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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二〇〇三年,康沃尔湖边小屋的谎言 作者:凯特·莫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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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夫·鲁滨孙是个消瘦敏捷的男人,年纪将近九十岁了。他高高的额头上满是皱纹,还有一头浓密的白发和一个肥大的鼻子,笑容满面。他的牙齿依旧健全。他的目光清晰敏锐,显然头脑反应依然灵敏,他透过巨大的棕色树脂框架眼镜看着萨迪,萨迪立刻猜到这副眼镜被他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戴到现在。 “那年夏天的炎热,”他摇着头说道,“就像是渗进你的皮肤里,几乎难以入睡。另外还很干燥,连续几个星期没有一滴雨,以至于青草都开始干枯褪色。但注意,湖边小屋的并没有。他们有人,就是园丁,能够确保这些事情不会发生。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全部都已经装饰好了,灯笼、彩带、花环。我从没见过那种场面,像我这样的普通小伙儿,来到像那样的一个地方。真的是太美了。他们在喝茶的时候给我们送来了蛋糕。你能想象吗?在他们的小男孩失踪一天之后,他们派送了仙女蛋糕。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冰的,是为前一天晚上的派对特制的。” 萨迪一收到他的信就立即和这个退休的警察联系上了。他在信的底部印上了他的电话号码,于是她直接拨了电话,她在一六六四年的楼层图上发现的不同仍然在她体内沸腾。“我一直在等你,”当她告诉他自己的来历时,他如此说道,完全就是《埃莉诺的魔法门》中被埃莉诺纠正错误的老人,这对萨迪还是起了点作用的。他说话的样子让萨迪一开始并不确定他是指自从他写信后的二十四小时,还是自从案子宣告未解的七十年前以来。“我知道最终一定会有人来的,我不是唯一还惦记着这起案子的人。” 他们在电话里简短地聊了几句,彼此试探,交流警方证据(萨迪没有提起她是被迫离岗才来到康沃尔的),然后他们开始商讨案件。尽管面对着新印刷的文件,萨迪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把她地道的理论说出口,只是说她在寻找难以获得的信息,目前她能参考的只有皮克林的报道。对此,克莱夫不屑地嘲笑起来。 “他确实缺少可靠信息。”萨迪表示同意。 “这个可怜家伙缺少的不仅仅是那个,”克莱夫大笑着说,“不是我要说死人的坏话,但恐怕万能的上帝在分发头脑的时候,阿诺德·皮克林并没有排队领取。” 他问她是否愿去见他,萨迪答应说第二天可以。“一早就来,”他说,“我的女儿贝丝会在中午来接我去赶个预约。”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轻声地补充道,“她不同意我继续研究这个案子。她说这是强迫症。” 萨迪对着话筒笑了笑。她知道这种感受。 “我一定保密。那么我们九点见。” 于是,在这个明媚的周六早晨,她来了。在波尔佩罗,坐在克莱夫·鲁滨孙家的厨房里,他们之间摆放着一壶茶、一碟消化饼干和一片水果切片蛋糕。绣花桌布铺散在桌脚固定的餐桌上,熨烫的褶痕说明了这是新铺上去的。萨迪注意到边缘处有个小标签,于是意识到它铺反了,她出乎意料地感动了一下。 如果说克莱夫是真的像看上去那样乐于见到她,那么和他一起生活的大黑猫显然对她的入侵不太高兴。“千万别放在心上,”萨迪刚来的时候克莱夫说道,挠了挠这只正在生气的牲畜的下巴,“它因为我出远门的事情而闹脾气。占有欲有点强,我的莫莉。”现在,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这只牲畜正从两个草药壶之间的空隙里看着他们,不高兴地呼噜着,尾巴晃来晃去表示警告。 萨迪拿起一块饼干,审视了一下她给克莱夫列出的剩余的问题。她打算先试探一下,然后再决定是否可以信任这个老警察,告诉他自己的假设;对于他能否胜任提供信息资料这一工作也同样需要核实一下。尽管萨迪对这次见面感到非常兴奋,她还是心存疑虑,这个将近九十岁的男人是否还记得他七十年前参与的案子。但是克莱夫很快就消除了她的疑虑,而她的笔记本已经填满好几页的笔记了。 “我永远都不能够忘记,”他边说边给他们倒茶,“别看我这样,我的记性可是很好的。尤其是埃德温家的案件一直纠缠着我。没有办法摆脱它,我努力过了。”他抬了抬狭窄的肩膀,它们从熨烫平整的衬衫领子里滑了出来。他那个年代的人是十分注重个人仪表的。“那是我的第一次,你知道吗?”他透过厚厚的眼镜片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好吧,你是警察,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萨迪表示她明白。当他们接手第一个真实的案件时,在困难和压力面前,没有任何训练去给他们准备。她的第一个案子来自一个家暴的报警电话。那个女的看起来像是大打了十回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唇裂开,但她不愿起诉。“走路不小心撞到了门。”她告诉警方,甚至都懒得去编造一个像样的谎话。而萨迪,一个没有经验又充满干劲的新手,想着不管怎样都应该去逮捕她的男友,消灭一切不公正。她无法相信他们居然别无选择;如果被害者不愿合作,除了开出一个警告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唐纳德让她习惯这点,受到威胁的一方配偶为了保护施虐方所做的事情是没有底线的,传统社会的规矩使得他们难以摆脱。那个公寓的气味她记忆犹新,事情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悲伤,”克莱夫·鲁滨孙继续说,“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快乐的家庭庇护下成长,住在宽敞舒适的房子里,有兄弟姐妹还有一个老奶奶。开始当警察时还从来没有参加过葬礼。不过,可以告诉你,之后我就开始经历了这些。”他的目光越过她望向远方,皱起眉头,回忆着,“那座房子,那些人——他们脸上的无助、绝望的神情——甚至连屋里的空气都似乎知道失去了什么东西。”他在茶碟上转动着茶杯,稍微调整了一下措辞,“那是我第一次。” 萨迪微微一笑表示理解。没有什么人会像警察那样亲密接触生活中的恐怖。唯一比他们更糟糕的是医护人员。“所以你们的推理是从西奥·埃德温自己走失这个结论开始的?” 一个迅速的点头。“我们只是假定发生了什么。那些天里没有人认为是绑架。前一年在美国发生了一起林德堡绑架案,但那是因为实在太罕见才成了新闻。我们当时认为在几小时内肯定能找到这个小家伙,他那么小,不会走很远。我们一直找到天黑,搜遍了整个庄园的草地和树林,但是找不到任何踪迹。一点线索都没有。第二天,我们叫来潜水员去湖里检查,还是什么都没有,然后我们才开始着手考虑可能有人想把他带走。” 这把萨迪引向了她在前一天晚上匆匆写下的另一系列问题。一般来说,她对于问题会不停地问“为什么”,特别是当她在刚刚开始调查的时候。“小说作家的动机,”唐纳德喜欢发牢骚,“小说作家和电视侦探。”典型的布伦特探长语气,但是他有他的观点。警方需要证据,他们必须解释如何犯案和谁有机会作案之类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警方会被分散注意力,以及时常会出现误导。 然而,在这起案件中,证据尤其不足,而且离案发已经过去了七十年,萨迪觉得不得不通融一下。还有,新的地图做了些改动。墙壁里神秘的壁龛,连接房子和外面世界的另一条通道的可能性,一条已经从大部分的地图和记忆中消失了很久的通道。如果真的有的话,那么这起案件中一个重要的谜面,如何(带走孩子),可能就解开了。而随之而来的是谁(带走了西奥),但愿那群人中知道这条通道存在的人为数不多。自从和克莱夫约好时间碰面以来,《报仇不晚》中的一句话不停地在萨迪的脑子里旋转:迪戈里总是从家庭内部开始着手。悲痛和内疚相互排斥的推测是错误的。这句话出现在迪戈里·布伦特第一次拜访被害男人的前妻和女儿之前。“你和他父母面谈过了?” “我们一开始就谈了。两个人都没有作案证据,而且都有不在场证明。尤其是男孩的母亲,作为派对的主人一直都在人们的视线中。她晚上的大部分时间在船库,贡多拉当时忙着搭载来客。他们说的每件事情我们都查了一遍。没有什么惊喜,而且父母为什么要绑架自己的小孩?” 这是一个重点,而萨迪并不准备轻易放过它,即使她对埃莉诺·埃德温已经有了明确的认知。“皮克林的书提到了从派对结束到发现男孩失踪之间有三个小时的间隔。那个时候这对父母在做什么?” “他们都上床休息了。两人都到早上八点才起来,那个时候女佣来告诉他们小家伙不在婴儿床里。” “有什么迹象显示他们有一方说谎吗?” “没有。” “他们会一起作案吗?” “你的意思是,把男孩拐走?在他们对三百个客人道别晚安之后?” 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听上去是有些荒谬,但是不较真就不是萨迪了。她点了点头。 “我们找不出任何不喜欢这个男孩的人。他们都非常喜爱这个男孩。埃德温家对于这个儿子等待已久。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女儿,最小的那个在一九三三年六月的时候是十二岁,然后这个男孩诞生了。那个年代,所有有钱人家里都想要男孩,因为可以把他们的姓氏和财产继承下去。但现在再不是这样了。我的外孙女对我说,她的朋友都想要女孩——更加乖巧,打扮起来也更有乐趣,总体来讲更省心。”他抬起整齐的白色眉毛表示怀疑,“我自己也有女儿,我能向你保证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克莱夫拿起一块饼干,萨迪轻轻笑了一下。“我会听取你的意见,”她说,专心致志地看起他在她刚来的时候给她的埃德温家族成员名单,“你说这个男孩的外婆和他们住在一起?” 他和蔼的脸上轻轻地皱起眉头:“康斯坦丝·德希尔,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那种目中无人、过分讲究教养的类型,看上去一副你只要一提出问题他们就会把你吃掉的样子。除了在我们问到她女儿女婿的时候——她显得非常主动。” “她说了些什么?” “一些‘真相往往和表象不一样’之类的讽刺话。她不止一次提到不忠,旁敲侧击地暗示有出轨现象,但是说到具体情节时又戛然而止。” “你逼问她了?” “那个年代,上等人,尤其是女人——好吧,确实有不一样的规矩,尽管我们很想,但我们无法逼迫她。” “但你还是调查了?” “那当然。正如你知道的,家庭不和睦就是警察的饭碗;有些人会不择手段地惩罚自己的配偶。来看望孩子的父亲结果把孩子带走然后再也不回来,还有平时对孩子说尽他们父亲坏话的母亲。孩子总是他们父母之战中的牺牲品。” “但是这起案子并不是这样?” “大家主动来告诉我们埃德温家是多么无私,那对夫妻是多么形影不离。” 萨迪想到了这点。婚姻是个神秘的东西。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不过在她看来,每个人都是各自的猛兽,面具下蛰伏着秘密、谎言还有许诺。“为什么康斯坦丝·德希尔会这么暗示呢?她看到过什么吗?或许她女儿向她吐露过什么吗?” “这对母女并不亲近,不止一个人这么告诉我们。” “但她们却住在一起?” “并不是情愿的,我是这么理解的。那个老太太在她丈夫去世后投资失败,一无所有,只能靠女儿和女婿救济,她十分讨厌这种境遇。”他耸耸肩,“她含沙射影的暗示也许只是单纯挑拨。” “在孩子失踪的时候?” 他挥了挥手,从表情可以看出没有什么能让他惊讶,他在他那个年代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这是有可能的,尽管还有其他的解释。那个老太太在一九三三年的时候患了早期痴呆症。她的医生建议我们对她讲的话打点折扣。其实——”虽然只有他们两人,但他还是凑近了一点,好像不想被别人偷听到他要讲的机密事情——“吉布森医生的意思是康斯坦丝在她自己的婚姻中不专一,她的那些观点实际上可能和她自己的记忆混淆了,而不是什么可靠的报告。他们说那种病会将过去和现在变得难以区分。” “你怎么认为?” 他摊了摊手:“我觉得她有些恶毒但是没有恶意。年事已高又孤独,而她又正好碰上个被动的听众。” “你认为她在让自己看上去很重要?” “基本上像是她希望我们向她提问,去想象她是某个宏伟阴谋计划的策划者。我敢说如果我们逮捕她的话,她会十分开心。这会给她正在寻求的所有关注,而且还远不止于此。”克莱夫捡起桌布上的一个碎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自己的盘子边缘,“这并不容易:逐渐老去,感到自己越来越不重要。她曾经很漂亮,也很举足轻重——庄园的女主人。书房的壁炉上挂着她的肖像,曾经令人敬畏。想到画中的那双仿佛在观察你一举一动的眼睛,我仍然会战栗。”他打量了下萨迪,眯起了眼睛,以让她看到这个警察曾经强硬的样子,“都一样,一个线索引出另一个,上帝知道我们并没有很多线索,我看着他们两个——安东尼和埃莉诺,在那件事发生之后非常亲密。” “然后呢?” “孩子的丢失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都像是晴天霹雳,对于无法忍受悲伤而离婚的父母的统计数据证实了这点。他对她十分细致,温柔又呵护,确保她休息,安慰她不要哭泣或者去加入搜寻的队伍;他很少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回忆的时候抿紧了嘴巴,“那个时候真的很可怕。可怜的女人,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最恐怖的噩梦,但她却努力维持自己的体面。你知道,在这户人家离开后她又搬了回来。” “回这个村庄?” “回到这座小屋。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个新发现。波尔第的朋友路易丝曾提到在西奥失踪后,这个家庭就再也没有在这个地方附近出现过。“你看到她了?” “警方听到一些事情,镇上传出消息说有人回到了湖边小屋。我顺路拜访过她几次,就确认一下她是否一切都好,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她总是很客气,说我人非常好,而她只是从伦敦跑出来稍微透透气。”他难过地笑了笑,“不过我知道,她仍抱着他能回来的希望。” “对她来说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当然没有。她的孩子一定是在某个地方。她曾感谢过我一两次,说她十分感激我们的工作,那么卖力地寻找她的孩子。甚至还意外慷慨地捐款给当地警察局。她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人。这真是叫人难过。”他皱起了眉头,迷失在记忆中。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嗓音里呈现出一丝苦涩和忧愁:“我曾经常常希望自己能够帮她找到那个男孩。那个悬案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结。孩子不可能凭空消失,不是吗?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总会有一条路在那里,只是不知道从何找起。”他望了她一眼,“你碰到过这样的案子吗,不断侵蚀着你的那种?” “有那么一两次。”萨迪说,想象着公寓走道上的凯特琳·贝利。想起了她小手的感觉,温暖信任地握着她的手,当她带来故事书的时候,那个孩子的头靠在她肩膀上,乱糟糟的头发扎得她很痒。 “这个案子对我来说就是这种情况,”他说,“我们能着手的地方实在太少,这让事情更加糟糕。” “尽管如此,你应该还是有些推论的?” “是有些头绪,有的比起其他线索更加有力。新的人员变动,以及消失的一瓶安眠药,我们本来以为那是用来绑架的,还有一个家族朋友不同寻常的死亡,那个叫戴维兹·卢埃林的家伙——” “那个作家——” “就是他。那个时候还挺有名气。” 萨迪责备自己没有看一眼图书馆关于卢埃林的那篇专题文章。她记得关于《埃莉诺的魔法门》一书的前言,它提到了他死后于一九三四年受到封爵。他的死亡和西奥的失踪相隔太近,而她并没有联系起来。“发生了什么?” “有一天我们正沿着小河搜索,在离船库不远的地方,有人叫道:‘一具尸体!’但不是婴儿尸体,是一个老人。结果表明是自杀。我们本来认为有可能他是出于愧疚,他也许和那个男孩的失踪有些关系。” “你肯定他没有做什么吗?” “我们调查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动机。他很喜欢那个孩子,我们查访的每一个人都肯定了他是埃莉诺最要好的朋友。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为她写了一本书,你知道吗?” 萨迪点了点头。 “她彻底崩溃了——当她得知消息的时候,简直是毁灭性的冲击。太可怕了。那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事情之一。” 萨迪仔细想了想。孩子失踪了,亲密的好友在几个小时或几天后自杀了。“时间契机似乎太不寻常。”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是我们找到那个当地的医生,他告诉我们卢埃林在之前的几个星期以来一直饱受焦虑的折磨。我们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瓶镇静剂。” “是他服用的那瓶吗?” “验尸官证实了是用药过量。卢埃林用香槟服下了这些药,躺在河边就再也没有醒来。正如你说的,不寻常的时间契机,假设那个男孩是在同一时刻被带走的,但是这里面没有任何疑点。当然更没有任何将他和西奥·埃德温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只是一个巧合。” 萨迪勉强一笑。她不喜欢巧合。在她的经验里,它们常常有联系而只是没有被证实。而现在,她的触角正在转动。她有种感觉,卢埃林的死亡原因比所见到的事实更为复杂。显然克莱夫在很久以前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但是萨迪做了个笔记以便之后调查。卢埃林的自杀——时机只是意外还是另有隐情?他是否有罪? 与此同时,她拿着手里的笔,若有所思地敲打着本子,在“意外”这个词上画着圈圈。因为当然,在西奥·埃德温的案子中有第三种可能性,也许是最慑人的:这个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房子——至少,并没有活着。萨迪见过不少小孩被伤害或者杀死的案件——意外或是其他——然后就是掩盖罪行。那些负有罪责的人无一例外地设法让它看上去像是一起离家出走事件或是绑架案,因为这会把焦点转移至案发现场之外。 一阵咔嗒声把她的思绪拖了回来,她第一次注意到克莱夫身后的长凳上有一个很大的电子钟。那是一种带塑料活页片的钟,刚才有三片同时翻转,显示时间为十一点整。萨迪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到时克莱夫的女儿会来接他,而他们的会面就要结束了。 “那些姐姐们怎么样?”她说,重新恢复了紧迫感,“你和她们说过话吗?” “不止一次。” “有什么帮助吗?” “都差不多。大家都爱这个男孩,她们没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她们答应只要一想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会告诉我们。她们在那天晚上都有不在场证明。” “你的眉头皱起来了。” “有吗?”克莱夫朝她眨眨眼睛,眼镜后面是淡蓝色的大眼睛。他一只手摸了下头顶上的白发,然后抬起一只肩膀。“我想我只是一直都觉得那个最小的姑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这只是直觉,她的举止有些别扭。我们向她提问的时候,她的脸涨得通红,抱着手臂不愿直视我们。但是她坚称自己一点都不知道他的下落,几个星期来这座宅子里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情,也没有丝毫事实证据显示她有嫌疑。” 萨迪让自己去思考了一下动机,最明显的就是嫉妒。一个曾经十二年来一直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女孩,直到小弟弟的出生,一个备受爱护的儿子,取代了她的位置。派对也许是个除掉这个障碍的绝佳时机,在热闹与嘈杂中更容易掩人耳目。 或者还有其他可能(比克莱门蒂娜·埃德温是个带有谋杀意图的反社会小女孩更有可能?)……萨迪想起了皮克林的叙述,这个姑娘有早上带着西奥出门散步的习惯,她坚称当她经过儿童房的时候,门是关着的,因此她并没有进门把小弟弟带出去。但是如果她做了,然后他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个意外,但她因为过于害怕、过于胆怯而不敢告诉别人呢? “花园里有一支清理部队,”克莱夫说道,先于她的思路一步,“从最后一个客人离开的时候起,一直到早上日出,承包商们负责把这个地方恢复原貌。没有人发现任何东西。” 但是如果,像萨迪猜测的那样,有另外一条路可以离开房子而不被人看见呢?她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克莱门蒂娜,然后画了个圈:“她长什么样,克莱门蒂娜·埃德温?” “一个淘气的姑娘,不过不得不说,古灵精怪的。她们都有些与众不同,埃德温家的人,有魅力,讨人喜欢。我相当喜欢他们,他们还让人心生敬畏。要知道,当时我才十七岁,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我从来没见过像他们那样的人。我想这就是传奇和浪漫吧——大宅、花园、他们说话的方式、他们说话的内容、他们体面的举止,还有他们遵从的潜规则。他们非常迷人。”他看着她,“你想看一下照片吗?” “你有照片?” 他表达得太过坦率,甚至有些热切,不过现在他犹豫了起来:“我不是很确定……好吧,有一点尴尬,你现在作为警方的一员……” “勉强算。”萨迪说道,没能控制住自己。 “勉强?” 她挫败地叹了一口气。“有这么一个案子。”她便开始说,然后,也许是厨房里的沉默,也许是伦敦到她现处世界的距离,也许是和克莱夫之间专业的默契,也或许是一种解脱,终于能将这个对波尔第守口如瓶的秘密告诉别人。但萨迪发现自己只是给他粗略地讲述了贝利案的概要,以及她是如何不想放弃,相信自己并且努力去说服每一个人相信事情远远不是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而由此导致她此时此地在康沃尔,不是因为度假而是被迫离开。 克莱夫一声不吭地听着,当她说完后,他也没有皱眉,没有开始说教,或者请她离开。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可怕的事情。” “我不应该和那个记者说话的。” “你认为你是对的。” “我并没有考虑周全,这是个问题。”她的嗓音带着自我嫌弃,“我有一种感觉。” “好吧,那没什么丢脸的。有时候‘感觉’不像看上去的那样不切实际。有时候它们只是观察得来的产物,我们没有意识到而已。” 他表达着体贴和善意。萨迪对好意有种本能的反感。警察的职能自克莱夫退休以来可能改变了许多,但萨迪相当肯定,就凭直觉破例公开秘密永远不会被认为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她挤出一丝笑容:“你说你有照片?” 他领会了暗示,没有对贝利案继续追问下去。他在点头之前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拖着脚步朝走廊走去,萨迪能够听见他翻找东西的声音,还有房子后面的房间里传出的咒骂声。那只猫正看着她,绿色的眼睛睁得老大,尾巴缓慢有节奏地晃动着。好吧,好吧,好吧,那条尾巴似乎在说话。 “我能怎么办?”萨迪低声咕哝道,“我已经说了这是我的错。”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布的一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南希·贝利的事情。不要想着和这个外婆再有什么联系,努力无视她手里握着温暖小手的感觉。她看了一眼时钟,不知克莱夫此时是否在给伦敦警察厅打电话。 又有两个数字翻了过去,终于,看上去似乎是因为上了年纪而动作缓慢,克莱夫回来了,萨迪充满渴望地看着他,紧张而胆怯。他脸上有一种无法解释的表情,她认为除非他是一个虐待狂——而至今并没有这方面的迹象——否则他是不会向阿什福德报告她的情况的。她注意到他也没有拿着照片,而是将一本厚厚的文件夹夹在他的手臂下,仿佛对它很熟悉的样子。“我一直观察评价着你,”克莱夫说着来到桌边,“只是,当我退休后,我想没人会注意到的,更不要说介意了,所以我就拿了——” “档案!”萨迪瞪大了眼睛。 一个匆匆的点头。 “你拿了埃德温案子的档案。” “是借。我打算等案子了结后就还回去。” “你……!”她想着那个文件夹,钦佩之情浮上了脸颊,此刻在桌上,在他俩之间,塞满了谈话记录稿、插图、名单、数字、推理,“你这个坏蛋!你这个超级大坏蛋!” 他伸了伸下巴:“对档案保存没什么好处,不是吗?没有人会惦记它。对大部分人来说,在事件发生的时候,他们的父母甚至都没有出生。”他的下嘴唇微微颤抖,“这是我的案子,是我还未完成的事情。” 他从最上面的文件里拿出一张很大的黑白照片递给她:一个俊俏的、穿着考究的家庭,发型、裙子、西装还有帽子都表明他们属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这张照片是在外面野餐的时候拍的,他们懒洋洋地靠坐在格子呢毯子上,上面铺着盘子和茶杯;他们身后有一座石墙,萨迪认出那是在河流旁最深处的花园。埃莉诺和她的丈夫安东尼在这群人的中间。萨迪在报纸的照片上看到过他们,不过他们在这张照片上看起来很开心,也更年轻。有一个老太太,她准是康斯坦丝·德希尔,坐在一张藤条椅上,在她女儿的左边;还有三个姑娘,十几岁的样子,围在另一边,在太阳底下伸着腿,叉着脚踝。德博拉,最年长的姑娘也是最传统最漂亮的一个,紧靠她父亲坐着,头发上系着一条丝巾;接下去坐着的是爱丽丝,她引人注目的眼神和她的作者照片很像;然后最旁边的那个姑娘,个子很高,四肢修长,但明显是她们中最小的,她一定就是克莱门蒂娜。她浅棕色的波浪头偏分着正好到肩膀,不过她的表情难以描述。她并没有看着摄影师,更像是冲着坐在母亲脚边的小男孩微笑。小婴儿西奥,一只手臂伸向他的姐姐,手里握着毛绒玩具。 不知不觉中,萨迪被这张照片触动了。青草丛生,许久以前夏日泄出的阴影,照片前方雏菊小小的白色斑点。那是家庭生活中的一个短暂纯粹的时刻,在那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留存了下来。克莱夫说过埃德温家的人和他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但正是这些人的日常生活,这个场景,击中了萨迪。安东尼的夹克被随意地扔在身后,德博拉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蛋糕,毛色亮泽的巡回犬引人注目地坐着,眼巴巴地看着战利品。 她皱起眉头,凑近仔细看:“那人是谁?”照片上还有一个女人。萨迪起初没有注意到她,她在石墙下斑驳的光线中不容易被发现。 克莱夫对着照片仔细打量:“这是男孩的保姆。名字叫罗丝·沃特斯。” “保姆。”萨迪若有所思地说道。她了解一些关于保姆的事情,她见过玛丽·波平斯。“她们常常在儿童房和孩子们一起睡觉吗?” “是的,”克莱夫回答,“不幸的是她在派对前的两个星期离开了湖边小屋。我们为了找她还花了一点时间。最终通过她一个在约克郡的姐姐才找到的。时间也刚刚好,她当时住在伦敦的一家旅馆里打算重新开始找工作。”他挠了挠头,“我记得她要去加拿大。我们找她谈了话,但没有很大帮助。” “所以仲夏的时候洛恩内斯就没有保姆了?” “哦,好吧,有个顶替的。希尔妲·布鲁恩。一个真正的老母夜叉,旧时代的保姆之一,那种一喂孩子鱼肝油就兴奋,把他们弄哭还说这是为他们好的保姆。她比我现在的年纪要小,但我觉得她看上去像玛土撒拉[《圣经·创世记》中的人物,活了969岁。]。在埃莉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就为湖边小屋工作了,在罗丝·沃特斯离开后主人又把已经退休的她返聘回来。” “男孩失踪的那天晚上她在的咯?” “就和男孩在同一间房里。” 这可是个大新闻。“她应该会看见或者听到什么动静?” 克莱夫摇摇头:“她像婴儿般熟睡着。她似乎喝了不少威士忌来躲避派对的嘈杂。就我能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并不是个异常情况。” “胡说八道!” “确实。” “皮克林的书里没有提到过她。” “是的,好吧,也不会提到,不是吗?他是个傻里傻气的人,没人搭理他,所以他只能在报纸上寻找有限的信息。” “我不确定自己可以理解像这样的情况,报纸上居然没有提到有人和失踪的男孩在一个房间里睡觉?” “那家人十分坚持。埃莉诺·埃德温来见过我的上司,希望确保关于希尔妲·布鲁恩的事情不会被公开。那个保姆在这个家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他们不希望她的名誉受到损害。探长不喜欢这样——”他耸了耸肩,“但就像我说的,那会儿时代不同。像埃德温这种家族,上等阶级,他们会被允许保留一些空间,这在现在是见不到了。” 萨迪不禁在想还有多少线索因为这种“空间”而丢失。她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不停地转动手中的钢笔,然后拿笔尖轻轻敲打着本子:“几乎没有什么进展。” 克莱夫带着歉意微笑着。他朝那个鼓鼓的文件夹指了指:“要知道,在全部这些里面,在几百个谈话记录中,只有一个目击证人认为她也许看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萨迪好奇地抬了抬眉毛。 “有个派对的客人报告说看到一个黑色人影,一个女人的样子,在派对当晚出现在儿童房的窗前。她差点儿没告诉我们。她当时正和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一起,而那个人并不是她的丈夫。” 萨迪的眉毛抬得更高了。 “她说如果那个男孩不能找到的话她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因为她没有主动站出来说话。” “她可靠吗?” “她对自己看到的东西发了誓,不过在第二天你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她看到的会是那个老保姆吗?” 克莱夫摇摇头:“不能肯定。她坚称看到的人影十分苗条,而希尔妲·布鲁恩显然非常粗壮。” 萨迪再次拿起了野餐照片。埃德温家有许多女人,而她们都十分苗条。确实,萨迪看到照片的时候就觉得安东尼·埃德温是这群人中唯一的男人——当然小婴儿西奥不算。他是个英俊的男人,照片里差不多四十出头的样子,深金色的头发,浓密睿智的眉毛,脸上的笑容在萨迪看来是被那些爱他的人尽情赋予的。 萨迪的目光移到了石墙下的女人身上,背着光的她看起来不是很清晰,不过有一只纤细的脚踝偷偷地伸进了阳光里。“她为什么要离开?我是说罗丝·沃特斯。” “她是被辞退的。” “开除?”萨迪敏锐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理念不合,据埃莉诺·埃德温说。” “什么理念?” “一些过于随便的行为。非常模糊。” 萨迪想到了这点。这听上去像是她的借口,像是那种人们试图掩盖事实真相的时候会说的话。她看着埃莉诺。看第一眼的时候,萨迪猜测照片上是一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家庭正享受着温情夏日。现在她陷入了克莱夫所描述的同样的魔咒下。埃德温家族的魅力、财富、吸引力让自己神魂颠倒。她凑近看了看。她正在想象埃莉诺漂亮脸蛋上的紧张神情吗?萨迪深思着,慢慢叹了口气:“罗丝·沃特斯是什么情况?她也做了一样的笔录?” “是的。而且她也非常痛苦。她把解雇描述为意想不到并且不公平。她感到特别不安,因为这是她的第一份保姆工作。她十八岁之后就一直在那里,已经十年了。不过她对此也无能为力。当时还不存在投诉之类的手段。她还是很幸运地得到了不错的评价。” 时间点、罗丝·沃特斯感到自己受到的不公对待,以及她对那个家庭的生活节奏了如指掌——萨迪觉得有些好笑:“她肯定是嫌疑人之一。” “每个人都有嫌疑。每个人等于没有人。这还只是一半问题,嫌疑范围从来没有缩小过。我们和罗丝·沃特斯谈话的时候她非常激动,听说事件后几乎发疯了。她对那个男孩担心透了。据其他仆人说,他们之间非常亲近。不止一个人表示她爱着这个小男孩就像是爱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萨迪的心跳开始加快。 克莱夫像是注意到了这点。“我知道这听起来像什么,”他说,“但是过去发生了许多事,在一战之后。一整代的人都陷入法国的泥土之下,而随之一同而去的是几百万年轻女人婚姻的希望。像被埃德温这样的家庭招聘为保姆就像是个能接近孩子的机会一样,而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机会。” “离开她心爱的小孩子一定让她非常难过。” 克莱夫顺着思路冷静地说道:“毫无疑问。但是爱着别人家的孩子和把他偷走完全是两码事。没有证据能把她和犯罪联系起来。” “除非有目击证人看到儿童房里有其他女人。” 他充满矛盾地点点头,观点非常明确,然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并不这么推断。“没有人在庄园里看见她,她并不在派对上,而伦敦那家宾馆的工作人员也说他在六月二十四日给她送过早餐。” 不在场证明也会不可靠。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做担保可以有许多种原因。就像没人在洛恩内斯看见罗丝·沃特斯一样,如果萨迪的地下通道理论正确的话,那这个不在场证明就没有意义了。 对于这条可靠的线索萨迪感到充满了干劲,这种感觉她永远都不会厌倦。那个保姆非常喜爱这个小男孩;她突然被辞退,在她看来又缺乏公正;有目击证人报告说在儿童房里看见女人的身影。此外,罗丝·沃特斯在这个宅子里生活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在那里工作的时候得知通道的秘密并非难以想象。也许,从其中一个女孩的口中得知的?克莱门蒂娜?是不是克莱夫内心也怀疑是埃德温家那个最小的女儿? 假设带走那个男孩是一种极端行为,但所有的犯罪不都是极端反应的实行吗?萨迪的指尖敲打着桌子边缘。罗丝·沃特斯的解雇至关重要。她就是知道这一点。 “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那晚她不在洛恩内斯真是太可惜了,”克莱夫说道,“我们约谈的人中间,不止一个人表示罗丝·沃特斯在照顾小家伙的时候是有多么警觉。甚至连埃莉诺都说如果罗丝保姆还在的话,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发生。她充满了悔恨。” “后悔解雇了那个保姆?” 他点点头:“当然,父母总是经常想着法子自责,不是吗?”他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用指背轻轻地拭走一粒灰尘,“你知道吗?她在二战期间没有回到这座小屋来。我以为因为战争,什么事都一片混乱,但是到了二战结束,埃莉诺也没有回来。我有时候想到她,不知道她有没有被炸弹击中。说出来很可怕,但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都习惯了人们的死去。想到那座小屋孤零零地留在那里就很悲伤,不过这也合理地解释了她的远离。太多的死亡和破坏,时间一直在拖延,战争持续了六个艰难困苦的年头。当它结束的时候,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那个小家伙的失踪已经超过了十一年。无论她如何在这里坚守祷告,我想她的生活还是得继续向前,最终把那个小家伙的事情放下。” 萨迪不知道他是否是对的,有没有一个时刻让人——甚至是连信念最坚定的被害者家属也会舍得放弃。是不是多年的战争和苦行,伴随着巨大的破坏和废墟,能够把一个人无论曾经多么剧烈的痛苦,映衬得相对渺小而最终掩盖忘却。也许一个人可以学会和孩子的影子一起生活。凡事皆有可能——看看玛吉·贝利就知道了。她从她孩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没有,她永远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南希·贝利坚称。萨迪努力挥走她的声音)。 “那么,”克莱夫抱歉地笑笑说,“这些你都有了。这里就是埃德温案件的一切。即使有几千个人手和最好的推理,几十年来的困扰最终也没有什么结果。我们今天所知的线索并不比调查刚开始的那几天来得多。” 萨迪感到刚才自己没有说出来的理论悬在那里蠢蠢欲动。现在是时候告诉他了。他信任她,把档案给了她,至少她能够回报一下。她说:“也许我知道一些新情况。” 克莱夫歪起脑袋,仿佛她说的是外语,同时又努力地弄懂她话中的意思。 “我听到了。”他的眼睛放着光,同时又眯了起来,就像是他小心防范自己内心的渴望。他开口说话的嗓音变得沙哑:“继续。” 萨迪从阿拉斯泰尔给她找到的地图说起,它老旧而模糊不清,有着不同寻常的来源,接着又描述了楼层图有一处小小的不知名的墙龛,她推测这可能通往一条密道。 她话音刚落,他便急忙点点头,说:“我就知道起码有一条通道,我们在后来的几天里查过,即使花园里的暗门被封住了,但我完全不知道有密道通往小屋——没人知道。你说,这张地图很老了?” “非常老。它是和其他一些零碎东西一起储存在浸水的地下室里,在最近的翻新修建中才被发现。整包东西都被送去修复然后收进郡档案馆,我就是从那里拿到的。” 克莱夫的手指伸进眼镜片背后擦了擦鼻梁。然后闭起眼睛,仔细思考。“我不知道这是否有可能……”他喃喃地说,“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提到它呢?也许他们并不知道?” “我们也并不知道,”萨迪提醒他,“我并不确定。我需要进入那个小屋查看一下。我给爱丽丝·埃德温写过信——” “哈,”他尖锐地说着,与她四目相对,“如果她能帮到你,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我发觉了。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和我们一样急切地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乖僻?顽固?她是个犯罪小说家,你知道吗?非常有名。” 萨迪心烦意乱地点点头。这是她没有回信的原因吗?像A.C.埃德温这样的作家会收到成百上千封信件,而她的信会在其中丢失吗——粉丝来信、催款信件之类的? “那个叫布伦特的警官,”克莱夫继续说道,“我读过几本那些小说,还不错。我在字里行间里寻找,看看有没有对案子有帮助的信息。我不久之前还在电视上看到她。她仍然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一样。” “你指的什么样子?” “高大威严,难以捉摸,相当自信。她弟弟失踪的时候她十六岁,只比我小一岁,但完全不一样。我们找她谈话的时候,她泰然自若。” “太过冷静?” 一个点头:“我当时在想这是不是在做戏。我无法相信一个年轻女孩能够做到如此沉着自制。果然,我之后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当时我作为警察的天赋是温柔。那个时候的我一贫如洗,不容易被人发现。这点十分有用。我上司让我出去找支新的笔——他手里的笔没墨水了——正当我回到门厅的时候,我看见她埋伏在楼梯口,朝着书房的门慢慢移动,那里是我们做谈话记录的地方,然后她改变了主意又偷偷退回到暗处。” “你认为她正试图鼓起勇气敲开门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可能,也可能是因为太焦虑来听听那里有什么进展。” “你问她了吗?” “她冷酷的蓝色眼睛投向我,叫我不要对她长篇大论,应该继续去找寻她弟弟。她说话的声音充满权威,但是她的脸色——几乎苍白。”他凑近一些,“以我的经验看来,关于一起犯罪,如果有人知道的比他们应该知道的要多,一般会有两种行为:要么把自己隐藏不见,要么对调查特别感兴趣,就像飞蛾扑火般。” 萨迪想到了这点:“我需要进入那个小屋。” “你需要。我们需要。”他看着她的眼睛,“别以为我不会和你一起去。” “今天下午我再给她写封信。” “嗯。”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 克莱夫拉了拉背心两侧,尽量避免与她目光接触:“当然,最好还是征求屋主的同意……” “是的。”萨迪表示同意。 “……但是还有另一种情况。当地人,受雇定时去查看小屋的状况,确保破坏者以及野生动物不会太过嚣张。” “他干活并不勤奋。” “话虽如此,但他有钥匙。” “啊。”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 萨迪心事重重地深吸一口气。她当然愿意。但是她正准备几天后回到伦敦,如果想要唐纳德站在她这边的话,就不能再走错一步……“我会再去试一下,”她终于开口道,“看看我能否得到爱丽丝·埃德温的允许。” “那如果你不能的话……” “我知道到哪里找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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