很快就觉得宁凌所言不虚。

两圈之后,李永梅发话了,道:“大利下来,让田甜来打。你这人也没眼力,和一群女人打牌,也不让着点。”

侯大利闻言站起身,扶着田甜肩膀,让其坐下来。他站在田甜身后,正好面对宁凌。宁凌打牌时偶尔抬头笑一笑,眉眼灵动,颇有韵味。侯大利与宁凌对了两次眼以后,便转身离开了田甜,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打完麻将已经是凌晨一点,侯大利和田甜回到常住的客房。田甜道:“我发现一个问题,宁凌和杨帆长得很像,五官有点像,穿着打扮的风格也接近。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莫非是你特意找来的。”

侯大利道:“她是夏哥的助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田甜又道:“宁凌和李丹都跟阿姨很熟悉,她们三人有说有笑,我就是一个局外人,很尴尬。以后你没有回来的时候,我尽量不来。”

侯大利过来抱住田甜,道:“做刑警一年,我就看到了别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惨事。你参加工作时间更长,看到的阴暗面更多。我们两人是特殊岗位,心理比一般人要紧张,都应该放松一些,让自己融入日常生活中。”

田甜靠在侯大利肩头,道:“你说得也对,也不对。直说吧,我感觉宁凌是想办法刻意来到你们家,就是冲着你来的。”

侯家是山南顶级富豪,被人算计是很正常之事。侯大利习惯了富二代身份,比起田甜更从容,道:“冲着我来的人不少,关键是我的选择,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怎么有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感觉。”

“太夸张了。明天我要回江州,李武林组织了一个活动,到他的农业园吃饭。”

两人说了一些闲话,洗漱之后,进了卧室。虽然只是隔了几天,两人思念得紧,如藤缠树一般,一夜缠绵。高潮之后,两人平静下来,躺在床上继续说些闲话,闲话说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谈到了案子。

“李晓英、杜文丽都有在夜店工作的经历。凶手就是针对类似群体,而且是直接将人带离现场。这两个案子和麻醉抢劫案有根本不同,凶手气质不同:杜文丽案凶手变态,还很凶残;麻醉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贪婪,很猥琐。”田甜本是法医,到一线工作以后,很喜欢进行心理分析。

“章红案、杜文丽案凶手胸中有大恶,李晓英案也是如此。”侯大利忍着没有说出“杨帆”两个字。

“这个凶手是变态,杜文丽失踪是10月,抛尸时间大约在11月中旬,这一个多月时间她到哪里去了?李晓英失踪了一个月,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侯大利平躺在床上,目光却穿透了酒店的窗,向夜空飘去,巡视黑暗之城。在他脑中形成了一幅影像:在一个封闭空间里,一个漂亮女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条黑影出现在女子面前,如野兽一样走了过去。

他翻身坐起,道:“失踪女子没有死亡,被囚禁在曾经囚禁杜文丽的地方。”

田甜伸手拍了拍侯大利的背,道:“你没有任何证据。”

“我是凭直觉,而且这种直觉非常强烈。杜文丽父母收到明信片时,杜文丽已经死亡,也就是说凶手是在杜文丽死亡之后才寄去明信片。李晓英家里没有收到明信片,说明李晓英还活着。”

案侦工作中,刑警直觉非常重要。直觉是在无意识状态中,以过去经验和知识为基础,不经过推理和分析,直接出现在脑中的灵感和顿悟。直觉不能作为证据,却可以帮助刑警从一团乱麻中找到逼近真相的方向。侯大利虽然不是老刑警,可是长期沉浸在案件中,经历了代小峰案和石秋阳案的磨砺,已经具备了老刑警才有的犀利目光和灵光闪现的直觉。

田甜也坐在床上,与侯大利并排而坐。月光从窗口照了进来,将田甜的肌肤染成玉色。她拉起薄毛巾盖住身体,道:“囚禁再杀人,我同意凶手心理有问题的推断。如果杀害杜文丽和让李晓英失踪的犯罪嫌疑人是一个人,那么此人便是连环杀手,从犯罪心理学来看,很多连环杀手的动机是建立在诸如控制和支配之上,此人多半是通过对受害者生死的掌控来获得满足,可能有性的成分,也可能没有,但是主要动机就是对无助的受害者的极度权力和控制。从国内外的案例来看,有的连环杀手还主动与媒体或者警方联系,通过媒体关注来获得心理满足。”

“我同意你的看法,分析得很好。”

“我是法医,当年选修了犯罪心理学,有点理论知识,在实践上基本没用。其实我们都是纯粹猜测,完全没有得到证据支撑。”

“这个连环杀手与杨帆案有没有关联?”

“我得说实话,杨帆案更接近激情杀人,而杜文丽案则是变态的预谋杀人。”

石秋阳案件侦破以后,看到了侦破杨帆案件的曙光,谁知仅仅是曙光而己,侯大利一直没有能够进一步深入,不免有些丧气。田甜知道侯大利的心思,鼓励道:“杨帆已经走了近八年,大家还在追凶,说明没有忘记她。你也不要灰心,说不定某一天突然就有了突破性进展,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侯大利想起杨帆案,心情又持续低落。4月26日,他回到江州,来到金传统别墅,与诸人聚在一起。

金传统脸色苍白,身体似乎比读高中时还要消瘦,坐在摇椅上,抬头看天。阳光从树叶缝隙落下,有几块斑点恰好落在他的脸上。他看见侯大利进来,拍了拍张晓的屁股,示意侯大利坐过来。

张晓昨夜又拿来一服中药,帮助金传统外用和内服。折腾了一个晚上,金传统的身体仍然没有从当年绑架案的噩梦中醒来,软绵绵的,不能用力。她有点怜惜这个英俊又有钱还有格调的富二代,暗自叹息一声,端来咖啡,放在躺椅旁边。

侯大利道:“今天到哪里去?”

金传统道:“李武林有一个农庄,一直叫我们过去玩。今天我们换个口味,到乡下玩。”

刑警支队目前在侦办杜文丽案和系列麻醉抢劫案,105专案组虽然不是主力,却承担配侦之职,此刻侯大利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到办公室研究案件。只是,李武林在杜文丽案中具有嫌疑,甚至有可能与杨帆案有牵连,有必要保持接触。

坐了一会儿,不断有小车开到金家门口,杨红、李武林、陈芬、王胖子陆续从车上出来。同学们到齐,围坐在一圈,互相开起玩笑,气氛便热闹起来。金传统从躺椅中起来,抽个机会在陈芬屁股上拍了一掌,陈芬不依,为求公平,坚持要打金传统屁股。两人在院子里打闹一会儿,金传统苍白的脸上这才有了血色。

金传统丢了一支烟给李武林,道:“武林,你想做夏晓宇工程的消防器材,别让我传话,自己跟大利说。大家都是同学,别不好意思。”

对于李武林来说,如果能接下夏晓宇新建大楼的消防工程,那绝对能大赚一笔。因为有大利益,他便开始患得患失,不敢轻易向侯大利开口。侯大利自从大学毕业以后,眼神深处总是冷冰冰的,似乎能把人穿透,这让李武林悄悄拉开了与侯大利的距离。

虽然大家表面上还是维持同学关系,似乎还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同学关系,金传统当面把话挑破,倒让李武林有些许尴尬。他对侯大利道:“夏总平时不苟言笑,我还没有接触过。”

上一次玩过“真心话大冒险”以后,侯大利才和同学们慢慢拉近了关系,道:“你做消防器材,质量怎么样?”

李武林道:“我毕业以后就在做消防器材,资质、技术在江州至少合格。”

金传统道:“师范后街项目,是我交给李武林的,做得不错。”

污水井女尸案在江州市公安局是大案要案,可是这种事情对于江州普通市民来说不过是一阵风,吹过了就散了。侯大利听闻李武林在做师范后街消防项目便留了心眼,问道:“师范后街项目还没有完工,你们提前介入了吗?”

李武林道:“合同签下了,我和公司的工程师一直在跟踪工程进度,这样可以优化施工方案。”

侯大利道:“正在现场施工的房子,你们可以提前进去?”

李武林道:“只要签了合同,我们就会全程跟进,自然是要进工地的。”

“抽时间我约夏哥,大家一起见面。”侯大利在问话时意识到自己在杜文丽案上出现了一个思维误区。围墙缺口太过明显,当时只是考虑到凶手是从围墙缺口处进入抛尸现场后再离开,实际上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凶手可以从工地进入师范后街围墙处,再乘车离开。

金传统插话道:“大利,你就给个痛快话,到底能不能成?你又不是二道贩子,打一个电话搞定的事,用得着介绍李武林给夏晓宇认识吗?”

侯大利道:“我还真不知道夏哥目前手里有什么项目,这一块的事情我向来不管。”

金传统道:“明明家里有一座金山,你偏偏在这里当神探,兄弟表示佩服。”

杨红从房间出来,道:“走吧,早点去爬山,晚了天气就热了。”

小车出城,行了半个多小时,来到巴岳山的一处支脉。此处风景甚佳,山边有一条小河,河边全是竹林,河水清澈,水中鱼虾穿行嬉戏。与小河平行的是铁轨,偶尔有绿皮火车在青山绿水中呼啸而过。最初火车出现与乡间景色并不相符,如今几十年过去,绿皮火车已经融入这片土地,成为乡间一景。

李武林的乡下农庄位于山脚之下,背靠巴岳山支脉不算太高的山峰,面前有流水绕过,景色优美。商务车进入院子,有工人搬了桌椅在院内,桌上摆了两个大盘,装着桃子和李子。桃子有脆桃和蜜桃两个品种;李子则是大红李子,远看如苹果一般大小。一般情况下,这种大红李子口味不如本地江安李。在李武林推荐下,侯大利吃了一颗大李子,甜中略带酸,果味十足,和本地江安李各有特色。

杨红对山庄很好奇,看到院外就是河水,指着渔竿道:“这里能钓鱼?”

李武林道:“这个地方经常喂窝子,昨天就撒了料,下面有鱼。”

一个工人道:“中午吃的鱼就是从河里钓的,绝对是野生鱼。”

杨红抬头看山坡,道:“也不一定是野生鱼,每年涨大水,会从水库和稻田里跑不少鱼到河里。原本是喂的饲料鱼或稻田鱼,只不过进入河里,变成了野生鱼。”

“河水清,不管是哪个地方来的鱼,在水里生活一段时间,肉质都会变好。”工人又道,“昨天李总带我提前到山庄,特意喂了窝子,今天肯定好钓。”

在院子外面则是果园,有桃树、李树和梨树。杨红问道:“这房子应该是修的管理房,平时你住在城里,谁来管理这些果树?”

李武林道:“我晚上还是经常回这里,图清静,早上起来在河边散步是最舒服的事情,开车回城也近。我主要想住在山下河边,果园是附带着搞的,平时有几家人帮我管理。”

李武林的院子虽然在果园里,但是院子和果园实质上是分隔开的,小车可以直接开进院子,不必经过果园。村民到果园劳动,也不用经过院子。这个院子便成为李武林的世外桃源。

在杨红带领下,王胖子和张晓也过来钓鱼。不一会儿,王胖子钓起一斤左右的白鲢鱼,引来一阵大呼小叫。很快,张晓也钓起一条小鱼,巴掌那么长。金传统和陈芬也被吸引到了河边,纷纷架起渔竿,加入垂钓者行列,只剩下侯大利和李武林在院中喝茶。

杨红放下渔竿,坐在侯大利身边,道:“怎么不去钓鱼?”

自从杨帆出事以后,侯大利对水面产生了恐惧感,特别是对于流动水面更有生理性反应,如果站在河边直面河水,很快就会头晕目眩甚至呕吐。他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不太喜欢钓鱼。”

杨红拿了一个桃子,递到侯大利手边,道:“现在社会竞争太激烈,不管哪一行都很难。”

侯大利咬了一口桃子,桃汁四溢,桃香扑鼻。

杨红又拿了一个桃子,自己慢慢吃。她曾经是杨帆在高中阶段的朋友,相貌也很出色,在年级里只是逊于杨帆而己。正因为对自己相貌有信心,她对自己另一半要求很高,挑来挑去,皆没有满意的对象。侯大利大学毕业到刑警支队工作,她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住,除了侯大利的痴情以外,还有他的富裕家庭和英俊外貌。

令杨红最苦恼的事是侯大利对自己的热情没有任何回应。她准备继续努力,建立与侯大利的亲密关系,即使没有能够成为恋人,退而求其次,男人一般对女性追求者还是很有好感的,这将对自己的商业发展大有促进。

中午,李武林带着同学们沿着小道上了山。山上有许多巨石,巨石奇形怪状,有的两块巨石重叠在一起,有的巨石位于悬崖边上,有的巨石形成磨盘。李武林带着同学们爬上一块巨石,巨石表面平坦,可以安桌椅。工人将桌椅和大盆鲜鱼搬到巨石上,让众同学在山顶吃饭。

山顶相对高度只有一百多米,却可以俯视下方。一列火车开过来,发出轰隆隆响声,扰乱远处炊烟。山风吹来,小河鲜鱼香味扑鼻,这令所有同学都觉得心旷神怡。侯大利表面上和大家一样谈笑风生,内心深处则一直在想着李武林能够进入师范工地之事,在脑中出现了一段旧电影般的影像:小车进入工地,黑暗中,李武林从车后厢搬出杜文丽的尸体,打开了污水井盖,将尸体放了下去;在关闭井盖时,秋风吹来,树叶落进井里,掉在杜文丽胸口;李武林做贼心虚,没有注意到此细节,匆匆离去。

吃过饭,诸人在巨石上打麻将。金传统喝了半杯酱香酒,脸上略有血色,道:“打麻将就不用侯大利来陪同了,你算得太精,谁都打不过你。”

侯大利与李武林交谈时获得一个突破性进展,还真没有心思把整个白天耗在此处,留几个同学在巨石上迎风打麻将,独自下山。侯大利下山走了一百来米,杨红从后面追了过来,道:“别走这么快,这山上还有一个特殊地方,你陪我去看一看。”

侯大利道:“什么特殊之地?”

“这个山是石头山,山中间有土匪洞,很有特色。”杨红一路小跑跟了下来,肌肤白里透红,道,“我一直想来看土匪洞,一个人又有点害怕,你能不能陪我去?从这条小道上去就有土匪洞,我知道怎么走,就是没走过。”

杨帆日记中曾经多次出现杨红,爱屋及乌,侯大利对杨红总体来说很友好,听到她提出这个要求,内心稍有犹豫,还是答应了。

杨红带路走了另一条小道,小道最初是石板道,后来就是土路,树林渐渐多了起来,走了一阵子,土路淹没在草丛里。侯大利有点疑惑,道:“你确定有土匪洞?”杨红擦着额头汗水,道:“应该没错。”侯大利道:“草深,有蛇。”杨红道:“我穿裙子都不怕蛇,你怕什么?”

侯大利折了一根棍子,在前面带路。杨红嗔道:“别走这么快,要有绅士风度,拉我一把,这儿有点陡。”过了草丛,侯大利赶紧松开杨红的手,拿出矿泉水喝起来。

土匪洞是战乱年间老百姓避乱之地,在山峰的密林处,从巨石中凿出来的山洞。站在山洞处,可以俯视数十米高的陡崖,还能望见另一个山峰的巨石。杨红身上薄衫被汗水湿透,内衣痕迹无所遁形。她指着山下星星点点的农庄道:“我老家就在附近,所以从小就知道土匪洞。”

侯大利道:“小时候来过?”

杨红点头道:“小时候经常来。”

侯大利站在洞口,视线没有遮挡,看得很远。他正准备离开,感到一具柔软的身体抱住了自己。

杨红把脸贴在侯大利后背,喃喃道:“大利,你别动,听我说几句。”

侯大利的手已经放在杨红的手背上,正想将其移开,闻言暂时停止动作。

“我爱你很久了。我没有说假话,当时我和杨帆关系最好,知道她和你的秘密。杨帆落水后,我们班上很多同学都在沿岸寻找,你那时弄了一条船,沿河寻找。你当时站在船头,在汹涌的河水中前行。当时我就哭了,如果有一个男人能为了我这样做,就算死了也甘心。后来,你考上山南政法,再后来,你当了刑警,我之所以没有谈恋爱,主要原因就是心里有一个站在船头的男人。”

杨红说的是真心话。当初看到大风大雨中站在船头的侯大利时,纨绔子弟的形象顿时烟消云散,变成了一个盖世英雄。这个英雄形象如此鲜明,至今仍然在头脑中没有失色。从另一个角度,杨红是初进商场的生意人,侯大利是国龙集团太子,这个身份再加上英雄光环,让杨红决定大胆表白,就算被拒绝,有了这层特殊关系也很划算。

侯大利确实没有想到杨红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这番话又将其带入当年在波浪中前行的苦难日子里。他没有转过身,也没有急着脱离杨红的拥抱,道:“谢谢你还记得那一天。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杨红松开手。当侯大利转过身来之时,她踮起脚,迅速亲吻了侯大利脸颊,道:“我会永远爱你的。”

离开之后,侯大利开车提前离去。杨红心情很不错,在山顶巨石上休息了一会儿,哼唱老歌《网中人》:“回望我一生,历遍几番责备和恨怨,无惧世间万重浪,独怕今生陷网中,谁料到今朝,为了知心我自投入网⋯⋯”

杨红站在巨石上,远望公路,只见越野车正在公路上行驶,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侯大利开车回到师范后街,田甜已经在街边咖啡馆喝了半杯咖啡。

“我们有个思维误区,总以为凶手是从围墙缺口进出,还有一种可能,抛尸人开车进入工地,然后抛尸于污水井。”等到坐定,侯大利开始讨论案情。

田甜习惯了男友的说话方式和内容,甚至觉得男友如果见面说点软绵绵的情话是很奇怪的事,道:“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但是就算是这样,对我们来说也没有用,工地录像也只保存三个月,半年前录像没有保存。”

工地是特殊之地,半年时间已经是沧海桑田的变化。侯大利和田甜亮出身份,进入工地,面对一幢幢渐渐拔地而起的高楼,对视一眼,相顾摇头。侯大利不甘心,沿着工地朝师范围墙走去。在行走过程中,他打开了佩戴在头部的高清录像机。

此高清录像机不是警用装备,是宁凌代表国龙集团赞助的设备。侯大利在勘查现场时用上此高清录像机,可以提供另一个角度的视频资料,专门用来研究现场。

回到刑警老楼,侯大利调出上一次在师范后围墙附近无意中得到的视频资料。

在视频里,李武林走路略微摇晃,似乎喝了点酒;出现在镜头前时是从师范美食街朝中山大道方向行走,也可以认为是从围墙缺口出来,然后再朝中山大道走。

侯大利反复重播,一遍遍研究。

田甜坚持其观点,道:“如果凶手开汽车进师范工地,更有可能是开汽车离开,而不是从围墙缺口走出来。而且,当时能进入工地的人远远不止李武林,所以李武林能够进入工地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侯大利无法否认田甜的看法,颓然关掉投影仪。

吃过晚饭,抽空看了一场电影,两人回到高森别墅。

侯大利平躺在床上,在脑中将工地的影像片段回放一遍,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4月27日,上班以后,侯大利和田甜照例先到资料室看章红资料,准备下午再到章红家去。章红家就在江州市区,距离江州师范学院只有两公里不到,前往调查很方便。

投影仪上显示出章红卷宗资料、生活照和说明:章红,20岁,江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学生,被扼颈窒息死亡。经尸检,死者体内有大剂量安眠药。”

打开投影仪不久,葛向东和樊勇一起上楼,来到资料室。

葛向东和樊勇以前曾经调查过章红案,对章红案并不陌生,看到幕布上的相片便随口议论起来。

“章红和杜文丽都很漂亮,身材好,个子高挑。”樊勇拿起桌上资料,翻了翻,又道,“章红是师范学院艺术团的,能歌善舞,看来凶手就是专门找漂亮女人下手,目标明确呀。章红体内检测出安眠药成分,现在江州出现了系列麻醉抢劫案,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

葛向东当即反驳道:“樊傻儿,你错了,章红案和系列麻醉抢劫案完全不一样,肯定不是一个案子。”

樊勇道:“就算章红案和系列麻醉抢劫案不一样,那和杜文丽案总很相似吧。”

葛向东摇头道:“我没有看出相似点在哪里,难道相似点是青春漂亮?杜文丽案和章红案肯定不同,杜文丽是先失踪,一个月之后才被抛尸到污水井;章红案是先被人下安眠药,性侵后再被扼死。从作案手法上来说,没有相同点。”

葛向东和樊勇一直是搭档,经常在一起争论,谁都不服谁,都认为对方是杠精。

葛向东说完,樊勇立刻反驳,道:“杜文丽失踪时也有可能是被人麻醉,或是吃安眠药。如今没有证据,谁说得清楚?”

葛向东道:“没有证据,你就不能臆断。”

樊勇道:“不是臆断,这是案情分析。朱支说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田甜终于不耐烦了,道:“你们别做杠精,杠来杠去,把我的脑袋都弄晕了。你们好久没有一起出现在专案组,今天怎么联袂出席?”

葛向东道:“前阵子我和樊傻儿被抽到黄卫专案组。黄卫案破了,我们自然就要回归105专案组。以前是我和樊傻儿主要负责丁丽案、章红案和赵冰如案,大利和你主要负责蒋昌盛、王涛案。你们不仅把蒋案和王案一起破了,还顺带破了赵冰如案,我和樊傻儿面上无光。”

朱林站在屋外听了几分钟,这时接话道:“面上无光就得想办法把脸面争回来,我刚才被关局叫到办公室,关局又在询问丁丽案。我们破了石秋阳系列杀人案,丁晨光心里更着急。他只要遇到市委赵书记,就要谈女儿的事,关局压力大得很。葛朗台和樊傻儿继续深挖丁丽案,侯大利和田甜盯紧章红案,两个小组每周通报一次进展,让大家心里有数。”

杨帆案几乎没有任何线索,105专案组很有默契没有将杨帆案纳入侦办重点。侯大利对此也无异议,因为从普通侦查员角度来看,此案事隔八年,毫无线索,没法儿办。

丁丽案的侦查方向仍然集中于上世纪90年代企业恶性竞争,前期摸到一些线索,但是没有关键突破。

朱林对章红案的看法居然与樊勇出奇一致,道:“樊傻儿是在和葛朗台抬杠,估计抬杠时也没有太过脑子,纯粹是直觉。其实直觉很重要,我们在侦办看上去没什么因果关系的疑难案子时,往往要用到直觉。人类原始社会时期,还没有推理和归纳能力,只能依靠感官和非语言的直觉分辨危险。这个本能是和意识推理并行的一种能力,通俗地讲,侦查员要把敏锐直觉和缜密逻辑结合起来,才能破大案。丁丽案线索不多,樊傻儿要好好发挥你的直觉。”

朱林正式又郑重的评价反而让樊勇很不好意思,他刚才确实是在抬杠,有意挑葛向东破绽。

侯大利听到这一席话,在头脑中上演章红案、杜文丽案的“影视片段”。他此时采用全能视角,俯视脑中人物。进入脑中情节之后,他脱离现实世界,直到田甜推了肩膀,才从自我世界中跳出来,道:“朱支、老葛、老樊走了?”

“他们去丁晨光公司了。”

“老樊说得很有道理。杜文丽、章红有很多共同点,漂亮,身材好,凶手就是盯着类似的人。”侯大利目光骤然收紧,刚才提到的“漂亮、身材好”的条件,杨帆完全符合这个条件,从漂亮程度上还超过了杜文丽和章红。

田甜点头道:“从犯罪心理学上讲,这就是合意性,被害人符合作案人的某项偏好。刚才你说的特征太笼统,我个人觉得这两个受害人除了漂亮和身材好以外,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杜文丽和章红都在舞台上表演,章红是话剧团演员,杜文丽是兼职模特,凶手应该喜欢看现场演出,然后盯上受害者。”

“杨帆跳舞,上舞台;失踪的李晓英是驻唱歌手,也上舞台。这就是相似点。”侯大利握紧拳头,敲了一下桌面。

侦破工作是在黑暗中利用现有条件摸索前进,现有条件越是充足,越能够尽快走出黑暗。有时光明就在前方,只是被幕帘挡住,前行者无法见到光明。今天专案组较为轻松的讨论,无意中拉开了幕帘一角,透出些许光亮。这些许光亮就是杨帆、章红、杜文丽和新失踪的李晓英都有舞台表演经历,如果这几个案子真是一个凶手所为,那么凶手很大程度上就是当年江州一中的学生。

在四个案子是一个凶手所为的前提下,可以做以下推论——

第一步:李武林、陈雷、王永强、蒋小勇和王忠诚,曾经追求过杨帆,都有嫌疑。

第二步:蒋小勇大学毕业以后就在外地工作,王忠诚近一年不在江州,他们两人与杜文丽和李晓英应该没有关系,基本上可以排除。

第三步:原本具有很大嫌疑的陈雷由于被烧伤,基本上排除杜文丽案和李晓英案的嫌疑。

第四步:嫌疑最大的就是王永强和李武林,而李武林恰恰在杜文丽遇害那几天都在师范围墙小道露过面。

四步推论摆出来,田甜也和侯大利一样陷入沉默。她想了一会儿,提出另一个问题:“三张明信片寄到杜文丽家,通过邮戳反查,李武林当天都在江州有通话记录。”

侯大利道:“这也是我没有想通的问题。”

章红卷宗重复播放两遍以后,侯大利随手播放勘查污水井现场的视频。这段视频播放过很多遍,侯大利对视频烂熟于胸,所以,他一边想心事,一边随意看着幕布。突然,他暂停投影仪,拿起放大镜,来到幕布前。投影仪显示出约两米宽的水泥路,水泥路上积满灰尘,几乎看不出水泥原来颜色。

侯大利拿起放大镜在幕布前观察了一会儿,道:“你来看,这儿是不是有脚印?”

在灰尘下,确实有四个脚印,脚尖是从师范工地朝向围墙,只有一个看得见前半脚掌,后面几个脚印都只能看到大体轮廓。水泥地没有完全凝结,有人经过,所以留下了脚印。这是常见现象,并非个例。

田甜放下卷宗,道:“这个脚印能证明什么?”

侯大利用放大镜对准最清晰的脚印,道:“这是左脚留下的印子,左脚鞋印步角向外,幅度还不小,而且侧外压要明显一些。”

田甜道:“这能说明什么?”

侯大利道:“我在省厅培训,刚刚学习了足迹特征,从这个脚印来看,大概率是右侧有负重。把其他几个脚印的灰尘扫开,应该就能看得清楚。”

事不宜迟,侯大利和田甜一路疾走,来到楼下,启动越野车。这辆E级越野车是侯大利的代步车,外形方方正正,底盘高,车身巨大,车头大灯气势十足,加速到100公里6.1秒。越野车带起一路灰尘,直奔师范工地。

在车上,侯大利给金传统打去电话,让其给师范后街建筑承包商打电话,必须全力配合调查。金家是开发商,开发商和建筑商是合作关系,只是开发商处于上游位置,占有更多资源,往往能制约建筑商。金传统是金家太子,打电话很管用,等到侯大利和田甜来到师范后街工地办公室时,管施工的副总杨涛已经等在办公室。

杨涛三十刚出头,模样周正,脸色微黑,很有工地人气质。他的眼光从警官证上一扫而过,热情地握着侯大利的手,道:“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国龙老总,白手起家,二十年时间做到全省第一,人杰呀。国龙集团有自己的品牌,国龙摩托在东南亚鼎鼎大名,听说国龙老总还准备造车,这给我们江州企业家增光添彩。今年山南省十大经济人物,应该颁给国龙老总,国龙老总前两届一直在推托,弄得很多企业界的候选人都不好意思登榜。”

在侯大利心目中,父亲侯国龙是成功企业家,但是在他心目中与“人杰”挂不上钩。他与杨涛略作寒暄,带着田甜直奔那条水泥小道。

水泥小道距离临时停车场仅有十米,距离围墙缺口约五十米。水泥小道成了主工地与师范后山的分界线,过了小道便是至今仍然未开发的师范后山。

杨涛对金传统吩咐的事情很上心,更何况眼前警察是侯国龙的儿子,来到水泥小道后,打了一个电话,吩咐当年施工人员带上施工记录以最快速度来到现场。打完电话后,他见侯大利拿起小扫帚在清扫几个脚印,急道:“侯警官吩咐一声就行了,怎能让你亲自动手?”

侯大利挡住伸过来抢扫帚的手,道:“你印象中这条水泥路是什么时候修的?这种附属工程有施工记录表吗?”

杨涛道:“大约是去年国庆后吧,准确日期要看施工记录。我们企业管理很正规的,施工记录表一直留存备查。”

扫开了水泥地上的灰尘,留在水泥地上的四个脚印清晰显现出来,两个左脚印,两个右脚印。从这四个脚印来看,有几个明显特点:左步长较右步长要长;左步角外展大,右步角变小,略微内收;两足压力明显朝左侧偏移,右足内侧重,水泥略微拱起;左足压力偏外侧,有拧痕出现。

看到脚印,侯大利强压内心激动,问:“施工员还没有到?”

杨涛拿起手机,又催促施工员。隔了几分钟,施工员拿着灰扑扑的表册快步过来。杨涛道:“你缠了小脚吗?磨磨蹭蹭。”施工员道:“存档的记录表是测量控制表之类,这本记录不需要存档,我是在办公室翻到的。”

侯大利问道:“这块水泥地是什么时间修的?”

施工员翻了翻表格,道:“10月29日平场,11月14日上午用水泥铺路面。”

侯大利道:“这个脚印应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施工员蹲下来看了看脚印深度,道:“应该是在14日晚上。我们用的是普通水泥,那天温度不高,初凝需要七八个小时。”

田甜冲着侯大利竖了竖大拇指。

杜文丽案已经交由重案大队侦办,105专案组来配侦。从现在看来,最先找到关键突破口的是105专案组,具体来说是侯大利。如果说侦破代小峰案和石秋阳案都有运气在里面,此次若是再找到杜文丽案的突破口,那确实不仅是运气。

11月14日晚上八点到九点,师范后街围墙处监控视频先后发现了李武林身影,若是在当天师范工地水泥地上出现了李武林脚印,那么他的抛尸嫌疑就急剧增大。

侯大利先给技术室小林打了电话,让其准备收取样本足迹,随即又给朱林打去电话,汇报了在师范后街的发现。由于师范后街围墙已经封闭,几人在水泥路面观察脚印没有引起工地外任何人注意,工地内也只有杨涛和几个施工员知道此事。

朱林刚从丁晨光办公室出来不久,就接到侯大利的电话,当即带着葛向东和樊勇来到师范工地。三人刚到不久,技术室老谭和小林也到达现场。

水泥地上留下的脚印非常明显,小林到达后,先对单个足迹拍照,然后拍摄成趟足迹。在拍摄成趟足迹时,小林在四个脚印两侧各放一条皮尺,两条皮尺相互平行;又在足迹上空设置了一条滑道,相机固定在滑道上,采取相同参数分段连续拍照。

拍照完毕,小林在足迹旁做了小土墙,将调好的石膏液灌入小土墙,石膏液厚度在足迹约一点五厘米时放入骨架,以相同方法灌注第二层石膏以后,就等待石膏凝固。

此时,宫建民和陈阳也来到了现场,和朱林站在远处小树林前小声议论。

今天的发现对于案侦工作有很大的促进作用,或者说狠狠地推进了一步。脚印主人具有重大嫌疑,案侦工作将围绕脚印主人展开。但是,发现脚印只能证明有人负重经过,无法证明此人扛的是尸体。

技术室完成脚印提取工作以后,诸人来到刑警支队小会议室。进入会议室以后,刘战刚、宫建民诸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侯大利身上。田甜表面上神情冰冷,暗自为男友感到骄傲。

看了接近两分钟,刘战刚开口道:“大利,这一系列线索都是你发现的,你先谈。”

侯大利没有推托,道:“目前有三个重要发现,三个发现还不能确定具体犯罪嫌疑人,但是三个发现已经开始形成证据链条上的节点,对案侦工作有重要意义。第一,发现污水井尸体以后,通过法医解剖以及现场勘查确定了遇害和抛尸时间,大体在11月中旬,由于时间间隔有半年,以当前技术水平无法精确到具体日期;第二,这次发现的脚印恰好在11月14日,脚印显示经过的人负重,且在晚上八点左右踩在水泥地上;第三,专案组找到了11月中旬的监控视频,11月14日经过师范围墙缺口右侧的人都有嫌疑。”

刘战刚将目光转向坐在侯大利身边的田甜,道:“田甜,你有什么看法?”

田甜道:“这三个发现还不能形成证据链。有两个重大缺陷,脚印显示负重,并不意味着扛着尸体,这是其一;11月14日经过师范围墙缺口右侧和水泥上的脚印有可能有联系,也有可能没有,这是其二。”

朱林随后表示没有补充。

刘战刚道:“宫支,你来讲。”

宫建民道:“首先要表扬专案组,作为配侦单位,连续挖到重要线索。其次,虽然这几个发现还不能形成证据链,但是具有重要价值,当前就以鞋找人,通过鞋印可以分析出此人的身高、年龄等基本信息。若是其信息与视频上的人是一致的,那么此人作案可能性就很高。”

散会以后,宫建民坐上陈阳开的警车,很感慨地道:“有105这种配侦单位,是好事,也是坏事。重案大队很有压力呀。”

陈阳对此深有感触,道:“为了侦办杜文丽案,重案大队专门抽调了十二个侦查员,还是由我来牵头,这是相当重视了。等会儿我要召集大家开会,让大家一起体会我在会上的感受。尽管刘局没批评,可是脸上火辣辣呀。”

宫建民道:“知耻而后勇。105专案组就是一条鲇鱼,有了这条鲇鱼,大家才不会懈怠。从这一点来说,我希望105专案组更厉害,逼得整个刑警支队都保持紧张感。老陈,你的压力很大,不仅是杜文丽案,还有李晓英失踪案,105专案组也是配侦单位,若是再让他们抢了先,我在关局和刘局面前只能找块豆腐撞死。”

陈阳回到重案大队,召集重案大队全体参加侦查员开会。得知105专案组挖出这条重要线索,又听到陈阳提起“找块豆腐撞死”的自嘲之语,侦查员们都憋了一口气。

金传统的秘密

会议结束,大队长陈阳守在技术室,等着老谭拿出分析结果。老谭对现代科技不太熟悉,却是足迹和手印方面的专家。拿到足迹以后,他很快就勾勒出足迹主人的年龄及体形。

根据推算,足迹主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

陈阳道:“这人有负重,会不会对身高有影响?”

老谭对自己的技术很有把握,道:“估算时,我已经充分考虑到负重影响,做了处理。此人力量不算好,应该不是体力劳动者,更像是坐办公室的人。”

在桌上放着四个脚印模型,老谭轻轻拿起模型,用看情人的眼光打量模型,道:“我们古代有立七坐五盘三的说法。以头长为单位,身高与头长的比例是七比一,人类学、医学、体育、艺术等学科的研究和实践都证明了这一规律,只要是正常人,都逃不脱这个规律,顶多是做加权处理。”

陈阳看着结论表,道:“25到30岁,这个年龄准确吗?”

老谭继续举起脚印,道:“这个脚印已经告诉了我们年龄,一般来说,年龄越小,足迹前掌重压面越小,且靠前靠内侧;随着年龄增大,压力面则向后、向外转移,且面积增大;过了五十岁,压力面还会由外后向内前转移,我们用乘五法就可以判断出基本年龄。”

陈阳道:“这应该是指的赤脚情况吧。”

“穿鞋形成的足迹的原动力来自足底,力的效应透过鞋底转移到地面,原理是一样的。留迹人就是25岁左右,一米七三到一米七五,体形中等。”老谭用手指探着鞋子印迹,道,“这款鞋很少见,与市面上的鞋印都不一样,应该是进口名牌鞋,非常贵。具体叫什么名字,鞋底没有标志,我也不知道。”

老谭对足迹的解读,为重案大队侦办此案提供了重要线索。

重案大队确定了以鞋找人的方案。简短案情分析会结束,侦查员们没有在办公室停留,分成几个小组在江州各大商场寻找相同款型,谁知整个江州都没有类似鞋底的户外鞋。

接到几个小组反馈之后,陈阳正在为难,宫建民道:“你傻呀,侯大利就是富二代,还是顶级富二代,多半认识这种鞋。”

陈阳如梦初醒,赶紧给侯大利打电话,让他到重案大队。十分钟后,一脸严肃的侯大利出现在重案大队。

陈阳拿出鞋印模型,道:“你知道这是什么鞋吗?”

“我研究了鞋印。这款鞋叫阿尼,是进口鞋,以前在省城圈子里,富二代有人专门穿这款鞋。”

在发现水泥道脚印后,侯大利在心中认定李武林就是脚印主人,而脚印主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大。发现鞋印是阿尼鞋所留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李武林跟着金传统是赚了些钱,但基本不可能买阿尼鞋这种奢侈品。

陈阳道:“这鞋多贵?”

侯大利道:“不算太贵,两万五左右。”

陈阳拍着额头,叹道:“这双鞋两万五,叫作‘不算太贵’?”

侯大利脸上没有任何笑意,道:“陈大不来找我,我都会过来。阿尼只有省城才有专卖店,实行的是会员制,应该很好查。”

陈阳道:“我、邵勇和你,一起到省城。”

案情如火,容不得迟疑,警车直奔阳州。

侯大利在车上提议道:“阿尼是外资企业,平时有点拽,经常闹店大欺客的新闻。我们是江州警方,他们不一定配合,建议与阳州市局联系,他们出面,更容易拿到阿尼的顾客资料。”

“就算是外资企业,到了山南来,就得依规守法,难道还要翻天?”牢骚归牢骚,陈阳还是与阳州刑警支队重案大队联系。

打通电话后,阳州刑警支队重案大队大队长胡阳春笑道:“你这个电话打对了,去年我也找过这家店。这家店最初还以商业秘密为由,不让我们查顾客资料,后来被我们合理合法收拾两次,才开始依法配合我们的工作。”

一个小时后,三人出现在阿尼专卖店,胡阳春已经在经理办公室等着来人。

胡阳春得知侯大利名字以后,竖起大拇指,道:“久仰久仰。”

侯大利有些糊涂,道:“胡大,别逗我了。我工作一年时间不到,就是一个菜鸟。”

胡阳春道:“我还真不是乱说这个‘久仰’,老朴在我面前提起你至少十次,我耳朵都听起茧子,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服不行。”

胡阳春出面,阿尼专卖店还算配合,调出了客户资料,江州到阿尼专卖店来买鞋的只有一人,名叫金传统。

侯大利找重案大队陈阳谈阿尼鞋的时候已经猜到十有八九是金传统的鞋,此刻得到证实,心情变得很是糟糕。他在高中阶段遭遇了杨帆之死后,便把自己封闭起来,除了与金传统有接触之处,基本上不与其他同学来往;杨红等人都是在大学毕业后才重新交往,其目的并不是为了友谊,而是为了查找杨帆案线索。此刻金传统杀人嫌疑骤然增大,这让侯大利很难过。

中午由阳州刑警支队重案大队请客,席间,胡阳春得知侯大利是侯国龙的儿子之时,肃然起敬的同时,又对其当刑警的行为迷惑不解。

案情重大,陈阳在阳州滴酒未沾,在回程的路上就给宫建民汇报了省城之行得到的线索。陈阳回到江州,随即和宫建民一起来到刘战刚办公室。

“金传统的鞋印?没搞错吧。”刘战刚一阵牙疼。金传统的父亲是江州著名企业家,还是省政协委员、市政协副主席,其儿子有可能涉案,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

陈阳道:“我们核对了阿尼鞋同一批鞋的鞋印,能够断定在师范工地的鞋印就是阿尼鞋留下的鞋印,很独特。”

刘战刚道:“有没有仿制鞋?”

陈阳道:“我向阿尼专卖店提出过相同问题。阿尼专卖店的技术人员仔细看了我们提取的鞋印,指出鞋底的几个暗纹全部都在。市面上有仿制的阿尼鞋,可是要把暗纹全部仿制则成本太高,所以仿制鞋都无法制出暗纹。这双鞋就是正品留下的鞋印。”

刘战刚又道:“在水泥地上留下了鞋印,也并不意味着就是金传统那双鞋留下的。谁规定穿阿尼鞋的只能是金传统?工地上进出的老板多,完全有可能是其他老板留下的。”

从逻辑上,刘战刚的观点确实无懈可击。可是现实生活中,整个江州只有一人购买了阿尼鞋,其他人在金传统管理的工地上留下同码阿尼鞋的可能性不大。

刑警支队长宫建民道:“目前刑警支队还有一件失踪案,失踪者名为李晓英,与杜文丽基本情况很相似。我怀疑杜文丽案和李晓英案是一人所为,事不宜迟,必须尽快下定决心。”

如果只有一个杜文丽案,还可以想清楚再决策,或者等待更全面证据之后再行动。可是还有一个失踪者李晓英等待解救,早一天抓到犯罪嫌疑人就有可能早一天解救出失踪者。

刘战刚权衡再三,同意了宫建民的建议。

此案涉及在江州极有分量的企业家,关鹏和刘战刚亲自到了市委政法委,向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做了汇报。汇报之后,出于解救失踪者的需要,市公安局决定对金传统的住宅进行搜查。

依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公安部令第35号)相关程序,承办民警根据办案需要,确定进行搜查的对象与范围,制作《呈请搜查报告书》,由市公安局领导进行了审批。审批之后,重案大队准备依法对金传统住宅进行搜查。

侯大利和金传统是高中同学,平时也有来往。根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三十条第四项规定:“本案当事人有其他关系,可能影响公正处理案件的,应该自行提出回避申请。没有自行提出回避申请的,应当责令其回避,当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也有权要求他们回避。”他主动提出回避,不再参加侦办杜文丽案。

考虑到金传统有可能还牵涉到绑架案,搜查准备工作进行得很细致,重案大队准备好《搜查证》《搜查笔录》《扣押物品、文件清单》等法律文书,并配置照相机、摄影机和手铐、警绳等约束性警械,为应对突发事情,还特意带上武器。

为了寻找失踪者李晓英,警犬大队派员带着警犬参加搜查。

金传统虽然未结婚,家里极有可能有女人,重案大队特意调来两名女警参加搜查。

准备妥当以后,重案大队悄无声息来到金传统住宅。

金传统昨夜玩到凌晨,刚刚醒来,警察就进门。他从小养尊处优,除了在国外遭遇一场绑架以外,没有遇到过大挫折。他得知警察要搜查自己住宅,顿时暴跳如雷,伸手想抓掉邵勇出示的搜查令。

邵勇经验丰富,在宣布搜查之时便有意与金传统拉开了一米多距离。当金传统伸手之时,他便退后一步,对金传统和身边的张晓道:“金传统,你不签字也行,我会在《搜查证》上注明。如果你阻碍搜查,那就应负法律责任,情节严重就构成妨碍公务罪。”

参加搜查的侦查员有三个探组,十来个人,有一名侦查员负责全程录像,还有一名侦查员带着警犬。

金传统出国后在国外深受警察教育,知道与警察硬碰硬要吃大亏,回国以后这根弦却松了,甩开张晓的手,就要冲过来。

重案大队大队长陈阳厉声道:“金传统,你涉嫌妨碍公务。”

“妨碍个屁!”金传统气急败坏,继续朝陈阳冲过去。

张晓用力抱住金传统,大喊道:“别冲动,你要吃亏的。”

金传统是单家独院,没有邻居,重案大队在搜查时邀请了居委会工作人员。此时居委会工作人员也开始劝解金传统。

金传统被张晓抱住,慢慢冷静了下来,坐在沙发上喘了一会儿粗气,打量警察阵势,道:“你们有搜查令,那就搜吧。为什么搜查我家?连警犬都用上了。”

搜查分为室内和室外两组,室内主要搜查与杜文丽或者李晓英有关的物品,室外主要搜查车库、地下室等有可能囚禁李晓英的场所。

半个小时不到,室内组有了重大发现:在储藏室里找到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有金传统与杜文丽共舞的多张相片、一套女式内衣裤、一束女子毛发和一双阿尼鞋。

金传统最初是很桀骜地靠在沙发上,看到这个盒子以后,惊讶得嘴巴合不拢。他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道:“谁他妈的栽赃陷害!”

搜查金传统住宅实际上冒了些风险,若是没有搜出任何证据,刑警支队会被动。发现这个盒子,带队的陈阳有了底气。当金传统再次想冲过来时,陈阳用轻蔑又憎恨的眼光瞧着金传统,发出清晰命令:“给我铐上。”

又有侦查员发现屋里一个暗室,暗室里有大块头保险柜。金传统被带到保险柜面前,开始暴跳如雷,拒绝打开保险柜。

有了前面的发现,陈阳态度强硬,道:“必须打开,你不主动打开,我就请人来打开。”

金传统的手机已经被暂扣,也无法给父亲打电话。他神情阴沉地站在保险柜前,犹豫良久,还是拒绝打开保险柜。

陈阳转身就到阳台,给宫建民报告了好消息。

宫建民在办公室正常办公,表面上和平常一样,实则内心很是焦躁。他得到陈阳搜查到杜文丽相关物品的消息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道:“保险柜里面肯定还有东西,打开。”

陈阳不再与金传统啰唆,打电话让二大队办公室去找开保险柜的师傅。直到开保险柜师傅到来,金传统仍然拒绝打开保险柜,坐在屋角,仰头看着屋顶。

开锁师傅是江州市开保险柜的高手,仍然费了不少劲,才将保险柜打开。保险柜里有钱、珠宝等普通物品,另外还有两本相册:一本相册里面是金传统和一个漂亮女子的影集;另一本相册里面的相片很老,里面全是一个漂亮女子的相片,从拍照角度来看,大多数是偷拍的;另外还有一些报纸,报纸上也找得到这个漂亮女子的相片,几乎都是舞台上的形象,还有一张是杨帆意外落水的新闻。

陈阳曾经查过杨帆案,对这个漂亮女孩子印象深刻,看到这些物品,他怒火中烧,走到金传统面前,拳头捏得紧紧的。想起金传统的背景,他忍着没有动手,骂道:“人渣,等着吃枪子吧。”

金传统最隐秘的心思被大白于天下,喃喃地道:“不是我,真不是我。”

陈阳马上给宫建民打电话。宫建民放下电话,转身就奔向刘战刚办公室,刚进刘战刚办公室,就见到技侦支队庄勇走了出来。庄勇走出时,还拍了拍宫建民肩膀。

宫建民站在刘战刚办公桌前,道:“技侦有突破了?”

刘战刚没有回答,道:“你先说。”

宫建民道:“在金传统家里搜出一个盒子,里面是金传统和杜文丽合影,还有女人内衣和一束毛发。刘局,技侦有什么突破?”

刘战刚拿起一页纸,道:“10月2日晚上,金传统的手机打过七个电话,与一个电话打了三次,总通话时间达到十五分钟。这个号码是用杜文丽母亲身份证办的。”

宫建民坐了下来,抓起刘战刚桌上的香烟,点燃,狠抽了一口,道:“证据链条慢慢就要闭合了,可以刑事拘留金传统,免得出意外。”

刘战刚笑容一点点敛去,道:“这些证据其实都有破绽,不是金传统杀人的直接证据。刑拘了金传统,若是李晓英还没有遇害,那么李晓英有可能遇到麻烦。”

宫建民再狠吸一口烟,道:“调老张和老李参加预审。金传统是富家子弟,娇生惯养,老张和老李是高手,经验丰富,专敲硬骨头,应该拿得下来。”

刘战刚摇头,道:“如果金传统真是杀人凶手,那么他的心理肯定异常,这块骨头不好啃,我和你都要有打硬仗的心理准备。”

宫建民急急忙忙出去安排审讯之事。刘战刚坐在办公桌后面,一根一根抽烟。

审讯进行得很艰难,金传统态度顽固,坚称只是与杜文丽在搞活动时有过接触,甚至不知道杜文丽真名。


侯大利主动提出回避后,不再参加杜文丽案,配合二大队挖系列麻醉抢劫案。

老朴认为系列麻醉案就是一个小案,公安专门工作和群众路线相结合,破案是迟早的事情。侯大利对此深以为然,二大队侦破思路亦是如此。二大队基本上把所有人员全部撒了出去,拿着葛向东画的犯罪嫌疑人画像,从夜总会、酒吧到居委会、小区,一点一点排查。尽管二大队做了很多努力,麻醉抢劫案嫌疑人仍如水滴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一天过去,4月28日晚上10点,案情分析会以后,叶大鹏将侯大利留了下来,道:“神探,你有什么好点子没有?”

侯大利道:“省厅指纹中心库没有比对上,说明此人以前没有落过网。目前的方法就是最好的办法,撒开大网,只要犯罪嫌疑人还在江州,终究有被捉住的一天。”

叶大鹏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科技办法,居然和我们土八路是一个套路。”

侯大利道:“叶大,别叫我神探,我就是二大队的资料员,参加工作一年的菜鸟刑警。”

离开大楼,侯大利开车去刑警老楼接到田甜,一起返回高森别墅。车刚刚开出刑警老楼,张晓电话打了过来,与侯大利约定在江州大饭店见面。

张晓神情阴郁,进到小厅后就抹眼泪,道:“你知道金传统的事情吧?”

“略知一二,我和金传统是同学,回避此案。”侯大利最初得知金传统保险柜中有不少与杨帆有关的物品,很是震怒。冷静之后,他发现此事颇多疑点。

张晓道:“金传统绝对不是杀人凶手,有人栽赃陷害。”

侯大利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顾英亲自端着两杯咖啡进了小厅,见到侯大利面前坐了一个神情凄楚的陌生女子,便将咖啡放下,打个招呼就退了出去。

张晓慢慢喝了一口咖啡,道:“高三的时候,我和金传统谈过恋爱,你应该知道的。”

侯大利道:“我真不知道。当年我只是埋头读书。”

张晓道:“他出国,我们就分手了。他回国,我们还继续交往,但是已经不是恋人关系。他在国外被绑架过一次,很少人知道,被解救以后,那方面就不行了,举不起来。他表面上乐乐呵呵,看上去是个花花公子,实际上整个人很颓废,也很寂寞。晚上我经常住在他家里,我们是各住各的房屋。他试过伟哥,还有能找到的偏方,都没有成功。若不是出了这种案子,我不会讲出这件事情。”

“金传统那方面不行?”骤然得知此消息,侯大利十分惊讶。

“他回国以后,晚上除了和大家一起玩,从来不单独出去,”张晓抹了抹眼泪,道,“他表面是花花公子,实际上是可怜人。”

从金传统家里查出带有杜文丽相片和毛发的盒子以后,侯大利慢慢生出疑问:若真是金传统杀人,为什么要把尸体扔到自己的工地上?因为工地污水井迟早要改造,抛在此处就意味着警方迟早会发现这起杀人案,这一点非常不合常理。而且为什么要把与杜文丽有关的物品放在家里,这一点同样不合常理。

今天又得知金传统隐疾,侯大利有了更多疑惑,问道:“去年10月初,你和他是不是在一起?必须说实话,这一点很关键;若是说谎,涉嫌犯罪。”

张晓迟疑了一会儿,道:“去年国庆节,我和家人一起外出旅行,没有和金传统在一起。我们如今不是男女朋友,有时候他心情不佳,我会住在他家,但是我们都是各睡各屋。大利,你是金传统为数不多的朋友,一定要帮帮他。”

送走张晓,侯大利回到高森别墅。田甜铺了一张毯子,在阳台上练习瑜伽,听到院外汽车声,来到客厅。侯大利开门就见到一双修长大腿出现在梯子处,然后是曲线优美的腰身。这具身体扑进侯大利怀里,如火一般热情。

两人在门前亲热一番,来到客厅桌前。

侯大利拿出一张纸,从中画了一条竖线,将白纸分隔成两半,道:“我们做最简单的分析,你写金传统是犯罪嫌疑人的理由,我写金传统不是犯罪嫌疑人的理由。”

田甜很快就写了半页,最核心证据有三条:盒子里搜出来的相片以及经过检测明确的杜文丽毛发;杜文丽母亲登记的手机最后三个电话都是与金传统通话;水泥小道上的鞋印是金传统的阿尼鞋。

侯大利写下三条否定意见:金传统要抛尸,不应该抛在自己即将开发的工地上;金传统有隐疾,实际上惧怕与女人接触;目前收集到的证据只能证明金传统与杜文丽有过接触,有嫌疑,但是没有他杀人的直接证据。

田甜看罢反对意见,道:“其他都没有说服力,关键是第三条,所以预审高手正在全力突破。”

侯大利想起黄卫旧事,叹息一声。


重案大队派出多个探组,仍然没有找到金传统杀人的直接证据,讯问又迟迟未突破,而刑事拘留时间最长不能超过37天。

公安机关对被拘留的人认为需要逮捕的,应当在拘留后的3日以内,提请人民检察院审查批准。在特殊情况下,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提请审查批准的时间可以延长1日至4日。对于流窜作案、多次作案、结伙作案的重大嫌疑分子,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提请审查批准的时间可以延长至30日。因此,公安机关决定的刑事拘留最长期限是37天。若是37天仍然没有突破,事情就麻烦了。

不仅支队长宫建民和重案大队长陈阳着急,分管副局长刘战刚也上了火。案情分析会结束以后,刘战刚打完了一个电话,便独自前往刑警老楼。

刘战刚先到朱林房间,关门谈了一会儿,再把侯大利叫到房间。

刘战刚开门见山地道:“杜文丽案和李晓英案,你研究到什么程度?”

侯大利道:“我手中的证据远不如重案大队掌握得充分。”

刘战刚道:“今天单独叫你过来就是听真话,你想到什么谈什么,不要受其他人影响。”

侯大利昨天与田甜讨论案情之后,反复琢磨,越想越觉得不对。当分管局长单独召见时,他先讲了金传统有隐疾之事,再谈了自己经过反复思考的看法,道:“我有一个未经证实的想法,凶手不是金传统。污水井位于师范后区,肯定是要开发的,凶手将尸体抛在污水井是有意想让人发现;储藏室里的盒子,里面有杜文丽的头发、相片,这也是能被发现的;还有鞋印,居然是阿尼鞋留下来的,所有证据都指向金传统,看起来就是一个局。阳州曾有类似案例,凶手具有反社会人格,杀人后,特意向警察局寄信,给报社打电话,挑衅社会。若凶手不是金传统,那么凶手在陷害他人的同时,还在挑衅社会。”

阳州案件是当年轰动全省的大案,老朴参与侦办此案,曾经详细给侯大利讲解过。

刘战刚追问道:“三张明信片怎么解释?”

侯大利道:“三张明信片是缓兵之计,凶手不想让警方太早发现杜文丽失踪,然后利用明信片套来的时间从容布局。”

朱林皱眉未说话。

刘战刚想了想,道:“当前所有证据指向金传统,你所说的凶手根本没有露面。”

“若是找不到金传统杀人的直接证据,那么现在找到的相片、毛发、脚印都能做出与杀人无关的合理解释,”侯大利直截了当地道,“若是真有人陷害金传统,最大可能性是我们的同学。”

刘战刚沉吟道:“你明天和金传统见一面,用朋友方式谈一谈。今天晚上好好准备谈话内容,虽然是朋友方式,但是也得有针对性。”

当夜,侯大利仔细梳理了想问金传统的问题。

江州看守所是老所,新所还在建设中,没有交付使用。提审室狭窄,桌子一边靠墙,另一边距离墙面只有三十多厘米,一张桌子几乎就是提审室宽度。桌子上摆有电脑、打印机等设备,两个人并排而坐,拥挤不堪。

桌前是铁栅栏,金传统坐在铁栅栏后面,双手和双腿被椅子约束。他脸色苍白,穿了一件黄色外套,外套上印有“江州看守所”几个字。金传统神情颓废,却并不暴躁。他瞄了铁栅栏对面的侯大利一眼,没有说话。

“金传统,我没有想到你也喜欢杨帆。”侯大利决定直奔主题,不绕弯子。

金传统苦笑道:“这是我隐藏得最深的事,没有料到被翻了个底朝天,很没面子。我实话跟你说,我视杨帆为天人,绝不会乱来,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说假话。我在跟踪拍摄杨帆时,曾经看见过王永强也跟在杨帆后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永强没有发现。”

这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线索,侯大利身上汗毛全部竖了起来,道:“你认为是不是王永强行凶?”

金传统摇头道:“我暗恋杨帆,能够体会王永强当时的心情。他只有仰慕的份,绝对不会有其他想法。”

侯大利道:“王永强跟踪杨帆,你发现过几次?”

“只有一次,”金传统垂头丧气地道,“你们从房间里搜出来的东西,不是我的,绝对有人陷害我。我混到这个份儿上,有无数女人主动投怀送抱,没有必要杀人。而且,杀人以后把尸体抛到工地上,我没有这么愚蠢。相片中女人是谁,我真不知道。”

侯大利又问:“谁会陷害你?”

金传统愁眉苦脸地道:“我在看守所这些天,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到陷害我的是谁。”

监控室中,宫建民道:“刘局,金传统说的理由还真要考虑,抛尸在金家的师范工地,更接近陷害。”

提审结束,在重案大队小会议室召开案情分析会,到会的有宫建民、洪金明、陈阳等刑警支队领导,重案大队邵勇、李明以及105专案组成员。

小会议室有投影仪,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取来资料以后,分析会正式开始。

宫建民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道:“今天全是内部人,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金家有钱,请了全省最好的刑辩律师盯着案子,随时在找漏洞,如果我们的证据不过硬,绝对会被挑出来。而且金老板是市政协副主席,与市委市政府领导都熟,反映情况很方便。虽然领导们表示要依法办案,不能受外界干扰。大家心里清楚,若是真办了错案,金传统真是被冤枉的,那么我们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参会人皆是行家,知道宫建民所言非虚,个个面容严肃。

宫建民缓了缓口气,道:“小侯在提审金传统时,金传统提到王永强曾经跟踪过杨帆。这是新情况,先让小侯介绍。”

投影仪播放了王永强的基本情况,包括家庭情况、学业背景和工作背景。

七八分钟时间,播放结束。支队政委洪金明取下眼镜,问道:“从资料来看,大利在提审金传统前就开始调查王永强,为什么要调查他?”

侯大利道:“王永强在高中期间跟踪过杨帆。这事除了金传统,没有人知道,所以当年杨帆失踪后,重案大队没有调查过王永强。我进入专案组后,从杨帆日记中发现王永强在初中曾经追求杨帆,从那时起就开始调查王永强。”

洪金明看了一眼幕布,道:“我以前没有具体接触过杨帆案,所以还有些疑问。比如,王永强年龄不大,工作时间也不久,为什么能搞出规模还不小的企业?是不是得到过金传统的帮助?如果真是金传统帮助了他,那么他诬陷金传统的可能性有多大?这是第一个问题。丁丽、杨帆、杜文丽等案的遇害者都是女性,王永强是否存在性变态或者精神方面是不是受过刺激,这是第二个问题。”

朱林看了一眼葛向东,道:“葛朗台在经侦工作过,和王永强也挺熟悉,了解他创业情况吗?”

葛向东道:“首先回答第二个问题,我和王永强接触有两三年时间,有一段时间接触得还很频繁。他这人温文尔雅,不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更不是性变态。我听说了一个故事,有次一群人到夜总会,发了一个小姐给他。他一直规规矩矩喝歌,不理睬小姐。后来那个小姐幽怨地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大哥,你别老是唱歌,抽空也摸我几下’。”

葛向东介绍得很正经,在场诸人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绷着的脸皮这才稍有些放松。

樊勇小声嘀咕:“这个故事就说明王永强是性变态,至少压抑。”朱林道:“樊傻儿,在讲什么?”樊勇道:“没什么。”

葛向东继续道:“我以前纳闷他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如今总算知道了原因,王永强单相思,还在想着杨帆。”

洪金明道:“你对王永强评价很高嘛。第二个问题,他凭什么这么快就发家致富,和金传统有没有关系?”

葛向东道:“我认识王永强时,他刚刚搞了一个小驾校,投资不算多。王永强应该是误打误撞做了一个好项目,有句俗话,处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了解情况的参会人员各自发表了意见。

宫建民道:“从现在的情况看,除了王永强在高中和初中都追求杨帆以外,没有证据能证明王永强与杜文丽的案子有关。此事重案大队暂且不管,还得把注意力集中到杜文丽案,不管是不是金传统做的案子,都得深入往下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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