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状态

幻觉  作者:渡边淳一

总院花冢医院一带是安静的住宅区,在多摩川沿岸的河岸空地上,少年们有的打棒球,有的踢足球,还可以看到一些遛狗散步的人们。

从我住的大森出发,先坐JR(日本铁路公司)线到大井町,然后换乘东急大井町线,坐四五十分钟就到了医院。一想到从住宅密集的大森去空气清新的住宅区上班,而且沿途电车很空,就觉得非常舒服。

我只有每星期二、四去赤坂的“冰见子诊所”,所以其他几天要去花冢医院上班。

花冢医院除了门诊室和检查室以外,还有九十张病床,分成东楼病房、西楼病房和特别病房三个地方。

以前男患者住在东楼病房,女患者住在西楼病房,男女是分开的。五年以前,冰见子医生提出把男女患者放在同一栋病房,患者恢复得较快,所以现在变成了男女合住,不管哪栋病房都住着三四十个男女患者。另外,特别病房是收容那些特别吵闹或有暴力倾向的危险患者的地方,所以整栋病房是封闭式管理。

我主要负责东楼病房,被任命为主任,其他就是协助冰见子医生诊治前来看病的患者,当然也包括去赤坂的分院工作。

包括社会福利工作者在内,花冢医院共有四十名护士,除了白班还有中班和夜班,另外急救车送来紧急患者的时候,有些患者发出异常的声音,有些患者乱跑乱闹,甚至还有要自杀的患者。这时除了值班人员以外,还要紧急召集其他的工作人员。

常勤的医生是院长冰见子医生和佐藤医生,另外还有从城东大学附属医院到这儿出诊的年轻的圆山医生。城东大学是冰见子医生毕业的学校,她曾经在那所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的门诊部,进行过一段时间的临床实习。在那里她的美貌同样引人瞩目,吸引着很多医生主动去接近她,据说教授们也非常喜欢她。

有时我会开车上班,从大森经过第一京滨开到八号环线,然后到上野毛,有时要用近一个小时,比坐电车还慢,但是我非常喜欢自己开车上班。

我的车是我以前就喜欢的客货两用车,对低工资的我来说是一件奢侈品,但是我没有其他的爱好,车是我唯一的乐趣。

幸好医院的场地很大,也有停车场,所以我每次都把车停到工作人员专用的停车场上。

为了这辆车,中川凉子也曾挑过我的毛病,理由是这辆车对我来说太豪华了。

然而这种事不用她说我也明白。这辆车的确和我的身份有些不太相符,但是有追求一点豪华的想法也无可厚非吧?

我的梦想是有一天开着这辆车带着冰见子医生去游车河,但是不知是否能够实现。我期待着什么时候冰见子医生突然有急事,然后对我说:“你开车送我去。”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可以说我时刻都在准备着。

当然凉子是不会知道我这些想法的。她认为与其买这种昂贵的进口车,不如买些家具把自己的住处安排好才更为实用。这是她的意见,可是我有我的做法。

也就是说,凉子作为一个女人,享受生活的方法和我截然不同,但仔细回想一下,买这辆车也有凉子的原因。

因为有一天,她忽然开始拒绝和我做爱,我再三请求,她就是不肯。“你不满意我什么地方?”我忍辱问她。“你是个好人,但是太单纯了。”“单纯有什么不好?”我又问。“也就是说,你把生活看得太简单了。”她冷淡地回答。

我以为凉子是因为我爱慕冰见子医生而心存不满,谁承想从那时起,她已经和一个男老乡开始交往起来。

这件事我也是最近从凉子的一个朋友那儿听说的,因此那时她觉得怎么跟我顶嘴都可以的吧。从我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凉子就有点儿狂妄,然而这次她竟然批评起冰见子医生的治疗方法来了,就是胆子再大,也应该有个限度。

如果这件事传到冰见子医生的耳朵里,说不定凉子马上就会被解雇。

凉子十分清楚这些,但仍然一口咬定是冰见子医生的错误。是因为她至今还嫉妒我爱慕冰见子医生才出此言,还是真如凉子所言,冰见子医生的治疗方法的确存在问题呢?

无论如何,我有必要和凉子两个人单独见上一面,具体询问一下那个有问题的患者的事情。


位于上野毛的花冢总院和病房之间的距离较远,所以同在一家医院的工作人员,有时一天也碰不到一面。

因为护士采用的是三班倒的工作制度,白班是从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中班是从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夜班是从夜里十二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所以病房不同的话,即使在同一天的同一个工作时间里,有时也见不到面。

自从听到中川凉子对冰见子医生的治疗有所不满之后,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谈谈,可是我有空儿的时候,她上夜班,我中间还要到“冰见子诊所”工作,所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况且谈话的内容涉及患者的治疗,也不可能在医院里面随意交谈。

因此,我和凉子单独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在我做完夏美的心理治疗后的一个星期,大约是五月中旬。

那天刚好是个星期天,我和凉子都休息,所以我约她:“我们好久没见了,一起吃顿饭怎么样?”凉子说下午比较合适。

虽然我猜想凉子也许是在回避晚上和我单独相处,但还是按她的要求答应了下来。

可是,如果在离花冢总院很近的地方,也许会碰到其他的工作人员。考虑了半天,我决定还是在离上野毛较远的自由之丘车站附近的咖啡店见面。

到了约好的时间,我穿了一件粗粗拉拉的横条衬衫和一条白色棉布裤子出了门,凉子十分钟以后才姗姗来迟。她穿着一件敞胸的浅蓝色长袖衬衣和米色的裙子,没有怎么精心打扮。我们很久没在外边单独见过面了。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听到我的话,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半点儿欢欣雀跃的样子。

“你吃些什么?”

“我只要咖啡就行了。”

凉子只说了一句话,就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纸放在了我的面前。

看来她把那个有问题的患者的病历复制了一份。

一对男女好久不见,总算单独相聚于咖啡厅,我觉得一般都会先问一下彼此的近况,聊聊双方新近的兴趣什么的,但是凉子好像完全没有这种意思。

“哦,等一下。”

我压抑着心中升腾起来的怒火,重新打量着凉子。

“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这么见过面了吧?”

“是吗?”

何必回答得如此冷淡呀。说实话,我对凉子多少还有些留恋。自从一年前她突然拒绝我以后,我也曾经认命了,但是面对面地坐着,我又想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这种恋恋不舍要到何时……忘了离开你的女人吧,我提醒着自己,并无可奈何地从桌子上拿起了病历。

“这就是那位有问题的患者的病历吗?”

“我觉得你亲自过一下目,更便于了解情况……”

这份病历是凉子趁着上夜班的时候偷偷复印出来的吧。

病历的最上面写着“村松博之”的名字,病名为“躁郁症”。

患者的年龄为四十四岁,职业是银行职员,家里除了妻子,还有一个上初中一年级的儿子。

患者第一次到花冢总院就诊是今年二月份,在初次诊断内容一栏旁边,有着冰见子医生“花冢”的签名。

“什么时候住的院?”

“一到医院,当时就住了进来。”

病历上记载的病情为“失眠,容易疲倦。不能集中精力工作,有时情绪激动,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轻易暴怒”。

“是一个人来的吗?”

“是和他太太一起来的,一直在自言自语‘危险’‘小心’等,想要他安静下来时,他又大喊‘吵死了’,把门诊室的标志也推倒了。”

凉子好像当时在场一样,干脆利落地回答。

“诱发病情的契机是什么?”

“今年年初女儿因交通事故亡故后,患者的异常言行就开始逐渐增多。”

以一个事件或一件事为契机,使人的正常心态出现了倾斜,这种事情并不少见。比如在我负责的病房,有一位女性由于遭到所爱男人的抛弃,从此变得精神失常,住院已经一年了,到现在还没有恢复。

眼前这份病历上记载的这位父亲,自己心爱的女儿有一天突然遭遇交通事故死去了,而且他本人又目睹了整个过程,此事就成了导火索,从此他的言行变得越来越异常了。

“那么,在交通事故发生以前,这位患者又如何呢?”

“他原本就是一个很认真的人,有时会无缘无故兴奋起来,特别是喝酒以后容易发怒,在公司好像因为吵架也得罪过同事。”

精神病患者当中,的确是过于认真且神经质类型的人偏多。

“看来还是女儿的突然亡故,成为了诱发这位患者发病的直接原因。”

“是这么回事,从那以后他会突然喊叫‘危险’‘小心’等,一个人一边嘟嘟囔囔地发牢骚,一边这儿那儿地到处乱走,即使去上班也做不了什么工作,所以被公司命令停薪留职在家休养。”

从专业角度来看,这些易怒、多语、多动的症状严重的话,很明显就是初期的焦躁症。

“来花冢总院看病,是他自己主动要来的,还是他太太让他来的……”

“两方面都有吧。他没去上班在家休养的那段时间里,有时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到了早上又突然吵闹起来。‘我这样下去不行,我会变成神经病的’,加上还有邻里关系问题,所以他太太劝他来医院时,他非常听话地就来了。”

“这么说,他本人也意识到自己有病了。”

如果本人能意识到自己有些异常,说明病人的病情还处于较轻的阶段。

“他来看病的时候好像处于相当兴奋的状态,那么他对住院是怎么想的?”

“他本来不愿意,但是他太太说担心他这样下去不行,所以我以为打完一些神经镇静剂的点滴,他就能恢复正常,只是暂时住一下院就可以回家。谁想到第二天也没有让他回家,就一直在医院住了下去……”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当然奇怪了。”

一个医嘱对患者是否恰如其分,在当时很难进行判断。

如果是内科或者外科,病名和治疗方法都非常明确,但是精神科的患者一直处于流动性的变化状态,病情有时可能突然发生剧变,所以仅凭一时的状况进行判断,有时会造成不能挽回的失败和错误。

比如我知道的一个例子,有一个二十七岁的女子,因为自杀未遂被急救车送了过来,在服用了医生开的镇静剂之后,情绪安定了下来,所以就出院了。而且从那以后她一直坚持看病服药,人也变得开朗起来,说话也在情在理,所以大家都放下心来,可是半年以后,她突然撞向电车自杀了。

类似这种情况,如果能进一步深入接触患者,更多地和她进行交谈的话,也许能够防止她自杀。只看患者的表面现象,就掉以轻心,应该是这次失败的原因。

眼前这份病历上记载的这位男性患者,患有明显的狂躁症,给周围的人添了不少麻烦。虽说通过点滴注射镇静剂让他恢复了平静,但是否能够同意他马上回家,说实话谁也不清楚。总之,医生要根据各种症状进行综合判断,冰见子医生经过诊断,如果认为让他住院合适,那么做护士的就应该服从她的指示。

“我觉得即使让这位患者住院,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呀……”

“可是,一下子就给患者注射镇静剂,接着又采取了保护住院的措施。”

病历上的确这样写着,用点滴给患者注射了较强的镇静剂使之入睡,并在家人的同意下采取了保护住院的医疗措施。当然,具体到村松先生,一定是获得了他妻子的同意,这样一来,即使患者本人提出希望出院,没有保护者的同意也不能回家。

“冰见子医生是认为这个患者仍然存在发狂、闹事的危险吧。”

“是这样的吗?”凉子碰也不碰送来的咖啡,直视着我说,“我不这么认为,患者提出想要回家,我们也认为他可以回家,可是冰见子医生就是不同意。”

这件事越说越离谱了。

冰见子医生认为患者有必要马上住院,随即采取了相应的措施,但是在场的护士却说没有住院的必要。表面上护士们当然还是服从了医生的指示,但是心里却持反对意见。

至今为止,我的确也不是没有对医生的指示歪头表示过疑问,觉得:“是这样的吗?”在用药和患者的护理上,有时觉得“用做到这种地步吗”,有时又认为“应该再严格一点儿才好”。我记得自己也有过各式各样的不满。

但是关于用药和注射效果等问题,我们没有经过专门的学习,在护理方法上也是因人而异,不可一概而论。无论怎么样,在医院这些事情都是由医生负责的,如果对医生的做法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话,那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然而,有一点非常清楚,就是对患者的实际情况,我们做护士的要比医生了解得多得多。

因为医生只有在一天一次的查房时才能见到住院患者,而且总是“今天怎么样”这种寒暄式的表面功夫。

从这点上看,我们的工作就是护理患者,从早到晚都在观察患者的情况,有时还要和患者交流其个人苦恼和家庭问题等等。

当然一般认为由护士汇报患者的情况最为理想,特别是我们直接向医生汇报患者的动向。

根据这些汇报,医生认为必要的时候,会对治疗内容进行改动。

但是凉子认为有问题的这个患者,是突然前来就诊的患者。要是长期住院的患者还另当别论,对于前来就诊的患者,相信医生当时的诊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对于当时的措施,我认为冰见子医生的诊断是正确的。”

“那么,住院以后呢?”

“我没给他看过,所以不太清楚。”

“加藤护士长和我都认为可以让患者回家了,但是冰见子医生却说‘再让他住一段时间院为好’……”

“如果冰见子医生这样说,应该不会错吧。”

“不,我觉得我们的意见正确。”

按照凉子的意见,那位患者的确处于狂躁状态,当时进行一下治疗是必要的,但是没有必要让他住院。即使住院,一天就足够了,第二天他就处于完全可以回家的状态。但是冰见子医生非但没有允许他回家,还采取了保护住院的措施,强行让他住了院。

“从那儿以后,患者就一直住院吗?”

“对,从那时起他的病情就每况愈下。”

“每况愈下?”

无须赘言,医院本来就是治病的地方。如果说患者住院以后,病情反而恶化了,这直接关系到医院的声誉。当然,一般医院里的癌症、精神病医院的精神分裂症等,即使采取了正确的治疗方法,有些病也不能治好,但一般来说,住院以后病情有所减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那位患者处于什么状态?”

“从两个月前起,由于让他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和镇静剂,所以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昏睡状态,和他说话虽然有时能够明白,但几乎没有反应,只是时不时说梦话般喊着死去的女儿的名字。”

“那么,这不是处于昏睡状态吗?”

“对,正如你所说的。”

凉子一副自信十足的样子点了点头,好像想起来似的,把咖啡送到了嘴边儿。

话说到这儿,看来我的希望完全落空了。来这家咖啡店之前,我虽然知道目的是商量住院患者的事情,然而我和凉子很久没见过面了,心中隐隐约约还抱着一线希望。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没准儿可以因此重归于好。

事实上与其说破镜重圆,不如说我被凉子的情绪所感染,差一点儿就站到了批评冰见子医生的阵地上了。

“不管怎么说……”

我振作起精神,对凉子怒目而视。

“你是不是认为那个患者病情恶化,是冰见子医生的错误?”

“你说得对。”

我不由得冲着满不在乎的凉子喊了起来:“别说这种傻话了。以后不要再这样评论冰见子医生。”

不管对错与否,我讨厌怀疑、否定冰见子医生的家伙。这种家伙就不应该存在在花冢医院里。

我对凉子的留恋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用刻意去讨她的欢心了。

“你说的我差不多都明白了。你对冰见子医生的做法持反对意见我心里也有数了。但是,既然有那么多的不满,你何必还待在这家医院呀?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去别的医院。”

“不,我就待在这儿。”

“那你少批评冰见子医生的做法。”

“这完全是两回事儿。我只是因为觉得奇怪,才说说自己的想法,我以为健吾能理解我……”

突然被凉子称为健吾,我心里也有点儿难过。一年半前,我们相亲相爱的时候,凉子经常这样叫我。

可是,眼下回想起往事的话,那么我作为前辈的威严就会丧失殆尽。

“好吧……”

我作出了最后的决断。

“如果你有这么多疑问,那么我对冰见子医生说,这位患者我来接手。把他从西楼病房转到东楼病房去,你就没必要照顾他了。你也不用再看到这位讨厌的患者了。”

“我根本没说我讨厌这位患者。”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这位患者太可怜了。本来没什么重病,却让人家住院,又不许他回家,住院这段日子里,他的病情逐渐恶化,现在处于昏睡状态……”

“住口!”

刹那间,周围的客人都往这边望来,我慌忙降低了声音。

“够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总之,今天就说到这儿吧。”

我把桌子上那份复印的病历推向凉子那边。

“那个患者,明天我就去西楼病房办理交接手续,把他转到我这边儿来,这样总行了吧。”

我朝沉默不语的凉子轻轻地咂了一下嘴,拿着账单站了起来。星期日的下午,好容易才见到凉子,又以吵架收场,实在有些可惜,但是我也知道,再和凉子见面恐怕也于事无补。

第二天到了医院以后,我先去自己负责的病房转了一圈,然后向西楼病房走去。

目的当然是想直接接触一下那位叫村松的患者,确认一下能否把他转到我这边儿来。

西楼病房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所以患者我不太熟悉,但是所有的护士我都认识。

我先到护士中心,因为凉子不在,得到了加藤护士长的同意以后,我向西楼二〇五号病房走去。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隔着中间一块空地,两组双层病床相对而放,村松先生就躺在一进门左边的病床上休息。

病床周围挂着白色的帘子,只有这里的帘子都被放了下来,在这被切割出来的长方形空间里,村松先生仰面而卧。

已经接近上午十点,别的患者有的在走廊里摇摇晃晃地散步,也有的坐在床上呆呆地向窗外望着,只有村松先生睡衣衣领敞开,微微闭着眼睛。

听说他是今年二月住院的,应该已经住了三个月了,不知是否是几乎足不出户的原因,他的脸色像漂白过一样煞白。

我略微向前探过身去,叫了一声:“村松先生。”

他好像有所察觉,目光呆滞的眼睛应声缓缓向我这边看来,但是没有点头或回答等其他迹象。

我接着说:“你好,你身体好吗?”并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几晃,但他还是老样子,只是朝这边望着,表情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变化。

他确实存在意识障碍,从他对呼唤能够产生一定程度的反应来看,用专门术语也许可以称之为迷蒙状态,具体来说就是“睡眠很浅,头脑模糊不清,处于不能正确回答人们提问的状态”。但是还没有严重到昏睡不醒或昏迷状态。

他现在这种样子,当然不用担心会给他人造成麻烦,问题是这种迷蒙状态是由什么造成的呢?患者全身瘦弱,脸庞有些浮肿,从他身上显示不出半点儿积极向上的意识来看,很可能是狂躁症以及药物的影响。

正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床帘忽然被打开了,现出了中川凉子的身影。

凉子穿着上下分开的白色制服,带着护士帽,让我感到憋屈的是,她比我们在外面见面的时候显得更为清秀,风姿凛凛。

“你来了,干吗不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呀?”

我对着面带怒容的凉子回答:“我是得到护士长正式批准的,应该没问题吧。”

“但是,这间病房的主管是我。”

凉子这个女人还是那么要强,我有些厌烦地把目光转向床上,患者不知是否对我们之间的争吵感到有些吃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儿,望着我们这边。

“呵,对不起,让你害怕了。嗓子渴不渴?”

凉子一边安慰患者,一边把手伸向旁边的床头柜,拿起饮料瓶递给他看,患者微弱地点了一下头。

“好好,我马上喂你喝。”

凉子迅速拿起床头柜上的鸭嘴壶,将饮料瓶里的水倒了进去,然后把壶嘴儿送到了患者嘴边。

“慢点儿喝啊。”

凉子看上去如同照顾孩子的母亲一样。

“多喝一些,喝了以后头脑才会变得清醒。”

“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多喝水的话,可以冲淡药物的效果。”

“什么?”我反问。

凉子突然降低了声音:“这些药本来就没什么必要。是冰见子医生指示开的……”

看起来凉子认为患者这种轻度昏睡状态是药物造成的。

“但是冰见子医生有她自己的考虑……”

“对,就是把病人泡在药罐子里,和……”

“喂,你胡说什么呢?”

凉子对我的话不理不睬,慢悠悠地擦拭着从患者嘴边溢出来的水迹。

不管声音怎么低,即使周围的人都听不见,可是“药罐子”这个词也太过分了。

这是在医院工作的护士该说的话吗?我变得哑口无言,开始为凉子近来这种过激的态度担心起来。

如果这件事让其他患者或者患者家属知道了,那该如何是好?而且眼前这位患者如果听明白了呢?

幸好这位患者意识模糊,运气还算不错,如果他听懂了的话,说不定马上就会从医院逃走。

我突然觉得凉子可能没有按时给患者吃药。

“你不会做把药扔了这种事吧?”

“我想做,但是又做不出来。因为这是冰见子医生的要求,而且还不得不为患者注射。”

是的,病历上除了服用的药物以外,确实还写着给患者注射镇静剂的指示。

“注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早以前,刚住院时就开始了,最初还打过点滴……”

村松先生住院已经快三个月了,在这期间如果一直服用这么多药,再加上注射,那么大脑机能低下及意识模糊不清也就不足为奇了。

“药物是不是用得太多了?”

“当然啦。”凉子不吐不快似的答道。

我又问:“这些事情,你对冰见子医生说过吗?”

“说过呀,但是她根本不予理睬,只是笑笑而已。”

“笑笑?”

“对,那种事不关己的微笑……”

刹那间我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墓地时看到的冰见子医生的微笑。那时她口中衔着一枝樱花,微微一笑。看到她的笑容,一种冰凉的感觉滑过了我的脊椎,使我感到毛骨悚然。凉子看到的微笑是否和我在墓地看到的微笑一样呢?

“但是……”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没准儿凉子的意见是对的,但是这样下去可不妙。

“但是,为什么冰见子医生……”

正当我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凉子发了一句牢骚:“还不是为了钱嘛。”

“不对……”

只有这次,我极为干脆地否定了她的意见。

冰见子为了赚钱,让患者服用不必要的药物,让不需要住院的患者住院,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在这一点上,我可以代表冰见子医生坚决否认。

因为想一下就能明白,冰见子医生不是为了赚钱才经营医院的。从她父亲花冢精一郎那个时候开始,作为医院院长的女儿,她在钱上面从没有窘迫的时候。现在她继承了父亲的医院,在经营上也非常顺利,而且冰见子医生本身对钱的态度就比较淡漠。

其中一个证明就是,我们的工资比其他医院的都高,去年年底的奖金每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这样一位冰见子医生,绝对不会为了钱进行那种过剩治疗。虽说现在的确有那种向钱看主义的医院,但是说到花冢医院,我敢保证绝不会有这种事的。

“别说这种傻话。”

我责备了一句,凉子边用梳子轻柔地梳理患者的头发边说:“但是,她不是让你进行心理治疗吗?”

“那不是一回事。”

冰见子医生确实让不是医生的我担任心理治疗,但那不是为了增加利润,而是因为工作太忙人手不够,临时让我担任而已。

“你这样想问题很奇怪呵。”

“是吗?”

凉子还是一贯的那种不冷不热的语气,这次她用手巾擦拭着患者从耳朵到脖颈的部位。

由于凉子稍稍向前屈着身体,我看见了她别在白帽子边上的花卡子,就这么一个花卡子,使我觉得仿佛整个病房都充满了女性的气息。我边欣赏边继续说:“即使给这位患者药物用得过量,那也不是为了钱。”

“那是什么原因?”

被凉子这样一问,我也哑口无言了。但是为了多赚钱这种小气的想法,我敢肯定冰见子医生是不会有的。

“不管怎么说,把这位患者转到我那边的病房去吧。”

“不行……”

凉子拒绝得非常干脆,她伸开两手,站在患者面前挡住了我。

凉子会拒绝我的要求,我在某种程度上觉察到了。她好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着这个患者,即使我提出了要求,她也不会轻易放手的。

但是,凉子一边怀疑冰见子医生的治疗方法,一边负责照顾患者,这种情形很不自然。特别是从目前这种情况看,凉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这种不满向其他人说。

“但是,你不是不满意冰见子医生的治疗方法吗?”

“所以我不照顾他的话,这位患者就废了。”

凉子看着患者的目光,好像在说“对吧”。患者也好像听懂了似的,微微眨了眨眼睛。

我再次环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患者以后问道:“这个患者的太太是怎么想的?”

“他太太什么也不懂。如果冰见子医生说还需要继续住院,回家的话说不定又会闹出麻烦来,那他太太自然只好服从医院了。”

精神病这种病,一般人的确难以理解,如果医生说还没有治好,一般人都会相信。

“他太太来这儿看他吗?”

“来了患者也是这种状态,她还会认为患者的病情很重,觉得还是留在医院治疗为好,对冰见子医生当然也会一片感激。”

得了精神病的患者,其家人因为顾及周围的看法,有时不太欢迎患者出院,眼前这位患者的情况说不定也极其类似。

“是这么回事呀……”

坦白地说,我现在多少有些明白凉子的感觉了。我虽然并不认为冰见子医生的指示全是错的,但也有种她多少有些做过了头的感觉。

可是护士的工作就是执行医生的指示,如果无视或批评医生的指示,那么医院本身就无法运作下去了。

“问问其他的医生,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起了花冢医院还有一位佐藤医生,和一位从大学附属医院来出诊的圆山医生,可是凉子当即摇头反对。

“行不通。那两个医生对冰见子医生的所作所为不会质疑半个字的,都是好好先生。”

的确在一般的医院里,每个医生的诊断和治疗方针都会受到尊重,其他医生几乎不会干涉。

当然在大学附属医院或者规模较大的公立医院,教授、主任医师还有各个医疗小组的主治医生,在手下那些年轻医生的治疗方法出现错误的时候,他们会给予纠正,下属医生有时也会向上级医生请教一些问题。

然而除了上述的医院以外,即使是院长,没有极特殊的情况,也不会对其他医生的做法发表意见,实际治疗多数由主治医生决定。

在花冢医院,除了冰见子医生,还有两位医生,专职的佐藤医生今年四十五岁,虽说比冰见子医生大九岁,但是性格稳重,对身为院长的冰见子医生的做法绝不会说三道四。现在还有一位圆山医生,是从大学附属医院来这儿出诊的年轻医生,他是冰见子医生的学弟,和佐藤医生相比,更不会对冰见子医生的做法发表自己的意见。

所以征求他们意见的话,他们也只会回答:“这位患者是由院长直接负责诊治的,这样不就行了吗?”

这样算下来,唯一可以期待的,也就是西楼病房的护士长了。

“听听加藤护士长的意见怎么样……”

加藤护士长比我大十岁,在护士会议上经常听取大家的意见,所以我对她很有好感。但是凉子对这个建议仍然反对。

“不行,因为那个人喜欢敷衍搪塞。”

“敷衍搪塞?”

“对,只是嘴头功夫而已。”

评论自己的顶头上司敷衍搪塞、只会嘴头功夫,这种话凉子也真说得出口啊。

“你对加藤护士长提过这件事吗?”

“当然提起过,但她只说了一句‘这可麻烦了’。”

“这么说,她是赞成你的意见了?”

“我觉得她内心是同意的,但由于是冰见子医生主治的患者,所以她不会明确表态,相反还提醒我‘这种事情不可以随便乱说’。”

这的的确确是作风一贯稳健的加藤护士长的反应。凉子显出愤慨而无奈的表情。

“大家都不负责任。”

我也产生了共鸣,同时抱起了双臂,凉子突然又说:“你对冰见子医生说说试试看。”

“什么?……”

凉子是不是要我直接去问冰见子医生关于这位患者的情况?让我对那位冰见子医生问,“西楼二〇五号病房的那位叫村松的患者,他的治疗方法是不是有问题”?

这种事情,我就是嘴歪了也问不出口啊。即使凉子说的事情在理,然而站在护士的角度,又是面对我爱慕已久的冰见子医生,这么没礼貌的问题我怎么问得出口?而且就算我真问了,冰见子医生当时很可能会反问我:

“不是你负责的患者,你为什么这样上心?你受了那个女孩儿唆使,难道连你也要反抗我吗?”

冰见子医生冰雪聪明,她很可能一眼就看穿了这种把戏,向我追问。

如果她那双明亮的充满智慧的眼睛凝视着我,我不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还会马上惊慌失措地向她道歉说“对不起”。岂止如此,就算我吞吞吐吐地向她问了这个问题,冰见子医生没准儿像对凉子那样,对我微笑而已。就和那天晚上我在墓地看到的微笑一样,如果遭遇到那种冷冷的微笑,我就会如同触电一样全身僵硬,肯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样?你对冰见子医生问不出口吗?”

凉子仿佛看透了我内心深处的挣扎,紧逼了一句:

“换作你的话,因为冰见子医生喜欢你,你可以问吧?”

凉子说话还是那样刻薄,我无法反驳,只好沉默不语。凉子一副什么也不用说了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对冰见子医生开不了口。从一开始我就对你没抱什么希望。但是这位患者是属于我的哦。”

凉子洋洋得意地说完,又转向患者轻声细语:

“你就一直待在这儿吧,我负责照顾你,不要紧的。”

想到这样争吵下去也无济于事,我默默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话虽如此,但是冰见子医生为什么要用这种治疗方法呢?

我在她手下工作已经五年了,对冰见子医生的治疗方针可以说是全面信任。

实际上冰见子医生的治疗方法时常是崭新而充满热情的,比如说男女患者原来是分别住在不同的建筑物里的,和其他医院相比,冰见子医生率先让他们混住在一个建筑物里。因为冰见子医生认为,在现实社会当中,男女都是工作生活在一起的,所以住院的时候让男女患者住在一起更为顺乎自然,这样他们回归社会的时候,也比较容易适应现实生活。

而且不管是前来就诊的病人还是住院的患者,冰见子医生都极力避免使用药物,取而代之的是把周围的环境搞得更好,唤醒患者自身重新生活的欲望,所以她主张应该心理治疗优先。

实际上我以前曾经听冰见子医生讲过,日本的精神医疗比较落后。

根据她的说法,以前日本的精神病治疗是把精神异常者关进医院,以使他们与社会隔绝为目的,实际上就是所谓的隔离政策。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和欧美的精神病患者相比,日本的精神病患者住院时间远远超过欧美,结果就使人产生一种印象,就是精神病医院里隐匿着大量的精神病患者,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这种倾向随着战后日本精神卫生、保健的有关法律的确立和修改,慢慢得到了改变,但是和欧美相比,日本的精神病治疗依然落后很多。当然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之一,就是从事精神医疗的工作人员在意识上还存在某些问题,同时日本社会对精神病患者残存的偏见,也是一个巨大的障碍。

“也就是说,臭东西要用盖子盖住。”

冰见子医生如此形容道,我也完全赞同她的意见。

在我老家等地还有许多人思想顽固,听说我在精神病医院工作,有些人还会非常担心地问我:“不要紧吧?”

“精神上的疾病,无论是谁,无论何时都有可能患上。”

冰见子医生甚至反对把精神病当作一种特殊的疾病对待,在这一点上我也有同感。

“应该把精神病医院变成更加开朗的地方,让患者能轻易前来治疗。”

赤坂的“冰见子诊所”正是基于这种思想创办起来的。

冰见子医生进行的所有努力当中,还有一个我最为佩服的,就是“里贝鲁提”的创建。

这是在花冢医院南边新建成的一所集体住宅,“里贝鲁提”在法语中是“自由”的意思。

这座建筑物的一层是客厅、食堂、娱乐室等,二层分成九个单独的房间,里面都有床及简单的家具。

现在这里收容的几乎都是皮克病的患者,他们发病于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前脑叶或侧脑叶萎缩是其主要特征。

具体的症状表现为患者的性格突然发生巨化,变得易怒且喜怒无常,假话张口就来,还有就是在自己家附近徘徊,有时还会无缘无故地向他人实施暴力。

这种病比老年痴呆症更具有行动力和攻击性,患者容易把别人当作傻瓜来对待,有时无缘无故闯进邻居的家里坐着不走,有时重复喊叫:“怎么办,怎么办?”或者在自己家附近徘徊,甚至突然拍打前面行人的脑袋。对于这些患者,首先要注射镇静剂使他们安静下来,然后根据不同的症状,让他们使用治疗精神病的药物及镇静剂等,并观察服药效果。随着病情的加重,患者逐渐变得有气无力,不少人最后因此走向死亡。

对于这种疾病,冰见子医生认为住院治疗效果有限,还不如把他们从病房中解放出来,让同种病的患者住在一般的住家里,让他们一边共同生活,一边尝试治疗方法。

“里贝鲁提”就是为了进行这种治疗而创办的集体住宅,现在有九名女性患者在一起共同生活,以护士和助手为中心组成了一个治疗小组进行治疗。

结果治疗效果比预期的要好得多,患者们逐渐习惯集体生活,慢慢想起了已经忘记的社会规则,同时每个人脸上都重新焕发出生气,而且能够率直地表露自己的喜怒哀乐。

这正是最近欧美等进行尝试的集体居住治疗法的实践,而且冰见子医生最早引进了这种疗法。当然不论从建筑物的建筑费用,还是从看护人员的劳动费用来考虑,这种治疗在经营上只能产生负面效应,但是冰见子医生对这些事情却毫不在意。

即使在全国的精神病医院当中,冰见子医生也属于积极主动地不断对治疗进行挑战的医生,为什么只对村松这位患者,采取那种不可思议的治疗方法呢?根据凉子的说法,不只村松一个患者,还有其他奇怪的病例,我却不会对冰见子医生怀疑至此。

但是,冰见子医生还是不要下达这种令护士和护士长起疑的指示为好。

特别是对凉子那种过于认真、或者说容易钻牛角尖的女性,有必要多加小心。

我走在从西楼病房去东楼病房的走廊上,提醒着自己。

即使有个别地方难以理解,但是冰见子医生有其独特的治疗方法,所以我们这些护士不应该对她说三道四。在治疗方面应该全面信赖她。

但是有一点我还是放心不下,就是凉子在询问冰见子医生关于那位患者情况的时候,她什么也不作答。这只是听凉子讲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是那个时候冰见子医生为什么会露出微笑呢?

是不是她因为凉子这么一个年轻姑娘口吐狂言而感到不快,才无视凉子的存在呢?或者是冰见子医生认为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所以假装没听见。

但是,果真如此的话,她为什么要微笑呢?而且是对自己的治疗方法说三道四的女人。

我差点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搬运车,接着又想:那个时候,冰见子医生对于凉子,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觉得这个没事找事的年轻姑娘很可爱,所以才露出微笑的吧。也许她当时觉得没有必要发怒或解释,因而只是轻轻地发出了几声嘲笑。

“但是……”

我始终对那个微笑不能释怀。

冰见子医生在墓地冲我微笑的时候,她确确实实处于一种狂躁的状态。就像那些疯狂怒放的樱花一样,冰见子医生口叼一枝樱花,也处在同一状态。

这样推测下去,当冰见子医生被凉子问到那位患者的治疗方法的时候,她同样也处于狂躁状态吗?

当时她是否心里空落落的,处于一种想要吵闹发泄的状态?

想到这儿,我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对于冰见子医生一无所知。

我当然知道冰见子医生毕业于东京一所名牌私立大学的医学系,是我现在工作的这家医院的院长,也知道她是上一代院长的千金。还知道她芳龄三十六,美貌出众、苗条动人,但是仍是独身,一个人住在涩谷松涛的一所豪华公寓里。

但仅仅这些,能否称得上真正了解冰见子医生呢?

我突然变得不安起来,穿过连接东西两栋病房的走廊走到外边,在院子里的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

平时在这儿附近,总有很多住院患者在休息发呆,今天不知是否因为阴云密布,周围一个人影儿都没有。我坐在椅子上,四周鸦雀无声,我重新思考着冰见子医生的事情。

一般如果说自己了解某人,是指了解对方的性格、爱好,甚至一些个人隐私。非常遗憾的是,不要说冰见子医生的个人隐私,就连她真正的性格、爱好我都几乎一无所知。

由于我在冰见子医生身边工作,因此觉得自己比其他工作人员知道的事情要多一些,但是如果刨根问底地询问一些细节,我很快就会无言以对。

倘若强人所难,非要我说出对她的印象,我觉得自己好像了解她,其实又不了解她,冰见子医生有些地方十分不可思议。在她身上隐藏着一些我这种凡人无法想象的、莫名其妙、离奇古怪的东西。

当然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是,冰见子医生有时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这是千真万确的。

比如在邀请我共进晚餐之后,突然提出要去墓地,在墓地突然折断一枝樱花叼在嘴里并面带诡异的微笑,然后毫无征兆地叫辆出租分手回家,还有就是突然叫我担任心理治疗,让西楼二〇五号病房的患者持续注射和服用令人难以相信的大量药物。种种这些说是冰见子医生的特点,的确可以称为她的个性,说是异常也许的确异乎寻常。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或许我在对冰见子医生那些莫名其妙的古怪行为感到不安的同时,又被这些东西强烈地吸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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