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花

化身  作者:渡边淳一

雾子去纽约是在黄金周结束后第二天的傍晚。

旅行团预定出发前3小时在箱崎集合,而秋叶一直把雾子送到成田机场。

“一路小心!”秋叶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走了您也当心。”

秋叶以为出发前,雾子会有点胆怯。结果雾子很开朗,非常高兴。

“写信来不及,经常打电话来。”

“一定,打对方付款电话可以吗?”

国际电话费很贵,雾子事先打了招呼。

“那边不像在日本,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要小心。”

这话在昨夜两人度过最后一夜时也叮嘱过。

“您放心好了,店里的事就拜托您了。”

事先约好,雾子去美国期间,秋叶每天到店里去看一次。

“我不会让打工妹讨厌的,你放心。”

“姑娘们一心等待我的礼物。”

“那倒没关系,我只希望你早日精神百倍地回来。”

秋叶说罢,雾子举起手摇了摇说:“拜拜!”说完便朝旅行团的人群走去。

秋叶目送雾子背着挎包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才离开机场候机室。

5点刚过,夕阳西斜,天空一片淡红色。秋叶沐浴着夕阳向停车场走去,上了车。

从成田机场到涩谷,顺利的话得一个半小时。

“慢慢开吧!”

秋叶自言自语,握着方向盘。

“一星期?”

七天时间转眼就到,但从明天起就见不到雾子了,似乎这日子很长。

“玩几天吧!”

秋叶嘟囔了一句,这时一架飞机升空了,不一定是雾子乘坐的航班。当飞机消失在黄昏的天空里,秋叶突然感到自己被抛在一边,十分冷清。细细一想,自己每天都和雾子一起行动。

在雾子房间里过夜另当别论。即使不过夜,早晨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打电话,问问昨夜去哪儿了?今天一天的日程如何安排?

白天雾子给他打电话,汇报今天销售额多少,马上就要打烊了等等。

一到夜晚,秋叶再跟雾子联络,工作的进展情况,有何感想?雾子围绕着业务说了一通。

即使不见面,一天里至少要通三次电话。她去了美国,从今天起,电话联络也断了。

一开始,秋叶似乎获得了解放,一旦只剩下自己,忽然无所事事,闲得无聊了。

从机场回来,喘了口气,不知不觉拿起电话,一想,雾子已经走了。

“唉!怎么忘了呢?”

秋叶苦笑了一声,放下电话。过了两三个小时,又下意识地拿起电话。

其实平日此刻打电话,并不想涉及她的业务,只想问她累不累,怎么打发时间?

如今只剩他一人了,连个打电话的对象都没有了。

秋叶只得拿起雾子参加的旅行团的日程表。由于时差关系,雾子乘坐的航班,星期二傍晚从成田机场起飞,还是星期二的傍晚到达纽约。

此刻11点钟,起飞已经5小时了,还在太平洋上空飞行。雾子在读杂志呢,还是在看电影?出发前忙得不可开交,说不定已睡着了。

秋叶叠起日程表,发现反面记着几个数字:最上端“35”的旅行费用,下面“15”和“5”,“15”可能是旅行支票,“5”是现金5万日元。

这次自己给雾子一共55万日元,这点钱是不够进货和支付旅馆费的,所以还给了她一张在美国通用的信用卡。

雾子说:“我不会乱花的。”实际上购物、买礼品也得10万日元。

乱七八糟包括在内,秋叶一开始就打算出资70万,再加上平日的花销,至少得100万。

“反正这一趟她非去不可……”

秋叶自己安慰自己,把纸条收好。

第二天早晨8点,秋叶一觉醒来,就奔母亲的病室。近来,一早起来去看望母亲已成了必修课。母亲病倒已经十天了,虽已恢复了意识,但右半身留下了轻度的麻痹症。话也说不清楚,或许因为没戴假牙,但轻度的语言障碍却是事实。

母亲病倒后不想离开家,一直在家接受治疗。医生劝说还是住院比较好。

“往后需要理疗,住院较为方便。”

“还是待在家里吧!”母亲断断续续地说。

“病好了,马上就回家,还是去住一段时间吧。”

本人不想去,硬让她去住院,似乎有摆脱麻烦之嫌,最后决定本星期内入院。

好在医院位于广尾,离涩谷不远,该院理疗设备比较完善。

“在家无法锻炼,需要专门医生的指导,这样好得快。”

秋叶凑在母亲耳边轻声说,母亲哭咧咧的,生病以后,像个小孩子似的。

“每天有人去看您,不用担心。”

劝慰母亲后,吃过早饭,秋叶去楼上书房开始工作,心里老是挂着雾子,沉不住气。

纽约和东京时差为13个小时,此刻雾子已到达纽约,在异国度过第一个夜晚。

她是不是顺利地见到达彦?在旅馆住下没有?一直没来电话,估计平安无事。

秋叶自言自语,拿起电话,接通“安蒂克秋”,听见了打工的女大学生小西的声音。

“没事儿吧?”

“没事儿。”

声音有气无力,或许一个人有点胆怯。

“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打电话来。雾子也会打电话给你的。”

秋叶说罢,小西诧异地说:

“刚才,老板来电话了。”

“从哪儿?”

“从纽约,已经到那儿了。”

秋叶拿着话筒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一看书桌上的时钟,正指着11点,此刻纽约是晚上10点。雾子打电话给她,一点儿也不奇怪。

然而,秋叶觉得有点扫兴。心想,既然到了纽约,首先应该打电话给我呀,自己一直在等她的电话。或许有什么急事,先给店里打电话。

“她有什么急事?”

“她说三天后把店面的摆设调整一下,还问了昨天的销售额是多少。”

“就这些?”

问什么销售额,首先应该打电话给我呀。可是有什么法子?

“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她说平安到达纽约,精神状态良好,她没给叔叔打电话吗?”

不知为什么,打工妹叫自己叔叔。秋叶心里痒酥酥的。她们知道自己和雾子的关系。但是被对方问是否没接到电话,这让秋叶感到很尴尬。

“我打电话去过,她正好不在,所以她才给你来电话的。”秋叶含糊其词地说。

小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昨天的销售款……”

“下午我抽空去一趟。”

临走时雾子嘱咐秋叶每天到店里转一转,把前一天的销售款收好,这样做好像自己变成了出纳,秋叶提不起劲来。

挂断电话,一看表11点刚过,秋叶想,说不定雾子会打电话来,刚才给店里的电话是试探性的。这时候正是公交高峰时刻,自己不会出门,再过一会儿或许会打来的。

秋叶自以为是地想了一下,点燃一支烟,等待电话。30分钟后,电话没响。他又想雾子认为给自己打,什么时候都可以,或许放在以后打。再不然她累了,睡下了。想着想着,又过了30分钟。

秋叶想,不如自己打电话给她,可这样又显得自己下贱,终于又忍住了。

下午1点钟,雾子还没来电话,这时候纽约已半夜12点了,不会来电话了。

没来电话,说明她平安无事,秋叶自己安慰自己,动身去“安蒂克秋”。

到了店里,一位女顾客正在选购衬衣。

秋叶和小西点头致意,坐到里首的椅子上。一个人无所事事,显得有点尴尬。秋叶随手拿起一本外国时装杂志,这时候那位女顾客什么也没买,走了。

“你辛苦了。”秋叶对小西说,“一个人挺累吧?”

“不,已经习惯了。”

“听说你姐姐在纽约工作。”

“是的,明天会跟老板见面的。”

“你姐姐在那儿干什么工作?”

“她在美国航空公司。”

秋叶点点头,这时候进来了两位女客人,三十多岁,大白天出门购物,估计是家庭主妇。

小西站起来招呼客人:“请进,欢迎光临。”

秋叶把视线移到杂志上。

两位客人先看看连衣裙,又在装饰品柜台前站了一会儿说:“这真可爱!”“这个怎么样?”拿起胸针,朝胸部比画一下。

或许秋叶坐在那里,她们有点局促不安,结果什么也没买,走了。

“看来,我坐在这里,什么东西也卖不掉。”秋叶说。

“没有的事。”小西嫣然一笑,露出两粒虎牙,十分可爱。

“您多大了?”

“二十一岁。”

秋叶点点头,比自己大女儿小两岁。

“您在这儿打工,是不是觉得挺有意思?”

“挺有意思谈不上,倒挺快乐的。”小西含糊其词,感觉是可想而知的。

“我告辞了。”

秋叶想老待在这里,显得有点尴尬,于是站起身来。小西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只白信封。

“这是昨天的销售款和账单。”

“谢谢。”

秋叶接过信封,心想这钱又不是自己的,于是胡乱地塞进夹克的口袋里。

离开“安蒂克秋”,到涩谷的书店转了转,回到家里已下午4点了。

昌代立刻来报告:“夫人后天送广尾医院。”

夫人需要全天看护,家庭护士也跟去伺候,昌代则每天去一趟看看。

“是头等病房。每天2万日元,可以吗?”

“没有其他病房了吗?”

“也有二等病房,但没有家庭护士休息的地方,设备也差些。”

昌代这么一说,秋叶不得不表示同意。回到书房秋叶算了一下当前的开支。家庭护士每天1万,病房费2万,每天最低3万。加上治疗费等,每月至少需一百二三十万日元。

医生没有明说,看样子至少住半年,那得七八百万日元。

“够劲!”秋叶嘟囔了一声,沉默了。

七八百万日元是笔大数目,但这是给母亲治病。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让老人家住一等病房,那是理所当然的。

“比起给雾子的钱,还少多了……”想到这里,也就无话可说了。

“能再借一点钱就好了。”

一样是借钱,为了给母亲治病,压力就少些。

再说,母亲名下的财产不少,这不过是一笔小数目。不能因为她病倒了连病房钱也舍不得出。

秋叶躺在床上东想西想,刚拿起一本书正要读,昌代进来问道:

“先生,晚饭在家吃吗?”

过去一直在外面吃饭,突然连续两天在家,昌代觉得有点不正常。

“当然在家吃咯。”

“7点钟开饭如何?”

如果秋叶不在家,昌代一个人怎么也凑合过去了。

“可以。”

秋叶冷淡地答道。昌代默默地离去。

秋叶过去从未认真考虑过母亲的事。母亲病倒后,这家里一下子显得空荡荡的。

秋叶和母亲加上昌代三个人,已经习惯了。失去了母亲这个中心,秋叶和昌代感到困惑。


当夜秋叶好几次想往美国打电话。雾子下榻的旅馆在中央公园南侧,不算高级,很多日本人住在那里,风气比较好。

国际电话立刻能接通,但秋叶总提不起劲来。此刻东京是夜晚,纽约刚天明,说不定雾子还睡着呢。不给自己打电话,先给店里去电话,真是岂有此理。

“等她来电话再说,反正自己不打……”

正在僵持之际,电话铃响了。

秋叶赶紧拿起听筒,原来是能村。

“稀罕,这时候你在干什么?”

话筒里传来杂七杂八的说话声,说不定是从银座的酒吧打来的。

“我正在工作。”

“我以为你在她那里。”

“她去美国了。”

秋叶告诉他,雾子为了给店里进货,去纽约待一星期。

“你让她一个人去那样的地方,没事儿吧?”

“没事儿!”

秋叶告诉他,已托付给自己的外甥达彦了。

“这样一来,这爿店就转入正轨了。说不定还真能赚钱。”

“赚钱不赚钱反正就这样了,既迈出了这一步,已没法收回了。”秋叶自暴自弃地说道。能村不会理解自己这一回真的坐蜡了。

“这时候,你能不能张开双翅,飞出来喝一杯?”

“现在吗?”

秋叶倒想去喝一杯,又怕这时雾子来电话,下不了决心。

“蒙你特意邀请,谢谢,今夜不去了。”

“是吗?令堂大人已经住院了吗?”

“不,还在家里。”

“那么另找机会吧。”

挂断电话,秋叶好像受了什么损失。

难得能村来请他喝酒,本应该去喝上一杯,一想到此刻雾子在纽约该起床了,只得作罢。

“今夜一定会来电话的。”

秋叶自言自语地倒在床上。

然而,到了凌晨1点钟也没来电话,直到第二天晚上雾子才来了电话。

“你怎么啦?”

秋叶不由得用了责问的口吻。雾子反而悠然自得地答道:

“没怎么,挺好啊!”

这么一说,秋叶反倒没话了。

“到了纽约,你立刻给店里打了电话,是不是?”

“是的,临走时我忘了嘱咐橱窗该如何调整。还有小西的姐姐……”

“你没给我打电话,我一直为你担心。”

“我很想给您打,但打多了,电话费太贵了,吃不消。”

国际电话费确实高些,问题不在钱上,平安抵达,先打个电话来,这是礼貌。

“小西不说,我还蒙在鼓里呢。”

“可是,我让她向您汇报,我已经平安到达了。”

“反正你太拿我不当一回事了。”

“我到这里才第三天,到达那天还是晚上。”

话虽没错,问题是秋叶等电话等得心焦,心里忐忑不安。

“总算平安到达,太好了。”秋叶自己安慰自己,松了口气。

“见到达彦了吗?”

“承他特意到机场来接我。那位公子真可笑。我说我是八岛,他一连问了好几次,您真的是八岛小姐?”

“我早把你的服饰和所持物品告诉他了。”

“他或许以为我该更大一点儿,真太失礼了。”

秋叶曾对达彦交代过,是位年轻的小姐。也许他没想到雾子这么年轻。

“当夜,他请我吃饭,又和公司里的人一起去日本人开的酒吧。”

“进货的事怎么样了?”

“昨天,小西的姐姐给我当向导,去了五号街和派克大街。”

“那儿尽是大商家。”

“今天去沃契特大街,再去市中心商业大街。”说罢,雾子用手捂住话筒,轻轻地说,“亲爱的,有件事求您……”

秋叶不知是什么事,心里一怔。

“什么事?说吧!”

“现在住的旅馆……”凡是撒娇的时候,雾子总是把重音倒过来,“可能的话,我想换个旅馆。”

“为什么?现在的旅馆不好吗?”

“不是,我想靠近中央公园,不知好不好?”

“现在的旅馆不是也靠得很近吗?”

“我想搬到普拉乍旅馆去。”

普拉乍旅馆与阿斯特赖亚旅馆并列是纽约最高级的旅馆。

“你一个人去吗?”

“您想起来了吗?以前在电影和电视里见过,在房间里可以看到中央公园,我想进去住住。”

“原来是这样,那边有空房吗?”

“小西的姐姐去打听了,说没有问题。”

女人的爱好真特别,或许雾子和小西的姐姐谈话中提起的,立刻想搬家。

“您应该知道的,亲爱的,据说非常漂亮。”

秋叶没去住过,但进去过,雾子说的那家旅馆,他有印象。

“如果有空房,你搬过去就是了,可用信用卡支付。”

“可以吗?”

可以与否,反正没有别的选择。

“最小的房间也要250美元一天。”

雾子连房费多少都调查好了,那样高级的旅馆一般要三四百美元,合日元七八万。

“只住两晚上。”

“那以后呢?”

“再回这儿来。”

回来后,在纽约只有一夜了。

“那干脆住到离开纽约算了。”

“您真的答应了?”

一个单身女人住普拉乍旅馆,太破费了。但只要她不和不三不四的男人在一起,再贵也是合算的。

“搬过去后,再来个电话,记住!”

秋叶又叮嘱了一句。

雾子的电话有点拖后,但总算联络上了,秋叶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一直担心,是不是平安到达纽约?有没有跟达彦联络上?住房与吃饭怎么安排?总之有操不完的心。

到达纽约只有两天,已见到达彦和小西的姐姐。秋叶最担心的是阿桂的朋友,和那位摄影师尚未会面。

总之,雾子和达彦见了面,还同他的朋友一起去了酒吧,说不定他的朋友中有人看上了雾子亦未可知。这样担心下去,没完没了。

反正已平安到达就没事儿了,不用多想了。再说自己出资让雾子开店,这本身就是费钱的买卖。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

对雾子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店里的买卖,她不能半途而废,这一点她自己最明白。

第二天秋叶在书房里写作,昌代说迎接母亲的汽车来了。

母亲换上西装裤和毛衣,再披上长袍来到楼下,被抬上担架上了车。

“妈妈,小心,我马上去医院看望您。”

母亲听了秋叶的话,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昌代也跟着救护车去了,家里顿时显得空荡荡的。

“母亲走了,孩子走了,昌代也走了……”

秋叶朝这空荡荡的房子扫了一眼,忽然不安起来,家里只剩下自己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的寿命终结,两个女儿先后出嫁,昌代也得走,早晚是这个局面。

“这么大的房子,只剩下自己,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秋叶一刻也不能忍耐,马上想见到雾子。

不知为什么,和雾子在一起,从未觉得像现在这样孤寂。反正早晚会有这一天,但那是遥远的将来。

“不要胡思乱想了。”

秋叶自言自语地做好外出准备。

去“安蒂克秋”是每天的必修课,秋叶却提不起精神来。

目的是去“巡视”一下,接受前一天的销售款,秋叶最不喜欢这样的事儿。

说是“巡视”,不过是从打工妹手里接过一只白信封——那是上一天的销售款。实际上他对店中的商品缺乏应有的知识。

这事儿小孩子也会干,好像是在闹着玩。

雾子心中有数,她并不指望秋叶去“监督”,只是让他每天去一趟,好让小西放心。换句话说,是最低限度的“要求”。

尽管提不起兴致来,可每天到店里转一转,也并非没有意义。写完苦涩无味的稿子,在五颜六色的服装包围之中,似乎到了另一世界,和年轻的姑娘聊聊天,也挺开心的。

姑娘憧憬着雾子的地位,也想开一爿店试试。当秋叶得知她们的想法后,更增强了自信。

“今夜请你们吃顿饭如何?”

秋叶刚说完,两位姑娘立即表示同意,显露出高兴的神色。

她们只是把秋叶当作老板的情人,对秋叶本人并不感兴趣。既然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真的带我们去?”

秋叶点点头,心里却犯嘀咕,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对不住雾子?

趁她去了美国,引诱店里的打工妹,这不成了“贪嘴的馋猫”?再一想,雾子在美国也挺开心,忙着购物,和达彦他们上酒吧喝酒,自己这样做也并不过分。

“老板不在,你们得好好干啊!”

秋叶总算找到一个“名目”。即使雾子知道,也不会吃醋。

“星期六晚上,怎么样?”

秋叶和姑娘约定后,心里觉得挺痛快。

雾子第二次来电话是换了旅馆后的第二天早晨。

“这旅馆太棒了!”

雾子把旅馆的布置、窗外的景色,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通。

“现在纽约是几点钟?”

秋叶书房中的表正指着晚上10点。

“这儿是早晨9点,我这就去见小西的姐姐。”

雾子把昨天去沃契特大街的情形向秋叶描述了一番。

“这儿尽是高档商品的店铺,和麦迪逊大街差不多,有名的服装设计师开的店更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这些事秋叶并不关注,而对雾子来说却至关重要。

“这儿什么都有,从高级商品到零星衣物,应有尽有,还有欧洲的高级白兰地,价格只有日本的一半。昨天在麦迪逊大街见到高档连衣裙,开价250美元,这儿90美元就成交了。”

“不会是假货吧?”

“不会的,这儿的商店大多是犹太人开的,他们要现金交易,挺好的皮夹克只要100美元。”

雾子啰啰唆唆说了一通,还说著名的影星和时装模特儿也在这里购物。

“要进的货都弄完了吗?”

“实在太多了,我拿不定主意。有晚礼服、首饰、鳄鱼皮的手提包,我都想买一点,特别是毛皮制品非常便宜。”

便宜一点当然好,恐怕钱不够用了。

“都用现金交易吗?”

“当然咯,用现金比较受欢迎,但旅行支票和信用卡也可以。”

“可是卖便宜货的店里,恐怕不行吧?”

“太小的店当然不能通用,但我一般不在小店进货。”

信用卡管用,那等于说,一切都得秋叶来支付。

“可不能太贪婪啊!”

秋叶只能这样说句不痛不痒的话来限制她。

打了一次电话,好像成了习惯,第二天早晨雾子又来了电话。把她一天的进货情况、那边的时价汇报了一通,并说一套晚礼服要价10万美元。

“这里有闲阶级的贵妇人,买一套普普通通的衣服,一出手就是几千美元。”

“你也买了吗?”

“我这样的小妞,人家瞧不上眼,理都不理我。这样高的品味,只能望衣兴叹。”

秋叶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我在蒂芙尼珠宝店[蒂芙尼珠宝店是纽约有名的珠宝店]买了一串镶钻石的项链,非常棒!”

“呃?”

“我犹豫了半天,一想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亏了自己,此刻正戴在脖子上。”

“多少钱?”

“四百多美元,可以吗?”

可以不可以,反正已经买了,说也没有用。

“五号大街有一家叫丽娜的女装店,这儿的设计独特,真是看不够,亲爱的,您看了也一定喜欢。”

“你买了吗?”

“有件式样新颖的夹克,我打算为你买一件。”

“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赶紧进货,否则时间不够用的。”

“到了商业大街,这儿大路货居多,价位也较低。”

话题一转,雾子轻声地说:

“今日我被人家吻了一下……”

“谁?”

秋叶慌了,雾子却窃窃私笑。

“达彦君带我去看脱衣舞,突然演员向我靠近……”

“别说傻话了。”

“没事儿,说是脱衣舞,其实并不是全裸。先不说女的,男的也至少穿一条裤衩,盖住那玩意儿。又跳又唱,挺开心的,接吻也是他们的一项服务。”

即使是服务项目,能白白地让人随便亲吗?雾子太轻率了,也怪达彦不该带她去那种地方。


屈指一算,今天是雾子在纽约的最后一天了。大概忙着购物,不料到了深夜又来了电话。

“我没事儿,不知您怎么样?”雾子压低嗓门,平静地说,这是十分罕见的。

“我也没事儿……”说罢,秋叶沉默了。

30分钟前,秋叶和店里姑娘吃完饭,刚回到家里。

“你怎么啦?怎么没精神?”

“没事儿,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明天就出发了,进完货了吗?”

“品种太多了,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选什么好,还得打包行李……”

“让商家直接运回日本不就得了吗?”

“大商店没问题,小商店必须自己打包行李送机场……”

“买几只便宜的行李箱,装在里边不是更省事吗?”

“我也考虑过。”

说到这儿,雾子顿了一下说道:

“我想在这儿多待几天,可以吗?”

“你说什么?”

“再待几天。”

连说了两遍,秋叶只能叹气。

原定明天从纽约返回日本,一直到刚才为止秋叶还在掐算日子,现在又要延期回国。

“到星期天,这儿小商品市场很热闹,我想去挑些便宜货,再到附近商家看看,至多待四五天。”

“有这个必要吗?”

“那么三天吧!”

“你是往返机票,归期不是早就定好了的吗?”

“那没关系,小西的姐姐替我去办手续,参加另一个旅行团。”

秋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眼睛盯住墙上的挂历不吱声。挂历日期下面有空栏,可以写字。雾子去美国后,每天晚上秋叶在空栏上打上“×”号。

从星期二至今,已经过去五天了,现在又要延期。

“这事儿……”

本来他想训斥她一顿,别在纽约找事了,按照预定日期回来!但不能感情用事,总得找个正当的理由。

“你走了这些天,店里离不开你。”

“明天我给她们打电话。”

“她们感到冷清,还有一些事,她们不明白。”

今夜吃饭时,她们诉说,雾子不在店里,心里没底,销售额直线下降;顾客问的商品的品牌、设计样式,她们都答不上来。

“进货的目标都定了吗?”

“定了些。才来了五天,时间不够用。”

“你到处看,时间当然不够咯。”

秋叶不自觉地带着训斥的口吻,雾子立刻反驳:“我并没有到处乱走。”

“可是五号大街、派克大街和进货有什么关系?”

“参观了时装店,学了不少东西。”

雾子说的或许在理,但秋叶还是想不通。

“一开始就知道是一个星期的日程,你应该把事情安排好才对。”

“这个我知道,可不能下个月再来一趟。”

“那当然咯。”

她如此想待在美国,自己可受不了,想到这儿,秋叶只会叹气。雾子小声地安慰他:

“就三天,总可以了吧!”

“……”

“再换一家便宜的旅馆。”

都说到这份上,秋叶不得不点头了。

“真拿你没办法。”

秋叶的回答包含着失望和自嘲,挂断电话,秋叶又注视着墙上的挂历。

原定一星期,已过了五天,只剩下两天了。这下还要延期三天,还有五天。

一星期变更到十天,算不了什么大事,也不能为此发牢骚,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决定十天得了。再说雾子又不是在那儿闲逛,想进些便宜货,也说得过去。这样一想,不能有所不满,还能忍受。

今天早晨起床时,秋叶屈指一算,还有两天。说实话,他急于想见到雾子,抚摸一下她的肌肤。

平日和雾子在一起时,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需要她。待在同一屋檐下,有时并无所求。喝醉了酒回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开始见到雾子时,他如饥似渴地想得到她。结合一年后,有时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天,大多数日子都相安无事。

岁月易逝,两人的关系趋于稳定。即使做爱,也不像当初那样激动了。

可是,雾子走了一星期,他又燃起了过去的欲望。

说实话,今早晨一想起雾子,仿佛雾子就在身旁,身子发热。当然他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控制不住自己,于是自己安慰自己,再忍两天吧!有什么法子呢?现在又延长了三天,身上一下子热了起来。思想被说服了,可是躯体不听话。

“再忍下去,就得谋反了!”躯体在呐喊。

雾子再来电话是在星期一早晨,纽约时间晚上7点。

“今夜换了一家旅馆。”

秋叶一拿起电话,雾子快嘴快舌地向他汇报。

“叫阿戈金旅馆。您知道吗?”

“是在百老汇附近吧?”

秋叶知道这家旅馆,很受文化人青睐,美国作家欧·亨利常住这里。秋叶不喜欢此种来历,没去住过,据说很受日本游客的欢迎。

“这家旅馆生意挺好,不早预定,根本住不进去。正好有一间空房,请小西的姐姐帮忙的。”

小西的姐姐在航空公司工作,很了解纽约旅馆的情况。

“比以前那家旅馆小些,但酒吧很好,房间也很舒适。”

“是不是想住这旅馆才延期的?”

“没有的事,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才请她帮忙,偶然有一间房刚退掉。”

对秋叶的挖苦,雾子认真地做出辩解。

“而且这儿比较便宜。”

“那好,再待三天,这回可要按期回来啊!”

“是。”

“没错吧?”

秋叶再一次叮嘱她,嘴里嘟嘟囔囔:

“说好一星期回来,我一直等着你。”

“对不起,恕我任性……”

“得啦。”

在电话里不能撒娇起来没完,干脆谢罪,封住秋叶的嘴,秋叶也不能不同意。

“换了一家旅馆,得多加小心。”

对雾子延期回国,虽然有所不满,但换了旅馆及时来电话,也算可以了。

“达彦怎么样?”

“去芝加哥办事去了,明天回来。”

“阿桂的那位朋友见了没有?”

“见了一回。”

“不是请他当向导吗?”

“那人太厚颜无耻了,不用他了。”

“今天还没吃饭吗?”

“过会儿和小西的姐姐去吃越南菜。”

虽然延期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不三不四的人盯上她,秋叶终于放了心。


星期一下午。秋叶打算先去医院看望母亲,然后到“安蒂克秋”转一转。离开了家门。

母亲一见秋叶便发牢骚,说伙食不好,晚上睡不着觉。除了医院提供饭以外,昌代每天做好送去,病房很宽敞,设备也可以,分明是对自己的儿子撒娇。

离开医院是下午4点。秋叶正想坐出租汽车,想起雾子的公寓离这儿很近,自从雾子到了美国,他一次也没有去过。

这房子一星期没人住了,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他突然想起雾子的公寓,与雾子延期三天回国不无关系。

昨夜,当他得知暂时还见不到雾子,身上感到火辣辣的,一直到天亮才有所缓解,但身上的余热未消。

这点余热促使秋叶去雾子公寓看一看。

过去雾子不在时,他也去过,那是为了幽会。

雾子将钥匙交给秋叶,自然知道他随时会来。

穿过广尾地铁站的马路口,朝麻布方向上了坡道,走几分钟就到雾子的公寓。

秋叶望见白色瓷砖墙,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似乎雾子在房间里等他。

他穿过门厅乘电梯直到7楼,站在702室的门口。信箱里插满报纸,还有一部分放在门前。

秋叶把报纸拿在手里,用钥匙打开了门。

门口整整齐齐地放着雾子穿的拖鞋和高跟鞋。秋叶脱掉皮鞋,进入起居室,窗户上拉上了白色窗帘,屋子里静悄悄的。

秋叶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偷。拉开卧室的拉门,在没有人的屋子里只挂着一件印花的长襦袢。

屋子里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在白纱窗帘里面还有一层深灰色的布帘,只拉开一半,夕阳从窗户中射进来,衬托着屋里宁静的气氛。

右首墙下是大衣橱和镜子,旁边是一盏落地灯。

尽管扫得干干净净,关闭了一星期的房间仍有点霉味,只有挂着的那件长襦袢有生命力,显得格外突出。

秋叶仿佛觉得雾子站在那里,过去摸一摸它的领子。

去美国的前夜,秋叶曾在这里紧紧抱着穿长襦袢的雾子,他记得清清楚楚。

“你穿上试试!”

秋叶催促她,雾子无可奈何地穿上了。

雾子不常穿和服,动作有点笨拙,反而觉得很新鲜、很有魅力。

秋叶搂着雾子来回地爱抚,一直到最后也没有让她脱掉。倒是雾子缩起肩膀想脱掉,秋叶始终不让她脱,就这样,雾子一直绻缩身子,依偎在秋叶怀里。

回忆这些情景,又唤起了秋叶香艳的感情,他凑近挂着的长襦袢,用脸去蹭蹭。

这长襦袢雾子只穿过一夜,不会留下多少香味,雾子在做爱时至多哼几声,很少出汗,因此不会留下体臭。秋叶把脸颊贴在长襦袢上,立刻抬起脸来。

在女人外出的屋子里,缠着长襦袢不放,假如被人发现,肯定被看作是色情狂。

秋叶抬起脸朝屋子扫视一番,仍然是寂静无声,只有那件长襦袢透着光彩。

做事一丝不苟、有板有眼的雾子为什么不把这件长襦袢叠起来收好,而是原封不动地挂在那里就走了呢?

仅仅是忙得来不及收拾,还是她猜到秋叶一定会来这里的,故意挂在那里。

这时,秋叶忽然感到雾子在一旁注视着他,赶紧离开卧室。

出了雾子的公寓,秋叶径直去代官山“安蒂克秋”。

离开雾子的公寓时,那些插在门上的报纸和煤气收据等,是不动呢,还是收起来?考虑再三,把它们分门别类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

或许雾子会责备他,不该在她出国期间到她房间里来。但借口去医院看望母亲,顺便过来看看,这也说得过去。再说雾子把备用钥匙交给自己,也应该料到他一定会来的。

不管怎么说,私自进女人的房间仍然是一种冒险行动。

临走时,秋叶忽然产生一种冲动,他想看一看大橱的抽屉和壁橱里边有什么秘密。

过去在这里自由出入,经常住在这里,从来也没有这种想法,待雾子去了美国,仿佛整个屋子都是秘密。

以前,秋叶曾见过大橱抽屉里塞满了雾子的三角裤,五颜六色,像花园里盛开的花,当时赶紧转过脸去不看它。

这时,他想慢慢查看,同时也看看壁橱里的几只箱子,里边装着雾子的睡衣和一些内衣。

还有书架后边是否还藏着日记本和别的男人写给她的信。

女人的屋子里似乎隐藏着各种各样男人的秘密。秋叶虽然感到了诱惑,终于什么也没动,走出了房间。再说他也害怕在雾子房间里偶然发现什么异样的证据,增加自己的不安情绪。

与此同时,他也不愿意相信雾子在外面另有男人。到处乱翻,岂不有点过头。不过秋叶对雾子把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充满着神秘的气氛感到满意。

这次“潜入”,虽然没有见到雾子,但仍然像见了面一样。

他从车窗里向外眺望已接近黄昏的街景。汽车到了“安蒂克秋”,在店的对面停下。秋叶为了过马路在等待绿灯。

这时他看见一位妇女推开玻璃门从“安蒂克秋”里出来。

她穿着一套粉红色的套装,手中提着一只黑色大皮包,个子不高,但腰板挺直,看起来十分舒服。

秋叶瞥见她的侧脸,怀疑自己的眼睛。怎么看,也像史子。她朝马路对面走去,秋叶的视线移到对面马路上,这时正好换成绿灯,他穿过马路,跟在她后面。

从后影看,削肩膀,细腰身,线条十分美。他跟在后面走了50米,下一条横马路亮起红灯,那妇女停住脚步,秋叶和她并排站住,那女人转过脸来。

“哎呀!”

“啊?”

两人几乎同时喊出声来,互相盯住对方看。

“好久没见了。”

“真的……”

信号换成绿灯,周围的人迈开脚步,秋叶和史子并排走过去。

“看来精神不错嘛。”

“托您的福。”

他们俩并排走着,看不清史子的表情,但听声音仍然是以前的史子。见了面十分沉着,从来不会表现激动,那是史子的个性。

“刚才你从那家铺子走出来,是不是?”

秋叶回过头去瞧了一下“安蒂克秋”。

“我从对面看过来,怎么看像是你。”

史子轻轻地一笑,没搭腔。

在夕阳照射下,两人的身影落在人行道上。秋叶忽然想起自己是到“安蒂克秋”结账的。

“你上哪儿去?”

“去涩谷。”

秋叶顿了一下,似乎下了决心说道:

“可以的话,去喝杯茶如何?”

史子转过脸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有急事吗?”

“没什么急事,您有空吗?”

“当然了!”

秋叶站停,指了一下马路对面的餐厅。

“去那儿如何?”

史子朝那餐厅瞥了一眼,轻轻地点点头。

“那么过去吧!”

两人又过马路,这时秋叶感到心里怦怦直跳。

在晚饭前餐厅比较清闲。只有两对客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秋叶选择靠里首的一张桌子,和史子面对面坐下。

“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

史子穿着一身淡红色的套装,里面穿着深黄色的衬衣,胸前戴着一串金项链,打扮得非常得体。

“你的发型变了。”

“是吗?”

史子伸手撩了撩耳朵后的头发。以前的头发朝后梳一个把子,现在往两边梳,脸显得更加突出了。

侍者来问:“要点什么?”

秋叶问史子:“你喝点什么?”

“来杯咖啡,要纯美国货。”

史子和秋叶想到一块儿去了,秋叶点点头说道:

“真的好久没见了。”

“有两年了吧。”

“三年了。”

秋叶想起和史子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

秋叶和雾子一起去河口湖,在湖畔的旅馆吃饭,正好遇上史子。打那以后,再也没有和史子见过面。真有三年了,可是并不觉得时间太久,因为有时通电话,还常常想起她。

“你真的没有变化。”

“托您的福。”

史子并没有表现羞涩或困惑,就像在马路上偶然遇到老朋友,一起喝杯咖啡,态度非常平和。

“可是,日子过得真快啊!”

秋叶寻找着话题,一不说话,便感到尴尬。

侍者把咖啡端到他俩跟前,秋叶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对了,生日那天,承蒙您送来花束。”

“……”

“太让我高兴了。”

秋叶接着说,史子只微微一笑,用汤匙搅了一下咖啡。

秋叶感到心里不是滋味。与史子偶然相见,心情激动,又怀念起旧情,这一切都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

最使秋叶难堪的是最后一次见面时,正好和雾子在一起,虽然没有吵架或争论,只是微微一笑,更使秋叶心里难过。

从那以后,接受过她送的玫瑰花,也通过电话,但和史子之间始终处于冷战状态。

随着岁月逝去,突然表现出怀念之情似乎太自以为是了。如果想再恢复以前那样和谐的关系,那必须找个机会来解释一下过去的误解。此刻突然表示歉疚之情,那也太可笑了。

“河口湖那次,太对不起了。”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只不过和年轻的女性在一起。之后史子打电话到别墅来,再以后还送来了祝贺生日的玫瑰。

史子从来没有对秋叶说过一句怨恨的话。秋叶和雾子在一起,也不应该受到谴责。要是自己向史子低头,那等于承认自己的过错。

那时归那时,现在是现在,还是自然一点好,不必过多拘泥。

“你是不是常来这一带?”

“在青叶台有点事儿。”

青叶台在代官山附近。

“你从一家小店出来……”

“小店?”

“时装店。”

秋叶含糊其词,没敢说出“安蒂克秋”。史子点点头:“我偶然弯进去看看。”

“……”

“这店很不错。”说罢,史子嫣然一笑。

刹那间,秋叶似乎被她看透了,把视线移到咖啡杯上。但史子对去过“安蒂克秋”并不以为然。

在代官山就这么一家漂亮的“安蒂克”,女人进去看看,那是很自然的。不过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子,年龄稍大点的女子就很少了。

“这一带变化不小啊!”

“开了不少家店。”

“过去这儿什么也没有。”

秋叶见史子点点头,继续问道:

“你是不是常常去那儿?”

“走到附近就进去瞧瞧。”

“那么……”说到一半,秋叶打住了。

如果史子以前来过“安蒂克秋”,那一定见过雾子。三年前在河口湖见过一面,两人应该记住对方的面孔。

然而,史子态度坦然,说不定即使去过“安蒂克秋”,也没有见到雾子,或许雾子正好外出或迟到,没碰见。

“真让我吃一惊。”

秋叶叹了口气。史子问道:

“您怎么上这儿来?”

“不……”秋叶慌忙摇摇头。

此刻如果说自己也是来“安蒂克秋”的,那等于向史子坦白。既然她没发觉,自己何必多嘴。

“这儿附近的高级公寓住着我的一个朋友。”

史子默默地喝着咖啡,她那细长的手指还是那么美。

“令堂大人还好吗?”

“因脑血栓住院了。”

“什么时候?”

“半月前,现住在广尾医院。”

“那可糟糕了。”

史子皱了一下细细的眉毛,凝视着秋叶。

“好在很快就恢复了意识,看来不要紧了。”

秋叶一边回答,一边想起史子过去躺在自己怀里,一皱眉头那就是她欲火上升的时刻。

“那么家里呢?”

“还有我和女佣人。”

史子点点头,秋叶看着她那成熟的表情。

“你一点没变。”

“怎么会呢?已经是老太婆了。”

“不,真的没有变。”

这绝不是奉承话,史子一点不显老,而且也改变了过去那种严峻的表情,显得更加年轻了。

“我上了年纪了。”秋叶感叹道。

“不,您才没变哩!”

一听到“您”的称谓,秋叶立刻激起了怀念之情。雾子虽也称呼“您”,但史子的口吻更使他安心。

“工作还像以前那样?”

“除此以外,我没有别的可干。”

“不会吧。”

秋叶知道史子是位很能干的女人。

“对了。”秋叶忽然想起了什么,探出上半身,“我还给你买了件礼物。去欧洲旅游时买了一条围巾,我想给你送去,一恍惚就撂下了。”

那是背着雾子买的,一直放在书房的抽屉里。

“这围巾一定得给你送去。”

“为什么?”

史子这么一问,秋叶反而不好回答了,说怀念旧情,那太露骨了。

“我经常想起你。”

“谢谢。”史子嫣然一笑,低下了头。

秋叶想说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常常想起你,然而秋叶此刻没有勇气这样说。

“这可怪了……”史子微微一笑,“你现在又不是一个人。”

“不……一个人。”秋叶慌忙地摇摇头。

“工作上的事,我自己还做不了主吗?”

不知是否信服,史子默不作声,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今天有没有时间?”

“……”

“可以的话,我们一块儿吃顿饭。”

对秋叶的邀请,史子又轻轻地一笑。

“今天就算了吧……”

“为什么?”

“时间不多了。”

“那好,以后我给你打电话。”

史子点点头,把咖啡杯推到桌的另一边。

秋叶弄不懂了。偶然相会,到这小餐厅来喝咖啡,一切都很顺利。从过去经验来看,秋叶没想到史子会如此干脆。一块儿喝咖啡,秋叶以为她会说些挖苦的风凉话,却没有。史子始终不提过去的事儿,不但如此,她的态度十分冷静和沉着。

毕竟已过了三年,过去事情已付之东流。请她喝杯咖啡,她爽快地答应了。谈不上是依恋,至少有点怀念之情吧。

想到这里,秋叶忽然增加了自信,进一步邀请她。

就在这餐厅也可以,换一家气氛好的高级餐厅则更好,三年后邂逅总需要相当的氛围。

然而史子仍然微笑着拒绝了。史子做事有个界限,久未见面,喝杯咖啡可以应酬,绝不再深入一步,或许一开始她早已拿定主意。

然而秋叶并没有感到不快。首先,她的拒绝方式,非常爽快而有分寸,不管怎么说,今天能见到她就喜出望外了。

史子并没有完全拒绝。

“今天算了吧……”但并不反对秋叶以后给她打电话。想到这里,秋叶觉得今天的收获真不小。

“那好,我们走吧。”

既然还有重逢可能性,不必如此紧追不放。

分手时,多少留下点余韵,这是男女交往成功的秘诀。

秋叶一把拿起账单站起身来,史子随后跟上。走到外面,最后的夕阳映红了天空,已近黄昏时刻。

“那么就在这儿……”

秋叶说罢,史子低头行礼。

“让您破费了。”

“过些日子,我给你打电话。”

秋叶叮咛道。史子微微点点头,转过身去,向高架桥快步走去,还是像以前那样敏捷、潇洒。秋叶并不了解史子现在的内心世界。待史子的背影消失在高架桥上,秋叶才去了“安蒂克秋”。

和史子喝咖啡耽误了约30分钟,跨进店时有两位女顾客在挑选服装。

秋叶照例坐到沙发上,待客人一个一个离去,这才掏出香烟点燃。这时小西说道:

“老板说要晚几天回来。”

“听谁说的。”

“中午她从纽约打电话来了。一星期就是紧了些。”

“是不是玩过头了忘了时间?”

秋叶挖苦地说,小西吃吃地笑起来。

“她在商业中心买了夹克、衬衣、时装,还去了专卖杂货的铺子。”秋叶还没有听雾子说过。

“去杂货铺,东西比较便宜,也会弄些无用的东西来。在日本叫‘福袋’[福袋,内装不同小商品的彩袋,是商店免费赠给顾客的,可自由选取]。”

“这不用买吗?”

“买一个,赠送两个,等于白送。”

要花钱买的话,雾子应该向秋叶汇报。

秋叶不再说话,眺望外面渐浓的暮色。

“刚才有一个中年妇女来过吗?”

“是上了年纪的吗?”

“四五十分钟前,有一位穿淡红色套装的女子。”

“啊,有一位,是个大美人。”

从女大学生眼里看来,史子还是与众不同。

“那人经常来吗?”

“以前好像来过一次,看来很面熟。”

“买什么没有?”

“今天只是随便转转,没买什么。”

是来打听老板的,还是知道老板就是雾子?反正这事不能掉以轻心。


当晚,秋叶一直等待雾子的电话,12点过后也没打来,东京的深夜是纽约的大白天。上次的电话是雾子正在逛市场时打的。明天早晨一定会打来的,秋叶倒在被窝里,想起史子的事。

好久好久没见史子了,可是史子真的一点儿没变。到今年夏天,她已经四十三岁了,说三十五六岁也有人信。

她为人平淡,甚至有点冷漠。这正是史子的魅力所在。

“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要撒手呢?”

她并不是从自己手中溜走的,总之,秋叶很可惜。和她见面后,和她交往的那段往事鲜明地复苏了。她表面上非常沉着、冷静,丝毫也没表现淫荡。一想起与她做爱时的热情,脸上不由得发烫了。

史子现在还一个人生活?分手已三年,或许已经有了对象。然而从今天所得到的印象,她身边还没有人。这当然是秋叶的希望、推测,同时也是祈祷。

在她身上闻不到一点男人气味。如果她身边有男人,一定会以某种方式表现出来。尽管她可以伪装,但从只言片语中总会有所流露。今天史子身上丝毫也闻不出异味,从她敞开的胸口,瞥见她的玉体,仍然像以前那样细嫩、白净。

史子的肌肤虽不如雾子白,但非常细腻、光洁。她的乳房像处女那样坚挺,十分成熟。作为一个女人,她是非常完美的。

假如她身边有心爱的男人,即使久未见面也绝不会和秋叶去喝咖啡,至多对过去的情人说上几句话,就bye bye。

“史子并没有忘掉我……”

头天夜里胡思乱想把和史子的往事回想了一遍。

第二天雾子没来电话,秋叶就等不及了。在星期二夜里,自己给雾子打电话。

这时纽约时间是早晨8点,他以为雾子一定在旅馆里,却没人接。

这么早就出去了吗,还是在餐厅里吃饭?正想挂断电话时,雾子的声音传过来了。

“哈罗,喂喂!”

英语、日语一起说,听声音好像还没睡醒。

“还在睡吗?是我呀!”

是吃惊呢,还是怎么回事?雾子顿了一下,懒洋洋地问道:

“有事吗?”

“你一直没来电话,我放心不下。”

“……”

“只有今天一天了,是不是?”

延期三天,明天就从纽约动身了。

“几点钟起飞?”

“10点左右吧。”

可能是困乏,雾子说话的声音没有活力。

“那到东京是大白天了?”

虽然推迟三天,还是以前订的那架航班。

“购物全结束了吗?”

“差不多了。”

“这回一定能回来咯?”

“嗯。”

对雾子的回答还是不放心,秋叶又叮嘱一句。

“我到机场去接你。”

挂断电话一看手表,8点半。

东京和纽约的时差为13小时,此刻纽约是7点半,确实是早了些,雾子的声音沙哑,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醒,当然不好受。但得知从日本打来的电话应该高兴才对呀,可是雾子却显得有些冷漠,没有话说。

秋叶瞧了一下桌上的台历。从上星期二开始每天的空格都做上了记号,已经九天了。

“还有两天……”

秋叶偷偷地想:一回来让雾子穿上长襦袢,好好地罚她一下。

秋叶每天凌晨1点上床。过去常打通宵,一直干到早晨五六点钟,这几年很少熬夜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熬夜身体吃不消,反而影响效率。每到这时,干脆搁笔睡一觉,起来再干。秋叶还有一个毛病,深夜一个人工作时,总想给别人打电话。

工作顺利的话,还不要紧,一旦写不下去了、累了,就想给别人打电话。可是深更半夜打给谁呀?以前和史子相好时,便打给她。半夜三更打电话去,肯定会给她添麻烦。好在她是自由记者,也是个夜猫子,晚睡晚起。凌晨两点打电话过去,她也不会不高兴。

自从和史子疏远后,再也没合适的谈话对象。雾子年轻,不能熬夜,早上起得早,深夜把她叫起来,未免太残酷了。

由于秋叶的工作习惯的改变,交往的女性也随之改变。

好不容易拨通电话,雾子的回答如此冷淡。秋叶突然又想起史子来。

昨天才见过面,马上就打电话给她,也未免太性急了。不过临分手时说过要去电话的。

他招呼昌代给他泡茶,稍稍沉住气后拿起电话来,史子立刻来接。

“哎哟,怎么回事?”

一听“喂喂”,史子立刻听出是秋叶。

“好久没见,昨天见了面,真开心。”

“谢谢。”

以前即使没有事儿,东拉西扯说一通,现在又没特别的事,说什么好呢?

“这一回一定要和你放松一下,找个地方吃顿饭,什么时间合适?”

“别那么破费了。”

“破费什么,下星期如何?”

“下星期抽不出时间。”

“那么,什么时间,你说吧。”

“后天晚上如何?”

“……”

后天是雾子回来的日子,把雾子撂在一边去会史子,不合适吧。

“其他日子呢?”

“都排得满满的。”

“那下星期吧!”

“好,你再打电话来。”

挂断电话,秋叶好像做出一件亏心的事,好不容易把史子追到手,又让她跑了。假如后天有空,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去见史子。

他没想到史子选择了后天,这事儿太具有讽刺意义了。只得死了这条心。

秋叶还是很兴奋,本来已经疏远了的史子仍然接纳他,他感到满足。

“即使没约好,但还是挺舒服的。”秋叶自言自语地笑了。

纽约和东京两地,虽然远隔重洋,都有女人和他保持联系,连续打了两个电话。

这叫作“A不行,就是B”,这岂不成了专追女人的“唐璜”[唐璜,西班牙传说中善于玩弄妇女的风流剑客,通常指好色之徒]?

说实话,雾子史子他都喜欢。雾子像个淘气的孩子,史子老成、有分寸,各自有各自的魅力。同时追两个人,即使被叫作好色的“唐璜”也不在乎了。如果女人们知道自己这种心态,那肯定会发火,瞧不起自己。

这不仅是秋叶,几乎所有男人都有这样的春心。已有了情妇,又憧憬别的女人。如果情况允许,总想把两个女人都弄到手。

那就谈不上节操了,就像在空中飞舞采花的蝴蝶。大多数男子,只钟情于一个女子,对其他女人不屑一顾。反过来,女人追求多个男子,一时拿不定主意,但这不过是少数人。

一般情况,男人是采花的蝴蝶,女人就是那被采的花。

这是男人的天性,追多少女人也不会满足。

“真造孽!”

秋叶忽然意识到自己出轨的心态,叹了口气。

“再等两天。”

等雾子回来,自己这颗动摇的心,又会找到安定的港口。


按照预定日程,星期四下午,雾子抵达成田机场。

虽说按期到达,比原定的日程晚了三天。

一小时前秋叶就来到机场等候,待雾子办完过关手续,从玻璃门中出来。

“喂!”秋叶举手招呼她。一时有点踌躇不决,正面走的确实是雾子,但模样全变了。穿着一身鲜艳的套装,上上下下,在纽约换了个遍。

“真让我吃了一惊,我以为看错人了。”

雾子听得秋叶说话,立刻弯腰行礼。

“真对不起您,请原谅。”

延长了逗留,接电话时老是冷淡地应付,还发点牢骚,雾子觉得自己这样做很不应该。

“累了吧?”

“有一点。”

“好像瘦了点。”

与出发时相比,面颊似乎瘦了些,这样反而显得老成了。

“行李就这些?”

雾子推着的行李车上只有两只箱子和一个旅行包。

“其他行李,托另一个航班送来。”

秋叶从停车场把车开过来,把行李放在车后的行李箱里。

“有没有忘了的东西?”

秋叶启动引擎,准备开车,发现雾子脚上换了双非常新潮的皮鞋。

“和出发时完全不同了。”

“您觉得可笑吗?”

秋叶一时难以回答,开着车从机场候机大厅的坡道下去。

“纽约怎么样?”

“学了不少东西。”

秋叶腾出一只手握住雾子的右手,已经十天没有这样柔软的感觉了。

“这回该增强了自信了吧?”

“只了解一个大概情况,还不行。”

“达彦有没有送你到机场?”

“……”

雾子真有点累了,一个单身女子在异国他乡流浪了十天,真不简单。

上了高速公路,秋叶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在飞机上睡了没有?”

“睡不着。”

“要倒过时差来,还需要些时间。”

不过雾子看来还挺精神。在纽约待了十天,一旦回来,应该滔滔不绝地向秋叶说这说那,可是她却让秋叶握着手,向车窗外眺望。

“回到家里,赶紧休息。”说罢,秋叶凑过脸来耳语,“我每天都在等你。”

雾子只点点头,眼睛仍盯住外面看。

收音机里播出天气预报后,秋叶加快了速度,傍晚前是高峰时刻,可是公路上的车辆却很少。抵达雾子的公寓为下午4时。

从成田机场到广尾才用1小时40分钟,算是顺利。

上上下下共运了两趟,才把行李运到房间。当把钥匙插进锁孔时,秋叶又看了雾子一眼。

“总算到家了。”

秋叶正要伸出手去拥抱她,雾子先他一步投进他的怀中。秋叶没有思想准备,踉跄了一下,雾子径直把脸凑过来。

“怎么啦?”

秋叶抚摸她的头发,紧紧抱住她。

“我多么想你啊。”

雾子欠起上半身,那形状特别好看的鼻子向上,嘴唇贴住了秋叶的嘴唇。已有十天没有这样拥抱接吻了,待秋叶松开手,只见雾子的一对大眼睛里含着泪水。

或许是刚回到日本,雾子的感情高涨,控制不住自己。

秋叶铺好床,牵着雾子的手,雾子闭着眼睛,任他摆布。秋叶给她脱衣服,雾子却甩开他的手,要他一直抱住她。秋叶无奈只得默默地躺下,雾子轻声地说:

“您生我的气了吧?”

“没……”

“真的?”

“当然真的。”

听了秋叶的回答,雾子终于放心了,坐在床沿,自己脱衣服。

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从窗帘中射进来的光束,照得卧室还微明,雾子背对着他,脱掉了衬衣。

“转过脸去。”

雾子似乎感到背后射过来的视线,停下手。秋叶翻了个身,但眼睛仍然盯住雾子的背影。只见她穿的裤子好像是男人穿的,前面还有拉链。雾子轻轻地一拉,露出她的臀部。

在这一瞬间,瞥见她那粉红色的内衣,雾子立刻用被单盖住了身子。这样一件一件脱衣服的动作,秋叶还是第一次看见。以前总是在隔壁的房间里脱光,披上睡衣才上床。

“快点!”

秋叶催促她,雾子弯腰去整理脱下来的衣服。秋叶等不及了,待她叠完最后一件,搂住她的细腰,慢慢地将她移到自己怀中,紧紧抱住她。

这么柔软的肌肤,已经整整十天没碰了。

在机场见到她时,似乎瘦了些,搂在怀中还像以前那样胖乎乎的。雾子属于“贼胖”,穿上衣服显得很瘦,其实肉乎乎的。

秋叶首先抚摸她的乳头,然后扩展到她的全身。一开始,雾子有点抹不开,此刻老老实实地任凭秋叶抚摸。其实,从刚才脱衣服开始,她早已沉住气了,做好思想准备。

十天没见了,雾子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热烈。秋叶来来回回地爱抚,有点沉不住气了。雾子并不是没有反应,但还不充分,只是将身子交给了秋叶,精力还集中不起来。

秋叶推开她的身子,停止抚摸,从旁边瞧她一眼,只见雾子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怎么啦?”

雾子听到秋叶突如其来的发问,转过脸去。

“有什么事还放心不下?”

雾子摇摇头表示否定,凑过身子来,说道:

“紧紧抱住我。”

秋叶仍然无法知道她的内心想着什么,一时不知所措,只听得她嘟囔了一声:

“快点,求您了。”

雾子很少这样主动求秋叶,秋叶以为久久的拥抱,使得她兴奋起来,可是此刻有点自弃的态度。

“再抱紧一点。”

没见过雾子如此主动,秋叶反而清醒了。

几小时以前,快见到雾子时,秋叶作了种种设想:

出了候机大厅,秋叶一挥手,雾子一溜烟跑了过来。

秋叶本想拥抱她,众目睽睽,不好意思,只握握她的手,拍拍肩膀。“你总算回来了。”“老长时间让你守着空房,请原谅。”雾子浑身表示出非常兴奋的神情,秋叶温柔地点点头。

上了车,就是两人的天下,秋叶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连接吻好几次。

听着雾子说着旅行中的见闻和观感。一回到家,毫无顾虑地和衣倒在床上。

已经十天没有伺候男人了,怎么处罚她也不为过。

首先,不容分说,先把她剥光,检查一下十天来她的身子有无变化。

有没有在外面乱搞?是不是有不三不四的男人纠缠过她?秋叶从她的脖子、胸部、腹部以至最敏感的部位都仔细检查了一个遍。

“我绝不会做出不体面的事,你原谅我吧!”

秋叶等待她的哀求,这才停止“检查”。

雾子为了向他表示歉意,听任他摆布,比以前更加温柔,做出献身的努力。

如果她稍有不服从的态度,秋叶或许会用绳子把她的手绑起来,或者把挂在衣橱里的长襦袢拿出来,让她穿上,做各种各样的姿态。

虽然延期回国,但雾子没有什么不轨行为,要处罚她未免有些过分了。雾子终于忍不住了。

“亲爱的,求您了,别这样折磨我了。”

听得她哀求,秋叶终于施以“最后的刑罚”,直接攻入她的身子。

在重逢前,曾经空想着种种场面,想着想着,自己的身子先热了。

本来心中有一个脚本,但实际上并不完全如此。秋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雾子倒在自己的怀中却是实实在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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