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与埃丝特·沃尔特斯的闲谈

加勒比海之谜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这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拉斐尔先生看到马普尔小姐正向他和他秘书坐的地方走过来,便暴躁地说道,“甭管走到哪儿,都会有只老母鸡在你脚边碍事。这帮老太婆跑到西印度群岛来究竟想干吗?”

“那您觉得她们应该去哪儿呢?”埃丝特·沃尔特斯问道。

“去切尔滕纳姆[英格兰西南部城市],”拉斐尔先生不假思索地说,“或者伯恩茅斯[英国南部港口城市] 。”他提议道,“要么就去托基[英格兰西南部海滨小镇,阿加莎的故乡和出生地]或者兰德林多德韦尔斯[威尔士波厄斯郡中部小镇,十九世纪时成为矿泉疗养胜地,现为波厄斯郡行政中心]。可选的地方多得是。她们喜欢那种地方——她们在那儿会很高兴的。”

“我猜她们也不是经常掏得起钱来西印度群岛,”埃丝特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么命好。”

“说得没错。”拉斐尔先生说,“你就继续损我吧。瞧瞧我,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哪儿都不舒服。你一点儿都不愿意帮我缓解缓解!而且你还什么活儿都不干——你为什么还没把那些信件打出来啊?”

“我还没找着时间呢。”

“那你就接着干吧,行不行?我带你来这儿是为了让你干点活儿,不是让你干坐着一动不动地晒太阳秀身材的。”

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拉斐尔先生的言辞令人难以忍受,不过埃丝特·沃尔特斯已经为他工作了好几年,她深知拉斐尔先生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是个几乎一直在忍受着疼痛折磨的人,说几句难听话是他发泄的一种方式。不管他嘴上说什么,她都能够泰然处之,不为所动。

“多美的夜晚啊,是不是?”马普尔小姐在他们身边停下来说道。

“谁说不是呢?”拉斐尔先生说,“我们就是为此来这儿的,不是吗?”

马普尔小姐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您这话也太严厉了。天气当然是个很英国式的话题,人会忘记——哎呀,这卷毛线的颜色拿错了。”她说着把针织袋放在花园的桌子上,快步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杰克森!”拉斐尔先生大喊道。

杰克森应声出现。

“带我回屋去,”拉斐尔先生说,“我现在就要做按摩,不然那只咯咯叫的老母鸡又要回来了。尽管你那按摩对我其实也没什么好处。”他又加上一句。说完他就让按摩师娴熟地帮他起身,扶着他走回他的小屋里去了。

埃丝特·沃尔特斯目送着他们,接着她转过头来,恰好看到马普尔小姐拿着一团毛线走回来坐在了她的身边。

“我希望我没有打扰你吧?”马普尔小姐说。

“当然没有,”埃丝特·沃尔特斯说,“我一会儿就得走,去打几封信,不过我打算先欣赏十分钟的日落美景。”

马普尔小姐坐了下来,用一种柔和的声音开始说话。她边说边心里概括起埃丝特·沃尔特斯来。她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要是她愿意尝试一下的话,也可以变得挺迷人。马普尔小姐不明白为什么她没有去尝试。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拉斐尔先生不喜欢,但马普尔小姐觉得拉斐尔先生其实完全不会真的在乎这件事。他一门心思只对自己感兴趣,只要他本人没有被罔顾,他的秘书就算打扮成天仙一般估计也不会遭到他的反对。况且,他通常上床睡觉都很早,而在有着钢鼓乐队伴奏和舞蹈的夜晚时分,埃丝特·沃尔特斯应该很容易就能——马普尔小姐的思绪停顿了一下,想找一个词儿,同时她嘴上还在高高兴兴地谈论着她的詹姆斯敦之行——啊,有了,绽放。埃丝特·沃尔特斯本可以在夜晚时分如鲜花般绽放。

她慢慢把话题往杰克森身上引。

说起杰克森,埃丝特·沃尔特斯着实有些含糊其词。

“他非常能干,”她说,“是个训练有素的按摩师。”

“我猜他跟随拉斐尔先生已经很长时间了吧?”

“哦,没有,大约九个月吧,我想——”

“他结婚了吗?”马普尔小姐试探着问道。

“结婚?我想没有,”埃丝特有些吃惊地说道,“就算结了,他也从来没提起过——”

“没有,”她紧跟着又说,“我觉得他肯定没结婚。”说完脸上还显露出几分打趣的神情。

马普尔小姐在理解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在心里又给它加上了一句——“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像是没结婚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得有多少已婚男人表现得就像是他们还没结婚似的啊!马普尔小姐能举出好多例子来!

“他长得相当好看。”她特意这么说。

“对——我想也是。”埃丝特兴味索然地说道。

马普尔小姐仔细琢磨着她。对男人不感兴趣吗?或许这是那种只对一个男人感兴趣的女人——他们说过,她是个寡妇。

她问道:“你为拉斐尔先生工作很久了吗?”

“四五年吧。我丈夫过世之后,我不得不再出来找份工作。我有个女儿还在上学,而丈夫留给我的东西微乎其微。”

“拉斐尔先生肯定挺难伺候吧?”马普尔小姐又一次试探道。

“倒也不是,尤其是当您了解他以后。他会突然之间发火,特别爱跟人争辩。我认为真正的麻烦在于他容易对人厌倦。他在两年之中已经换了五个贴身男仆。他喜欢有新来的人让他欺负。不过他跟我相处得一直都挺好。”

“杰克森先生似乎是个非常有礼貌、殷勤体贴的年轻人吧?”

“他非常老练,足智多谋,”埃丝特说,“当然了,他有时候也有点儿——”她欲言又止。

马普尔小姐想了想。“这份工作有时候也挺为难的吧?”她委婉地说道。

“嗯,是啊。这也不对那也不行,左右为难。不过——”她微微一笑,“我觉得他倒是想方设法让自己过得开心。”

马普尔小姐把这句话也琢磨了一下,结果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她继续这场唠唠叨叨的谈话,很快就听到了一大堆关于那个有自然情结的四人组——戴森夫妇和希灵登夫妇的事情。

“希灵登夫妇至少最近三四年都会来这儿,”埃丝特说,“不过格雷戈里·戴森可比他们来得早多了。他对西印度群岛了如指掌。我想,他最初到这里来的时候是和他的第一任妻子。她有些弱不禁风,不得不到国外去冬,或者无论如何也要找个暖和的地方。”

“那她后来死了吗?还是说他们离婚了?”

“不是离婚。是她死了。我相信就在这儿。我的意思不是说就在这个岛上,而是在西印度群岛当中的某个岛上。我想这里面有些麻烦事儿,一些流言蜚语之类的。他从来不会说起她。是别人告诉我的。就我所知,他们相处得不太融洽。”

“然后他就娶了现在的妻子,‘勒基’。”马普尔小姐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夹杂着些许不满,就好像在说“真是的,怎么叫这么个怪名字!”

“我记得她跟他的第一任妻子还沾亲带故呢。”

“他们认识希灵登夫妇很多年了吗?”

“噢,我觉得也就是自从希灵登夫妇到这里来之后吧。三四年的时间,不会更久。”

“希灵登夫妇看起来非常随和,”马普尔小姐说,“当然,还很文静。”

“是啊。他们俩都挺文静的。”

“大家都说他们非常相爱。”马普尔小姐说。她说话的语气本来是相当随意的,但埃丝特·沃尔特斯却眼神锐利地看着她。

“但您并不觉得他们很恩爱?”她说。

“你自己心里其实也不那么想,对吗,亲爱的?”

“呃,我有时候会纳闷……”

“文静的男人,就像希灵登上校这样的,”马普尔小姐说,“常常会被那种华丽浮夸的人所吸引。”然后,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随即接着说道:“勒基——好奇特的名字啊。你觉得戴森先生对于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会——会有所察觉吗?”

“长舌妇,”埃丝特·沃尔特斯心想,“真够可以的,这帮老太太!”

她颇为冷淡地说:“我也不知道。”

马普尔小姐又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关于可怜的帕尔格雷夫少校的事,真是让人非常难过,不是吗?”

埃丝特·沃尔特斯表示了赞同,尽管多多少少有些敷衍。

“倒是肯德尔夫妇,我是真的替他们感到难过。”她说。

“是啊,我想在酒店里发生这种事情也真是够倒霉的。”

“您瞧,人们来这儿是为了玩得高兴,对不对?”埃丝特说,“为了忘记疾病,死亡,所得税,冻结的水管,以及其他类似的事情。他们不喜欢——”她突然以一种全然不同的态度继续说道,“任何能让他们想起死亡的事情。”

马普尔小姐放下了手中的毛线活儿。“你这话说得简直太好了,亲爱的,”她说,“真是说得太好了。没错,就是像你说的那样。”

“而您看他们夫妇相当年轻,”埃丝特·沃尔特斯接着往下说道,“他们只不过是六个月前才从桑德森夫妇那儿接手了这家酒店,他们特别担心自己能不能获得成功,因为他们也没有什么经验。”

“那你认为这件事可能真的会对他们很不利了?”

“呃,不,坦率地讲,我不这么认为,”埃丝特·沃尔特斯说,“这里的氛围就是‘我们都已经到这儿来准备享乐一番了,那就继续享乐吧’,我觉得在这种氛围之下,任何事情只要过上一两天,大家也就不记得了。我认为一起死亡事件也就能让他们震惊二十四个小时左右,一旦葬礼结束,他们就再也想不起这件事来了。也就是说,除非有人有意提醒他们。我已经这样跟莫利说过,不过当然了,她是个心重的人。”

“肯德尔太太心重?她一直看上去都是满不在乎的啊。”

“我想那多半都是装出来的,”埃丝特慢条斯理地说,“实际上,我认为她是那种很焦虑的人,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要出什么岔子。”

“我还以为她丈夫比她要更操心一些呢。”

“不,我不这么想。我觉得她更操心些,而她丈夫操心也是因为她操心,如果您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这倒挺有意思的。”马普尔小姐说。

“我认为莫利拼了命地想要试着表现出很快乐、很享受的样子。她为此特别努力,但这份努力使她疲惫不堪。于是她就莫名其妙地消沉沮丧,心灰意冷。她不太——呃,心智真的不太健全。”

“可怜的孩子,”马普尔小姐说,“确实有这样的人,而通常外人是觉不出来的。”

“是啊,他们装得真不错,不是吗?不过呢,”埃丝特接着说道,“我觉得在这件事里莫利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的意思是说,现如今时常有人死于冠状动脉血栓或者脑出血之类的毛病。至少在我看来可比以前多多了。也就只有食物中毒啊,或者伤寒什么的还能让人焦虑不安。”

“帕尔格雷夫少校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他有高血压,”马普尔小姐说,“他跟你说过吗?”

“他跟人这么说过,我不知道具体跟谁,有可能是拉斐尔先生吧。我知道拉斐尔先生所说的正好相反——然而他这人就是那样!杰克森肯定也跟我提过一次。他说少校在喝酒的问题上真该多加小心了。”

“我明白了。”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地说道。她随后接着说:“我估计你也发现了他是个有点儿烦人的老头儿吧?他讲了一大堆的故事,而我觉得有好多都是重复的。”

“最糟糕的就是这点,”埃丝特说,“除非你能想方设法迅速及时地堵住他的话头,否则你就得一遍又一遍地听同样的故事。”

“当然了,我倒也没有那么介意,”马普尔小姐说,“因为我已经习惯这种情形了。要是有人经常给我讲同样的故事,我还真的不在乎再听一次,反正我也总是会忘记。”

“原来如此啊。”埃丝特说着高兴地笑起来。

“有个故事他特别喜欢讲,”马普尔小姐说,“是关于一件谋杀案的。我估计他给你也讲过这个,对不对?”

埃丝特·沃尔特斯打开她的手提包,开始在里面翻找起来。她从中抽出一支口红说道:“我还以为我把它弄丢了呢。”随后她问:“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

“我是问帕尔格雷夫少校有没有给你讲过那个他最喜欢的谋杀故事?”

“我记得他讲过,我现在想起来了。好像是说什么人开煤气自杀吧,是不是?其实只是他老婆要用煤气毒死他。她先给他喂了某种镇静药,然后就把他的脑袋塞到了煤气烤箱里。是这个吗?”

“我觉得似乎不是这个。”马普尔小姐说。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埃丝特·沃尔特斯。

“他讲过那么一大堆故事呢,”埃丝特·沃尔特斯为自己辩解道,“而正如我所说,你并不总是在听。”

“他有一张快照,”马普尔小姐说,“常常拿出来给大家看。”

“我相信他是有……不过我现在记不清是什么快照了。他给您看过吗?”

“没有,”马普尔小姐说,“他没给我看过。我们的谈话被人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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