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治疗

幻觉  作者:渡边淳一

从七月到八月这段盛夏的季节里,我和平常一样往返于花冢总院和冰见子诊所之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这段时间里,如果说有什么特别可提的,就是八月盂兰盆节休假时,我回了一趟静冈的老家,母亲提醒我差不多到结婚的年龄了,建议我去相亲。

说实话我也有点儿动心,但是考虑以后,我还是回答说“我离结婚还早着呢”,拒绝了母亲的好意。虽说我已经三十一岁了,但还想继续眼前的独身生活,况且冰见子医生还没结婚,我怎么能先于她结婚呢?其中当然还有一层深意,就是那天虽然她最后不辞而别,但是和她一起去情人旅馆的事情,却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久久不能忘却,既然她和我一起去了那种地方,我还想继续努力下去。

另一方面,说到医院的变化,还是关于村松先生和金子太太的事情。村松先生至今还在西楼病房,几乎处于卧床不起的状态,好像一直让他服用精神安定剂和抗抑郁药等。七月底他太太曾经询问过,他住院到底需要住到什么时候。

听凉子说,村松太太觉得一直待在家里,情绪低落,所以很想外出工作,由于弄不清丈夫村松的病情,很难作出决定,所以才有此一问。

凉子马上去问了冰见子医生,得到的却是“今年之内没有可能”的回答。凉子不肯罢休:“不是已经可以出院了吗?”“你是不是想对医生指手画脚?”冰见子医生教训了她一句。

“那个医生,神经完全不正常。”

凉子语气中的怒火比以前更旺,我其实也不是没有同感。

说到这儿,我想起了自己负责的金子太太,她丈夫也曾来打听:“因为我想离婚,希望能够征求本人意见,我太太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状态?”“患者本人还在住院,意识也不太清醒,所以没有能力进行这种对话。”冰见子医生的回答极为简单。

但是说句实话,金子太太意识模糊是由于服药造成的,不减轻药量,还把她说成是重病号,这种做法根本不对。

我和凉子都觉得不能接受冰见子医生的做法,而且异常程度仿佛和夏天的酷暑一般,愈演愈烈。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非常出乎我的意料,就是五月初我进行第一次心理治疗时,那个十七岁的叫片山夏美的女孩儿,八月底也住进了医院。

以前进行心理治疗的时候,我了解到夏美因为讨厌母亲,动不动就对母亲进行反抗,还有啃指甲、扎耳洞等自残癖,服装也非常艳俗。但是通过和她直接交谈,我发现她并不是个坏孩子。只是年龄刚好处于反抗期,加上对有外遇的母亲产生的厌恶感,使她出现了一时性的异常言行。

我只给夏美做过一回心理治疗,从那以后她就没再在诊所出现过,我还以为她已经好了。没想到夏美后来怀了孕,八月底做完流产手术之后,由于和男友分手等原因,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想要自杀。幸亏抢救及时,没出什么大事,由于她有在精神科治疗过的记录,所以就被送到了这里。

刚好我那天调休,第二天到了医院,才发现她住在我负责的病房,我吓了一跳,夏美本人也感到很亲切,跟我聊起天来。

因此,她知道了我不是医生,而是护士的事,由于我给她进行过心理治疗,两个人推心置腹地谈过话,所以她觉得我十分可亲。

“我再也不做那种蠢事了。”

夏美非常后悔,说起话来也有条不紊。我一看病历,发现给她开的神经安定剂和镇静剂药性很强。刚住院时还说得过去,现在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用得着吃这么厉害的药吗?

我带着疑问打听:“还要多久,夏美就可以出院了?”“还是再住一段时间医院为好。”冰见子医生答。

“但是……”

夏美原本就是个聪明的女孩儿,而且想去上学,可能的话,我想让她尽早出院。

“不能让她边上学边来医院治疗吗?”我接着问。

冰见子医生冷淡地说:“那个女孩子,就是让她回家也没用。”

“可是,她好像很想回家……”

“那么,你把她领回你家去。”

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冰见子医生有时张口就来。

我把夏美领回家去的话,算怎么回事。我眼下住的地方只有一间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外加厨房和浴室,也就是一室一厅,这么狭小的空间,我怎么能和夏美住在一起?还有,和这么年轻可爱的女孩子住在一起,我本人当然是再欢迎不过,但是夏美肯定不会愿意。而且夏美才上高二,如果和这么年轻的女孩住在一起,别人很可能会误会我诱骗少女,这些方面不知道冰见子医生是怎么想的。

她当然是在开玩笑,但是这种事情也可以张口乱说,我觉得不知何处她还是有些奇怪。而且这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更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她最近特别固执己见,根本不理我们的意见。

冰见子医生为什么变得如此顽固?不论是村松先生、金子太太,还是这次的夏美,她对他们进行的治疗常人都无法想象,而且当我们针对这些治疗提出疑问时,她非但不予说明,相反面露不快。这种独断专行的治疗最近特别明显,看来她的头脑也许真的有些异常。想到这里,我赶紧摇头进行否定。

“怎么可能,不会有这种事的。”

精神科的医生如果疯了,到底该由谁来治疗精神病患者呢?精神上出现异常的人,怎么治得好精神异常的患者呢?

我拼命说服自己,但还是不能打消“也许”这种想法。

因为整天都在和精神病患者打交道,我们有时也会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精神上也出了毛病。虽然认为自己很正常,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患者同化,陷入了精神异常者的群体,这样就会变得分不清异常和正常的界限。这种错觉或者是幻想,体现着少数服从多数的原理,也可以称之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冰见子医生现在是否也走进了由这些精神病患者建造的迷宫当中去了呢?

“不可能,冰见子医生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我在坚决否定的同时,却总也不能摆脱从心底里逐渐涌出且不断加深的不安。

不管冰见子医生如何,我们首先应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有即使冰见子医生有些异常,除了村松先生和金子太太,她对绝大多数患者的治疗都十分得当。从医院的整体情况来看,可以说并不存在什么问题。

而且冰见子医生一直很器重我,现在仍让我担任着冰见子诊所的个人心理治疗。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我有些疑问,但她绝对非常信赖我。

对这样一位医生,就算我多多少少有些疑问,但也绝不会背叛她。

九月中旬我去冰见子诊所的时候,她也对我说“那个病人现在才来,你好好儿听一下她的情况”,继续让我进行个人心理治疗。

患者名叫川口贵子,年龄四十八岁。两个月以前,因更年期障碍引发了抑郁症,已经来此治疗过几次。当时她举出了失眠、盗汗、心悸、头痛等症状,并说自己为严重的忧郁症所苦,有时会忽然想要去死。所以冰见子医生跟她约好了下次的治疗时间。

但那之后,她因为身体情况恶化的原因,在约好的时间没来就诊,说是忙于去其他医院的内科和妇科看病。天气凉快以后,川口太太也有了些精神,所以又想来诊所继续治疗。

她一直脸色发暗,下巴很尖,大概是妇科的荷尔蒙治疗等有了一定的疗效,她近来稍微丰满了一点儿,眼神也平和了一些。

只是一旦开始讲话,她就开始不断诉苦,说活得空虚,动不动就说,“像我这样的人,死了的话更好”,所以冰见子医生建议她继续接受心理治疗。

至今为止我已经对近十个患者进行了个人心理治疗,而且也有了一定的自信,但是我的患者几乎都是十多岁到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像这样四十多岁的女性还是第一次。

面对这样一位年长且患有更年期障碍的女性,听完她的烦恼以后,我能否成功地为她排忧解难?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当然以倾听对方倾诉为主,必要时加以指点。似乎察觉了我的不安,冰见子医生宽慰我:“不要紧,你很适合中年的女性患者。”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无法接受,冰见子医生却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对我摆摆手,好像在说“去吧”。

冰见子医生乍看上去,容易被看成是充满睿智、思维敏锐的人,其实她本质上十分开朗,喜欢诙谐。现在也是一样,看到我为难的样子,她好像觉得很好玩似的。

我确实不太擅长应付年长的女性,反过来说,这样也许才更有干头。我边想边朝心理治疗室走去,患者已经用半卧半躺的姿势等在床上了。

和往常一样,我坐在了旁边的扶手椅上,开口道:“请放轻松一些,您有什么心事,不用客气,请随便谈谈吧。”

患者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外罩一件淡蓝色的开身薄毛衣,她微微闭上眼睛,开始时还有些客气,不久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她唠叨的主要内容是,她一直围着在公司工作的丈夫屁股后面转,全心全意照顾整个家庭,专心抚养子女。自从半年前女儿结婚离开娘家以后,她突然觉得自己至今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所以失去了生活下去的气力。

“不知怎的,一切都空虚得不得了……”

我觉得她说得有点儿夸张,但是就本人而言,千辛万苦养大的女儿出嫁后的那种寂寞,再加上儿子上大学后也离开了家,至此她用心经营的温馨家庭,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所以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空虚之中。

在更年期心理障碍中,这种失落感常常成为导火索,使很多人陷入严重的忧郁状态。

我记起自己在书上看过,要想让患者克服这种虚无感,应该指导患者把更年期当作人生第二个开花结果的时期来接受,并以此为新的起点。所以我鼓励川口太太:“从现在起,可以说人生真正意义上的收获期已经来临,你应该不顾一切地追求人生快乐,这才是你最佳的选择。”她再三地端详着我,然后说:

“医生,能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吗?”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徐徐地伸出了右手,川口太太好像看手相一样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最后竟把我的手慢慢贴在了她自己的胸上。

连衣裙的领口开得很大,沿着领口我可以瞄见她雪白丰满的胸部。

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这种举止合适吗?我虽然有些不安,但是川口太太这样一直闭着双眼握住我的手,我又不方便把手抽回来。在我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终于缓缓地把我的手放了回来,好像一觉醒来似的,目光平和地低语:

“谢谢……”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便沉默不语。川口太太又问:

“医生,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一岁……”

“你如此年轻,却这么善解人意,我家的那些孩子,根本不听我说话。”

听她唠叨是我眼下的工作,我回家的话,也同样不听母亲讲话,川口太太在这方面好像会错意了,她继续凝望着我:

“我还想接受您的心理治疗,下个星期来可以吗?”

“好啊,星期二或是星期四……”

我没有理由拒绝,只好点头称是,川口太太又围绕已婚女人的一生最为无聊等,喋喋不休起来。

我继续扮演聆听的角色,可是她的话却没有尽头,在谈话进行到五十分钟的时候,我打住她的话头,“下次再谈吧”,说着结束了治疗。

“那么,我星期二再来。”

目送川口太太离开以后,我来到了门诊室,只见冰见子医生独自对着桌子。她好像在填写和治疗费用有关的资料。“怎么样?”她抬起头来问。

“她对我谈了很多事。”

我说起我的手被川口太太握住一事,冰见子医生轻轻笑道:“看来你还是蛮受欢迎的……”

“但是,我……”

“如果你和她约会,她一定非常高兴。”

不知道冰见子医生这句话里有多少认真的成分,她若开玩笑,我也不甘服输地回嘴:

“真可以和患者约会吗?”

“可以哟。”

她回答得也太痛快了,我感到自己顿时变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仔细想一下,她和那个叫美奈的患者一起吃饭,如果我和患有更年期障碍的女性约会,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想跟她约会吗?”

“不……”被她当即这么一问,我的语调有些含糊不清。

“这种类型的女性,能与北风君这样的青年约会,说不定就能痊愈。下一次,你不真试试看?”

“等一下,您说什么呀。”

对一心想逃避的我,冰见子医生解释说:

“川口太太的女儿嫁人虽说是个原因,但真正的问题在于中年夫妻之间的关系十分冷淡。丈夫没有把我当女人看,这样下去我什么美好的回忆都没有就了此一生,这种焦虑才是川口太太发病的根本所在。如果能和北风君这样的年轻男孩约会,她就会重新焕发青春,心态也自然好转。”

这不就是让我做被丈夫冷遇的女性的护花使者吗?

“真正意义上的治疗,不仅指在医院打针吃药等,还要根据患者的需要,给予他们心灵上的满足。所以和寂寞的女性约会,如果她提出抱紧她,你就紧紧搂住她,说实话就是做爱也……”

一旦想起一个话题,冰见子医生就会在脑海里将这个话题无限地扩展开来。

“和妇科进行的荷尔蒙治疗相比,有一个出色的恋人,治疗忧郁症的效果也许更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让我现在就扮演恋人的角色,我可受不了。

“那个患者下星期还来,再给她进行一次心理治疗以后,我想她会平静下来。”

“到时你们俩出去一个小时左右,一起去喝喝茶也不错嘛。也就是进行约会治疗,值得试一试。”

听冰见子医生这样一说,那她和美奈在外面见面,可能也是一种约会治疗吧。见面时不管谈什么内容,只要能让美奈把内心深处的想法说出来,大概就有益于她的治疗。

“但是,我……”

说得明白一些,我现在最希望的不是和那位夫人约会,而是和冰见子医生约会。如果能再和她一起喝酒,向她表达我的感情,我该多么高兴啊。

说实话,五年来我一直对冰见子医生充满了憧憬和爱慕,上次偶然和她一起去情人旅馆,她衣冠不整的睡姿,点燃了我心中的欲火,从此不能平息下去。

最近一段时间里,我怎么着都想和冰见子医生单独相处一次,以便向她诉说我心中的无限爱恋。

但是,这种事又不能轻易开口。我受雇于人,所以觉得自己说出口来非常失礼,因此一度断了此念,今天没准儿是唯一的机会。因为门诊室里只有我和冰见子医生两个人,而且她刚谈到约会治疗的话题,我趁机提出和她约会,也许不会显得十分唐突。

“那个,我可以插一句吗?”

冰见子医生转过头来,一副询问发生了什么的表情,我一口气说了下去:

“可能的话,您可以赏光再和我一起吃个饭吗?”

“和你?”

“每次都是您请客,您能让我请您吃一顿饭吗?”

听到这儿,冰见子医生露出了微笑。

“哪儿用你付钱呀。别说这些了,什么时候好?”

“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您有时间,我什么时候都有空儿。”

冰见子医生翻开放在桌子一旁的记事本。

“那就下星期二一起吃饭吧,地方由我来定。”

“真的吗?”

我控制住自己欢欣无比的表情,深深地低头致谢。

“太棒了,下星期二我要和冰见子医生单独约会。”一天里我不断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从冰见子诊所回到了家。

第二天,我从早上起来开始,包括去花冢总院的路上,甚至在查房的时候,我都是笑容满面地在心中一直叨念同一句话。

护士长和同事们看见我满脸挂笑的样子,心里也会明白吧。不,和他们相比,我更希望凉子能注意到我的表情。

只要她问我:“怎么啦,遇到什么好事了?”我就假装有点儿不愿意似的告诉她。

“下星期我要跟冰见子医生约会。”我说完以后,不知道凉子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我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沉浸在幸福当中,关于即将到来的约会,我仔细考虑着自己的作战方案。

首先,吃饭的地方冰见子医生说由她来定,我就不用操心了,问题在于吃饭以后。找一家情调不错的酒吧,当冰见子医生微微有些醉意的时候,我准备邀她去上次的涩谷那家情人旅馆。但是如果太突然,她容易一下子拒绝,还是先去那家跳舞俱乐部,让她在那儿尽情地狂舞之后,对她说:“您累了吧,去不去休息一会儿?”借机把她带到情人旅馆。

当然在这之前,先要告诉冰见子医生我是如何地喜欢她。不行,如果吃饭的时候提起此事,显得太没有情调了。也许在俱乐部时告白时机最佳。在异常喧嚣的噪音中,只有脸挨着脸才能交谈,这样就可以像恋人一样接近她。

无论如何,我绝不能重蹈上次的覆辙,一旦有了机会不能胆怯,甚至可以考虑霸王硬上弓的方法。不用顾虑因此被炒了鱿鱼等等,只要如实地把我热切的思念转达给冰见子医生,她一定也能明白我的心。

在这之后,如果能和冰见子医生燕好,极度激动的我说不定会当场晕倒。就是做爱困难,至少也要和她接吻。

当然到了约会当天,早上醒来就要认真地泡澡,连头发也要洗得干干净净。服装挑选我所有衣服中最贵的那件驼色外衣,里面是竖条本色白的衬衣,内裤是一个月前买的印花短裤。虽说颜色有点儿艳,可这才是决定我今生今世一大胜负的内裤。

自从和冰见子医生定好了约会时间,我就像等着去春游的孩子一样,每过一天就在日历上划掉一日,翘首以待这一天的到来。

我左盼右盼,总算盼到了星期二。我穿上事先选好的内裤和西装,去冰见子诊所上班。

上午和往常一样,前来就诊的患者向我咨询病情及服药的一些问题,然后预约冰见子医生下一次的治疗时间。因为我是护士,自然不会直接诊治病人或发放新药,主要围绕着眼前的治疗进行说明。

在这段时间里,诊所里只有我和挂号处的通口小姐,眼见着没有了患者,通口小姐问:

“今天有什么好事吗?”

看来我是喜形于色了。“没有……”我不由得含糊答道。“是和冰见子医生约会吧?”她一语击中要害,我只好点了点头。

“是吗?祝你过得愉快。”

通口小姐还是以往那种讽刺的口吻,却没有什么恶意。

“是你和冰见子医生两个人吗?”接着她又问了一句,我假装没听见。

这天下午,冰见子医生和往常一样出现在诊所,她对我和通口小姐招呼了一句“早上好”,就换上白大褂开始为预约的患者看病,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当然,我知道她不会忘记约会,可总有点儿不安。

这样到了下午四点,上星期预约的那位叫川口的患有更年期障碍的女患者来了,我向心理治疗室走去。

她穿着一件小花的连衣裙,肩上披着一块淡粉色的围巾,比起上次来,年轻得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身体怎么样?”我问。“托您的福,好多了。”川口太太快活地答道,并从床旁边取出一个纸袋。

“这是一件衬衣,我觉得您穿一定很合适。”

“不不,这样的礼物……”

“没问题,您穿一下试试吧,我可是花了半天的工夫才找到的。”

我不知道收下这种礼物是否合适,如果是送给护士中心的那还说得过去,送给个人的礼物就有些让人为难了。

患者特意送我礼物,也是她的一片心意,如果我无缘无故地加以拒绝,也许非常失礼。我转念一想,就收下衬衣放在手边,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心理治疗。

也许因为是第二次,川口太太自己主动说了起来,而且内容也比上次达观多了。

上次她还三番五次地诉说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继续活下去非常空虚等等,这次她却提起她决定不再以家庭和丈夫为自己的生活目标,要以自己为中心,为了使自己生活得幸福快乐,要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

“在百货公司,我为您挑选礼物的时候,心里特别高兴。”

我觉得她的转变好像有点儿过头,但是本人因此恢复了健康的话,也不是一件坏事。

“喂,医生,下次我们两个一起吃饭好吗?”

“这样不……”我慌忙嘟囔说。

“可以吧?请你考虑一下。”她毫不在意地强调说。

在准备和冰见子医生约会的日子里,竟有人对我说起这种事,我觉得实在富有讽刺意味。川口太太接着又谈起了关于她的朋友有了外遇的话题。

我究竟是在进行心理治疗,还是单纯在陪人聊天,我自己也搞不清了,但是川口太太的确变得比以前开朗多了。她眼前这种状态,与其称为更年期障碍引起的忧郁症,不如称为狂躁症更为恰当。

不管怎么说,上次心理治疗确实起到了作用,我想起冰见子医生说过,“你很受中年妇女欢迎”,这话一点儿也不错。

我心中升起一种想要炫耀又不尽相同的感觉,这次治疗也是五十分钟结束的。

“下周我还同一时间来,可以吗?”

说实话,我觉得川口太太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了,但是现在就拒绝的话,又显得对快要痊愈的患者有些不负责任。

“再做一次,然后结束这个疗程吧。”

说完,我希望川口太太赶快离开,我满怀企盼地看了一下表,已经快五点了。

冰见子医生不会忘掉今天的约会吧?我开始有些不安,便探头探脑向门诊室望去,正好冰见子医生那边的治疗也刚结束,她对我招了一下手。

不知什么事情,我走向前去,冰见子医生递给我一张纸条。我慌忙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我先出去,六点半请到这儿来”,接着就是饭店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不错,冰见子医生并没有忘记我们今天的约会,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明白了。”我说。冰见子医生没事儿人似的向更衣室走去。

不到二十分钟,冰见子医生神态自若地对我和通口小姐招呼了一句“那我先走了”,就走了出去。

冰见子医生身着黑色衬衫和米色套装,胸前淡蓝色的丝巾我第一次见,没准儿是为了和我约会特地戴的,我任凭自己的想象随意翱翔。

“你不一起去,不要紧吗?”通口小姐问。

“不要紧,一会儿我们就在一起了。”我抑制住想要如此回答的冲动,只冲她笑了一笑。“怪人……”她丢下一句后就走了出去。

幸好今天已经没有患者了,我到厕所把乱蓬蓬的头发整理好,一到六点就离开了诊所。

青山一带我没怎么去过,但是那家餐厅就在青山大道稍微往里拐一点儿的一座大楼的二层,所以我马上就找到了。和我猜的一样,是一家意大利餐厅,座位之间的竹帘好像屏风一样把彼此的空间隔离开来,给人一种安全隐秘的感觉。

我向周围巡视了一圈,冰见子医生好像还没来,我被带到餐厅中间的位子坐下,等了大概十分钟,冰见子医生出现了。

“抱歉。”

就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把我带进了飘飘然的约会气氛当中,冰见子医生迅速看着餐厅侍者拿来的菜单。

“北风君喜欢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我和您要一样的东西……”

冰见子医生点点头,大概点了比萨饼和意大利面条,还要了羊肉,具体内容我没听清。接着她又选了一瓶红酒,当酒倒进玻璃杯后,我们轻轻地干了一下杯。

“谢谢您。”说完,我又接了一句,“我心里特别高兴。”

这是我心情的真实写照,但是冰见子医生却不知为什么小声地笑了起来。

“现在已经不是工作时间了,所以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哦。”

总算如愿以偿,能够再次和冰见子医生见面约会,但是说实话,该聊些什么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如果是医院或患者的事情,在医院说就可以了,除此以外,我又一下子找不到什么话题。当然,最近看过的电影、电视及体育等,似乎有很多内容可聊,但是冰见子医生和我之间,无论是个人爱好还是鉴赏水平都相距甚远,所以很难聊到一块儿。

冰见子医生能去俱乐部那种地方跳舞,想来她也不会去思考特别深奥的问题,但是一下子涉及性方面的话题,我又觉得有失检点。

不管怎么说,最先上的比萨饼特别好吃。“味道好极了。”我夸赞。“这么薄的比萨饼很少见吧。”她边说边用刀子把比萨饼切开。光是欣赏她那优雅的动作,我就觉得无比幸福。

“您经常光临这家餐厅吗?”

“嗯,有时吧。”

不愧是冰见子医生挑选的餐厅,环境优雅,侍者服务周到,播放的好像是意大利歌曲,我虽然听不懂,也能感到乐曲潺潺流进我的心里。

但是,餐厅里的人是怎样看待我和冰见子医生之间的关系呢?冰见子医生他们当然都认识,问题是我,他们知道我是在同一家医院工作的护士吗?他们会把我当作冰见子医生的男朋友看吗?或者把我当成一个年轻的情人,也说不定只是把我当作一个跟班儿。

正当我理不清思绪的时候,冰见子医生问:

“今天那个进行心理治疗的患者,怎么样了?”

我点头表示不错,告诉她那个患者这回健康开朗多了,接着向她请教,我是否能够收下患者送我的衬衣这种礼物。

“当然可以啦,对她来说挑选礼物也是一种治疗。”

冰见子医生竟有这种想法,我感到十分佩服。

“精神科虽然规定,不能对患者产生好感或厌恶感,绝对不能对患者抱有个人情感,但我个人则不这样认为。”

说到这儿,冰见子医生用叉子把意大利面卷了起来。

“人都是人,所以在某种程度掺杂一些个人感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不能什么都是照本宣科,有人情味的治疗才更自然。”

我突然想起了村松先生和金子太太的事情,心中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对这两个人,还有新住院的夏美,冰见子医生或许也是在个人感情的支配下进行治疗的。我忽然变得不安起来,试着问:“您对美奈小姐,也是这样的吗?”

“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冰见子医生点头肯定。

冰见子医生和美奈一起吃饭,的确已经超出了一个医生的职责范围,应该说是一种私人接触。

“这也是一种治疗吗……”

“对,说治疗也可以称之为治疗。因为那个女孩子非常寂寞。”

“她是个害怕寂寞的人吗?”

“她是做妓女的,当然是了。”

事情是这样的吗?我陷入沉思。

“但是,那个女孩很难治,她的人格已经完全崩溃了。”

“崩溃了?”

“她属于病态的精神分裂性气质,非常不容易……”

德国有一位著名的精神病医学家克雷奇默曾经说过,人的性格特征,可以分为分裂气质、躁郁气质、粘着气质三种。

其中分裂气质的人,表面上不擅长社交、十分安静且非常认真,同时具有感情细腻、神经质的特点。但是有时却毫无理由地变得对周围极不关心、冷淡无情,甚至性格走向极端的分裂。与此相比,躁郁气质的人,富有社交性,感情深厚,性格也十分开朗,有时会出现意志十分消沉的情况。粘着气质的人体格健壮,坚韧不拔,对什么事情都非常执着,缺少灵活性。

但是,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分类,现在进行的性格分析更为复杂一些,首先把分裂气质很强、呈现病态的人,另外称为精神分裂病症,据说容易变成精神综合失调症。另外,认为循环气质的人,容易患上躁郁症。

如果美奈患的是精神分裂症,那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病历上只写着精神压力障碍……”

“如果写上精神分裂症的话,会被别人误解。其实不仅是她一个人,那些被人们认为有些异常的人,说不定多数都有精神分裂症。”

冰见子医生喝着红酒,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

有些异常的人,指的是谁呢?冰见子医生虽然面带微笑,但是说不定她是在指自己呢。

开什么玩笑,冰见子医生不是这种性格。我这样提醒自己,同时又想起感情细腻,非常神经质,有时会毫无理由地变得对周围极不关心、冷淡无情等特征,这些也不是没有和冰见子医生重叠在一起的地方。

“但是……”

在和冰见子医生约会这种千载难逢的日子,聊些医院和疾病的话题,未免有些可惜。

为了调整自己的情绪,我喝了一大口红酒,没承想被呛得一下子咳嗽起来。

“唉呀呀,红酒是要慢慢品的,一边欣赏酒香,一边饮酒。”

听冰见子医生这样一说,我一边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低头道歉,“对不起”,总算喘过气来。

“我现在特别希望喝得一醉方休。”

从昨天晚上起,我考虑的作战方案就是开始时尽量多喝,然后借着酒劲儿向冰见子医生表达自己的爱慕。这个方案进行得好像有点儿过头,结果呛到了自己。我下定决心问:

“您喜欢唱歌吗?”

“说不上讨厌,怎么了?”

“如果您愿意的话,吃完饭我们去卡拉OK好吗?”

这也是我左思右想制订出来的行动计划,如果去卡拉OK包房,那么就能进入二人世界,还可以并排坐在一起。虽然我唱歌不很拿手,但可以抛砖引玉地先唱上一两首,冰见子医生说不定就会变得十分放松,唱起歌来。接下来能够进行男女对唱的话,是最好不过的了,我可以乘胜追击直接邀请她去情人旅馆。

这很可能只是我自己的如意算盘,但也是目前我能设计出来的最好的情节了。

冰见子医生就去卡拉OK一事,没有给我明确的回答,而是用刀子切着烤羊这道主菜,然后静静地把肉送到口里。

能被这么一位貌若天仙的美女品尝,这只羊也太幸福了。我一边希望自己能变成那只羊,一边再次问道:

“怎么样?卡拉OK里有碰不到任何人的包房。”

听到这儿,冰见子医生放下刀叉,轻轻地端起酒杯说:

“你这个人呀,真奇怪。”

“奇怪?”

“说实话,是奇怪。”

冰见子医生是否已经看穿了我的阴谋。

我想这下可坏了,但她能跟我一起去的话,是否说明我多少有些希望呢?

正当我琢磨不定的时候,甜品被送上来了,接着是咖啡。

在这期间,冰见子医生问了些我个人生活上的事,我告诉她我住在一间八张榻榻米大小、带厨房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两用的沙发床、一张小桌子和一组壁柜。桌子上摆上电视和电脑就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的了……

冰见子医生不时地点一下头,当我告诉她我房间的墙壁上挂着她的照片的时候,“你真傻”,她苦笑着说。

“你不会找一个更漂亮的女演员的照片挂上吗?”

“不,比起那些女演员来,您漂亮得多。”

借着红葡萄酒的酒劲儿,我开门见山地说。冰见子医生好像想要结束这种对话,望着收银台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是我惹她不高兴了吗?我变得不安起来,冰见子医生早把浅蓝色的头巾系在胸前,站了起来。

如果就这样离开餐厅,我特意策划的卡拉OK之行也就完蛋了。从冰见子医生付完账出了餐厅,走楼梯下到大楼一层为止,我一直随从般跟在她的后面。来到外面大路上以后,我又一次试着问道:

“那个,您能跟我一起去唱卡拉OK吗?这次我来请客。”

“在什么地方?”

“很多地方都有,离这儿最近的在涩谷……”

冰见子医生望着车水马龙的青山大道,仿佛考虑了一会儿。

“那我们去一会儿吧。”

“太谢谢您了。”

我掩饰着自己高兴得想要跳起来的情绪,深深地鞠了个躬,接着奔到大道上截了一辆出租车。

“请到涩谷的东急大道。”我对停下来的出租司机说。

让冰见子医生先上以后,我也跟着上了车。

在关好车门车子启动的一刹那,我实实在在地感到,离实现自己梦想的那一时刻,总算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东急大道的卡拉OK包房,我三天前就已经预先去探查过一番。在那里有两个人专用的包间,沙发也挺漂亮,房间的情调也不错。

晚上的涩谷非常拥挤,我们十分钟左右到了设有卡拉OK包房的那座大楼。在入口的接待处,我告诉对方两个人,拿到麦克风和账单以后,朝指定的五层的包间走去。

冰见子医生还是第一次来卡拉OK包房吧,她跟在我后面,进了房间以后非常好奇似的东张西望。

“北风君,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吗?”

“不,我极少来。但是,我觉得您可能没怎么来过,所以想让您来参观一下……”

接着我问一直站在那里四处打量的冰见子医生:

“您喝点儿什么饮料?”

“来点儿果汁一类的东西吧。”

这样一来,她就根本不可能喝醉了。我要了兑水的双份威士忌,用内线电话下了单。

“这儿设计得非常方便合理。”

“您来这种地方,还是第一次吧?”

“当然啦。”

“那您在卡拉OK唱过歌没有?”

“没有。”

冰见子医生的回答无精打采。

总算在包房里进入了二人世界,但接下去该如何是好呢?首先的问题是让冰见子医生坐下来。

“那个,您愿意的话,休息一下吧……”

我最先坐到了L型沙发的最里边,冰见子医生查看了一下座位,然后慢慢地坐了下来。

“这里相当狭窄呵。”

从座位上向上仰望,的确只有一条细长的空间,难免会给人一种狭窄的感觉。

“从外头往里看,差不多也能看个大概……”

冰见子医生的目光转向用玻璃做的一整扇门,只有中间部分画着一些草木,上下的部分都是透明的,所以想要窥探的话,肯定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年轻人是来这种地方的呀。”

冰见子医生发表感慨的时候,服务生端着果汁和兑水的威士忌进来,并把东西放在了小桌上。

“请慢用。”

服务生说着飞快地瞥了冰见子医生一眼,走了出去。

这时,终于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二人世界。服务生走后我喘了口气,但是下面该如何进行才好呢?冰见子医生的确就在我的身边,就在我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可是我总不能一下子就扑上去吧。

不管怎么说,我抓起桌子上的兑水威士忌先喝了一口。冰见子医生问:

“你不唱一曲什么吗?”

“不,我没有什么特别……”

与其唱歌,不如和冰见子医生亲近,但是我也不能这样露骨地表达我的心声。

“您唱一曲怎么样?”

“不用管我。你唱吧。”

听她这样一说,我不唱也不行了。我翻着厚厚的歌本,决定第一首歌就唱它了,我把松田圣子的《甜蜜的回忆》输入以后,站了起来。

随着画面上出现的歌词,我刚一起唱“令人怀念的疼痛”,竟然就唱不出声了,可能是过于紧张的缘故,我慌忙又喝了一口兑水的威士忌。

说实话,我唱得并不怎么样,按照凉子的说法,“你选的歌虽然过时,但是那种尽心尽力去唱的精神还是值得赞赏的”。但是从第二首歌开始,我找回了一些乐感,唱完之后,冰见子医生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表情非常生动。”这番话是在表扬我,还是在讽刺我?正当我扭头的时候,画面上出现了“八十分”的分数。

“真棒啊,但是评分标准不高。”冰见子医生说完后又问,“下一首唱什么?”我选择了X-JAPAN[日本著名的重金属乐队]的《FOREVER LOVE》[《永恒的爱》]。

这次我稍稍习惯了一些,正当我充满感情唱了起来的时候,冰见子医生一边偷笑,一边鼓掌。

我唱的歌动不动听暂且不管,冰见子医生似乎听得非常开心。这也使我很兴奋,乘胜要求道:

“请您也来唱一首吧。”

“不,我想听你唱歌。”

听她这样一说,我也无计可施。我唱起了事先准备好的一首《红色的摇摆舞》。

这时我觉得醉意涌了上来,开始时还能跟上节奏,中途唱到“你说你不喜欢接吻,其实是言不由衷”的时候,我指向冰见子医生,并闭上一只眼睛,她掩嘴窃笑起来。

看来我最初的计划,把冰见子医生带到卡拉OK包房逗她开心这一招,进行得非常成功。

我继续喝着后来点的威士忌,差不多是我唱自己最拿手的、歌手桑田圭佑的《心爱的艾丽》的时候了。

这首歌刚一开始,我就充满感情地唱道:“我曾经使你哭泣,曾经冷遇过你……”

冰见子医生从中间开始用一副强忍笑意的表情看着画面,我不顾一切地沉浸在歌词的世界里。“更加笑起来,亲爱的,英俊潇洒的我在你眼里……”我摇头摆手地纵情歌唱。

接着是最后两句:“艾丽,我亲爱的,你如此甜蜜……”第一遍我是按照歌词唱的,但是到了第二遍,我毅然改唱:“医生,我亲爱的……”到了第三遍的时候,我下定决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在乎了,便把歌词改为:“冰见子,我亲爱的,冰见子……”一口气仿佛绝唱一样。

在这中间,冰见子医生一直在小声偷笑,到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弯下身子,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看起来我充满热情的演唱有了回报,我的得分高达“九十”,我拿着麦克风,双手举高,做出万岁的姿态。

拭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我坐回沙发,冰见子医生双手鼓掌道:“真棒啊,你唱得很不错。”接着又称赞说,“不管怎么说,你唱得真有意思。”

如此快活的冰见子医生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她的话语令我的情绪更加高涨,我又喝了一口兑水的威士忌,为她叫了一杯口味偏甜的鸡尾酒,请求说:“请您唱一首吧。”

“不行,我五音不全。”

这种事绝不可能。冰见子医生从小就学习钢琴和芭蕾,所以不可能不会唱歌。

“您是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唱吧?”

“不是这样的,只是这里没有我能唱的歌呀。”

“不论什么,我会尽力去找,您想唱什么呢?”

“那就唱《枯叶》吧。”

我觉得好像是一首法国歌曲,就拼命在外国歌曲栏目中寻找,总算找到了。

“您唱这首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

冰见子医生好像还想推辞,这时音乐的旋律流荡开来,她霍地站起身来,频频眨了几次眼睛,唱了起来:

“这是我们唱的小曲……”

我一点儿也听不懂,她好像是用法语在唱。

说实话,我虽然不明白歌词的意思,但是歌曲的旋律却好像在哪儿听过,正如歌名《枯叶》一样,曲调中包含着些许的悲秋和虚无缥缈的感觉。

这就是那首名为《枯叶》的歌曲啊。冰见子医生右手拿着麦克风,左手微微扬起,凝望着空中的某个地方唱着。

“这是小曲……”

冰见子医生歌声清亮而充满穿透力,音量之大和她的身体极不相符,使人思秋的情绪愈发浓重起来。

如果换在平时,我会拍手叫“好”,由于此时她的身姿过于动人,我只有呆呆傻傻地望着她了。

说句心里话,这么优美的歌声就我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享受实在太可惜了。

这时冰见子医生已经唱完了法语,又用日语唱了起来。

“时光流逝,静静飘落的秋叶,和我的梦想重叠在一起,一个人活下去的悲伤……”

不知怎的,冰见子医生好像在诉说自己的心事一样。

“暮色渐浓的秋日,金色枯叶洒落一地,燃烧的爱情转瞬即逝,秋叶般落下……”

正当我思索恋爱是否如秋叶一般的时候,歌声继续。

“那天被你相拥在怀时的誓言,转瞬间变成了泡影,如同褪色的落叶……”

冰见子医生将歌曲的最后一段重复唱了三遍以后,轻轻地向画面行了一礼,两只手握在一起缓缓地坐回了沙发。电视屏幕上一下子出现了“九十二分”的高分。

“太棒了……”

分数在画面上逐渐消失,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甜美、感情丰沛、沁人心脾的歌声。

“您就是成为歌星,也不会有人吃惊的。”

“哪儿有这种事……我五音不全。”

冰见子医生一边苦笑,一边喝起了果汁。

“您唱得这么优美,还说什么五音不全……”

如果冰见子医生五音不全的话,那我是什么呀?即使开玩笑,也该有个分寸啊。

“医院的工作人员,只有我听过您的歌声吧?”

“大概……”

“太好了,我最喜欢您……”

我说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脱口说出了“最喜欢您”这句话,慌忙捂住了嘴。

即使我是为冰见子医生让我听到她的歌声一事,脱口说出这句话,我还是被自己的大胆震惊。然而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在沙发上微笑。

这就表明,冰见子医生听这种话听得太多,以至于听麻木了吧。

总之,我发现自己兴奋过头了,于是道歉说“对不起”,为了掩饰羞怯,我喝了一口兑水的威士忌,向卡拉OK的画面望去。

刚刚听过冰见子医生的歌曲,再也没有我抛头露面的机会了。

“您喜欢法国歌曲,是吗?”

“也谈不上,只是这儿的歌我不适应。”

“因为这儿过于随便的歌太多了。”

“与其这样说,不如说这些歌词特别无聊。”

的确,和《枯叶》的歌词相比,现在的流行歌曲只是把听上去好听的词语排列在一起,没有什么内容。

“已经够了。”

冰见子医生轻轻地摆了摆手,向门口望去。

她想回去了吗?我突然变得不安起来,又喝了一口酒。

如果她现在就回去,我至此为止的努力不就都成了泡影了吗?虽说两个人同处一个卡拉OK包房,但是不要说接吻,就连手都没握上一下。此时无论如何也要留住冰见子医生,然后邀她去情人旅馆,今天最大的误算就是冰见子医生一点儿都没醉。对着如此清醒的冰见子医生说“一起去旅馆好吗”,说不定她会大怒而归。

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而且还得抓紧时间。我飞快地动着脑筋,却想不出适当的词语,我受不了了,一下子伏倒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沙发上说:

“冰见子医生,我有一个请求,和我,您和我一起再去一次……”说心里话,我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一口气说了下去,“请和我去旅馆吧,就是以前那家情人旅馆……”

“……”

正如我预料的一样,冰见子医生什么也没回答,我鼓足最后的勇气喊道:

“我,我喜欢您!”

我终于坦白了自己对她的所有感情,这时我有一种血液不断从全身流出的虚脱感,我继续伏在沙发上,这时我感到肩膀处手指轻轻的碰触,我听见了冰见子医生的声音:

“北风君,别这样啊。”

别这样是指我伏倒在沙发上的样子吗?这样想着我慢慢地抬起头来,冰见子医生的面孔就在我的眼前。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我飞蛾扑火一样试探:

“那个……您真的和我一起去旅馆吗?”

“行啊。”

由于答应得过于爽快,我不禁“嗯?”了一声,再一次确认道:“真的可以吗?”冰见子医生缓缓地点了点头。

“就去以前那家情人旅馆,这样可以了吧?”

让我一直忐忑不安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我真没想到冰见子医生会如此简单地答应了我的请求。我遭遇狐仙般地想入非非,冰见子医生把歌本放回桌上,拿起了围巾。

“谢谢您。”

向一起去情人旅馆的女性致谢,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不知冰见子医生是否已经下定决心,她腾地站了起来。

我也拿着麦克和账单随她出了卡拉OK包房。

在走廊尽头坐上狭小的电梯,在通往一层柜台的途中,由于过于欢喜,我不由得乐歪了脸,冰见子医生却若无其事地直视着正前方。

电梯门总算开了,我说了一句:“请稍等一下。”在柜台结完账以后出了大楼,冰见子医生正在那儿等我。

“在这边儿。”

从卡拉OK所在的大楼到前边的情人旅馆,我已经事先探好路了。

我想挽住冰见子医生的手臂,又没这份勇气,就附和着冰见子医生的脚步并肩走在一起。

这一切是否有些过于顺利了。我心中仍然残存着一抹不安,同时又极想向周围的行人大声宣布:

“我怎么样?我要和如此美貌的医生一起去情人旅馆喽。”

在情人旅馆的入口处,闪烁着和以前一样的黄、红两色的霓虹灯,周围过往着年轻的男女。

刹那间我胆怯起来,然而此时犹豫不决的话,就会错过大好良机。往前冲,我命令自己走进了和白色围墙连着的大门,冰见子医生也跟了进来。

我们刚一站到门口,门就自动开了,同时传来了“欢迎光临”的声音,门也随之关上。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走向前台看着镶嵌在墙壁上的房间的彩色照片。

“要这间好吗?”

我寻找着上次那间401号房间,可惜已经有人了,所以我拔下了稍远一点儿的406号房间的钥匙。当我向大厅走去时,冰见子医生正要从挎包中拿钱。

“别这样,让我来付。”

上次的房钱的确是由冰见子医生付的,这次是我请她来的。再让她付房费的话,就太丢男人面子了。

我急忙向窗口递过一万日元,立刻找回来两千日元,同时传来了一句:“请尽情享受美好时光。”

这时刚过晚上十点,已经变成了过夜的费用,我觉得有点儿贵,又不能表现出来,我们坐电梯来到四层,打开了406号的房门。

房间的布置和上回的几乎一样,墙壁是浅米色的,只是壁柜从左边换到了右边,再往前走就是卧室。

冰见子医生也许因为是第二次来,没有显出什么惊讶的样子,只是站在房子中间。

“我有点儿醉了。”

我本想借机紧紧搂住冰见子医生,但转念一想,这种事急不得,就问她:“您想喝点什么吗?”

“不,我不用了。”

冰见子医生说完向卧室望了一眼,然后坐到了沙发上,我也并排坐了下去。“太高兴了。”这句话我刚要说出口,冰见子医生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先去冲个澡。”

我边点头边向后望去,还真有一个窗户,上面挂着花边窗帘。和以前的房间一样,我可以从这儿窥视浴室里的动静。

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冰见子医生立刻有所察觉,她叮嘱我:“不许打开窗帘。”接着单手拿起挎包,身影从走廊消失在浴室当中。

于是我竖起耳朵倾听,浴室里传来了淋浴的声音,隐约可以感到窗帘那头有人影的晃动。

现在我一打开窗帘,就能看到冰见子医生的裸体。一想到这儿,我就感到全身一阵燥热,但是我严守自己的诺言,只能靠听觉感受她冲澡的声音。

不管怎么样,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可着急的了。上次是我在浴室的时候,冰见子医生来了个金蝉脱壳。今晚相反,冰见子医生先去了浴室,所以她这次不会再逃掉了。

然而,冰见子医生还真就随我来了。开始时我还觉得就是一起去卡拉OK包房也是件难事,没想到她简简单单就答应了,现在还跟我一起来了情人旅馆。还有,令我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怎么显出犹豫或迟疑的表情。

这样看来,冰见子医生也还是喜欢我的吧。可直到刚才,她始终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从这点看,我又觉得她与其说喜欢我,不如说可能是对我穷追不舍的追求感到无法拒绝,才顺从了我。

无论怎样,我现在和冰见子医生同在一家情人旅馆,却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等一会儿冰见子医生从浴室回来,我一定会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她不松手。

这个时刻一分一秒地迫近。只要想到这点,我就会由于喜悦和紧张变得有些窒息。

冰见子医生又在做什么呢?我一边被打开窗帘偷看的想法诱惑,一边竖起耳朵细听,刚才听到的淋浴声已经消失了。

冰见子医生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吗?还是她正在穿内衣,她不会就这样不辞而别吧?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慌忙打开门冲到走廊,这时我眼前站着的正是身穿粉色浴袍的冰见子医生。

“怎么了?”

被她这样一问,我只好语无伦次地回答:“没什么……那个……”

“这件浴袍是旅馆的,很奇怪吗?”

“不,非常合适。”

我慌忙答道。冰见子医生把头发从后面轻轻地盘了上去,身体周围飘散着一种刚刚洗过澡的清香。

“你也去冲个澡为好。”

被冰见子医生这样一说,我听话地说:“好。”

冰见子医生已经洗过澡了,我去冲澡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是男女上床之前的一种礼仪。在这一点上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我一想到一个人去浴室,上次被冰见子医生中途溜掉的那种窝囊感觉又回来了。

“那个,我去一下浴室,您等我一下。”

由于担心,我叮咛了一句,冰见子医生笑出声来,“不要紧,你慢慢儿洗吧。”

冰见子医生似乎也想起了上回的事情,虽然她说“不要紧”,但我还是放心不下。

无论如何,这次我要快去快回,我脱了衣服,马上推开了浴室的门。

没错,冰见子医生刚刚在这儿冲过澡,浴室的瓷砖地板还有喷头上都还残留着那时的水迹。一想到这些水,曾在冰见子医生美丽的肌肤上流淌,我就感到它们好像宝石一样光彩夺目。

但是,我也不能一直对这些水珠恋恋不舍。我先要淋浴。

因为早上泡了澡,已经洗得十分干净,所以现在我没有什么特别要洗的。只是刚才喝得有点儿醉了,冲个澡刚好可以醒酒。

我由肩到背、由胸到背地冲着水,当水冲到双腿之间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要检查一下自己的那个地方。虽说还没达到极限,却也已经相当坚硬,朝左右摇晃了两下,龟头碰到两边大腿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

这就不要紧了,我给自己的东西鼓劲,可还是担心冰见子医生那边的情况,就从浴室反向房间窥探。

挂着的窗帘加上房间里非常昏暗,所以我看不清楚,但是沙发上没发现冰见子医生的身影。

她不会又回去了吧?刚才她还身着浴袍,不可能脱了浴袍回去吧?

但我心中还是充满了不安,急忙出了浴室擦干身体,穿上了浴室门口准备的和冰见子医生那件相配的深蓝浴袍,向房间走去。

“冰见子医生……”

我忍住没有喊出声来,巡视了一下四周,还是看不见冰见子医生的身影,正在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以为她又溜掉了的时候,屋子尽里头传出了一声“在这边儿呢”。

一点儿不错,是冰见子医生的声音,而且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和释然,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卧室,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冰见子医生正在床上休息。

“她在,她在等我。”

我一边心中自语,一边接近大床,冰见子医生把被子拉到了下巴附近,一副仰面朝天闭目养神的姿势。

我被她静静的睡姿吸引,走了过去,在暗淡的光线中,看着她白净挺拔的鼻梁,我的体内突然涌起一股难以克制的欲望,我一口气压了上去。

“冰见子医生……”

我自己已经分不明东南西北,脑子里只想着怎样把嘴唇压到她的唇上。

冰见子医生把脸避开,躲过了我的突然袭击,我继续纠缠着,她突然一副认命的样子,停止了躲闪,刹那间我的嘴紧紧地覆在了冰见子医生的唇上。

如假包换,我正在和冰见子医生接吻。我的双唇的的确确压在了她那滑润柔软的嘴唇上。一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心怦怦乱跳,头脑开始发热,呼吸也困难起来。

这是和我爱慕已久的冰见子医生接吻呀。我自己虽然身临其境,却有一种如同在梦中般无依无靠的感觉,这时我在心里发出呐喊:

“高兴,太高兴了……”

就这样仿佛过了三十秒钟。不,实际上也许只有十秒。当我想更加用力吻她的时候,冰见子医生一下子把脸错开,离开了我的嘴唇。

我慌忙想要继续索求,冰见子医生推开了我的脸,低语道:

“就到这儿吧。”

是我强人所难了吗?我好像有一种自己被人嫌弃的感觉,身体慢慢地缩了回来。“对不起。”我道歉说。

因为冰见子医生一直一言不发,我只好垂头丧气地待在床边,这时昏暗中传出了冰见子医生平静的声音:

“好好儿地睡到被子里来。”

“可以吗?……”

我好像一只食物被暂时收起来的狗一样,总算得到了主人的允许。我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慢腾腾地爬上了床。

现在我和冰见子医生一起躺在床上。这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我还是难以置信。世界上真有如此美事?我一个人可以独占这种幸福吗?前面是不是有什么陷阱在等着我?我心怀不安地试探:

“那个,我可以摸摸您吗?”

过了一会儿,冰见子医生答:

“可以啊。”

既然得到她正式许可,我也不用再客气了。我这样提醒自己的同时,慢慢儿转过身体,轻轻地抱住了冰见子医生。

“好柔软啊……”

这是我抱住冰见子医生之后的最初印象。

冰见子医生看起来苗条纤瘦,可能是她骨架子小的原因,实际上她身上很丰满。

这么柔软、充满女人味的身体,被我的两臂抱了个满怀,她光滑黑亮的头发微微地触到了我的鼻尖。

我把脸又贴近了一些,对着头发下面那只秀美小巧的耳朵诉说:

“冰见子医生,我喜欢您,我太喜欢您了。”

我一下子搂紧了她,冰见子医生说:

“你别抱得太紧了。”

我可能做什么都过分用力。由于过于欢喜,不想让冰见子医生再次溜掉,结果不论是接吻还是拥抱,都用力过大,过于激烈。

我稍微减轻了一些手臂上的力量,接着轻声说:

“那个……”

我想脱去冰见子医生的浴袍,可次次都去征得她的同意,也许有点儿可笑。

我缓缓地将身体往后挪,在胸前留出一个空间,把手伸进去解她浴袍的带子。我尽量放慢动作,当我用双手解开带子露出她的胸部时,她的两只乳房一下子从衣服里蹦了出来。

真了不起,我终于看到了冰见子医生的乳房。

我以为冰见子医生会训斥我,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因此我的信心大增,我凝视着她的乳房,乳峰虽说没那么大,却高翘挺秀。

我凝视了一会儿,我的手好像被吸过去一样,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她的乳头,接着就一下子把脸贴到了她两个乳房之间。

目睹了如此美丽的胴体,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就是说我粗暴也没办法,因为让我忍耐克制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一边提醒自己,一边用双腮在她温暖的乳房之间来回磨蹭,这时从头上传来了冰见子医生的声音:

“你是不是想快点做爱?”

冰见子医生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欲望。我当然想跟她共赴巫山。想和她做爱,想得我几近疯狂。

一起去吃饭,一起去卡拉OK,然后来到情人旅馆,这一切都是因为想要跟她做爱,我咬牙坚持到现在,只有这一个目的。

只是“你想做爱吧”这句话从冰见子医生口中说出,我听到后却感到有点儿害怕,或者说胆怯。听她这样说,我当然很高兴,但是她一下就揭穿了我的企图,我也有些困惑。

受她问话的感染,我慢慢儿把脸从她柔软的胸部移开,冰见子医生还是仰面朝天闭着眼睛躺在那里。

我想起来了,从一开始冰见子医生就完全没有半点儿神志迷乱的样子。从走进旅馆到踏进房间,自己若无其事地去冲澡,一个人先上床休息,到说“来这边儿吧”,还有当我由于兴奋用劲抱紧她时,她责备我“不要用这么大的力”。

由此看来,冰见子医生不愧是长我几岁的女性,或者由于医生这个职业,她总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态度一直是淡淡的,没有半点儿慌张的地方。

再有就是至今为止冰见子医生一直被众多男人追求、爱慕。具体情况我虽然不是很清楚,大学附属医院里的医生们就不用说了,听说包括大学教授,甚至非常有名的企业家都曾经追求过她,说不定她的性经验因此十分丰富。

尤其是她的指导教授,他们在一段时间里确实有过关系,听说那个教授现在还对她穷追不舍。

这么多的男人和冰见子医生之间,究竟有过何种关系,又是如何进行性爱生活的呢?当然这些人既有地位又有钱,女性经验也非常丰富,所以肯定能使冰见子医生得到充分的满足。

但是,我必须超过他们。我的确既没地位也没钱,性经验也少得可怜,但是我拥有青春。在这一点上我不会输给任何人。冰见子医生也一个劲儿夸我年轻,所以我绝对不能输给他们。

“我一定,绝对努力。”

我激励自己,脱去了浴袍和内裤。

因为已经得到了冰见子医生的默许,所以也用不着踌躇。我边想边往两腿中间望去,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最关键的部位却缩成小小的一团。

世界上真会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直到刚才,我的那个地方还生龙活虎,精神抖擞。至少在淋浴的时候,还是那样坚硬雄壮。

然后我终于吻到了冰见子医生的双唇,并结结实实地把她拥入怀中,当我把脸贴在她双乳中间的时候,我那个地方却萎缩下去,变得毫无用处。

不对,到那时为止,它还保持着相当的硬度和刚劲。问题可能出在那之后,当我开始回想冰见子医生以前的男女关系的时候。

当我把脸掩埋在冰见子医生丰满的双乳之间,我想象着和她有过关系的各种男人。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和冰见子医生发生过关系,我一定要超过他们,比他们更威猛有力。因为我比他们年轻,所以绝对不能输给他们。

当我这样激励自己的时候,我的那个地方却开始萎缩、变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太明白。我这种争强好胜的情绪可能变成敌人,成了一种负担。不管那些人如何有钱有地位,女性经验如何丰富,拥有取悦女性的技巧,都不能战胜我的年轻。我绝对比过去的任何男人都要做得出色。我在这样想的同时,其实也对他们的阴影产生了怯意,感到了不安,心里悄悄地出现了也许会输给他们的担心。就是这一瞬间的软弱,夺去了我那个地方的威武和强壮,使它变得畏缩而没出息。

可是,这个家伙太过于认真了吧。好不容易从冰见子医生口中说出“来吧”二字,它却一副垂头丧气、毕恭毕敬的样子,怎么搞的?!

“喂,打起精神来。”

我一只手攥紧自己的家伙,悄悄儿地摩擦起来。

现在正是机会,那个地方如果不能坚挺,还有什么价值。快点儿站起来,加油!我在心中喊道,可是事与愿违,我越着急,那个地方就变得越小。

“畜生……”

我咂了一下嘴,更加激烈地揉搓起来,冰见子医生问:

“怎么啦?”

“没什么,那个……”

说实话,我现在真想哭,但是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对她张口。

“请等一下。”

让我觉得尴尬的是,此时我和冰见子医生在床上相对而卧,上身近得几乎肩都挨在一起,但是小腹以下却分开一段距离,我的右手紧紧握住两腿之间的家伙。

一半靠近、一半分开,这种姿势相当奇怪,我想冲刺,可最重要的部位却不能勃起,没办法我只好尽量不让她发现,拼命刺激那个地方以求恢复,一副痛苦奋争的姿态。

眼前我两腿中间的部位小而无用,就是嘴烂了我也绝不愿意说出口来。

“快,快点儿……”

我边命令另一个自己,边拼命摩擦,但是不知道怎么了,那里却没有半点儿勃起的意思。渐渐地冰见子医生似乎也发现了我的举动异常。

“北风君,”从昏暗的灯光中传来了冰见子医生的声音,“不用这么为难。”

冰见子医生难道发现了吗?发现了我那个家伙不起作用,还是我手忙脚乱刺激那里的时候,她才察觉的?我陷入深深的羞辱之中,屏住呼吸,什么也说不出来,冰见子医生又说:

“你不用着急。”

看来根本不是什么怀疑,冰见子医生已经知道了我的现状,正因为知道了,才对我这么说的。

“那个……”

就在刚才,我那个地方还非常精神抖擞,十分刚硬,且一直保持着应有的大小。我很想解释一下,可是即使说了刚才的情况,对现在这种没出息的状态也于事无补。

就像做坏事的孩子被发现后一样,我缩成一团,尽量使自己体积变小。冰见子医生又说:

“你休息一会儿吧。”

“嗯……”

我不由分说抬起了头。休息一会儿,意思是说冰见子医生也一直这样陪着我吧。对于关键部位突然萎缩这样一个没用的我,她还肯和我一起在床上吗?

“真的吗?”

从冰见子医生一言不发、却没有起身的情况来看,她确实会留在我的身边。

“对不起。”

我不由在床上低头致歉。

现在除了耐心等待以外,别无良策。就这样我和冰见子医生偎依在一起,我全身感受着她的温暖,慢慢儿地我的心态变得平和起来,逐渐得到了解放。

最令我高兴的是冰见子医生叫我“不用着急”,并对我说“休息一会儿吧”。

她在告诉我这种时候不能过分着急,只要休息一下就会恢复。

不愧为比我年长的女医生,或许该说是非常了解男人、经验丰富的女性。

冰见子医生为什么如此温柔体贴?她和我一起来到情人旅馆本身就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还和我一起上了床,默默地接受了在关键时刻不能勃起的我。

搞不好我是在做梦吧。

不管怎么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也用不着继续装腔作势了。一切尽在冰见子医生的眼中,所以我也不用再十分难堪地东躲西藏,还是如实地告诉她为好。

“我是不是很奇怪?”

“什么奇怪?”

听她一问,我豁出一切说:

“那里变得这么小了。”

刹那间,冰见子医生轻轻摇了下头:

“这种事情,不必在意。小,不是也很好吗?”

“但是……”

“男人总觉得东西都是越大越好,其实和这些事情毫无关系。小也有小的可爱之处。”

是这么一回事吗?我还是搞不懂,但是冰见子医生的一番话,使身处地狱的我感到自己好像被菩萨或者别的神仙救了。

“那么,没有勃起……”

眼前这种状态也可以吗?我犹豫着正想发问,冰见子医生干脆地告诉我:

“这样就可以了。”

我松了一口气,做了个深呼吸,突然有一种接受冰见子医生性爱心理治疗的感觉。

说起来这种情况虽极为少见,但诊所里也有患者谈起自己的勃起障碍。这种障碍最近被称为ED,由Erectile(勃起)和Dysfunction(功能紊乱)两个词的开头字母组成,其中有各种各样的情况。

首先,是出生以后没有成功进行过一次性交的一次性ED,或者称为原发性ED,还有就是那种有性交的可能性,但是由于各种理由不能进行性交的二次性ED,也叫后天性ED。一般来说,几乎所有的患者都是后天性ED。在这些患者当中,有些人有正常的勃起能力,但是由于精神上的种种原因,不能做到完全勃起,这种情况称为机能性ED;由于与勃起有关的神经或血管方面造成障碍,以及由于荷尔蒙分泌异常等引起的称为器质性ED。

到精神科就诊的患者当中,有些人也患有机能性ED,实际上,几乎所有不能勃起的男性都是这种类型。

这时我也意识到这一点,不觉大吃一惊。

这样说来,有一星半点的知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岂止如此,正是由于这些一知半解的知识,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这时我想起了ED在精神科中是作为神经性障碍进行分类的。也就是说ED是不安障碍造成的。

如果事情如此,我又有什么不安呢?

终于实现了和冰见子医生接吻的愿望,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正要准备冲刺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与冰见子医生有过关系的形形色色的男人面孔。这些人我当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都是些既有地位又有钱、在男女关系上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手。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想我绝不能输给他们,因此才会产生可能输给他们的不安。我在这两种想法之间不停摇摆的时候,两腿中间的家伙才迅速变小。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终于触摸到了爱慕已久的冰见子医生,我的男性象征就要打开她那扇神秘之门长驱直入。在想到这儿的一瞬间,由于过分激动,我的关键部位开始颤抖,由于敬畏变得缩头缩脑起来。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的那个地方突然被一种临时性的神经不安症所袭,陷入了不能勃起的状态,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对于这样的我,冰见子医生在言语和态度上尽量安慰我。究竟能否奏效,我自己也不十分清楚,此时冰见子医生是个大夫,我是一个患者,这么说毫不过分。

和缓而平稳的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我从后面轻轻地依偎着背冲着我的冰见子医生躺在那里,右手还在抚弄着我腹下的家伙。

但是,我已经不那么焦灼不安了。

我之所以可以做到这点,是因为冰见子医生刚才对我说过“不用着急”“小也很可爱”等话。她在知道我那里萎靡不振、没有出息时,还一直在床上陪我。

这究竟是爱还是只是一种治疗?不,是哪种我都不在乎。只要冰见子医生没有嘲笑我,把我当成小傻瓜,自然而然地接受和承认了我,我就已经十分高兴了。

不仅如此,她还给我打气说“这样也可以啊”,因此我才能渡过难关,没有产生羞耻或者低人一等的感觉。

我边告诉自己,边把手重新伸向两腿之间,轻轻地抚弄了一下,我的手上好像增添了一点儿重量。

最前边渐渐产生了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与此同时,我感到那个地方在慢慢勃起。

“没准儿……”

没准儿已经不要紧了,这样一想,我又平添了一份安心和自信,关键的部位逐渐开始涨大。

缩小的时候一下子就变小了,恢复时或许也能一气呵成。

我怀着半信半疑的期待,加劲儿刺激我那个地方。它变得更加粗大坚硬起来,总算达到了完美的程度。

“太棒了……”

我控制着自己想要欢呼的情绪,又确认了一次,绝对没有问题了,这时我在冰见子医生肩头轻语:

“那个……”

已经大起来了,这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冰见子医生依然背冲着我。这时她问:

“不要紧了吗?”

我握着两腿之间的家伙点头称是,冰见子医生慢慢儿地换成仰卧的姿势,在昏暗的光线中喃喃细语:

“那,可以啊。”

刹那间,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冰见子医生是说我可以和她结合了吗?当然,此刻她躺在床上,我那个地方也变得坚硬粗壮,现在正是机会。

我虽然这样想,但仍是犹豫不决。

我最为在意的是“那,可以啊”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这的确是允许我进攻的意思,但是和那种自发的要求感觉还是有些不同,令人有那种由于男人过于渴望、不得已才同意的感觉,或者说你想做就做的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但是,不管是什么意思,能够得到爱慕已久的冰见子医生,只有眼前这个机会。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何时才能再有机会。理智已经退居第二,我再也控制不了从身体内部不断涌出的那股欲望,我爬起来,从上方偷偷地窥视着冰见子医生的表情。

她还是刚才的姿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合着眼睛脸朝上躺在那里。浴袍保持着我解开以后的状态,从脖颈到胸部的柔软肌肤和两个乳峰在暗淡的光线下,凸出白色的曲线。

就这样一口气压在冰见子医生身上就可以了。掀开从头到脚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慌里慌张地从她腰上拉下她的内裤,大大地分开她的双腿,然后把我生龙活虎的东西一下子插进去。

仅仅想象这种鲁莽的画面,我两腿之间的家伙就变得更加威武,我命令着另一个自己:

“很好,往前冲。”

就在这一瞬间,我发现自己的那个东西挺立出来,却没有进行任何预防措施。

对于仙女般的冰见子医生,我能否毫无防备地做爱?在我想到这点的同时,她问:

“你不用安全套吗?”

“用。”在这千载难逢的时刻,我不由得回答。

在这种饭店,枕头旁边一定备有安全套。实际上我上床的时候,想到过这一点,曾经想找,但是找之前我的那个地方已经变得萎靡不振,也就没必要找了。现在一切准备就绪,我向枕边摸去,忽然想起在调节光线的控制台附近应该放有类似的东西。

我抬起上身把它够到手里,然后急急忙忙地套上。

“好了,这下没问题了。”

我在心里自言自语后,向冰见子医生道歉:“对不起。”

“戴上了吧?”

“对……”

这么说我可以开始了吧?我像得到入学通知书的新生一样点了下头,蹑手蹑脚地掀开了盖在冰见子医生身上的被子。我以为她还会提什么要求,可她什么都没说。我平添了一份勇气,把被子一直掀到脚底,她的全身一下暴露无遗。

从雪白的胸部到挺秀的乳房,从纤细的腰肢到逐渐丰满起来的柔美曲线,一一展现在我眼前。接着我看到掩藏在深处的三角地带,以及尽情伸展的苗条的双腿。

在我心里,感觉像在瞻仰一座从云雾之中缓缓现身的婀娜多姿的山峰,望着这充满神秘的美丽景致,我不禁垂下了头。

面对如此漂亮的玉体,像我这样的俗物,真能毫无顾忌地侵入吗?

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只有硬着头皮往前冲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往前冲。”我虽然下定了决心,可还是有些犹豫。

此时我该以何种姿势和冰见子医生结合在一起呢?说实话,我只知道男上女下的正常体位,因此我必须托起她修长的下肢左右分开。

我可以做这种有失体统的事情吗?虽然头脑还在犹豫,但我的下半身已经开始行动,山崩一般一下子压到了冰见子医生身上。

接下来我也搞不清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总之,我先是全身覆在冰见子医生身上,两臂紧紧地搂住她,在短兵相接的瞬间,我那个地方一下变得狂暴而勇猛。“别这么粗暴。”我听到了冰见子医生的叮嘱,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无论如何,太过慌张不好。我把身体稍稍往后移了一下,然后慢慢儿地抬起冰见子医生的双腿,就在瞥见草丛深处的一刹那,我的大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一个劲儿地将下身向她那里蹭去,艰难地寻找着前行的道路。

“啊……”我仿佛听见冰见子医生小声呻吟了一下,这更加激起我的欲望,我不顾一切地往她身体深处挺进。

第一次进入冰见子医生身体的真实感觉,不知是应该说“总算”还是该说“棒极了”,和冰见子医生合二为一的成就感,使我脑海里一片茫然。

“我终于进去喽。”我发出了呐喊,全身在充满疯狂的喜悦同时,我感到她里面的温暖正在一点一点地将我那个东西紧紧抓住。

在这种火热、如醉如痴的快感里,我那个东西不断膨胀,根本无法在里面安静片刻,好像被扔进热锅里的银杏一样,前后左右不停跳动,最后终于忍不住喷薄而出。

与此同时,我雪崩般瘫倒在冰见子医生上面,全身紧紧地抱住了她,我清晰地感到体内的精子一点点儿向外流淌。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她柔软的身体上,沉浸在快感之中,这时我察觉到微微的蠕动。冰见子医生低语:

“已经可以了吧?”

“是。”我打算回答,却说不出话。

射精的确已经完毕,但是可能的话,我想这样子再多待一会儿。虽说我的关键部位开始变小,但我还是希望在冰见子医生的体内多停留一下。

但是,冰见子医生的欲望已经冷却,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燃烧起来。她慢慢儿地转动着身体的方向。

没办法我只好配合她,从她身体上下来,躺在了她的右边。

此时我一下子陷入了发泄以后的空虚当中,冰见子医生坐起身来,背冲着我说:

“我去浴室了。”

我不由惊慌失措起来。

虽说做完爱以后还压在她身上,她可能是有些烦,至少身体分开以后,我还希望能再互相依偎一会儿。

但是,冰见子医生很快就穿上浴袍一走了之。

目送着她去了浴室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我久久回味着刚才的情景。

冰见子医生确实非常出色。她的肌肤跟我想象的一样柔软,抱起来好像一团丝绸一样。她关键的部位温热湿润,远远不止这些,可惜我只享受了短暂的片刻,就控制不住一泻而出了。

简直可以说没出息。我本人并没有早泄等病,但只要一想到和爱慕已久的冰见子医生结合在一起,就觉得兴奋无比,欲望异常高涨,因此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对于这样的我,冰见子医生又是怎么认为和感觉的呢?不管怎么说,我一下子抱住她,接下来翻云覆雨,就已经觉得十分满足,极为满足,满足得不得了了。

如果说我还有什么愿望的话,就是希望能和冰见子医生多待一会儿,共同享受做爱的余韵。在做爱之前,她对我是那么温柔体贴,因此我以为做爱之后,她也会躺在我怀里一段时间,互相体味对方身体的温暖。

但是,“已经可以了吧”,冰见子医生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起身离开了我。

这也许是我的一厢情愿,可能一做完爱,冰见子医生就觉得如释重负,或者松了一口气吧。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眼下她正在浴室里边冲澡,把和我做爱的痕迹冲洗得干干净净。

果真如此的话,她真是因为喜欢我才以身相许的吗?

我脑海里闪过各式各样的念头,越想越觉得糊涂,总之,我和冰见子医生发生了关系。我那个东西的的确确进到了所有男性憧憬渴望的冰见子医生的身体里面,并且得到了满足。

如果听说了这件事,医院里所有人都会大吃一惊,骚乱不已,从那一刻起,我会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成为全日本最幸福的人,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正当我任思绪随意飘扬、一个人沉浸在美梦当中的时候,冰见子医生好像从浴室出来了,从客厅里传来了她的声音。

“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看来是我一个人做白日梦做得入了迷。冰见子医生去冲澡我是知道的,然而我以为离回去还早着呢。可是她已经穿好了衣服,一副随时都可以出门的样子。

“请等一下。”

虽说两个人之间已然云消雨闭,但是一个人留在情人旅馆里也太寂寞了。

我慌忙从床上爬起来,把用过的安全套用纸巾包好,可是又觉得扔掉非常可惜,就又把这团东西放回了枕旁,然后匆忙穿上短裤,准备向浴室走去。

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和冰见子医生做爱的痕迹就会全部消失,所以我没去冲澡就穿上了浴袍,然后拿起了枕旁那团东西,最后还是决定把它扔掉,然后向客厅走去。

冰见子医生已经在套装上围上了围巾,手袋放在膝盖上,正在看着电视。她看的不是情人旅馆里那种常见的毛片儿,而是一般的电视节目。

我加紧穿上丢在浴室门口的衬衣裤子,稍微梳了一下头,重新回到了客厅。

“可以走了吧。”

听到冰见子医生的问话,我点头作答,但是可能的话,我还想再拥抱亲吻她一次。

于是我站到了冰见子医生面前,可当我的脸刚一靠近她,她马上就把脸挪开了。

“亲热得够多了,已经可以了吧。”

这样一来,我梦想中的那种罗曼蒂克的告别是难以实现了。我无可奈何地穿上外衣,这时冰见子医生已经走出了房间。我跟在她的后面,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我微微低了一下头。

“谢谢。”

我是为今晚和她度过了如此美好的时光而致谢的,但是冰见子医生却偷偷地笑了。

“你怎么了,突然……”

“那个,因为我太高兴了……”

听到我的话,冰见子医生嘟囔了一句“原来如此”,然后她望着电梯间的墙壁说:“做爱就那么好吗?”

“当然。”

“即使是我这种身子……”冰见子医生话音刚落,电梯就到了一层,门开了。

“即使是我这种身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回头望去,冰见子医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出了电梯,向饭店门口走去。

只要一出了这家饭店,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跟她耳鬓厮磨了。我变得不安起来,试探着问:

“您还会再见我吗?”

冰见子医生目不斜视地点头说:

“一定还会吧。”

我刚想再追问一句,冰见子医生一脸演出到此结束的表情,站到了门前,同时头顶上传来了“感谢您的光临”的声音,门开了。

从这里向外踏出一步,就是晚上的涩谷。我们俩从饭店白色墙壁环绕的大门走了出去,大家好像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看我们一眼。

我们沿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通过和缓的下坡,穿过文化村来到了大路上,冰见子医生说:

“那,我从这儿叫车走了。”

冰见子医生的家离这儿不远,打车的话,用不了十分钟。

“那么,再见……”

我怀着对冰见子医生今晚以身相许的感谢和希望再次约会的期待,深深地低下了头。

“晚安。”

冰见子医生为了回应我,也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马上背过身来扬长而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穿过人群,向路过的出租车招手,接着坐上了车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与和冰见子医生结合的漫漫长路相比,分手却如此简单干脆。我真希望我们分手时能有一些缠绵悱恻、依依惜别的场面。冰见子医生对我真的没有半点儿留恋吗?

我拖着做爱后倦怠的身体,一边向涩谷车站走着,一边回想着临分手之际,冰见子医生说的那句话。

“即使是我这种身子”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瞬间,我感到其中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含义。冰见子医生讨厌她如此完美的身体吗?还是她对自己的身体有自卑感呢?

我终于实现了和冰见子医生做爱的愿望,但是,我却有种她进一步消失在大雾深处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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