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晴空万里。今年夏天的尾声很有魔幻色彩，同时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些魔法将会告一段落。

我想着我的亚洲行。就在黑暗长驱直入，笼罩斯科讷省的平原时，我的裤袋里总算能迎来一张通往阳光、温暖与冒险的单程机票。即使我必须一周七天从商店开门到打烊持续不断工作才能凑足旅费，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星期四晚上，我将那辆韦士柏摩托车放上拍卖网站。我为自己的不知感恩感到羞耻。但是，我其实已经在事前明确表态了。我不想要一辆韦士柏摩托车，我需要的是旅费。

上午，我发了短信给艾米娜，问她晚上是否有空出来小聚一下。我们需要谈一谈。我对已经发生的事情感到沮丧，但也仍然感觉到自己有点太夸张了。艾米娜告诉克里斯我不想继续跟他见面。实际上，这有那么严重吗？从各方面来看，她算是帮了我一个忙。

艾米娜回信，表示她得练球，但她在练完球以后很乐意跟我喝杯酒。

我完全不去想克里斯。我感觉到：胸口越来越轻快。我能面露微笑，到处走动，整个下午都在哼唱着迪士尼电影的主题曲。

我们的店面在晚上七点打烊后，我跟着同事们来到大广场旁，吃点东西。反正艾米娜练完球，也是八点钟以后的事。

她在八点半时，发了一条短信。

我自己明早也得起床工作，而且并没有计划在城里待太久。除此之外，经历过这一切以后，我也已经回归，而且把这些视为正面的迹象。我没心情和别人“促膝长谈”，讨论信赖与其他各种狗屎蛋。

我点了一杯气泡酒，戴上太阳眼镜，靠回椅背上，享受着余晖。

我的同事们一如往常地聊起婴儿尿布、小宝宝拉屎、婴幼儿食物和玩具熊。就算我非常故意地大声打呵欠，她们好像就是无法理解这样明显的暗示。我们需要更好、更犀利的谈话主题，能够发人深省的主题。

莫琳提到，她家小孩就读的幼儿园的教学重点是每个人的平等价值。其他人一致地赞同，表示这个观念真是太重要了，太完善了。

我见缝插针。

“喂，老实说吧，”我说，“你们真的觉得每个人的价值都是平等的？”

她们望着我。她们的眼神，仿佛不太确定我只是尝试开玩笑，还是刚好说了一句愚蠢至极的鬼话。

“我可是认真的。”这伙人当中，店长莫琳最容易和别人对话。所以，我转向她：“假如五十个叙利亚小孩和你们家的婷德拉都得死，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不要闹啦。”苏菲抱怨道，“哪有人这样说话的。”

但是，莫琳有意回答。

“这个例子跟每个人的平等价值一点关系都没有。婷德拉是我的孩子，她对我而言当然更有价值。但是，从纯客观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她和任何一个人相比都是等值的。”

我早预料到莫琳会这么回答，她可不笨。

“你是否会这么说，婷德拉和一个恋童癖患者相比是等值的？”

莫琳扮了个鬼脸。

“恋童癖甚至不能被称为人。”

我露出胜利般的微笑。

“那杀人犯呢？强奸犯呢？”

“喂，那是极端的特例。”苏菲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既不是恋童癖，也不是杀人犯。”

“但是，那些动手殴打自己妻子、小孩的人，那些种族主义者、那些霸凌别人、在互联网上散布仇恨言论的人，这些人跟一个无辜的小孩相比，真的都是等值的吗？”

苏菲才开始回答，就被莫琳打断。莫琳裁定“这种讨论没有意义”。我努力激发她的进一步回答，却徒劳无功。没多久，关于照顾小婴儿吃喝拉撒睡的话题再次炒热起来。从道德上的两难困境到给小婴儿的维生素D补充液与学走路之间的距离，可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遥远。

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们明天见。”我说着，逐一拥抱了她们。然后，我从容地穿过广场，去推自行车。

周遭的氛围显示，这个周末是发薪日。即使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半，人们仍在城里到处乱逛，为了能够多点上一杯酒感到兴奋莫名，对夏天在初秋时分的回光返照感到快乐，都想抢在秋天真正降临以前吸收属于夏季的最后一丝气息。

我在伯特福斯广场上，公交车站旁边的自行车架前，推出自己的车。就在我将右腿跨过车架时，我的眼神定住了。

她并不特别突出，看起来跟其他任何一个享受夕阳的隆德居民完全没有两样。她就站在对街，背靠着一栋房屋的砖墙，目光投向公交车站所在的广场，身穿黄色夏季碎花洋装、长靴、米色女式外衣，肩上背着一只斜背包。

我不得不多看一眼。

我的双臂变得酥软，自行车车身颤抖着，我失去了平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