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卜未来

花的智慧  作者:莫里斯·梅特林克

我们不可能了解未来,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难以解释的。以下的论述可能是无稽之谈:一、移动大脑的脑叶;二、用和原来不同的方式重组大脑中的布洛卡脑回;三、在组成人类意识的神经网中增加一个小型神经网络。以上的任何一种情况若能发生就会让我们看见未来。未来影像的清晰程度和逼真幅度,也与过去我们个人的生活视野里所展示的景象是一样的。罕见的身体缺陷或局限,会让我们对即将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一无所知。从单纯的想象的角度来看,尽管想象力无法生活在未来当中,但我们没有理由看不见尚不存在的事物。考虑尚不存在的事物同我们的关联,这种活动已经存在,也已经在有些领域开始研究。如果不去考虑,我们就不得不承认,在所涉及时间与空间内,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我们是事件所等待的唯一见证者。那么,在由因果关系组成的永恒历史上,这些事件就拥有出现与值得考虑的权利了。将这个针对时间的论断应用于空间中是不合理的。因为空间并不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事物。我们的全部人生就飘浮在这个由时间与空间所组成的双重的无限神秘之中。

我们更熟悉空间一些。我们的身体有机组织偶然发生的状况与空间的关系更为直接,也使这种关系更为具体。我们能够比较自由地在空间中运动,在我们之前或之后的一定范围内活动。因此,没有一个旅行者会把他尚未访问过的城镇的记忆保存在脑海里,而只有当他进入到这些城镇中时,城镇才会成为他那真正的现实。我们一般会这样做:我们可以确信,当一件事情尚未存在,我们就说它尚未发生。

但是,我不想步众人的后尘,迷失在难以破解的千古之谜中。我们不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了。我们只需做一件事:那就是按照自己的愿望把这个神秘的时间划分为“过去”和“未来”,这样我们更容易去弄懂其含义。对于时间本身而言,我们几乎可以确定它就是一个无限永恒又静止不动的“现在”。这个包含了正在发生的一切和将要发生的一切的“现在”,也正在一成不变地向前迈进。至于“明天”,则是储存于人类心灵的瞬间,正在同“昨天”或“今天”相混淆,让人难以辨明。

有人会说,想要把自己从未来抽离出来完全是一种精神上的错觉。他知道未来就在那里,生动、真实、完美地在一堵墙后面。从他来到地球的那天起,他就不停地在这堵高墙前来往奔走。而且,他还觉得未来就在自己心中,好像生长在自己的身体上一样。人的认识是纠缠不清,容易引起忧虑,不能保证人通过那个十分狭窄的感觉通道,到达他的意识所在地。而只有在未来的这个地方,人的认识才能名正言顺地获得有效的力量。也就是说,未来才是人类全部居民的自由疆域。未来通过模糊的感觉,通过偶然发生的渗透,穿过他全神贯注的未来岁月,穿过从各个方面将他严密包围的专横的现实,最后抵达他的大脑。此时,人才会惊讶地发现,不寻常的事件曾经在几乎是封闭的状态下让他接近未来。大脑完全投入到未来之中,像一个封闭的容器那样完全地投入到其中。在没有同未来交流的情况下,就沉入到大海深处。于是,汹涌的大海就用排山倒海的巨浪淹没着它,恳求着它,撩拨着它,抚弄着它。

实际上,人总是试图在那堵高墙上寻找裂缝,努力渗入到那个容器中去,也试图穿越把他的理性同他的本能隔离开来的那道隔离带。理性几乎懂得任何事情;另一方面,本能则懂得所有的事情,却不会利用它的知识。由此可见,人类一定不止一次获得了成功。在古往今来的空想家、先知、女巫和祭司身上,都有一种狂热的病态,都有一套自发或人为的过度敏感的神经系统。这种系统能在意识与潜意识之间,在个体生命及其所属的物种之间,在人和他背后的神明之间建立起不寻常的交流方式。他们遗留下来的这种证据,也像其他历史证据一样是不可否认的。从另一方面说,这些诡异的破解者,这些伟大而神秘的臆想症患者,能沿着他们的神经轨迹,穿越于现在和过去之间,并混淆着二者的区别。这种人已经极为罕见了。人们发现或认为自己所发现的,让这些人几乎是机械地破解着永存而且让人迷惑不解的未来。他们由于有了这种能力沾沾自喜,自认为可以为事物和不妙的境遇提供预卜。从此,鸟儿的飞翔,受害者的内脏,星体的轨道,火,水,梦都成了解读的对象,而所有的预卜方法也经由古代的作者的手上流传到我们这一代人。

我一直对探讨这种未来学在今天的地位充满了好奇。未来学曾经辉煌地风靡一时,如今已风光不再。这种学科难以再成为社会公众和民族宗教生活的组成部分。现在和过去向我们讲述了如此多的奇闻异事,已经能够满足我们对新奇事物的好奇。当我们专注于“现在如何、过去怎样”的时候,我们几乎忘记了求问一下“以后如何、未来怎样”。但是,古老而严肃的学科,深深扎根于人们绝无差错的本能之中,是不能动摇的。占卜已经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只好藏在不能见光的角落里,在最为低俗、盲信、蒙昧和最不起眼的环境里挣扎求存。一方面,它一如既往求助于无知或幼稚的方法;另一方面,未来学也像其他事物那样,对某些测量手段进行了改进。现在,半数以上的原始占卜程序已被废除,开发的另外的方式通常是古怪的,有时甚至是荒谬的,有时也能够带点新发现的意味。但这些新发现的动机则与占卜无关。

我对未来学进行了跟踪研究,随其进入了幽暗的退隐之地。我期望亲眼目睹到其真相,不是在书本上,而是在工作中、在真实的生活里体验它。现实生活中有很多社会底层的人对占卜坚信不疑,也有很多人天天用占卜来获得建议与激励。我前去占卜的动机是真诚的:不相信,但准备相信;不带先入为主的成见,也不带预先决定的嗤笑。如果我们不应该盲目地相信奇迹,那么嘲笑奇迹则更加盲目。在每一个顽固的错误后面,往往潜伏着一个亟待问世的真相。

巴黎是一个能够为占卜提供广阔而富有成效的试验场地。于是,我的调查就在那里进行。我开始挑选时刻。我构想着一个方案。尽管方案的实现与否并不取决于我一个人,但却对于我有十分重大的意义。我并不准备去插手,因为这样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围绕着这个方案,有一套阴谋和许多强大的敌对意志在同我较量,知道这点就够了。双方的力量比例均衡,但是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根据人类的逻辑,还不能预测出哪一方会在这一天赢。这样一来,我便酝酿了几个向未来提出的非常明确的问题。这就是在为预卜未来准备的前提条件。如果有许多人曾抱怨说,占卜并没有给他们预测什么,通常是因为他们前往占卜的时候没有进行必要的准备。如果不就自身存在的领域进行准备,就没有了占卜的前提。

我相继见过星相家和看手相的人,还有那日趋没落但仍为人熟悉的女巫们。他们自以为能根据扑克牌、咖啡液滴、鸡蛋清溶解于水杯中形成的花朵状凝结物来解读未来。(手段有时是罕见的,但有时碰巧的是,真理的粒子正隐藏在最荒诞的实验下面。)最终,我还是去那些名扬千里的女先知们那里了。她们的头衔非常多:透视者啊,半仙啊,灵媒啊,等等。她们都有能力用她们自己的意识,取代前来问卜者的意识甚至部分潜意识。大体上,她们都是所谓的能让古代鬼魂附身女预言家们的嫡传弟子。在这个毫无公正的世界里,我曾遭遇过许多骗子,有的弄虚作假,有的则干脆撒谎。但我也曾有机会在咫尺之间对某些确实不可否认的现象进行过研究。人类是否应该抛弃这一整套幻觉,单凭这些结果都不足以判断。这些幻觉掩盖了我们的未来,但它们给我们所经历的最不可侵犯的事投下了神奇的光环。我说的是神圣中至为神圣的“埋葬的神殿”[“埋葬的神殿”是作者梅特林克论文集的名字]。在神殿中,蕴藏着我们最内在的观点和力量。我们对这些观点与力量知之甚少。这些观点与力量在我们不经意中进进出出,并且在为寻找通往未来事物的神秘道路而摸索。

我觉得,说起我和这些先知和预言家们之间的事情,会让人觉得这是老生常谈。我就简单谈谈一次最为诡异的亲身经历吧。从那个经历中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些共性:他们这类人的心理特征几乎都是相同的。

我去求问了一位全巴黎最有名的预言家。她一处于出神状态,就自称被一个小女孩的鬼魂附体了。那个小女孩名叫茱莉亚,她的身份不明。她先让我在桌旁坐下,然后她坐在我对面,请求我用“你”亲切地称呼茱莉亚,要温柔低声地对她讲话,就像一个大人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对话那样。随即在几秒钟内,她的面容,她的眼睛,她的双手和她的整个身体都痉挛起来,这让人浑身不舒服。她的头发不整齐,面部的表情也骤然改变,变得单纯幼稚。她的声音很尖锐清楚,就像有个幼小的孩子操控着那个沉重成熟的女人的身体。她问我话时有点口齿不清:

“你来想要得到什么消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你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的人?”

“为我自己。”

“那很好。请你帮一下忙好吗?引导我的意念进入到你的麻烦事中。”

我把精神全部都集中在那个方案上,在那个意念中的剧场里扮演着不同角色。然后,她先推测了几次。我没有向她透露一个字,也没有给她一个暗示,她居然进入了我的意念之中,像钻研着一本蒙着轻纱的书,与此同时还和我说着话。她还把我心里场景的那些画面重现得十分准确,辨认出了情节中的主要人物,还能概括地将他们都描绘出来。说话时她偶尔夹杂孩子幼稚的兴奋,但她说的一切却都离奇的准确,并且对描述略带润色。

“很好,茱莉亚,”我说,“以前的那些事儿我都知道了。你还是告诉我以后要发生的事儿吧。”

“以后要发生的事儿,以后要发生的事儿……你要求问以后将要发生的一切,这可不容易……”

“是吗?生意的结果怎么样?我会赚钱吗?”

“会的、会的,我知道;别担心,我会帮你,结果你肯定满意……”

“你刚才提到我的生意竞争对手,那人总和我争,他还希望我遇到麻烦……”

“不对,不对,不是他希望你遇到麻烦,而是别人……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讨厌那个人……哦,他讨厌他,他讨厌他!是因为你太喜欢另外那个人了,他就不希望你去做你想要为那个人做的事。”她说得很准。

“但是请告诉我,”我继续问,“他会一直这样吗?他会不会中途放弃?”

“啊,别怕他……我看见他了,他活不了几天了。”

“不是吧,茱莉亚,我在两天前还看见他呢,他活得挺好的呀。”

“不,不,他生病了……我还没看出来,但他病得很厉害……他肯定不久就要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会发生呢,又是为什么会生病呢?”

“他头顶上有血气,血光之灾已把他包围,到处都是血……”

“有血气?要有一场决斗吗?”(这时我想起来,这个对手曾要求和我决斗。)“是车祸,谋杀,还是有人报复?”(他是个既不公正又不谨慎的人,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

“算了,算了,别问我了,我太累了……让我走吧……”

“不久前我就知道……”

“行了,我不会再透露给你什么事了……我实在太累了……让我走吧……就这样吧,我会帮你的……”

她的全身又抽搐起来,和一开始的时候完全一样,尖细的声音也消失了。一张四十岁的脸孔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脸上,她看起来像是刚从一场冗长的睡梦中醒来。

在这次见面前我们互不相识,彼此之间不了解,好像我们分别来自不同的星球似的。这一点有补充必要吗?

在大部分的占卜实验中,占卜者们的睡眠状态都是真实的,不是假装的。其结果也都大致相同,没有多少特性,在细节上不太令人信服。为了测试他们的反试验能力,我还请两个人去那个选择茱莉亚作为占卜者的女人那里。这二人比较聪明和诚实,我可以信赖他们。他们也像我一样,都提出了同自己的未来有着密切关系的重要问题,只有靠机遇和命运才能够解决。其中一人向她求问了自己朋友的病情。茱莉亚预测说这个朋友不久就要死去。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预测是对的。但是,就在她做出这个预测的时候,治愈的希望还在无限制地增加,死亡的概率很小。另外一个人向她求问的是一桩官司的结果。她的回答有些含糊其词。为了补偿前来求问的人,她告诉那个人某个地方有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对于那个向她求问的人来说非常宝贵。那个东西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放在哪里,那个人也经常寻找,但都没找到。那人也就觉得再找也没什么用,以后再也不想这个东西了。

到目前为止,我关注的试验中,茱莉亚的预言有部分获得了应验。也就是说,尽管我没有在主要方面获得胜利,但整个安排还是在以令人满意的方式有条理地进行着。至于我的竞争对手死亡这件事,至今尚未发生。我高兴地让未来摆脱了她的预言——一张属于未知世界的稚嫩孩子的嘴里说出的预言。

让人非常震惊的是,别人居然能够渗透我们生命的最后避难所并到达彼岸,解读我们的意念和情感。这些意念和情感虽被我们不时地遗忘或拒绝被人解读,但又经久不衰。这些意念和情感尚未被我们自己系统地阐述,但别人解读它们的能力竟然超过了我们自己!一个陌生人能洞悉到我们的内心世界,观察深入的程度超过了我们自己,这不能不让我感到不寒而栗。这就像一道奇异的光投在我们内心生活的实质领域。乐此不疲地观察自己对于自己来说是徒劳的,这等于是自己封闭自己。我们的意识并不是密封的,也会逃逸掉,会不属于我们。所以,在特殊的环境下,如果有人把自己安置在我们的意识领域,并且占据我们的意识,我们的生活就会改变。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在正常的生活中,我们的精神法庭就像法国人所谓的“内心世界”里深藏着的直觉——我们能经常在词源中发现这个词。这种直觉就是一个论坛,或是精神的超级市场。多数做生意的人都在其中随便进进出出,四处环顾,挑选出他们臆想中的真相。他们挑选真相的多样性与自由度,经常让我们不敢置信。

但让我们言归正传吧。在茱莉亚的预测中,那个与我自身无关未知的部分对我来说还是很新奇。揭开茱莉亚的预卜之谜的真相,才是我的兴趣所在。难道她知道得比我多吗?我觉得不是。她和我谈话时曾说到这件事情比较幸运的结局。从整体来说,这样的结局正是我预期的。我的本能中隐秘的私心对这样的结果怀有的期望。我自私的、隐而未现的本能对此的期望比赢得彻底的胜利还要迫切。诚然,事情的彻底胜利也是我竭力去追求和想要的目标。更慷慨的情感是我将这种胜利视为赋予我的责任。但是,事实上,我知道这种彻底胜利是不可能应验的。当她预言我那个对手有血光之灾时,她不过是发现了一个出于本能私心的期望而已。这只是一种卑鄙可耻的期望而已,只是一直被我们自己藏于内心深处而已,从来没有显明到我们思想的表面上。如果一件事情排除了一切期望和可能性,就不会存在真正的先知。即使那种死亡万一发生了,也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我想,即便死亡真的在瞬间发生了,也不会是阿波罗的预言,不可能洞悉未来。但是我和我的本能,以及我的潜意识,才会预见到一件与未来相关联的事。未来可能一直在阅读着“时间”这部书。虽然它不会像一部人间的书本那样单纯,把将要发生的事情都清楚地写在书上。但未来可以依靠我,通过我,利用我那神秘的直觉,来阐释我不能与自己的思想交流的潜意识。

我猜想,在前去求问茱莉亚的那两个人身上发生的故事也是同理。茱莉亚预测到他的朋友很可能要死了,尽管出自友谊的理性都作出了保证不希望他死去,但在他内心确实已经认为那个病人无药可救了。这个想法不管是自然而然产生的还是推测出来的,都在内心受到强烈的抑制。这个想法正竭力隐藏在欺骗占卜者的美好希望中间,却被那个占卜者发觉出来。至于那第二个人,他意外地失而复得,但弄明白那个女人的心态则是一件困难的事。没有足够的确凿证据就很确定,这种情况是属于超人的占卜能力呢,还是属于简单的回忆。丢失了物品的那个人,难道就对丢失物品的地点和环境完全的一无所知吗?是的,他是这么说的。他声称,他对物品丢失的地点和环境从没有一丝半毫的概念。相反,他还一直觉得这个物品不是自己把它丢了,而是被人偷了,而且他一直在怀疑他的一个用人。因此,情况可能是,当他的头脑和清醒的自我并没有十分关注这件事时,他的潜意识可能非常清楚地留意并记下物品放置的地点。这就像人进入睡眠的状态时那样。面对奇迹,不必大惊小怪,奇迹不过是一种不同的秩序组合罢了。预言家能够发现并唤醒潜在的、和动物差不多的记忆,而记忆本身却无法触及这种人类之光。

难道这是所有的预言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通则吗?那些伟大的先知、女巫、神婆及女预言家,将他们的神谕传递给某个人或民族,难道他们就满足于让神谕经过沉思、破解、提升到清晰易懂,使那些接获神谕的人凭本能的理解力就可以明白了吗?让每个求问者接受的回答或假设都是他自己的经历对他进行暗示的结果。我一直让自己保持坦率诚恳的心态,这正是这类问题的实质所需要的。[我对其他种类的占卜没有太多的好奇心,那些情况的结果往往是类似的。例如,我曾拜访过很多的看手相的人。那些看手相的人住的是豪华公寓,但他们给预言时完全是一派胡言。我真佩服拜访这些先知的那些愚昧和轻信的顾客们。在巴黎靠近当铺街附近的小巷里,一位朋友向我指着一个以占卜为业的人的住处说,这个人自诩沿袭并开发了戴斯巴罗里斯和达配狄克尼的手相学科的伟大传统。(原注)]

我继续讲讲我的调查吧。到目前为止,对于展示在我们面前的那些令人生畏、巨大而神秘的现象,我没有得出任何确凿的结论。综上所述,我只能强调的是,我们不可能了解未来——这几乎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我能够想象的是,我们正站在未来的对面,正像我们站在被遗忘的过去的对面上一样,我们一直在努力把过去记住。今后的问题是发明或者重新发现记忆力所开辟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记忆力一直会走在我们前面。

我还能够设想的是,我们现在尚不具备——对自然因素的干扰,对地球天体的命运,以及国家、民族和种族将要发生的动乱——进行预言的资格,因为这一切都还没有同我们发生直接联系。由于有了历史的记载与杜撰,我们才了解过去。但历史充满了对我们人类的关注。历史只记载了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在岁月的狭小领域内的自我展示,只是我们精神机体的分泌物而已。我们在历史中被包裹在时间之中,正像贝壳或茧袋把软体动物或小虫子包裹在空间之中那样。未来以及和未来有关的所有外部活动,很有可能一起被记录在那个时间的范围。无论如何,这个正在被记录下来的未来与迄今尚未被理解的未来相比而言要来得自然得多。在那里,我们拥有的现实在同幻觉互相争夺。在那里,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我们相信,这里也同其他任何地方一样,现实终将战胜幻觉。现实是将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现实也是已经发生在历史上的事,现实构成了宇宙静止和超人的历史,高悬于我们的头上。而幻觉就是一块朦胧的面纱,由生命短促的丝线编织而成。这种丝线称为“昨天、今天和明天”,我们就是用它们对现实绣出绚烂的花纹。我们并非一定要生存在被幻觉的骗局中。像未来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是那么无须辩驳,那么完美无缺,无伤大雅,我们的能力竟不能将其参透。我们是不是应该自省:我们还能不能选定一个最伟大的课题,让即将来访问我们的天外来客感到惊讶呢?

今天,这一切对我们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以思维的有机幻想为名对未来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但是未来的特定现实却又反驳了我们,这一点来说我们很难想象。举例来说。如果在将要做某件事情的开始,我们就知道事情的结果不会成功,我们就不会去做了。从未来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必然清楚地写在时间这部书上的某处。在我们的问题还没有提出来以前,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由于我们放弃了,我们就不能预见这件尚没有开始的事情的结果。

我们还是不要迷失在这条道路上,因为它只会把我们带到那些无人呼应的死角。对我们而言,这样总结就足矣:未来就像现存的一切,很可能比人类想象的更协调、更富于逻辑性;我们的犹疑和不确定性都包含在未来的规条当中。

此外,我们不要相信:如果我们事先知道,事件的发展路线就会完全被打乱。首先,那些了解未来或未来的一部分的人,自然就会乐此不疲地起研究未来。甚至那些只是了解过去,或他们自己现在的一部分的人,他们也拥有勇气和智慧去探索未来。就像我们已经适应了历史的课程那样,我们应该加快我们的步调,以配合这门新学科的课程安排。对于我们不能逃避和不可避免的邪恶,我们也尽量容许它们的存在。我们中间的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会减少后一种邪恶出现的总数。其他的人也在中途遭遇那种邪恶的情况。甚至就是现在,他们正要面对许多能够容易预测到的灾难。让我们烦恼的事看来在呈日益减少的趋势,但比我们期望的要缓慢。因为我们的理性已经能够对我们的未来进行部分预测。如果没有我们想要的物质证据的话,至少有道德上的确信,这样情形经常是令人满意的。但是,我们还观察到,世人的大多数很难从这种轻易可以预测知识中受益。这样的人就会忽视未来的忠告。甚至就是当他们听见根据过去的情况给出的劝告时,也不去遵循了。

我又去了一所破烂不堪的兔窝式公寓的第六层楼的一间阁楼里,这里显然是卧室又兼做客厅。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坦率温和又淳朴的老人,他说话的口吻更像是一个看门人而非先知。我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讯息。但是,对于我那天给他带来的几个比较神经质的人,情形则不一样了。尤其是两三位女士,我对她们的过去和性格是相当熟悉的。他揭露出她们思想和心灵深处的本质上的成见,非常准确地道出她们生存的主要转折点,指出她们摇摆不定的十字路口。他为她们提供的信息非常准确,令人震惊。许多属于生活的小细节也都被他仔细地言中,比如说外出旅游多少次,感情悲欢离合多少次,受到过什么影响,遭遇到什么意外,等等,尤其让我感到出乎意料。总之,引起我们想象的自我暗示都列入他的考虑,这些人多少都被神秘的力量接触过,老人观察到这一点便立刻准确地说出无形的线索来了。他用传统又象征性的方式追踪线索,对她们的过去和现在画出清晰的轮廓体系。尽管她们不太相信或不承认她们人生的特殊经历,但是对他的指点还是心存感激。他的预言一直萦绕在我们心头。但我必须要说的是,他的预言当中一件也没有应验。

当然,他的部分直觉不仅是幸运的巧合。在次要的层次上来看,那是一种属于潜意识和另一种同等级别的潜意识之间的神经交流。我们同占卜者的交流就是这种。我求问一位根据咖啡液滴进行预卜的女人时也有过类似经历。但在显示的结果中,大部分过于武断,非常确定的不多。因此,我会继续探索这类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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