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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证据幻觉 作者:渡边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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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见子医生的生日会,是在一月过了大半个月的十九号晚上举行的。 其实她的生日是第二天,即一月二十号,但总习惯于在前一天的十九号举行。地点在离医院五分钟路程、一家叫“棠陀”的餐厅。 生日会最初是由医院办公室主任带头组织的,开始时只有五六个人,后来人数慢慢增加,今年增至三十人左右,但还是愿意参加的人参加,不是医院的什么正式活动。实际上,冰见子医生自己并不喜欢大肆操办,所以晚上当人们工作结束以后,从五点钟开始陆续集中,一般在六点钟左右开始。 首先是这家餐厅做的生日蛋糕隆重登场,大家一起唱“生日快乐”歌,冰见子医生在大家的歌声中吹灭蛋糕上的蜡烛,庆祝仪式结束,然后就成为大家自由吃喝的餐饮会了。 参加费用为两千日元,但这点儿钱远远不够,其余的部分都由冰见子医生来负担,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冰见子院长自费招待员工的一种聚会。 这天晚上,冰见子医生身穿胸前带有图案的淡蓝色连衣裙出现了,当她带着略显羞涩的笑容吹灭了蜡烛之后,向大家说:“由衷地感谢今天大家特意为我欢聚一堂。” 于是全体鼓起掌来,接下来立式自助餐开始。 我是从四年前开始参加冰见子医生的生日会的,平时有些人即使在同一家医院工作,也只是知道彼此的长相,没有说过话,所以生日会也就成了某些人的社交场所。 明天是冰见子医生的三十七岁生日,话题偶然集中到这个月出生的摩羯座的人身上。 山羊是这个星座的象征,然而摩羯座人的精神特质却和山羊纤瘦的外表截然不同,他们能够忍耐任何困难,性格坚韧不拔,一旦想要做成某事,一定能够坚持到底,同时性格中还隐藏着一种如火的激情。 冰见子医生乍看上去,的确显得十分纤细柔弱,但实际上却经营着这么大的一家医院,所以她性格中肯定具有坚韧不拔的精神。 但是,我听到身后的院长秘书深田小姐说:“摩羯座的守护神是土星,土星原本是一个天使,但不久后变成了恶魔,所以说摩羯座的人拥有天使和恶魔的双重特性。”她的话莫名其妙地在我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热热闹闹的场面持续到将近八点才结束。 我和仓田等同事打算接着再去喝一杯,但是我心里却期待着冰见子医生的召唤。“北风君,完了之后一起去涩谷吧。”只要她勾勾小手指头,我肯定会欢天喜地跟随她去。 时间一点点儿过去了,然而冰见子医生却好像毫无此意,八点钟一过,她就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办公室主任等人目送下,没有一点儿留恋的意思,潇洒地绝尘而去。 冰见子医生每逢生日,大概都要应酬各行各业的人士。尤其明天,她会和美奈或者其他好友一起过吧。我一路上胡思乱想,和三个同事一起来到了自由之丘车站附近的一个酒吧。 在酒吧里,我们一边喝着加冰的烧酒,一边聊着生日会的事情。“冰见子院长是什么血型?”仓田突然问道。 我以前听说她是AB型,所以就说了出来。“那,她可能是双重性格吧。”仓田自言自语说。照他的说法,AB型的人非常敏感,且缺乏社交性,性格易变,所以双重性格的人居多。 真是如此吗?但是血型和性格没有关系,据说这在医学上早已得到了充分的证明,这只是外行人随意编造出来的一种说法。我这样一说,仓田也表示赞成,他说:“但是,冰见子院长怎么说都给人一种AB型的感觉,因为她永远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越是显得沉着冷静,内心深处说不定就越充满了激情……” 仓田当然不知道我和冰见子医生之间的关系,但是听他这么一讲,我也觉得有些道理。 “北向先生,你什么血型?” “O型……” “我说是吧,北向先生除了O型,不可能是别的血型,当然,我是在夸奖你。AB型的人和O型的人在一起也许很合适……” 我们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第二天是冰见子医生的生日,却出了一件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也就是一月二十号的早晨,护士中心早晨的会议结束之后,我就跟着冰见子医生到各个病房查房。 和往常一样,她挨个问患者:“没有什么不舒服吧?”患者一旦点头,就走向下一个患者。途中曾路过村松先生住过的空床,一站在前面,就会使人重又想起他的死亡。 查完我负责的病房以后,因为有护士来叫,冰见子医生好像返回了护士中心。 之后,我解答了我负责的患者的一些问题,又回到门诊部,正当我整理新患者病历的时候,突然收到通知,要我马上到二层的护士中心去。 出什么事了?我在半路上遇见了做陪护的大婶,和她聊了一会儿昨天晚上生日会的情况,回到护士中心时,看见冰见子医生站在X光照片观察箱前面,旁边并排站着三个穿便服的男性,正在那里看着片子。 这些人都是四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灰西装,打着素净的领带。 他们是些什么人?我觉得不可思议,便走向前去,医院办公室主任看见了我,在走廊上向我招手。 “发生了什么事?” 办公室主任把食指按在嘴上,表示要我安静点儿似的,说:“是从检察院来的。” “从哪儿来的……”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追问了一句。办公室主任放低声音说: “村松先生的太太认为她丈夫死因不明,所以把医院告了。检察院的检察官和律师眼下到这儿收集证据来了。” “突然来的吗?” “对,来之前打过电话,他们大概认为,如果放任不管,医院会把证据隐匿起来。” 冰见子医生正对那群男人说明什么,她精巧的侧脸在X光照片观察箱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苍白。 “他们把村松先生的病历、护士日记、X光照片,以及各种各样的检查数据,都复印了一份。” “怎么会这样……” “你是负责村松先生的护士,他们也要问你一些问题。” 听完办公室主任的话,我又一次向身穿灰西装的男人们望去。 据办公室主任说,中间那个站在冰见子医生对面的是检察官,屈身向前看X光照片的是书记员,书记员左边是律师。 冰见子医生和他们又谈了十分钟左右,然后关了X光照片观察箱的灯,微微行了一礼,走出了房间。路上,她的目光和我刹那间交汇在一起,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律师把复印好的资料放在纸口袋里后,看着我说: “您就是北向先生吧。” “对。” 我点头道。他告诉我由于对村松先生的死因有所怀疑,希望我给他们介绍一下村松先生年末年初的情况。 “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症状……” 从年底到元月二号之间,我负责护理村松先生,他和往常一样,没有出现发烧、局部疼痛等药物副作用,我认为没有什么异常。 “患者的心脏好像突然出了问题,有什么前兆没有?” “没有什么……” “会不会是什么药物的原因呢?” 我知道他是在问我药物是否过量,但是我觉得他们不是医疗方面的专家,所以否定说“没有”。 “明白了。” 他相信得如此迅速,我觉得有点儿没劲,他们似乎没有打算像警察和检察官那样直接调查这件事情。 “可以了。” 律师说完以后,又问:“佐藤医生是精神科的专家吧?” 我刚一点头,他就和其他两个人对了一下目光,他们接着打算去见村松先生死亡时值班的佐藤医生吧。 总之,他们现在做的只是搜集一些资料作为证据,但是被和检察院同来的人询问,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至于村松先生的死因,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是被他的家属告上法庭,总有些令人担心。 在这件事上,冰见子医生又是怎么考虑的呢?正因为她是院长,所以不得不严肃对待此事。 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就往院长室打了个电话,和平时一样,先是秘书深田小姐接的电话,过了一会儿,冰见子医生拿起了电话。 “那个,我刚才也被问了一些问题,您那边怎么样?” “说的是呢……” 冰见子医生好像在考虑其他事情,所以回答得含糊不清,突然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 “正好,你现在来我这儿一趟。” 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冰见子医生好像也想和我见面。我直接向院长室走去,深田秘书好像已经知道了,“请”,她边说边指向里面。我照她说的进了院长室,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那个……”,我刚想开口,冰见子医生一切了然于心似的点着头。 “吃惊了吧?” 冰见子医生父亲创下的这家有名的花冢医院,如今有检察院的人出入,当然非比寻常。 “我也吓了一跳。” 冰见子医生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 “今天的事情没对外人讲吧?” “嗯……” 我绝对不会对其他人讲的,只是今天检察院来人一事,医院的很多员工都知道了。即使我闭口不谈,也避免不了其他员工向外扩散。 “村松先生的病历、检查数据和X光照片,都被他们拿走了吗?” “只是复印件,我说请,就全交给他们了。” 不愧是冰见子医生,气魄非凡。 “下面会怎么样呢?” “不清楚。” 冰见子医生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和以前辞职的那个中川凉子,还在交往吗?” 听她突然一问,我吓了一跳。现在当然没有交往了,但是冰见子医生知道我和凉子交往过,仍然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没有,我和她已经不……” “那,联系呢?” “当然有,她现在工作的医院我找一下,应该能够知道……” 冰见子医生在充满冬天明媚阳光的窗口眺望了一会儿,然后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突然冒出一句: “没准儿是那个女孩怂恿村松太太……” “怂恿?” “对,最好把医院告上法庭。” 不会吧,凉子和村松太太联合起来状告医院?我觉得即便是凉子,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这种事情绝对……” “村松太太一直不喜欢她丈夫。女儿亡故以后,村松先生因躁郁症住院的时候,他太太甚至说,烦人的丈夫不在家,让她感到非常高兴……当然,丈夫的突然死亡,肯定使村松太太受到了打击,加上考虑到将来,她可能一下子变得不安起来。即使是这样,立刻将丈夫的死亡作为医疗事故,把医院告上法庭,做得也太过分了。” 冰见子医生话语中的怒火逐渐增加,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刺耳。 “在村松太太的背后,肯定有那个女孩支持。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把问题搞得这么大。” “那些人是这样说的吗?” “怎么可能,他们才不会说这种事呢。但是,患者若起诉医院犯有医疗过失,没有相当充分的理由很难立案。他们既然想这么做……” 说实话,这方面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是把村松先生的死亡作为医疗事故来对待,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的死因确实至今也不十分明确,但是要以医疗过失为由把医院送上法庭,也要有相当过硬的证据才行。 在这一点上,村松先生的死虽然非常突然,但也不能肯定就是院方的过错。当然,同样的症状如果是在大学的附属医院,进行恰当及时的抢救,说不定能够救活,但是我们医院也尽了全力,不论是佐藤医生还是护士们,都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自己的能力。然而,还不到一个月就把医院告上法庭,连检察院的人都卷了进来,这种做法是有些夸张。 “的确有些奇怪。” “绝对是那个女孩偷偷把事情告诉了村松太太,并怂恿她的。” 平时一贯从容镇静的冰见子医生,这样毫无保留地表现自己的好恶,十分少见。这说明她内心里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但是,现在还不能正式决定立案吧。” “当然,往后还要进行各种调查,才能决定是否能够正式控告医院……”冰见子医生的目光又飘向了远方,“那个女孩,从前就反对村松先生的治疗方针。” 的确如此,我的想法也是一样,所以只好微微点了点头。 “她对我也发过几次牢骚,我觉得她大概是因此辞的职……” 不愧是冰见子医生,感觉如此敏锐。 “那么,是凉子把这些事情捅给了村松太太,对吧?” “元旦的时候,村松太太突然说梦见了村松先生,提出要来探望他对吧?说不定也是受了那女孩的唆使。” “对不起,我拒绝了村松太太的要求……” 我连忙表示歉意。冰见子医生用手制止了我。 “这没多大问题,关键是那之后,他的去世……” 她是想说“太糟糕了”,轻轻摆了摆头。 “那并不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只是那时凑巧发作了……” “那,还是心肌梗死?” “当时在场诊断的佐藤医生是这么说的,应该如此吧。即使对方说三道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病历上写的是怀疑为心力衰竭。” “那当然了,对于这种突然死亡,不管多有名的医生,也很难作出完全正确的判断,怀疑这种写法很诚实。” 听冰见子医生这样一说,我也的确觉得那些人的目的也许就是要把村松先生的死亡与用药过量联系起来。 “病历上所有的药物和针剂都记录在案呀。” “但是,不要紧。” 冰见子医生的口气里充满了自信,她到底有什么退敌之策?把那些人称为敌人可能有点儿过分,但是村松先生的家属一方,如有凉子支持,就会变成强敌。不管怎么说,村松先生住院期间是凉子亲自护理的,所以凉子比谁都熟悉他的事情。冰见子医生长期对他使用异常的药量,导致他的病情更加恶化,人们当然会认为她要求没有住院必要的患者住院,最后造成了患者的死亡。如果他们以此状告医院,那么医方的处境将会相当艰难。 “但是,真会闹上法庭去吗?” 我还是感到不安。冰见子医生却是一副冷静的样子。 “即使上了法庭,也是民事诉讼,用不着这么担心。” 我不太理解,据冰见子医生解释,医疗纷争分为民事诉讼和刑事诉讼两种,如果是刑事诉讼,警察就会参与;而民事诉讼则是患者和医院之间的事情,即便官司输了,医院只要付赔偿金就可以了。 “如果对方真希望如此,我们这边也请好律师就不打紧了。” 看来冰见子医生是准备从正面迎接对方的挑战。 “如果医院每次都因这种事情被告上法庭,谁受得了啊。” 最近的确有许多医院出现了丑闻,所以患者变得十分敏感,这点能够令人理解,但是近来患者一方也做得有点儿过分,有些明显的不治之症也要追究医院的责任,搞得不亦乐乎。 实际上,我负责护理的患者当中,也有患者由于自己不注意养生或过于任性搞坏了身体,却反过来向医生、护士发难。 “我们也在竭尽全力为患者服务啊。”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冰见子医生拿起了电话。“嗯……对……明白了。”她答完之后,放下了电话。 “刚才那些人好像回去了。” “那,是拿着病历和各种资料的复印件……” 刹那间,冰见子医生的嘴唇浮起一丝笑容,她低语道: “那些病历,是另外的东西。” “另外的东西?……” “那些病历是我重新写的。” “那,不是原来的病历……” 望着微笑的冰见子医生,我想起了村松先生去世的那天早上,她嘱咐我“把病历保管起来”,我按照她的指示赶到医院,抽出了病历并交给了她。 “在那之后,您重写了一份?” “我觉得也许会发生什么麻烦的事情。” 不愧是冰见子医生,什么都策划得如此周全,这些我连想都没想到过。 “但是,我修改的只是村松先生住院期间的用药剂量。” 看来冰见子医生对开给村松先生的异常药量,还是有所担心的。不管死因如何,她大概是觉得只要修改了这一部分,以后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但是,这样做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因为谁也不知道呀。” 那些人是突如其来到医院的,马上提出要复印病历,自然不会怀疑病历是假的了。他们突然进行抽查,根本不会想到会有这种小动作的。 “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说实话,我受到冰见子医生如此信赖还是头一次。医院里有那么多员工,她都置之不理,只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只是听到这个真相以后,我就觉得非常可怕,心理负担极重。 “我绝对不会外传……” “谢谢,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冰见子医生这样一说,的确满足了我作为一个男人的骄傲。冰见子医生重新望着一片忠心的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下次,找个时间一起去吃饭吧。” 冰见子医生生日那天,出人意料的骚乱当天就平息了下来。说得再准确一点儿,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那些人把他们认为必要的资料复印之后,整理好放在车上就走了。 后来听办公室主任告诉我,这一系列的行为,在法律上称为“保存证据的手续”。这个词听起来十分严厉,据说通过对这些证据的调查,最后决定村松先生的家属是否能够起诉医院。 总之,那些人离开之后,医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但是,这天在员工食堂里,这件事当仁不让地成了主角。 “这种事情是突然而至的啊。”“死者家属状告医院也太过分了。”“不管死因如何,也没有其他的抢救办法了。”“又不是什么医疗过失,应该没问题吧。” 由于大家都在医院工作,所以大多数人的意见都集中在批判死者家属的做法上。 “因为这种事情,我们医院被人质疑,真受不了。”“冰见子院长太可怜了。”还有就是这种同情的论调。 听着这些话,我基本上没有发言。有人问我“你怎么想”,我只是暧昧地表示赞同而已。 说实话,这些人当中只有我知道冰见子医生改写了病历。因此我沉浸在这种优越感当中,同时也警告自己不能草率开口。 午休结束以后,我干完了当天的工作,傍晚和仓田护士一起吃了晚饭,在回家的路上又打了一会儿弹子球才回到家里。当我一个人躺在家里的两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这次的事情真没问题吗?大家都认为是死者家属单方面有问题,但是,知道冰见子医生改写病历的只有我一个人。一想到这里,我又被一种新的不安抓住。 我确实很受冰见子医生信赖,但是换一种角度看,我不是已经完全和她站在了同一战壕、成为她的同伙了吗? “也就是说,你和冰见子医生是同谋。” 凉子以前对我说过的话,重新浮现在我的大脑里。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已经完全成了冰见子医生的同谋。村松先生去世那天,是我最先把病历交给了冰见子医生的,知道她篡改病历的只有我一个,我并没有提出异议。 如果以后追究冰见子医生的责任,或者打官司时出现了什么问题的话,作为篡改病历的同伙,我是否也会被法庭追究责任? 我越想越觉得不安,甚至有些害怕起来,一个人在房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怎么办……” 我忐忑不安地环视着四周,突然想起了凉子。 也许正如冰见子医生当初说的那样,凉子和村松先生的家属有过接触,我认为有必要先确认一下。 我马上从沙发上爬起来,用手机拨通了凉子的电话。 “铃铃铃……”听到对方电话已经接通,我想凉子的电话应该没变,但是无人接听,不久就自动转成了录音电话。于是我先自报家门,然后寒暄道:“好久不见了,你好吗?”接着告诉凉子我急于见她,说完挂断了电话。 在这种关键时刻,凉子跑到哪里去了?也许是和其他男人约会去了。 琢磨着这些无聊的事情,过去了半个小时,我试着又给她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没人接,正当我想挂断的时候,“喂,喂”,电话里传来了凉子的声音。 “你好吗?”我脱口而出。 “是你呀……”是凉子的声音,“怎么啦?”她接着问。 “村松先生去世的消息,你听说了吧?死者家属想要状告医院。” 凉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语: “即便如此,又怎么样……” “即便如此,又怎么样……”我不由重复了一遍凉子的话,她是说就是发生了这种事,也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不久前,因为怀疑自己工作的医院治疗上存在问题,凉子曾把病历等重要资料复印之后带了出来。今后说不定还要打官司,为什么她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你一点儿也不吃惊吗?” “我有什么可……” 听到她满不在乎的回答,我一下子火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就是他们的同谋。” “同谋?” “你去见的村松太太,并怂恿她状告医院,对不对?” “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明白。” 面对凉子声音里那种古怪的镇静,我更加急躁起来: “你骗人,你和死者家属是一伙的。冰见子医生也是这样说的。”话音刚落,隐约传来了凉子“咦……”的声音。 “那个冰见子院长是这样说的?” “死者家属不会突然提出这种事的。他们背后有你,对不对?” “冰见子院长真是这样说的话,那我非常荣幸。” “荣幸?”对方不回答我。“究竟是不是?”我又逼问了一句。 凉子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被她出其不意地一问,“怎么想……”我嘟囔着,然后说,“当然是像冰见子医生所说的那样。” “如果你那么想,也无所谓。又何必再来亲自问我呢?” “那,真是你……” “对,你愿意那么想就那么想呗。” 这样一来,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说。我没料到凉子会大大方方地公然承认。 我叹了口气,用教训的口吻说: “你是否认为应该背叛冰见子医生?” “我没有背叛什么。” “你认真想一下,你自己做的事情。” “你也最好考虑一下你自己做的事情。” “我做的事情?” “对,你让本来没有什么大病的患者,长期服用大量不必要的药物,最后害死了患者。” “不对,死因不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只是心力衰竭……” 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我必须清楚地告诉凉子,但是她乘胜追击: “那件事总会水落石出的。不能否认至今为止的治疗方法确实奇怪。你做了那个恶魔医生的助手……” “你怎么能用恶魔这个词。我绝不允许。” “你不允许,也没关系。” 我越兴奋,凉子就越冷静,她说: “你差不多也到了该适可而止的时候了。” “适可而止?” “对,差不多是应该停止跟在那位疯狂的女医生后面,一味听她调遣,狼狈为奸地帮助她进行错误治疗。” “不对,冰见子医生的许多治疗都非常出色。” “但是,她对几个人进行的治疗十分奇怪,那么一来,治疗还有什么意义?金子太太也是她的牺牲者。” 被她这样一说,我的自信也略微受到了打击。 “你清醒了一点儿吗?” “不……” 凉子的话,虽说一部分的确击中了要害,而且我也批评过冰见子医生,但是我却半点儿都没有从她身边离开的打算。不管怎么说,我是冰见子医生最信赖、最倚重的男人。 “我一定会保护冰见子医生,和你对抗。” 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成大字形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 “这个混蛋的家伙……”我不禁脱口而出,随后大喊,“随你便!” 凉子和村松先生的家属站到了一起,这一点看来不会有什么错了。 “我终于站到了和凉子对立的立场上了。” 以前我和凉子就有合不来的地方。当时即便我们是恋人,而且已经有了肉体关系,两人之间还是常常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一旦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地方,马上就会爆发战争。我们分手的导火索就是在我没钱的时候,给了她一千日元,她却说我“小气”。 在那之后,围绕着村松先生的治疗,凉子向我诉说不满,因我也有同感,我觉得二人又开始彼此接近,但始终没能重归于好。 我跟凉子恋爱以后,发现她凡事都从感性出发,为人做事过于严厉且太过直接。她的特点就是一切事物都要黑白分明,不知道这点是女人的特点,或只是凉子个人的特点。 不管怎么说,我和凉子的确合不来。非但如此,从今往后我们只能成为站在敌对立场上的战士。 在这一点上,我在感到自豪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安。 因为凉子一旦站在村松先生家属一边,可能会成为相当强大的敌人。如果只有死者家属,可以强调所有都是正当的医疗行为,但是有凉子这种了解医院内情的人存在,不知她会说出什么事情。 “究竟要不要紧呢……” 我不安起来,突然想和冰见子医生通个电话。一是为了报告凉子的事情,还有就是想借她的声音,来使自己安心。 已经过了十一点,这时打电话可能有些失礼,但是我还是不顾一切地给冰见子医生打了电话。 因为我想还不到午夜。电话响了几声以后,冰见子医生接了。 “是我,北向,这么晚给您打电话,实在抱歉。” “怎么啦?” 冰见子医生可能以为又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反应相当快。 “刚才,我和中川小姐联系上了。” 冰见子医生好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谁?”她问,然后说,“噢,那个女孩啊,怎么啦?” “她好像是和村松先生的家属站到了一起。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可刚才她也对医院的做法大肆攻击了一番,她还说早晚会水落石出等等。” 冰见子医生一言不发,保持着沉默,不久她突然嘟囔了一句:“我知道了。” 由于她一直不说话,我又问:“怎么办?”她不禁吐出一句:“你说怎么办?什么都没法儿办。” 的确像她说的一样,没有什么好办法。 “唉,就这样了……” 冰见子医生好像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她换了一个话题: “北风君,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在家里。” “你家应该在大森吧?” 不错,我住在从大森车站走路十分钟左右的一个简陋的小楼里,房子是一室一厅。 “有什么事吗?”我追问了一句。 冰见子医生过了一会儿问道: “你现在能到我这儿来吗?” “啊,是您的住处吗?” “对,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我曾经把医院的一些资料送到她公寓去过。 “我去您家,真没问题吗?” “你要多长时间?” 冰见子医生的公寓位于松涛,从我这儿出发,因为天色已晚,所以用不了多长时间。 “有三四十分钟就可以了。” “那,你会来吗?” “我真可以去吗?” “当然了,我不是说了嘛。” 我觉得她的语气很随便,没准儿已经有点儿醉意了。 “那好,我现在就出发。” 冰见子医生答应了一声,可她是真心实意的吗?我还是觉得莫名其妙,随手挂断了电话。 不管怎么说,冰见子医生召唤我,我不能不去。我就如同为救主人性命火速赶去的家臣一样,立刻在衬衫外面套上一件格子毛衣,围上围巾就出了房间。 我的车停在走路两分钟远的公共停车场。我往那儿赶的途中,不觉看到了头顶上的月亮,今夜竟带有一种奇妙的红色。我觉得很不吉利,同时发动了引擎。 避开繁华街去松涛的话,也许三十分钟就够了。我一踩油门,动作粗鲁地离开了停车场。 深更半夜地把我叫去她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不是在村松一事上有什么要商量的?即使如此,也用不着这种时间把我叫出来,明天到医院以后再商量也不迟呀。 这种时间把我叫去,冰见子医生也真够为所欲为的了。这种为所欲为也有点儿过分了吧。但是,我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在这种时间段里,能够与渴望已久的冰见子医生单独相处,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说不定今天还能跟冰见子医生云雨一番。 “傻瓜一样……”我暗自责备自己。 如果我兴冲冲地赶到那里,“你做什么来了?”她一句话,兴许我又得马上灰溜溜地回去。 “不管怎么说,冰见子医生确实患有焦躁症。”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夜晚的马路上一路狂奔。从大森走过环七线,沿着246号线向涩谷方向开去,接着进入山手大道就可以开到松涛。这是我事先设计好的路线,因为快到十二点了,所以车开起来畅通无阻。中途在三轩茶屋附近由于修路,稍微堵了一下,但还是和我预先估计的一样,三十分钟就到了冰见子医生的公寓。 由于周围是安静的住宅街道,所以路上行人很少,我把车停在了公寓旁边,在公寓门口摁起了301号房间的门键。 “来了。”冰见子医生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是我,北向。”说完,门自动从里面开了。 冰见子医生住的公寓,是建在高档住宅区的一座三层小楼,不是很大,但是建筑本身十分坚固、漂亮。电梯是冰见子医生和邻居合用,我在三层下了电梯,向左一拐就是冰见子医生的房间。 我按响了门铃,“请进”,由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自己打开了门,门口放着一双拖鞋。我明白是让我换上的意思,我穿上拖鞋向里走去,客厅的门开着,一个宽敞的客厅出现在我的眼前。 以前我来这儿的时候,在门口就把资料交给了冰见子医生,今天是第一次进到里面,客厅大概有十二三个榻榻米大小,地上铺着昂贵的地毯,地毯中间一组L型的沙发环绕茶几放在那里,沙发对面摆着一台三十英寸大小的液晶电视。其他还有餐具柜,摆放装饰品的古董架等等,许多贵重的物品和水晶杯并排陈列在那里。 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冰见子医生只穿着一件浅蓝色半透明的晚礼服,她从沙发上下来,坐在地毯上,双腿随意舒展。茶几上放着装满了奶酪的盘子,还有一个三百毫升左右的酒瓶,玻璃杯中有一种淡红色的液体。 如此放松妩媚的冰见子医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觉得自己好像误看了什么不该入眼的东西,不由停住了脚步,冰见子医生轻轻地转过身来向我招手: “到这边儿来。” 听到她的召唤,我不得不走向前去。 照她说的,我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来。“喝不喝?”她推给我一个玻璃杯。 是那种淡红色的液体,我轻轻放到唇边喝了一口,酒精味十足,非常甜腻。 “这是梅子酒,好喝吗?” 看来冰见子医生刚才一个人喝的就是这种酒,她似乎有点儿醉了。 “吃点儿什么吗?” “不用,我不饿。” “坐到这儿来吧。” 依她所言,我从沙发移到了地毯上,冰见子医生那种甜美的香气向我逼来。 她到底怎么了。深更半夜的只穿一件晚礼服一个人在喝酒,还让我坐在她的旁边。我感到此时的气氛十分怪异。 “喝酒。” 冰见子医生从瓶子里直接把酒倒给我,她的手有些颤抖,把酒洒在了茶几上。 “哎呀呀……” 她伸手去拿茶几上的纸巾,刹那间我从她的晚礼服中窥见了她暴露的胸部。我慌忙移开了目光。 “唔,您是否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和你一起喝酒了……” 听到她的回答,我觉得轻松多了,没有比和这样妖媚、不太清醒的冰见子医生一起喝酒更幸福的事了。我坐直身子,一边给她倒酒,一边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喝的?”“一个小时以前吧。”她答。 看来,她是在我打电话前不久开始喝的,但是她喝的速度也太快了。平时总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今晚她的脸颊却像被樱花染过一般满面粉红,眼角也流荡着醉眼蒙眬的波光。 “您喝了不少了吧?” 她豪爽地点点头。 “今天是爸爸的忌日,所以傍晚时我去扫墓了……” 突然而至的麻烦事,再加上父亲的忌日,冰见子医生想必非常伤心,我心中充满了同情。她说: “但是,给爸爸扫墓以后,我心里舒服多了。” “您父亲的墓地在哪儿?” “在高轮,那里也有樱花。” 冰见子医生的语气逐渐开朗起来。“想看我爸爸的照片吗?”她边问边站了起来。 她举止稍微有些摇晃,我很担心,她却径直走进了里屋,我等了一会儿,她拿着照片回来了。 “这是我爸爸……” 听她一说,我仔细看了看,在细长的镜框中,有一个戴礼帽的高贵绅士,和身后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手牵手地站在那里。绅士微笑着,少女好像觉得阳光有点晃眼似的,稍稍向右偏着头微笑。不用说这就是冰见子医生和她父亲。 “真漂亮啊。” 对我来说,上一代的院长以及冰见子医生芳龄十几的照片,都是第一次看到。 “这是您多大的时候?”我问。 冰见子医生樱花色微醉的面容浮起了笑容。 “十三岁吧……” “在哪儿拍的?” “在学校前面,爸爸送我上学的时候。” 我听说冰见子医生毕业于名门私立女子学校K女学院,老一代院长精一郎先生大概非常宠爱女儿,时常会亲自把她送到学校。 “我在学校前面下车,刚要走的时候被爸爸叫住了,司机给我们拍了这张相片。” 照片上道路旁边的树丛后面,的确能够看到校舍一样的建筑。 “您父亲真是一位出色的男人。” “爸爸当时四十二三岁吧,是医院刚刚建起的时候。” 照片中的父亲略带羞涩地笑着,鼻子、眼睛都长得非常英俊,说他是位演员也会有人相信。人们常说父亲英俊的话,女儿一定会很漂亮,眼前这对父女给人的正是这种感觉。 “您父亲个子很高吧。” “那是因为他戴着帽子,可他也有一米七三,和你差不多吧。” “不,比我高。” 我身高一米七二,听冰见子医生谈起我和她父亲差不多高,我有些诚惶诚恐。 “那个……” 我一直有一个很想知道又不便开口的问题,就是冰见子医生名字的由来,我试探着问: “冰见子这个名字是您父亲取的吗?” “对,好像源自卑弥呼,你也知道吧?” 我记起来卑弥呼应该是日本古代邪马台国时代的女王的名字。 “取一个发音和古代女王一样的名字,好奇怪吧?” “没这回事。” 我认为冰见子医生才称得上女人中的女王。 “您有兄弟姐妹吗?” “我有过一个弟弟,但五岁时死掉了……” “那么,您父亲一定非常宠爱您吧?” “对,爸爸特别慈祥,总说我是他最珍贵的宝贝女儿。” 看起来冰见子医生是想在她父亲忌辰的日子,找一个人和她好好儿聊聊有关父亲的回忆,所以才把我叫来的。不对,与其说互相聊聊,不如说她希望的是一个能够默默倾听她回忆的人。 当然,只要冰见子医生高兴,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爸爸带我去了很多地方。” 优秀的父亲和美丽的女儿,这两个人走到哪里恐怕都会非常引人注目。 “那,去的是银座……” “我说的不是那些地方,是京都呀,或者外国。” “外国?” “纽约、巴黎我们都去了。” 说起被父母带着出去玩,我只去过附近的海边或者山上什么的,不愧是冰见子医生,去的地方都和我截然不同。 “是去那些地方旅游吗?” “不是,不是有国际学术会议吗?爸爸要去那里开会,所以叫我顺便跟他一起去……” 国际性的医学学术会议,的确是在世界各地召开,冰见子医生的父亲却把她也一起带去了。 我心里一半惊讶,一半羡慕,这时冰见子医生又站了起来,从里面的房间拿出几本相册来。 “你愿意的话,翻翻吧……” 茶几上放着的一本相册的封面上,用红色油性粗笔写着“巴黎1981年”,另一本的封面上写着“纽约1982年”。最初那本写着1981年,当时冰见子医生十四岁,那么1982年就是她十五岁的时候,她这么小年纪就开始去国外了呀。 翻开相册,我看到在巴黎的凯旋门和埃菲尔铁塔下面,冰见子医生和父亲一起,满面笑容地伸手做出V字的照片;还有在餐厅摆满了饭菜的桌子前,父女俩脸贴脸的照片;再有就是以纽约的自由女神为背景,父女俩手拉手并排眺望大海的照片。 真像新婚旅行一样,我心中暗想,突然我发现所有照片都是这两个人的,没有冰见子医生母亲的身影。 “那个……”我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多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您母亲呢?” “唔,我母亲没在。” 听到冰见子医生不带感情的回答,我进一步试探: “那,就你们两个人……” “对,因为爸爸是这样说的。” 我一边点头,一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不管女儿多么可爱,哪有把妻子扔在家里去国外的呀。而且在国外的时间又较长,要说和谁同去的话,一般不是应该先带妻子去吗? “那,您母亲呢?” “因为我母亲讨厌旅行。” 若是这样,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为什么冰见子医生说起她父亲时总是称“爸爸”;一说到她妈妈,却永远称呼“母亲”,好像在讲别人一样。 如果再问下去,我觉得不够礼貌,就继续看起了照片。 “您显得非常高兴。” 在饭店的游泳池内,身材窈窕但还没长成大人的冰见子医生身着泳装,一脸笑容拉着长满胸毛、体格健壮的父亲的手。 在下一页上,有一个貌似冰见子医生的年轻女孩,拍的像是在浴室淋浴的背影。我一翻到这张,冰见子医生苦笑说: “是爸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拍的。” 这种姿势一般他人的确难以拍到。 “爸爸洗完先出去了,他偷偷照的。” 看来这是一个我无法想象的世界,冰见子医生当时已经不小了,还跟父亲一起洗澡吗? 我心中一下子升起一股怪怪的感觉,但是,冰见子医生却毫不在乎地说: “你觉得很怪吧。可我从小就一直和爸爸一起洗澡。我的头发也一直是爸爸给我洗……” 冰见子医生的父亲是把年幼的她放在膝盖上给她洗头发的吗?洗完以后是共同在饭店的房间休息的吗?当我想入非非时,冰见子医生想起什么似的说: “对了,那个村松先生也是这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不明白冰见子医生想说什么,她合上了相册。 “直到他女儿死亡为止,他一直都跟女儿一起洗澡。他认为这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情,每晚早早儿回家,叫女儿和他一起去洗澡……” 父女之间真这样做吗?我觉得这是一个我无从想象的世界。 “你有姐妹吗?” “没有,我只有一个弟弟。” “那你可能理解不了。前不久有个女孩,到了二十岁还跟她爸爸一起洗澡呢。” “到了二十岁,还那样?” “起初不知道,爸爸一叫,女儿就高高兴兴地一起去洗,但慢慢地就会觉得有些怪。到了小学四五年级,大多数女儿突然开始变得不愿意了,就不再和父亲一起洗澡了。” “那,是孩子提出来的?” “对,是出于一种本能,觉得不能再这样了,所以开始拒绝。如果女儿什么都不说,做爸爸的无论女儿多大,都愿意和女儿一起洗澡。” “但是……” 我刚要开口,冰见子医生很快点头说: “对,我们很奇怪,做法异常。” 冰见子医生突然称自己异常,我感到很困惑。 “年龄很大了,还在一起洗澡,那就奇怪了。”她强调了一遍,继续说,“最近,有许多父亲特别依赖女儿吧。” 果真如此吗?我不太清楚,只好保持沉默。 “前不久我参加过一个婚礼,女儿的父亲在通往圣坛的红地毯上,居然哭得走不动路了,看着准备去度蜜月的女儿,父亲又哭了起来,最后他竟然冲着出发的二人大叫‘早点儿回来呀’!不管怎么说,这种做法都太离谱了。” 我很少参加婚礼,所以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做父亲的对女儿的感情过于执着的话,女儿也会感到棘手。 “奇怪吧?” “嗯……” “大家都会称赞这种父亲温厚慈祥,这绝对错了。这种温厚慈祥一旦走错了一步,父亲就会变成恶魔,把女儿毁掉的恶魔呵。” 这时,冰见子医生突然“咚”的一下砸向茶几。 “我绝不原谅这种父亲。我不原谅爸爸,绝不原谅。” 听着听着,我觉得冰见子医生所说的父亲就是她父亲本人。 “那个,您父亲……” 冰见子医生马上说: “当然,就是个恶魔。” “怎么会……” “爸爸是个恶魔,正因为他是恶魔,我……” 这时,她突然如同摆脱了附体的恶魔般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儿把头发撩起来,喃喃自语: “睡觉吧。” 冰见子医生是什么意思?我愣在了那里,她朝门开着的方向望去,“到那边的房间……”说着站起身来。 她是说对面房间里有床,到那边去的意思吗?我揣摩着她说的意思,门那边传来了她的声音: “到这儿来。” 我如同被催眠般站了起来,向客厅尽头的走廊走去,眼前的房间关着门,再往前的房间半开着门,从里面透出来微弱的灯光。 我就着微弱的光线走进房间,左边有一张大床,冰见子医生已经躺在上面了。 这里是卧室吧,我观察着四周。冰见子医生又小声说: “进来……” 她的态度如此明确,上床大概也没什么问题。我脱得只剩一条内裤,又往床上望去,冰见子医生轻轻俯卧在床上,白皙的脖子露在外面。受到此情此景的吸引,我从床边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 柔软而温暖,这就是冰见子医生的床给我的最初印象。我暗地里想,她在这么舒服的地方睡觉,在我钻进被子的一刹那,她一下子抱住了我。 刹那间我感到有些疑惑,接着慢慢地用双手环抱住她,她全身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身上。 怎么回事?冰见子医生如此主动还是第一次。 我搂着只穿了一层薄薄内衣的冰见子医生,胸前传来了她的声音: “抱紧些……” 既然她这样说了,我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我加大了双臂的力度,把她紧紧地拥在了我的怀里,我浑身上下都是温香暖玉的感觉。 我终于又把冰见子医生抱到了怀里,她的肌肤如此光滑柔软。 我像做梦一样抱紧了冰见子医生,她把脸依偎在我的胸前呢喃: “爸爸……” 没错儿,她刚才叫的是“爸爸”,她在叫谁呢?反正不是我,看来还是叫她父亲精一郎先生吧。如果真是这样,她是否误把我当成她父亲了? 我摸不着半点儿头脑,仍然把她紧拥在怀,我感到胸前被打湿了一些。 发生了什么,我觉得不可思议,就低头往胸前一看,正好看到冰见子医生在揉眼睛。 “你在哭吗?……” 我突然发现了冰见子医生不为人知的一面,不禁觉得她愈发可爱,于是把她搂得更紧,她也使劲地攀附着我。 冰见子医生也许真的错把我当成她父亲了。 如果这样,我就静静地保持现状。我提醒自己,但是在耳鬓厮磨的过程中,我两腿之间的东西慢慢地膨胀起来。 “这个家伙……” 我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此没礼貌感到吃惊,但是眼前这种姿势,我再想让它怎么老实,可能也是强人所难。我徘徊在欲望和理性之间,终于忍不住了,把右手慢慢伸向了冰见子医生的下半身。 我触到了她的内裤,又慌忙抽回了手,这时冰见子医生说: “我要。” 在她父亲的忌日,她含泪回忆着父亲的时候,这么做行不行? “不行……” 我刚要抽身而退,冰见子医生小声嘟囔: “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身体,没问题啊。” 她怎么会说这么谦卑的话。她的身体可以说是所有男性心之向往的,是无价之宝,把如此珍贵的胴体说成“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 我坐起身来,不知为何向她行了一礼。“等一下。”冰见子医生说完,从枕旁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了我。 我一拿到手里,马上就明白了是安全套。 冰见子医生竟备有这东西。我对她的用意周全感到有些不解,但还是如她所说,戴上了安全套,开始重新爱抚她的身体。 万事俱备,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完成我的梦想。自从我们在涩谷的情人旅馆做爱以来,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了。刹那间,我脑海里那条漫长的道路苏醒过来,我撑起上身,冰见子医生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在等着我。 真的可以吗?我又看了她一眼表示确认,她比刚才更加娴静。我慢慢滑进她的身体,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紧紧地搂住了她。 “冰见子医生,我太喜欢您了。不管谁说什么,我就是喜欢您。我比谁、比任何人都爱您,为了您我什么都可以做。” 千言万语在我的心头打转,可实际上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疯狂地摇动着身体,很快就冲上了欲望的顶峰。 “这么快就结束行吗?……” 一阵不安掠过我的脑海,但我已然控制不住,我的精子在充满全身的快感中战栗着喷薄而出,我手臂中的冰见子医生也扬起纤细的脖颈小声叫道: “不要……” 一点儿不错,这正是从冰见子医生那漂亮的双唇中泄露出来的声音。 刚才,我确确实实地在冰见子医生的体内完成了整个性交,这和四个月前,在涩谷的情人旅馆里发生的事情一样。 但是,同样是完成了性交,其内容却完全不同。 上次我的确沉浸在和冰见子医生做爱的紧张和快感当中,但她始终十分清醒,给我一种由于我过分执着,她才施舍于我的感觉。 然而这次,是她自己主动缠绕于我,还要求我“抱紧一点儿”。 最为不同的是,在我由于奔向高潮、忍耐不住一泻千里的时候,冰见子医生也反弓着纤细的脖子小声叫道: “不要……” 只听她的话语,仿佛是要拒绝激情,其实她体内的欲火紧接着就熊熊地燃烧起来。 还有四个月前,在涩谷的情人旅馆里,我刚射完精,冰见子医生就立刻离开我去了浴室;眼下她似乎对刚才的事情恋恋不舍,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这次和上次的感觉完全不同,仿佛一种新的爱的形式正在我们之间诞生、成长。 我被刚才的性爱感动不已,满足得快要流出了眼泪,当我发泄了情欲重新恢复了冷静,我开始思考“为什么”。 冰见子医生为什么变了呢? 今晚是她提出要见我,我们见面以后开始闲聊,然后来到床上互相爱抚,在我回想整个过程的时候,有一件事十分鲜明地浮现在我眼前。 就是冰见子医生给我看了她父亲的照片之后,要我用力抱紧她时,她的确低声叫了一句:“爸爸……” 是否由于她产生了错觉,误把我当作她父亲了。不,与其说错觉,不如说那个时刻冰见子医生希望我就是她的父亲,而且是心甘情愿这么想的。 在父亲的忌日,被爸爸紧紧拥入怀中。在这种幻象中,冰见子医生身心双方都得到了满足,并且达到了高潮。 想到这里,我不由嘟囔了一句: “真搞不懂……” 无论我怎么和她亲热,也弄不明白某些事情。我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身体上进行着零距离的接触,按理说我绝对应该明白,可是下一个瞬间,我又觉得真相好像消失在浓雾之中,等我回过神来,冰见子医生正安静地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是幻觉吗?……” 最让我觉得不解的是,尽管我和她肉体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并躺在同一张床上,但是我仍然没有真正和她结合在一起的实际感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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