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软弱的后果

并案侦破  作者:小桥老树

湖州系列杀人案的三个现场都保护得很好。几年时间里,现场一直被彻底封闭,只有灰尘、空气和阳光能够进入现场,连耗子的进出洞口都被完全封死。专案二组和湖州刑警支队的三辆汽车驶入小区,直奔赵代军家,很快就引来周边群众的注意。大家站在小区院中,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保护现场的刑警头发花白,领着众人前往目的地。

侯大利问道:“卢队,退休了吗?”

卢克英道:“早就不是卢队了,我已经从一线退下来好几年了。我还有三年就退休,用这几年时间发挥点作用,尽量保护好现场。”

侯大利道:“你参加过赵代军案件的侦办?”

卢克英道:“那时我还在区刑侦大队做副大队长,很遗憾没能破案。在退休前几年,发挥点余热,尽量保护好三个现场。我们破不了案,迟早会有高人来破案。等了几年,终于把你们等来了。希望能早日破案,我也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谢谢卢队,赵代军的妻子在哪里?”侯大利看到卢克英的白发,想起了朱林、老姜局长等一批老刑警,亲切感油然而生,还有发自内心的尊敬。

卢克英道:“案发以后,赵代军的妻子杨梅带着女儿离开,再没有回来过,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她们非常配合我们的工作,最大程度保护了现场。”

打开防盗门,血腥味和霉味混杂的难闻味道扑面而来。室内陈设保持着六年前的原貌。时间在房间物品上留下了无处不在的陈旧感。地板上留下了勘查踏板,以方便进出。时间过去六年,原本就陈旧的勘查踏板更显沧桑。

侯大利站在门口察看了现场,再次对卢克英道:“谢谢卢队,现场整整保留了六年,很不容易,也得感谢家属对我们工作的高度支持。”

卢克英搓了搓双手,道:“这是应该的。没能破案,这是我们的失职。”

侯大利、戴志、张剑波、卢克英戴上口罩、头套和手套,第一批进入现场。

靠近沙发的角落有一摊黑褐色的痕迹。

卢克英站在勘查踏板上,蹲下身,指着黑褐色的痕迹道:“当年赵代军躺在此处,头部就搁在那摊血迹之上。他的头部被敲了好多下,怎么说呢,就像是被敲破的西瓜。”

侯大利看过现场照片,案发现场细节已经完全印在脑中。来到现场之后,脑中原本就有的细节更加鲜活和生动起来,道:“赵代军赤身裸体躺在地上,衣服放在沙发角落。死者大小便失禁,下体被烧过,乌黑乌黑的。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赵代军家的客厅摆放着布沙发,沙发上配有沙发套。沙发套乱七八糟的,结合赵代军赤身的情形,我觉得他之前应该在沙发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戴志作为现场勘查人员,无数次研究过此系列杀人案,对现场情况了如指掌,解释道:“我当时带队勘查现场,在沙发套上提取生物检材,遗憾的是沙发套虽然很凌乱,但是没有找到检材,不是指没有凶手的检材,而是没有任何人的检材。后来我们发现家里的吸尘器上装垃圾的小布袋被取走了,凶手使用过吸尘器,取走了生物检材。”

侯大利道:“凶手具备一定的反侦查经验。”

卢克英道:“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所以我们一直在寻找被打击过的‘小姐’。”

“从照片中,我看到沙发布上被剪下来一小块,这是检验血迹吗?”侯大利站在布沙发前,继续将脑中的印象和现场进行印证。

“你很细心,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戴志赞了一句后,解释道,“我们发现沙发布上有一处疑似血迹的东西,经检验,这是赵代军老婆杨梅的血迹。我们调查过,是她流的鼻血。”

侯大利道:“杨梅为什么流鼻血,是被打,还是其他原因?”

卢克英道:“杨梅是幼儿园老师,也是幼儿园园长。我问过关于鼻血的事情,她说偶尔有流鼻血的习惯,有一次流到沙发套上。”

侯大利蹲在沙发边,仔细看血液痕迹,用相机拍下血迹形状。

重新打开现场,当日的血腥味和大便的臭味从隐藏的角落不顾一切地爬了出来,占据了屋内空间。张剑波是老法医,每次进入杀人案现场总是想要呕吐,屋子里多年前的陈腐味道让他差点吐出来。这是让法医羞耻的事,他从未向其他人提起此事,默默控制住呕吐的欲望。

张剑波压下强烈的恶心感后,道:“根据对死者的胃内容物以及走访调查的情况,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7月8日的二十点至二十一点。死亡原因是头部被钝器打击致闭合性颅骨骨折。从死者头部被多次敲打的痕迹来看,凶手力气较弱。但是从凶手对死者敲打的痕迹来看,就是要致受害人于死地,这一点非常明确。”

侯大利打量客厅环境,道:“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戴志参加过现场勘查,非常了解现场情况,道:“现场门窗完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也没有翻越、蹬踩过的痕迹,凶手是和平进入房间的。凶器留在现场,是死者家里的榔头。从这些细节来看,凶手熟悉死者的情况,并非陌生人犯案。凶杀案发生之时,死者的家属杨梅带着女儿在娘家,这点情况可以得到证实。榔头上只有赵代军的多枚指纹。现场没有经过整理或者伪装,赵代军躺在客厅沙发边上,全身赤裸,衣服扔在一旁。我们三个技术人员找遍了全屋,从作案现场提取到七个人的生物检材,包括死者、死者的老婆和女儿,还有死者的父母、死者的两位朋友,目前已经排除了这七个人的作案嫌疑。”

卢克英补充道:“赵代军有嫖娼的恶习,所以我们怀疑他趁着妻女在娘家,约了失足妇女到家里。死者身体上有瘀青,下体还被烧过,我们认为这是凶手逼问钱财所致。如果不是逼问钱财,烧下体便是多余动作。”

戴志道:“我不这样看,报复杀人的可能性更大。”

卢克英道:“我们调查过赵代军,他长时间开出租车,没有结下能带来杀身之祸的仇家。”

听着众人的议论,侯大利结合现场情况,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赵代军喝下了掺有迷药“任我行”的水,失去行动能力。凶手敲碎了赵代军的颅骨,赵代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大小便失禁。

在这幅画面里,还有许多不清楚的情节:第一,凶手火烧赵代军下体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泄愤?被烧是在生前还是死后?第二,在凶手进入赵家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事?第三,凶手应该了解赵代军的家庭情况,是失足女,还是其情妇?

补充这些情节以后,案件就应该能够完整。侯大利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湖州刑警支队同江州刑警支队一样,集中了精兵强将侦办此案。他们没有破的案子,一定有破不了的原因。

第一批人现场勘查结束后,吴雪、江克扬、樊勇、秦东江等人戴上口罩、手套和帽子,进入房间,实地查看凶案现场。

等到第二批人从现场出来后,侯大利道:“吴雪,看了现场,你的直观印象是什么?”

吴雪道:“这个人挺危险,其有明显心理阴影,从烧下体的行为来看,报复和泄愤的可能性最大。”

樊勇不停地摇头,道:“从调查记录来看,赵代军家里有一万元现金,是为出车跑货备用的钱。这笔钱不知所终,应该是被凶手取走了。烧下身也许是逼问钱财,不一定是报复和泄愤。”

秦东江道:“我们要把案件发生的过程搞清楚,从卷宗和现场两方面来看,我总觉得整个过程有些模糊。我们现在还原一下整个案情,第一步,赵代军和凶手进入房间。从门窗的情况来看,是和平进入,这意味着凶手和赵代军相识。第二步,赵代军喝了放有迷药‘任我行’的水,然后晕倒。第三步,如何控制赵代军又是另一个问题,如果凶手是男人,有凶器,那就比较容易控制赵代军。如果凶手是女人,那就要趁着赵代军昏迷之时,控制住赵代军,用绳子或者其他东西将他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体表应该留有痕迹。但是,尸检报告没有发现赵代军的体表有被捆绑的痕迹。所以我认为凶手的行为就是敲头,在赵代军昏迷或濒临死亡时烧下体,取钱。现金是出车的备用款,放得不会太隐秘,凶手烧下体是泄愤,不是追问钱财。”

凶手能使用迷药,死者裸体及凌乱的沙发套意味着凶手大概率与赵代军有过亲密接触。拿走现金,火烧赵代军下体,死者颅骨被多次击打形成骨折,这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是能接触到迷药的女性,更有可能是从事不良职业的女性。

这些是初步判断,也符合湖州刑警支队的推断。

侯大利没有急于下结论,与江克扬、吴雪一起来到红星幼儿园,准备观察杨梅。侯大利来自基层刑侦单位,习惯亲力亲为,担任专案二组组长以来,不习惯把观察杨梅的任务交给湖州侦查员,别人眼中得来终觉浅,亲眼瞧一瞧,心中才有数。

幼儿园放学时,一名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出现在幼儿园大门口。她面带微笑地与来接孩子的家长打招呼。家长带着孩子离开时,均挥手朝中年女人致意。幼儿园是分班级放学,小班、中班、大班的幼儿园学生离开后,校园安静下来,中年妇人与守在门口的老师和保安交谈了几句,转身走回学校。

侯大利问道:“吴雪,你怎么看杨梅,你的直觉是什么?”

吴雪道:“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她是发自内心地和幼儿园学生以及家长打招呼。从家长的反应来看,有不少家长在挥手时还微微弯腰,这是发自内心地尊重杨梅。”

江克扬道:“大利,你莫非认为杨梅有问题?我认为杨梅杀人的可能性不大。第一,就算是她杀死了丈夫,可是程森和高小鹏与她没有关系;第二,如果她是杀人犯,为什么要烧丈夫的下体,如果真是她烧丈夫的下体,其行为就是变态,可是从湖州刑警支队的调查来看,杨梅很正常;第三,凶手有用吸尘器收拾沙发套的行为,如果杨梅是凶手,完全没有必要用吸尘器,她是女主人,在家里搜到其生物检材很正常;第四,迷药又不是馒头,满大街都是,购买者一定要有渠道,我不相信杨梅能在市场上搞到迷药。”

平日里,江克扬比较沉默。小组进行案情分析时,皆由其记录。吴雪不知不觉地忽视了江克扬,此刻听其分析案子,几乎句句都和自己的想法接近,暗自赞赏。

幼儿园园长办公室,杨梅检查了明天的工作计划,增加了一个培养幼儿行为习惯的小方案,放下笔,准备离开时,电话声响起。

等到对方作了自我介绍后,杨梅略微沉默,道:“不用等到明天,我在机关幼儿园,你们可以直接到我办公室,我在这里等你们。我不想回家谈这件事,就在办公室里谈吧!”

与杨梅取得联系以后,江克扬又给卢克英打了电话。几分钟以后,卢克英出现在幼儿园门前。

“杨梅当时带着孩子在娘家,卷宗里有具体情况,她不是凶手。”卢克英朝园内看了一眼,继续道,“杨梅爸妈是小学校长,全家人都是知识分子,自尊心很强,我们问话时得注意一些,否则会不欢而散,以前我们的侦查员和她谈崩过。”

侯大利道:“卢队,谢谢提醒,请放心。”

杨梅站在园门外,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警察,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来到办公室以后,她关上办公室的房门,道:“卢队,案件有新消息吗?”

卢克英道:“新消息倒是没有,这三位是来自省刑警总队的侦查员,他们负责侦办赵代军遇害案。”

听到“赵代军”三个字,杨梅肩膀微微缩了缩,矜持地朝三个年轻人点了点头,道:“你们请坐,我给你们倒水。抱歉,我平时不喝茶,这里没有茶叶。”

侯大利道:“我们到过案发现场,你家里摆了好几个茶叶罐,那些茶叶都是赵代军的吧?”

“他要喝茶,我不喝,喝了睡不着觉。”杨梅站在饮水机前,背对警察,慢慢地朝纸杯里放水。她将纸杯放在卢克英面前,道:“卢警官,你们反复问过我,我当时讲得清清楚楚,我不在场。现在时间隔了这么久,很多事情都记不准确了。”

卢克英道:“赵代军死了六年,我们一直没有放弃追凶。省公安厅还调集了精兵强将来侦办此案,你不应该放弃。”

“我是实话实说,确实忘记了以前的很多事情,我不能乱说,否则就是误导。”杨梅偏了偏头,目光注视着校园内的文化墙。文化墙上有很多幼儿园学生的图画作品,幼稚,充满童真,这与丑陋的现实社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克扬打开小型摄影机,道:“杨园长,我们谈话需要录像,可以吗?”

杨梅警惕起来,道:“刚才说是访问,为什么要录像?”

江克扬面带微笑,客客气气地道:“我们录像就是为了找出杀害你丈夫的凶手,你一定会支持的吧?”

杨梅微微迟疑一下,道:“那好吧!”

走进办公室之后,侯大利便非常细致地观察杨梅的身体语言和表情。杨梅表面上非常平静,但是她游离的眼神暴露了内心的情绪。她与警方人员视线相对时,总是迅速移开目光。

很明显,杨梅不愿意被人窥视内心。

目光游离分为多种情况,比较主要的有两种。

第一种是目光左右游离,说明人的内心极为不安。动物也有类似行为,一条狗被带到陌生环境,往往会四处打探,身体虽然还在原地打转,只要有风吹草动,这条狗就会沿着观察到的路线逃跑。人类的行为更为隐蔽,但是陷入危险之地仍然会目光游离,这就属于深藏于内心的动物本性。

第二种是较为稳定的游离,体现出人内心的厌烦情绪。某个人内心深处不愿意和另一方接触,对眼前谈话失去兴趣,暂时又不能走开,便会在应对谈话之时,转移目光,偏向一边。

杨梅的神情明显是第二种情况,她极为厌烦眼前的谈话。

侯大利注意到这一点后,主动接过话题,道:“杨园长,这是一次普通访问,主要是了解情况,请杨园长放轻松一些,不要紧张。”

“我不紧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杨梅挺了挺腰,目光偏离了侯大利的脸颊,仍然盯着文化墙。

侯大利道:“杨园长,赵代军在家里排行老大,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想问一问他弟弟和妹妹的具体情况,他们与赵代军的关系如何?” 

杨梅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借机缓了缓气,道:“赵代军是家中的老大,早年开出租车,赚了些钱,对弟弟、妹妹都有帮衬。1997年左右,赵代勇帮着赵代军开出租车,两兄弟轮流开车。那个时候,他们关系挺好的。前些年,赵代勇在夜间开车时出了一次车祸,出租车也被撞得稀巴烂。赵代军很生气,与赵代勇打了一架。两兄弟之间产生了隔阂,然后各做各的事,赵代军去开大货车,赵代勇就到煤炭企业上班了。” 

侯大利记下了赵代勇的详细情况。

赵代军亲戚和朋友的情况早就被湖州刑警支队摸得清清楚楚,彻底排除了赵代勇的作案嫌疑。卢克英此刻见侯大利又开始炒冷饭,并没有特殊手段,不禁对来自省厅的精英们略感失望。

吴雪是第一次与侯大利在一起办案,“闻名不如见面”和“见面不如闻名”这两句话反复在脑中翻滚,纠缠不清。

江克扬最信任侯大利,努力跟随其问话,寻找其寻常问话背后的真正目的,一时之间却没有找到其问话的要害点。

侯大利道:“赵代军和他的妹妹赵代利关系怎么样?”

杨梅叹了口气,道:“赵代利夫妻刚做生意的时候,本钱有一半是赵代军出的。赵代军的责任感还是挺强的,有点长兄如父的封建思想,动不动就骂弟弟妹妹,有时连妹夫也骂。妹夫后来与赵代军翻脸,也因为这个。”

侯大利道:“赵代军还真是个暴脾气,还有谁和他打过架,他有没有经济纠纷?”

杨梅道:“赵代军在外面是一副好脾气,开出租车时还被评为优秀出租车司机,开货车时也没有和谁发生过纠纷。”

侯大利道:“赵代军和你打过架没有?”

杨梅咬着牙齿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打过架。”

侯大利继续问道:“你有流鼻血的毛病吗?”

“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就是在沙发套上检出了我的血迹,这事卢队问过。我偶尔流几次鼻血,隔了好几年时间,谁能记得起来?”杨梅说到这里,面朝文化墙,想起以前发生的事情,眼泪慢慢渗了出来。

这是杨梅第一次在侦查员面前流露出感情。吴雪扯了一张纸巾,递给杨梅。杨梅没有接纸巾,走出门,在卫生间擦去眼角的泪水。

侯大利等到杨梅回来,又问道:“当时家中丢失了现金,有多少?”

杨梅道:“赵代军跑货车,花销大,平时在家中放了一笔钱,有时候好几千元,有时候有一万元,主要是为了应急。”

江克扬记录杨梅所言,眼睛不时眨巴着,继续猜测侯大利的意图。

侯大利问道:“赵代军长期跑货车,曾经因为嫖娼被派出所处理过,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杨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道:“这事在派出所有记录,你们比我更清楚,何必来问我?”

这时,吴雪主动拿起杨梅放在桌上的杯子,接了一杯水,递到杨梅手边。

杨梅喝了一口,随手将杯子放在桌上,道:“你们或许怀疑是我杀害了他。我肯定地说,不是我。在他遇害的当天,我和女儿在我娘家,那天是我妈的生日,家里有很多亲戚,都可以做证。我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讲了,没有隐瞒什么。我女儿好不容易走出了父亲被害的阴影,请你们不要再找她询问,否则会影响到她。”

访问结束后,一行人离开幼儿园。

卢克英告辞离去。

吴雪站在越野车门口,问道:“大利,你怀疑杨梅?”

侯大利道:“沙发套的那一块鼻血印迹,不像滴落,而是飞溅上去的。在现场我就发现了这一点,心里有疑惑,所以我要和杨梅见面,看一看她本人的状况。赵代军曾经和赵代勇、赵代利的老公都在家里干过架,是不是也和杨梅干过架,生出了积怨。家庭内部原因导致杀人,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遇到杀人案,怀疑身边的人,这是不少侦查员的第一反应。侯大利刚刚侦办了邱宏兵杀妻案,面对在家遇害的赵代军,没有按照湖州刑警支队的侦查方向思考问题,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赵代军的身边人。

江克扬道:“如果是杨梅,她从什么渠道拿到的迷药?另外两件案子与此案的相似性又如何解释?”

侯大利道:“案发之日,另外两件案子还没有发生。我们就可以暂时抛开后面两个案子,纯粹从这个案子出发,重建现场。”

江克扬惊讶地道:“串并案以后,线索更多,这就是为什么串并案侦查的原因。你为什么要单独从赵代军的案子出发?”

侯大利解释道:“其实三个案子串并的证据并不是很硬,算是软串。三个案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迷药,其他都是我们总结出来的相似点,其实还有更多不同点被忽视了。为了侦办此案,湖州警方把湖州境内的迷药销售链条挖了个底朝天,判刑和拘留了31人,并没有找到符合此案的线索。如果我们仍然着眼于迷药和失足妇女,肯定会走入死胡同。基于此,我们暂时把赵代军案看成独立案件,从他的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入手,展开深入调查。”

暮色已至,路灯还未亮起,沿街商铺前的彩灯次第亮起,给白日平庸的湖州城增添了一些颜色。

路边有一家名为“湖州土菜馆”的餐厅装修别致,路边停有不少汽车,侯大利将车停在餐馆前,道:“湖州菜和江州菜不一样,江州菜是麻辣,湖州菜是辛辣,今天要尝尝本地菜。”

吴雪拍手笑道:“我最馋冷吃兔,湖州菜的牛肝又鲜又嫩,每次都觉得没吃够,就是肚子不够装,脸上还要长痘。”

开朗是六支队的总体风格,细微处又各有不同,张小天豪爽,吴雪活泼。这种开朗的风格与其他技术刑侦队偏向于沉闷的风格有明显区别,算是异类。冷吃兔和爆炒牛肝上桌后,三人甩开膀子大吃起来,如风卷残云般消灭了一大桌菜。

回到宾馆已经夜里一点半,侯大利稍事休息便前往会议室,准备召开来到湖州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

秦东江、樊勇一路吵嚷着来到小会议室。

樊勇和秦东江都穿着运动短衣,头发如妖怪一般,冒着热腾腾的水汽。秦东江鼻子上堵着一团餐巾纸,餐巾纸根部有血色。两人见面后经过数次较量,成了可以开玩笑的朋友,坐在会议室里还相互攻击和抬杠。

张剑波和戴志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并排而坐。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赵代军案的现场照片。

吴雪端着一杯咖啡来到会议室。咖啡的香味在香烟的味道中左冲右突,终于打破了烟味的绝对控制。

夜里两点,会议正式开始。

侯大利道:“今天是案情分析会,但不是标准的案情分析会,准确讲应该是正式案情分析会前的专案二组内部讨论会,大家根据看卷宗查现场获得的情况,随心所欲地谈。我们先看一段视频,老克,可以开始了。”

江克扬打开笔记本电脑,播放与杨梅见面的视频。视频从两个角度拍摄,一个是正面拍摄的画面,另一个是侯大利随身携带的摄像设备录下的高清视频。

视频播放结束后,侯大利道:“分析视频之前,我们先讨论沙发套上的那处陈旧血迹。”

江克扬调出电脑里的现场勘查照片,放大后血迹仍然非常清晰。侯大利指着血迹尾部,道:“这是沙发套上的一小滴血迹,尾部清晰,这是抛洒状血迹的特征。在原来的现场勘查中,没有明确提出这一小滴血迹形成的原因。”

在犯罪现场中,随着人体的头部甩动、肢体摆动或者沾血器械的挥动,血液会飞落在载体上,形成与运动轨迹、幅度相对应的抛洒状血迹。典型抛洒状血迹多呈点状弧形分布,起点多为圆形,形状之后逐渐变为椭圆形。

戴志作为当时现场的勘查人员,在看照片时,脸几乎就要贴在电脑屏幕上。他看了一会儿,道:“我的看法与大利不同,抛洒状血迹有两个特点,多点状,弧形分布。这处血迹仅仅是孤零零的一处,从形状看起来也不是标准的抛洒状,标准的抛洒状应该是由圆形演变成为椭圆形。沙发套上的血迹并不标准,说它是滴落也行,在走动中的滴落血迹也会形成类似的形状。”

侯大利道:“如果当时沙发套上有衣物或者其他物品遮挡,只留下一滴抛洒状血迹是有可能的,其他血滴会留在另外的物品上。这处小血滴出现在沙发套接近靠背的地方,走动中滴落,不会在这个位置。”

戴志道:“这孤零零的一滴陈旧血迹,有太多变数,所以我没有给出结论。”

侯大利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也没有试图说服戴志,道:“这个血滴确实存在变数,无法深入,那就暂且将其搁置,回到视频中来。我们首先分析杨梅说话的神情,吴雪和江克扬在这方面都是强项,你们两人先谈。”

吴雪道:“大利与杨梅谈话时,我按照事先约定在旁边观察。你们注意看,杨梅在与我们谈话时,始终采取了双臂交叉的姿势,而且她的双臂交叉非常典型,右手抓住左手上臂,左手插在右臂下面。这是强烈的排斥,表示消极含义的动作,是典型的防御性动作。看到这个姿势,当时我就纳闷儿,我们是来侦办赵代军案的,从本质上来说是帮助杨梅,她应该积极配合我们,为什么她会对我们严加防备?我还有意给她递了一次水,想要打开她的防御圈。杨梅戒心很重,喝水以后,迅速恢复成原来的姿势。”

江克扬把视频调到吴雪递水的片段。

吴雪递水的动作非常自然,时机掌握得很好。

江克扬原本以为吴雪递水的动作是一个随机行为,看完视频,又听了解释,这才明白另有深意,而自己当时正傻乎乎地站在吴雪身边,还暗自觉得吴雪善良。

侯大利道:“老克,你的看法呢?”

江克扬道:“在整个谈话过程中,杨梅没有显示出破案的急切心理。我注意到在谈到流鼻血之时,杨梅似乎受到刺激,落泪就在这一刻。还有一次情绪激动是因为谈到赵代军嫖娼。但是,杨梅对于赵代军之死并没有表现得伤心。我看过杨梅在卷宗里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头发枯黄,面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相。这种苦相可以意会,但是无法准确描述。这一次与杨梅直接接触,我发现杨梅虽然不爱说话,也没有多少笑意,对我们还有戒心。但是,她以前那种苦相却消失了,下巴和身材明显比以前更圆润。”

樊勇道:“你别用这些文绉绉的词,六年过去了,杨梅成了园长,这是中年发福。”

江克扬道:“卷宗里一共有三张杨梅的照片,不同情境,不同角度,看起来张张都显得命苦,这种苦相无法用科学描述,大家都能理解这一点。”

电脑中陆续出现了杨梅在六年前的三张照片,经过江克扬点醒,确实张张都有“苦大仇深”的苦相。而杨梅如今的面容充满了宁静,宁静中带着幸福,而原来照片中的苦相则完全消失。

看完新旧照片,江克扬道:“杨梅爸妈是退休教师,生活过得去,不用杨梅负担。杨梅女儿成绩优秀,当年在读重点中学,也不用杨梅操心。杨梅有这样的苦相,那只有一种可能——杨梅与赵代军关系不好。”

吴雪道:“废话,赵代军因嫖娼被抓,夫妻俩关系好那才有鬼。关系不好并不是杀人的理由,有些女人会忍着,有些女人会离婚,激烈到杀人的地步,那必然有特殊的事情发生。”

秦东江赞同吴雪的观点,道:“如果我们找到了那件特殊的事情,是不是就意味着案件向前推进了一步?不过我得提醒各位,老戴和剑波都是厉害人物,也参加了这个案子的侦破。湖州警方不是吃素的,我们要有面对困难的充分准备。”

樊勇道:“老秦说的完全是废话,我们都知道案子很困难。再困难的案子都是人做的,他们作案是业余的,我们破案是专业的,他们的手段绝大多数超不出我们的经验。只是我们的条件还不够充分,或者侦查的方向不对,所以看不透真相。”

秦东江笑道:“你这是鹦鹉学舌,吴雪只用了‘废话’这两个字,很有力。你用了‘老秦说的完全是废话’九个字,字数增加,力度明显小一些。”

戴志性格稳重,见樊勇和秦东江又斗起嘴来,敲了敲桌子,道:“不要跑题,回到案子上。”

侯大利思绪全在案子中,在小本子上记下了江克扬提出来的苦相,以及吴雪提出来的“特殊的事情”,然后道:“老克,再放一遍视频。大家再看一看,除了表情外,还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

再放了一遍视频之后,秦东江道:“卢大队谈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杨梅得知丈夫去世后,除了女儿的学习用品外,相当于净身出户,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有带。从此,她再也没有回来过。这明显不符合普通女人的生活习惯。一般来说,一个普通女人要离开家,除了钱和首饰以外,化妆品和最心爱的衣服是必带品。杨梅选择了只带女儿的学习用品,床头柜里还放着她的结婚戒指。”

“结婚戒指虽然是金的,但是款式老,重量轻,在市面上价格不高,这或许是杨梅没有带走的原因。”樊勇说出这个理由以后,也觉得牵强,用手挠了挠头。

秦东江道:“这是结婚信物,没有带走让人不能理解。”

樊勇道:“杨梅自己说过,她不愿意带走这房间里的东西,免得伤心。这是结婚戒指,带走肯定更让杨梅伤心。”

听到两个人又在斗嘴,侯大利没来由地想起了105专案组,师父李大嘴也常和樊勇斗嘴,如今简直是当年的翻版。想到师父李大嘴,侯大利不禁黯然。

戴志又敲桌子,道:“你们少说两句没用的。”

听到敲桌子的声音,侯大利回过神来,道:“专案二组来到湖州后,马不停蹄地看现场,又与杨梅见面,大家工作都很努力,值得表扬。大家都觉得杨梅在与我们见面时表情异常,结合卷宗显示出来的蛛丝马迹,我认为杨梅即使不是凶手,也应该隐瞒了什么情况。这就是我们下一步工作的重点。今天晚上大家继续思考,进一步熟悉卷宗。明天上午我们要与湖州刑警支队支队长周成钢和其他侦查员见面,这是案情分析会,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在会上提出来。但是,明天的会议是正式发言,在发言阶段,请尽量不要打扰对方发言。”

第一次内部讨论分析会结束以后,侯大利仍然坐在会议室里,抽了支烟,翻开卷宗,再次看了看杨梅在卷宗里的照片。六年前,杨梅比现在还要瘦一些,文静中透着浓浓的忧伤,确实有一种莫名的苦相。

7月24日晚,卫生间,杨梅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镜中人,仿佛镜中人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路人。

40岁出头,对现在的女人来说仍然是花一般的年龄,只是这花稍稍资深一些,必须得借助化妆品才能保持青春和美貌。这是自然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卸妆后,杨梅放下盘起的头发,幼儿园园长变成了稍有些慵懒的女子。她用手拉紧皮肤,抹平皱褶,让镜中人尽量接近最初与唐辉相恋时的状态。

在镜前站了良久,杨梅慢慢地脱下外套,又解下胸罩。虽然人到中年,但杨梅的身材比容貌更接近与唐辉初恋之时,肚子没有赘肉,腰部可以盈盈一握,胸部比少女时期更为丰满。她用双手向上托起胸部,乳房下部出现了六个暗褐色的圆形伤疤。这六个圆形伤疤如接通高压电流一般,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从来不曾遗忘往事,恐惧已嵌入她的灵魂深处。一个又一个细节如魔鬼一样如影随形,撕咬着她的精神和肉体,让她承受双重的痛苦。

那是一个毁掉杨梅的黑暗夜晚。从那一天起,杨梅的生活被划成两半,一半属于有梦想的过去,另一半属于黑色的行尸走肉。

1993年,杨梅大学生涯接近尾声,即将分配工作。在1997年扩招之前,大学还统一分配工作,作为山南师范大学幼师专业的毕业生,不出意外她将被分到某个幼儿园工作。

读高中之时,杨梅出于热爱,毅然选择了幼师专业。高中班主任认为凭着杨梅的优秀成绩,她应该能读更好的学校,有着更好的前程,力劝其不要报幼师专业。她婉拒了班主任的提议,坚持填报了山南师范大学的幼师专业。

大学毕业前,物理专业的男友唐辉希望杨梅能够留在省城。省城幼儿园缺少高学历的幼师人才,如果杨梅肯留下来,绝对能够分到省级机关幼儿园。杨梅答应了男友,唯一的条件是回湖州征求父母的意见。她在参加完学校的活动以后,坐火车回到湖州火车站,出站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坐上出租车的时间是晚上九点。

这辆随手招来的出租车彻底改变了杨梅的命运。出租车经过城郊的湖州市第二小学以后,没有停下来,而是加快速度朝郊区开去。杨梅吓傻了,反复哀求师傅停车。出租车狂奔之后,停在一处偏僻的河边。出租车司机将瑟瑟发抖的杨梅拉下出租车,撕掉杨梅的白色连衣裙,在河边强奸了这位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

摸到白色连衣裙上的液体,又用手电筒看了看杨梅,出租车司机惊讶地道:“现在的大学生还有处女?这真是见了鬼。”他犹豫了一会儿,将失去知觉的女大学生抱进车里,然后开回家。20世纪90年代初期,出租车司机属于高薪职业,其收入远高于普通的工薪阶层,一个相貌普通的驾驶员都能找到姿色不错的女友。

这位驾驶员在湖州最新的小区有自己的住房。为了停车和出车方便,他的住房在一楼。开回小区后,驾驶员强行将女大学生带进自己的房间,再次实施了强奸。强奸之后,驾驶员用相机拍下了杨梅的裸照。

等到杨梅清醒过来以后,驾驶员跪在杨梅身边,不停地忏悔,请求她的原谅。他反复说道:“当时在车灯照射下,你白衣飘飘,美得和仙女一样,让我情难自禁,犯了一个和尹志平一样的错误。”

杨梅心如死灰,拉过毯子,盖住身体,蜷缩在床上。

驾驶员用刀子割伤了自己的手,流了不少血,发誓道:“我赵代军会一辈子爱你,对你好,否则我就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

杨梅没有说话,无声地抽泣。

赵代军又威胁道:“我们明天结婚,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把你的裸照寄到家里,寄到学校。我有你的身份证,还有学生证,你别想瞒着我。我犯强奸罪,最多判几年。出狱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一旦你的裸照满世界飞,你就完了。我保证,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杨梅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小学老师,为人相当保守,杨梅根本不敢想象他们收到自己的裸照会是什么状态。男朋友唐辉在约会之时曾经提出过进一步要求,被杨梅强忍着欲望拒绝了,她是真心想把第一次留到结婚后。如今,自己已不是处女之身,一切都完了。

这是杨梅受到强奸和威胁后的真实想法。这些年来,杨梅无数次痛恨自己当时的软弱,痛恨自己因为有了身孕而屈从于赵代军这个禽兽。

男朋友唐辉得知女友变心,闪电般嫁给了湖州的一名出租车司机后,痛苦万分,没有要工作,到南方闯荡去了。

从结婚到生孩子期间,赵代军还算是正常男人。杨梅出月子的第三天,与婆婆有了口角。赵代军喝完酒回家,听说此事,不由分说对准杨梅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阵拳脚。杨梅的父母都是小学老师,家教虽严,却是以说服教育为主,家庭成员之间从来没有使用暴力的情况。杨梅被打得彻底蒙掉,躺在地上,半个多小时后,她听到女儿饥饿的哭声后才爬起来。

此事后,杨梅要求离婚。赵代军以女儿为要挟,诅咒发誓说是最后一次动手。但是诅咒发誓于赵代军就如放屁一样,喝酒以后动手打人更是家常便饭。

2004年4月,在广州闯出一片天地的唐辉来到湖州,找到杨梅。尽管唐辉事业有成,可是杨梅的背叛仍然如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内心深处。这些年来,唐辉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杨梅回到家乡后肯定遭遇了什么事,必须见一面,否则无法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唐辉通过杨梅的大学同学找到了杨梅的手机号。来到幼儿园门前,他近乡情更怯,思虑良久,终于打通了杨梅的电话。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席间,杨梅看着眼前依然英俊却更为深沉的男人,想起习惯朝自己挥动拳头的赵代军,数度哽咽。出于强烈的自尊心,她没有讲述自己的坎坷遭遇,只是反复说对不起唐辉,请求这位痴情男人忘记自己,永远不要再见面。

从餐厅出来,唐辉坚持送杨梅回家。在路上,赵代军开着出租车从两人身边经过,来了一个急刹,轮胎与公路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随即,出租车停了下来。几秒后,出租车又启动了。

杨梅意识到晚上肯定要承受赵代军的暴力,并且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赵代军当天的暴力行径还是超出了杨梅的预料。半夜,酒气熏天的赵代军,对她拳打脚踢,毫不留情,手边挨着什么东西,拿起就砸。杨梅如破麻袋一样倒在地上,在外人面前的美丽和气质荡然无存,她张大了嘴,如缺水的鱼。

“那人是谁?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偷人,给我戴绿帽子?”赵代军陷入疯狂之中,撕开杨梅的衣服,点燃香烟。他原本想要用烟头烫乳房,后来想到自己还要玩,便将高温的烟头杵在了杨梅乳房的下方。

每次挨揍,杨梅总是默默承受,这一次被烟头烫伤,左手臂也完全无法动弹,已经超出了她承受的底线,终于大声吼叫起来。

隔壁的女儿听到母亲的叫声,拼命敲门。

赵代军这才给杨梅穿上衣服,然后恶狠狠地警告她:“你敢跟其他人说,我就杀你全家。”杨梅浑身颤抖,道:“我要去医院。”赵代军道:“贱人,装死。”杨梅浑身无力地躺倒在地,喘着粗气,道:“我手臂断了,要去医院,求求你。”赵代军踩着杨梅的脸,道:“敢乱说,我杀你全家。”

女儿看着满脸鲜血的母亲,吓傻了。赵代军先将女儿送到自己父母家里,这才回来送杨梅到医院。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后,赵代军转过身,对躺在后排的杨梅恶狠狠地道:“医生问起你,你就说是有神经病,犯病了,自己烫的。如果你敢乱说,我就带走女儿,让你永远见不到她。我是什么人,你很清楚,绝对说到做到。”

为了女儿,为了父母,杨梅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答应了赵代军的要求。

在急诊室,接诊医生见杨梅伤情严重,立刻让护士备好担架,推进治疗室进行治疗。杨梅的头脑开始模糊,躺在担架被推向治疗室时,隐约记得有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出现在眼前。她认出这是唐辉后,浑身颤抖,双手抓住担架,紧闭双眼。

这一次暴力事件,是赵代军走下坡路的开始,之后倒霉事一件接一件。

赵代军经营的出租车在夜间出了车祸,出租车从支路开出来之时,与一辆高速行驶的皮卡车相撞,出租车翻滚数圈,完全报废。赵代勇侥幸逃脱,奇迹般地只受了轻伤。此次交通事故后,皮卡车肇事逃逸。出事地点恰好没有监控,交警根据视频以及地面痕迹判断,皮卡车和出租车的速度都快,皮卡车在主路行驶,出租车在支路行驶,出租车的责任更大。只不过皮卡车肇事逃逸,将要承担更大的责任。

湖州交警多方查找,始终没有找到肇事的皮卡车。此事不了了之,赵代军的出租车生涯就此结束。

另一件倒霉事是赵代军嫖娼被抓。赵代军本有嫖娼恶习,出租车出事后他心情烦闷,流连于风月场所。他嫖娼被派出所抓获以后,除了罚款外,还被拘留。

第三件倒霉事是赵代军经营的货车因为超高超载时常被交警和路政部门处罚,罚得他叫苦连天,不仅没有赚钱,还亏了许多。

最倒霉的事情发生在一年后,赵代军在家里被杀,死状极惨。

杨梅裸着上身站在镜前,双手抱胸,回忆起往事,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今天省公安厅的侦查员重新调查案件,她心底的隐秘再次浮了起来,思来想去,便拨通唐辉的电话,道:“我等会儿过去,想要见你。”

两个人这些年交往之时,历来都是唐辉主动给杨梅打电话,杨梅极少主动给唐辉打电话。接到杨梅的电话,唐辉感觉意外,高兴地道:“好,我马上到湖州来。”

“不,我到阳州找你。”杨梅想着几个侦查员的模样,格外焦虑。

唐辉道:“你不会开车,不方便。我让老肥开车接你,直接到我这边。”

十来分钟后,杨梅上车,汽车直奔省城阳州。

从高速路口下道,阳州城闪烁着亮光出现在杨梅眼前。杨梅离开山南师范大学以后,很少来阳州,从车窗朝外望去,阳州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城市,往日熟悉的街道荡然无存,到处是钢铁和灯光组成的怪兽。想起与唐辉在省城度过的甜蜜日子,她感到恍若隔世。

车至别墅区,在绿树成荫的别墅公路里绕了一阵,这才停了下来。唐辉站在门口,抱住杨梅。一只大狗被关进狗舍,透过栅栏缝隙,不停地叫。

杨梅环顾四周,道:“我想谈一谈以前的事。”

毕业后,杨梅没有回阳州,唐辉也就没有要原来的工作,撕了派遣证,南下广州,憋着一股子劲,什么都敢做。他光脚不怕穿鞋的,反而成功了。他望着神情严肃的杨梅,道:“你喝茶吗?还是喝咖啡?还是喝白开水啊?”

杨梅坐在沙发上,喝着白开水,渐渐沉默下来,表情变得复杂。

唐辉坐在她身边,道:“你今天主动找我,肯定有事,而且有急事。说吧,我如今心理强大,什么都能承受。”

杨梅道:“有一件往事,我一直憋在心里,从来没有谈过。你提起过话头,我也根本不想接。今天我想谈以前的事。几年前,也就是2004年的4月1日,我们见面之后,你没有回阳州,而是留在湖州,还跟在我身后,是不是?”

唐辉道:“我后来确实回阳州了。”

杨梅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4月1日,你为什么选愚人节来见我?”

唐辉道:“我从刘燕那里得知你的情况,知道你过得不好,没有挑时间,赶紧就过来了,想要见你一面。”

“我当天晚上被送进了急诊室,躺在担架上,在迷迷糊糊中,我看见了你,你戴着一副墨镜。”杨梅想起那天的惨状,虽然事隔数年,仍然缩紧身体。

唐辉没有正面回答,否定道:“我为什么要戴墨镜,我眼睛好得很。和你分手以后,我就回阳州了。”

杨梅道:“你不要骗我,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站在担架旁边。我那个丑样,被你看见了,我当时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唐辉起身,拿了些葡萄,道:“尝尝这个葡萄,我特意去采摘园摘的,又香又甜。”

杨梅摘了一颗葡萄,放在嘴里,轻轻咬了咬,不想再吃第二颗,道:“我没有食欲,吃什么东西都没有味道。”她此刻想起省公安厅警察的模样,内心对唐辉的担忧如野草一般疯长。

唐辉吃了两颗葡萄,也觉得索然无味,便不再伸手,认真看了看杨梅,道:“梅,你一直拒绝谈往事,但是此事还是一直憋在我心里。今天我还是想问当年的事,你回家是为了请求父母让你能够留在阳州,阳州是省城,肯定比湖州要好,你本人也认为没有大问题。为什么突然间就要和我分手,还火速和那个出租车司机结婚?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杨梅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这些年,那一日的情景就是噩梦的主角,隔三岔五就会不请自来。虽然家暴愈演愈烈,可是家暴对于她的伤害远逊于那一日留下的创伤。她用手蒙住眼睛,两行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流。过了良久,她仍然用手蒙住脸,道:“那一天,我们在一起吃过晚饭,然后你送我上了开往湖州的车。你劝我第二天回家。我爸要外出培训,至少得半个月,我急着想要早点征得父亲同意,所以连夜回来。我晚上九点回到湖州,乘坐出租车时被司机强奸,还被拍了裸照,这就是我背叛你的原因。出租车司机就是赵代军。”

唐辉已经大体猜到原因,听到杨梅亲口说出来,还是猛地一拳打在桌上,道:“为什么不报警?”

杨梅道:“我当时害怕,赵代军威胁如果报警就杀我全家。我当时很蠢,觉得被强奸以后,身体就不清白,配不上你了。家里二十年都是这样教育我的,我太傻了。”

唐辉又一拳打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桌上已经有了血迹,道:“你真蠢,居然就被吓到了。我恨你,你太傻了,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毁了我们的生活,最关键是毁了你。”

杨梅道:“我那时是真被吓到了,不敢跟任何人说。当我说要与开出租的赵代军结婚时,我爸妈震惊得说不出话,后来我说已经怀孕了,他们尽管十万个不情愿,最后还是同意了。”

这是杨梅第一次讲出当年的实情。唐辉瞪着吃尽人间苦头的初恋情人,只觉得有一股气在胸腹中突突地游走,仿佛要在体内爆炸。他忍住怒火,道:“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暂时不说。你今天来找我,肯定是有别的事。”

杨梅泪眼蒙眬地看着爱人,道:“今天有四名警察来找我,有三名是省公安厅的警察,他们在重新查那起案子,我很担心。”

唐辉道:“你担心什么?”

杨梅道:“赵代军为人虽然坏到极点,但是开车技术很不错,赵代勇开车技术更好,几乎没有出过交通事故。赵代军的出租车毁掉以后,嫖娼又被举报。我当时躺在担架上觉得那不是幻觉,你来到了我的身边,眼中充满怒火,就和刚才一样。”

唐辉道:“这是什么意思?”

杨梅擦掉眼泪,勇敢地与唐辉对视,道:“我以前太软弱,不敢承受一时的痛苦,却遭受了近二十年的痛苦,毁了一生的幸福。现在我要勇敢起来,要为自己而活,不再看别人的脸色,不再要可怜的莫名其妙的自尊。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如果你看不上我,不要我,想要自己的生活,我会真诚地祝福你。”

唐辉大声道:“我跟你说过多次,我没有结婚。我有过不少女人,其中没有一个是我想要结婚的对象。如今那个恶魔已经到了地狱,你完全可以重新生活。我们年龄都还不大,还可以有孩子。”

杨梅一字一顿地道:“我是残破的、被侮辱过的、不再漂亮的,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

唐辉指着眼前的女人,再也忍不住怒火,大声斥责道:“你怎么还是这种想法?那一页已经翻篇,你跟我到省城,重新开始生活,彻底忘记过去。”

杨梅咬着牙齿,坚定地道:“我们得结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唐辉明白杨梅的想法,用力抱住了这个可怜的女人,道:“梅,不要再想省公安厅的警察了。我保证,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们肯定能够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杨梅紧紧地拥抱着唐辉,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的身体和唐辉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两颗心隔着皮肤跳动,渐渐地,跳动的心处于同一节奏。

“你这个傻女人,现在什么时代了,还满脑子封建思想。你知道吗?我恨你。”

“我知道你恨我。当时我是真怕。”

“那个蠢货第一次动手的时候,你就要还击。他总要睡觉吧,难道24小时睁着眼睛。”

“坏人做事没有底线,他是真会伤害我爸妈的。”

“你就把这一段经历当成一个梦,噩梦结束了。”

清晨起床,杨梅望着身边躺着的男人,觉得一切是那么美好。以前深恶痛绝的性生活是如此美妙,现在想起来在美妙云端的感受仍然浑身发抖,这不是害怕,而是幸福,是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愉悦。她翻身抱紧爱人,道:“我这一段时间还是要在湖州,公安在调查赵代军之死。我走了,不好。这一次是省公安厅的侦查员,看上去不好惹。”

唐辉道:“我和你一起回湖州,你有什么想法就跟我明说,不要憋在心里想出糊涂主意。”

杨梅道:“那我就直说了,这一段时间你不要回湖州,免得惹祸上身。昨天我们没有避孕措施,不管发生什么事,希望我都能够怀上你的孩子。”

唐辉望着神情坚定的杨梅,将其拉到怀里,道:“你真是傻得有盐有味。”

杨梅再次强调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这一次,我不再胆小,你要相信我。我们马上结婚,你愿意吗?”

唐辉抱紧杨梅,道:“当然愿意。”

别墅区外,一辆没有标志的汽车停在隐蔽处,车上有两个来自湖州的侦查员。在别墅的东门,则有另外一组侦查员。跟踪杨梅的侦查员并非侦办赵代军案的侦查员,他们对案情不熟悉,所以也没有多想案情,只是牢牢盯住了东门和西门。

天亮以后,刚过七点,一辆山D牌照的汽车从西门出来,径直前往高速路口。一个半小时后,汽车停在距离幼儿园约有一千米的街道上,杨梅步行回到幼儿园。

至此,杨梅昨天晚上离开湖州前往阳州,并且住在什么地方,这些信息湖州刑警支队侦查员已经完全掌握。

7月25日上午,专案二组和湖州刑警支队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正式召开。

首先,支队一名探长介绍了监控杨梅所得到的情况:“根据专案二组领导安排,三支队安排了四名侦查员对杨梅进行了跟踪,并拍摄了整个行踪。昨夜,侯组长一行离开幼儿园不久,杨梅乘坐一辆山D牌照的汽车来到阳州,汽车开进了一处名为维也纳的别墅区,她后来住进了C区12幢5号。当夜,杨梅住在此别墅,第二天,杨梅仍然乘坐山D牌照的汽车回到住的地方。据查,山D牌照的汽车属于腾飞公司,C区12幢5号的业主叫唐辉,是腾飞公司的董事长。”

侯大利道:“这人是什么情况?卷宗里没有出现。”

支队长周成钢道:“以前确实没有出现过。若不是侯组长交代,我们会错过这条线索。你当时怎么料到杨梅会有行动?”

侯大利道:“我们访问杨梅时录了像,回放视频以后,我们发现杨梅对丈夫的案件毫不关心,在与我们交谈时却始终焦虑不安。赵代军的弟弟赵代勇曾经谈起过杨梅身边有一个神秘男人,他的大哥看见杨梅和一名神秘男人有暧昧关系,非常生气。杨梅以前坚决否认这名神秘男人的存在,卷宗里也没有这个神秘男人的资料。我们的到来对杨梅来说是强烈的刺激,在这种强刺激下,如果真有一个神秘男人,或许她会有所行动。她果然没有沉住气,前往了阳州。”

周成钢道:“省公安厅专案组水平确实高,第一次与杨梅接触就有意外收获。我既高兴,又觉得惭愧。”

侯大利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甚至第一步都算不上,唐辉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否与案子有关,完全是个未知数。”

湖州刑警支队发现赵代军体内有迷药成分以后,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迷药上。杨梅当天又有明确不在现场的证据,所以没有深挖与杨梅有关系的人。专案二组介入湖州系列杀人案以后,知道从迷药这条线很难走通,从“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入手,希望有新的发现。

湖州刑警支队参加跟踪的探长汇报以后,副支队长姜青贤详细介绍了湖州系列杀人案的侦办情况。

姜青贤坚信迷药才是整个案件的“纲”,纲举才能目张,专案二组接手案件后居然放弃这个“纲”,也就是间接否定了三起杀人案的串并案理由,若非这次是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在督导此案,他肯定要拍桌子训斥胡闹。他虽然没有拍桌子,却在讲解过程中也暗自腹诽侯大利“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轻易就将迷药这个“纲”扔掉了。

由于有了这个想法,姜青贤特别注重分析湖州三起杀人案件的串并案理由。发言结束之时,他问道:“侯组长,专案二组目前只接触了赵代军案,但是从你们的侦查方向来看,难道认为三起杀人案是独立的吗?”

侯大利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三起案子是否有独立的可能性?”

姜青贤道:“湖州三起杀人案皆与迷药有关,这是一个重要特征。杨梅作为幼儿园老师,基本不与社会人接触,没有接触迷药的条件。我们查透了湖州迷药地下销售网络,与杨梅没有任何关系。新冒出来的唐辉和湖州迷药销售网络也没有关系,这一点我们已经捋得很清楚。我个人还是坚持认为三起杀人案有串并侦查的条件,不是独立的案件,还得从迷药和失足女入手。”

侯大利语气平和地道:“我没有否认迷药这条线,也没有否认三起案件中存在的串并案条件。但是,这条线已经被支队查透,短时间没法深入,如果在迷药上继续用力,结局依然如此。”

这是一句实话,也让湖州刑警支队参会的侦查员感到尴尬。

侯大利望着两位比自己年长的支队领导,继续道:“赵代军案中,杨梅有不少疑点,应该把这些疑点查清楚。按照我们的行话,排除也是进展。既然唐辉冒了头,请湖州刑警支队立即调查唐辉的情况。”

周成钢道:“根据省公安厅侦办命案积案的要求,我们成立了以姜支队为组长的专门班子,配合专案二组。调查唐辉的事情,就交给姜支队吧!”

侯大利朝姜青贤点了点头,道:“请姜支队重点查一查唐辉在2004年7月8日前后的行踪,重点在能留下痕迹的地方。比如,湖州的宾馆,银行卡的使用情况,腾飞公司在阳州的经营情况也必须查。”

姜青贤道:“这个容易查,酒店自行办理的PMS系统会永久保存,会留下消费者的姓名、日期、住房号等,除非因意外而丢失,否则会一直保留。这个系统和我们联网,登记后信息会自动备份到我们的服务器。”

侯大利道:“专案二组准备走访赵代勇、赵代利和杨梅的女儿,老卢熟悉案件,这一段时间就跟着我们吧。”

周成钢表态道:“没有任何问题,我马上安排。”

案情分析会结束,专案二组回到宾馆小会议室。

秦东江道:“大利,我认为姜支队言之有理,迷药从何而来?为什么第二起、第三起未破的杀人案中也有迷药?这是串并案的原因,也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

侯大利陷入沉思,没有回答秦东江。

樊勇接过话题,道:“湖州刑警支队之所以没有从迷药挖到人,是因为他们全部局限在当地查迷药。唐辉是外来人,或许也使用这玩意儿,只是和当地没有什么关系。”

秦东江道:“唐辉和杨梅有老关系,唐辉为杨梅杀人可以理解,但是,他有什么理由杀程森和高小鹏?赵代军、程森和高小鹏之间没有交集,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个人,唐辉没有杀其他两人的动机。”

这正是侯大利苦苦思考的问题,真相隐藏在迷雾中,一时找不到突破点。这是侦办大案要案的必经过程。在迷雾中找到正确的方向,大案要案才会水落石出。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且很多时候不能完成。

思考良久,侯大利的思路从一团乱麻的线索中跳了出来,道:“赵代勇与其兄长虽然有了隔阂,但有相当长时间都在共同经营出租车。赵代勇隐约地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秘男人,说明其兄透露过口风。在侦查卷中,赵代勇的询问材料有三份,非常详细。可是唐辉这个‘新人’出现以后,情况发生变化,我们必须重点关注这个新人。”

曾家桥煤矿。赵代勇穿着煤矿工作服蹲在小煤堆上抽烟,面色阴沉。等卢克英等人来到他的面前,他才扔掉烟屁股,从小煤堆上走下来。

“卢队,找我什么事?”赵代勇双手拍了拍裤子,问道。

卢克英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包烟,递了一支给赵代勇,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嫂子在外面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什么情况?”

赵代勇左脸上有一条伤痕,很新鲜,正在结痂。他接过香烟,点燃后深吸一口,道:“我是听我哥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也不太清楚。”

江克扬很有与底层打交道的经验,来之前又做过预案,便接过赵代勇的话,道:“老赵,你是什么时候听你哥说起过这事的?”

赵代勇瞟了江克扬一眼,道:“你是谁啊?”

卢克英道:“这是我的同事,你没见过。”

赵代勇这才回答道:“几年前的事。”

江克扬道:“麻烦你仔细想一想,具体是哪一年,是你哥出事那一年吗?”

赵代勇道:“嗯,当时我跟卢队说过这事。我哥出事前不久,他提起过这事,还骂了杨梅,说她是贱货,偷男人被当街撞见。我那时和我哥轮流开出租车,关系处得还行。我哥骂骂咧咧的,我还劝了他几句,说自己屁股都不干净,有什么资格骂杨梅。平心而论,杨梅还是挺不错的,是个好女人。”

江克扬道:“你哥跟你说这事时,是春天,还是夏天?”

赵代勇喷了一口烟,道:“记不清楚了。”

江克扬道:“你哥和你穿的什么衣服?”

赵代勇想了想,道:“我哥穿了一件夹克,以前开车经常穿的那件,大概是四五月份的样子。”

赵代军在7月8日遇害,他在四五月份的时候向弟弟提起过这个事,从这一点来看,情杀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江克扬继续追问道:“你哥当街撞见了那个人,那个人多大年龄,身高多少,有没有明显特征?那个人和杨梅有没有比较亲密的动作?”

赵代勇用力弹走香烟,道:“你们怀疑杨梅?那你们肯定搞错了。我哥说是当街撞见,其实就是杨梅和一个男人走在街上。如果真要是搂搂抱抱,按照我哥的醋劲,绝对要当场发作。虽然赵代军是我哥,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杨梅不会杀人,她这人胆小,平时杀鸡都不敢。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杨梅带着侄女回娘家去了。我哥出事,她得到消息才赶回来。”

江克扬道:“杨梅和你哥感情怎么样?”

赵代勇打了个哈欠,道:“老夫老妻,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吧!”

江克扬又打开香烟,递了一支给赵代勇,道:“你是4月17日出的车祸,当时什么情况?”

提起自家的伤心事,赵代勇顿时激动起来,道:“我开夜车,刚送完客人,从岔路出来。一辆车速度快得很,对准我的车就冲过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撞翻了。我不想骂公安的人是吃干饭的,但是,确实是吃干饭的。肇事车跑了,你们抓不到,我哥被杀了,你们也抓不到。”

江克扬打断他的话,不客气地斥道:“少说没用的。你哥当街遇到那人,是在你出车祸前还是出车祸后?”

赵代勇缓了缓口气,道:“出了车祸后,我从医院出来,我哥眼里只有出租车,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兄弟,不问我伤得重不重,有没有留下后遗症,只管骂我撞了他的车。我出院后,我们打了一架,后来很久都没有来往了。”

江克扬和赵代勇聊天之时,侯大利打开录像设备,录下他们之间的对话。吴雪在一旁观察赵代勇的细微表情变化,寻找可能出现的漏洞。

走访结束,侯大利等人回到湖州刑警支队时,副支队长姜青贤给出一条信息:唐辉是山南师范大学毕业,和杨梅同一级,两人在学校是恋人关系。

湖州刑警支队的另一路侦查员查到了唐辉在湖州大酒店的入住记录。

2004年4月1~5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2004年5月7~9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2004年6月5~9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2004年7月7~15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2004年8月12~14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2004年10月11~13日,唐辉住湖州大酒店。

这是集中在2004年上半年的记录。2004年以来,腾飞公司在湖州工业新区设厂,湖州大酒店以及其他宾馆不再有唐辉的入住记录。

湖州工业新区一名资深副主任介绍了腾飞公司的基本情况:腾飞公司是2004年5月中旬(具体时间他记不清楚)主动找到工业新区,要在这边开分厂。公司的基本情况经过核实以后,腾飞公司在6月开始在标准化厂房安装机器设备,11月开始投产。这是我们工业新区一个非常成功的招商引资项目,腾飞是生产净水器的厂家,质量可靠,销售情况很好。唐辉经常到厂区,与我们工业新区保持了良好的互动关系。

查到这些情况以后,专案二组聚在一起,讨论案情。

秦东江依照时间线索画了一张表格后,道:“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唐辉出现在湖州对赵代军来说就是灾星的到来,唐辉在4月1日来到湖州,5月离开。赵代军的出租车是4月17日出的车祸。6月5日,唐辉再到湖州,6月8日,赵代军嫖娼被抓。我们得找一找抓嫖娼的派出所,他们是怎么得到嫖娼信息的。唐辉7月7日来到湖州,7月8日,赵代军遇害,也就是说,赵代军遇害之时,唐辉也在湖州。你们觉得这两者之间有没有联系?”

戴志吸了一口冷气,道:“唐辉与杨梅有特殊关系,这是前提。唐辉出现,赵代军就倒霉,有明显的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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