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拉斐尔先生接管

加勒比海之谜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我也不知道。”马普尔小姐说。

“你什么意思啊?我们刚刚聊了二十分钟,都在聊什么呢?”

“我刚才又想到也可能是我弄错了。”

拉斐尔先生瞪着她。

“到底是个糊涂蛋啊!”他厌恶地说道,“你听起来那么信心满满的。”

“哦,我能肯定关于谋杀的事情。我拿不太准的是杀人凶手。您知道,我发现帕尔格雷夫少校讲过不止一个谋杀的故事。您就亲口告诉过我他给您讲了一个有点儿像卢克雷齐娅·波吉亚的故事——”

“他还真是——那么讲的。不过那是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我明白。而沃尔特斯太太说他讲过一个某人在煤气烤箱里被煤气毒死的——”

“可他给你讲的故事是——”

马普尔小姐决意要打断他的话,这种情况拉斐尔先生可不经常碰到。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极其真挚,只是稍稍有些不连贯。

“您不明白吗,这件事要想确定太难了。最为关键的在于,人们并有没在听——往往如此。问问沃尔特斯太太,她说的话也一样。你一开始还在听,随后注意力就涣散了,心不在焉。接着突然之间,你会发现有些东西你没听着。我只是想知道在他给我讲的故事——关于一个男人——和他掏出钱包来说‘想看看杀人凶手的照片吗’之间,有没有可能有个缺口,非常小的缺口。”

“但你认为那是他当时正在说的那个男人的照片?”

“我觉得是——没错。我从来没想过那也有可能不是。不过现在看来——我又怎么能确定呢?”

拉斐尔先生看着她,陷入沉思……

“你的问题就在于,”他说,“你太小心谨慎了。天大的错误啊——下定决心,不要犹豫不决。刚开始的时候你并没有犹豫不决。在我看来,你跟教士的妹妹以及其他人闲聊的时候,就已经抓住了一些让你感到不安的东西。”

“或许您是对的。”

“嗯,现在先不谈这个。咱们接着说说你对着手查案都掌握了些什么。因为一个人最初的判断十有九中——我发现就是这样。我们已经有了三个怀疑对象。咱们把他们择出来看看吧。谁先来?”

“我真的无所谓,”马普尔小姐说,“他们仨人看起来都不太像。”

“我们先看看格瑞格吧,”拉斐尔先生说,“真受不了这家伙。但那也不能认定他就是杀人凶手。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两件事对他不利。那些治高血压的药是他的。想派上用场太方便了。”

“这也有点儿太明显了,不是吗?”马普尔小姐提出异议。

“我倒不这么觉得,”拉斐尔先生说,“说到底,最主要的问题是要迅速动手,而他手头就有药。没那么多时间去到处找别人还有什么药。假定说就是格瑞格。好吧。如果他是想干掉他亲爱的老婆勒基——(要我说这事儿干得好。实际上我还挺赞同他的。)那我真的看不出他有什么动机。大家都说他很有钱。他继承了第一任老婆的大笔财产。从这点看,他完全够格成为一个可能的杀妻凶手。可那已经结束了,事情都过去了。他也侥幸逃脱了。而勒基只是他第一任老婆的穷亲戚。她没钱,所以假如他想要干掉她的话,肯定是为了跟别人结婚。关于这点有什么风言风语吗?”

马普尔小姐摇了摇头。

“我没听见过。他……呃……对所有的女士都殷勤有加。”

“嗯,这是老话里好听的说法,”拉斐尔先生说,“没错,他就是个色坯,到处调情。还不够!我们需要的比这更多。咱们再看看爱德华·希灵登吧。要说有哪个人会出乎人意料的话,这就是一个。”

“我觉得他并不是个很快乐的人。”马普尔小姐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拉斐尔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觉得杀人凶手应该是个快乐的人吗?”

马普尔小姐咳嗽了一声。

“呃,以我的经验来看,他们通常都是。”

“我认为你的经验没什么大用。”拉斐尔先生说。

马普尔小姐本可以告诉他,他这个想法是错的。不过她忍住了没说。绅士们并不喜欢被人从话里挑刺儿,她明白这一点。

“我自己倒认为希灵登更有可能,”拉斐尔先生说,“我有种感觉,觉得他跟他妻子之间有点儿怪怪的。你注意到了吗?”

“哦,是的,”马普尔小姐说,“我注意到了。当然了,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得相敬如宾,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对那类人你可能比我了解得更多一些,”拉斐尔先生说,“很好,那么,所有事情都无懈可击,不过爱德华·希灵登酝酿着要以一种绅士的方式除掉伊夫林·希灵登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你同意吗?”

“如果是这样,”马普尔小姐说,“那就必然有另一个女人。”

马普尔小姐不满意地摇摇头。

“我不禁在想——真的是不由自主啊——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的。”

“好吧,我们接下来该考虑谁了——杰克森?咱们别把我算进来。”

马普尔小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可咱们为什么要把您排除在外呢,拉斐尔先生?”

“因为如果你想要讨论我是一个杀人凶手的可能性,你得去找别人。跟我说这个就是在浪费时间。而且不管怎么说,我问你,我适合这个角色吗?生活不能自理,像个傀儡似的被人拽着起床穿衣,去哪儿都得坐轮椅,想散个步还得被人推来推去。我究竟能有什么机会去谋杀别人呢?”

“没准儿这个机会和其他人的一样好呢。”马普尔小姐兴冲冲地说道。

“此话怎讲?”

“嗯,我想您自己也同意,您很聪明吧?”

“我当然聪明了,”拉斐尔先生声明道,“而且说实在的,我比这儿的其他任何人脑子都好使。”

“而有头脑,”马普尔小姐继续说道,“就能让您克服要成为一名杀人凶手所面临的身体上的难题。”

“那可得费老劲儿!”

“没错,”马普尔小姐说道,“是得费点儿劲。不过我觉得,拉斐尔先生,您会以此为乐。”

拉斐尔先生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你还真有胆量!”他说,“你可不像是你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个温和而肤浅的老太太,对吧?所以说你真的觉得我是个杀人凶手喽?”

“不,”马普尔小姐说,“我觉得不是。”

“为什么呢?”

“呃,说真的,我认为恰好是因为您有头脑。有头脑,您就可以得到您想要的绝大多数东西,而不必依靠谋杀。谋杀是很愚蠢的事情。”

“再说了,我他妈又想要去杀谁啊?”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马普尔小姐说,“我还不曾有幸跟您长谈过,所以也没能就此推论出个所以然来。”

拉斐尔先生的笑容更灿烂了。

“跟你谈话有可能会有危险。”他说。

“如果您有什么事情想要遮掩的话,谈话总是有危险的。”马普尔小姐说。

“你可能是对的。咱们该说说杰克森了。你对杰克森怎么看?”

“对我来说,这个很难讲。我其实还没有机会跟他说过什么话呢。”

“所以你对他没什么看法?”

“他有点儿让我想起一个人,”马普尔小姐思索着说道,“想起在我家附近的镇文书办公室里的一个年轻人,叫乔纳斯·帕里。”

“然后呢?”拉斐尔先生问了一句又停下来。

“他不是特别,”马普尔小姐说,“让人满意。”

“杰克森也不是完全令人满意。他能够满足我的需求。就工作而言,他是一流的,而且也不介意挨骂。他清楚他挣得足够多,所以很多事情他都能忍。我不会对他委以重任,因此也就不必非得信任他。也许他的过去无可指摘,也许不是。他的推荐信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我还是察觉出——怎么说呢——有一丝保留的痕迹。所幸我不是个有什么罪恶秘密的人,所以也成不了敲诈勒索的对象。”

“没有秘密?”马普尔小姐沉思道,“拉斐尔先生,您想必还是有些商业机密的吧?”

“在杰克森能接触的范围里没有。不。别人可能会说,杰克森是个圆滑的人,但我真的不会把他看作杀人凶手。我想说那根本就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他停顿片刻,又突然开口说道:“你知道吗,如果你退后一步再好好看看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看看帕尔格雷夫少校和他那些荒谬可笑的故事,以及其他所有事情的话,就会发现重点完完全全搞错了。我才是那个应该被谋杀的人呢。”

马普尔小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合适的人选啊,”拉斐尔先生解释道,“在谋杀故事里谁才是那个被害人?腰缠万贯的老头子嘛。”

“然后又有一大堆人有充分的理由盼着他出局,以便能够拿到钱,”马普尔小姐说道,“这也是真的吗?”

“嗯——”拉斐尔先生斟酌了一下,“我能数出五六个在伦敦的人来,他们若是在《泰晤士报》上看到了我的讣告可是不会泪如雨下的。不过他们也不至于想要我这条老命。说到底,他们又何苦呢?我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事实上那些混蛋非常诧异我能够活这么久。医生们也很吃惊。”

“那是当然,您要活下去的意志非常强烈。”马普尔小姐说。

“我猜你认为这挺奇怪。”拉斐尔先生说。

马普尔小姐摇摇头。

“噢,没有,”她说,“我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情。生命就是这样,当你有可能要失去它的时候,就会觉得它弥足珍贵,就会觉得生活妙趣横生。或许不该这样,然而事实如此。当你年纪轻轻的时候,身强力壮,身体健康,生命之路就铺展在你面前,活着其实一点儿都不重要。会轻易自杀的是那些年轻人,出于对爱情的绝望,有时候则纯粹是由于焦虑和烦恼。而老年人却懂得生命是多么值得珍惜,又是多么充满乐趣。”

“哼!”拉斐尔先生哼了一声,“听听这对老家伙在说些什么吧。”

“嗯,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噢,没错,”拉斐尔先生说,“确实如此。不过你就不觉得我所说的我应该扮演被害人的角色这句话也是对的吗?”

“那要看谁能够从你的死亡当中得到好处了。”马普尔小姐说道。

“谁都得不着,真的,”拉斐尔先生说,“如我所言,除了我在商界的那些竞争对手之外。我还说过,他们很早之前可以舒舒服服地等我退出江湖。我可没那么傻,留下一大笔钱让我的亲戚们去分。政府拿走大头之后他们能落下的可没多少。哦,不,多年以前我就把这些事儿都处理好了。财产授予,信托基金等等。”

“比方说,杰克森就不会从您的死亡当中获益吗?”

“他一个子儿都拿不着,”拉斐尔先生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付给他的薪水双倍于他从别人那儿能得到的。那是因为他必须得容忍我的坏脾气;而他也心知肚明,假如我死了他就是输家。”

“那沃尔特斯太太呢?”

“埃丝特的情况也一样。她是个好女人。一流的秘书,聪明,脾气好,善解人意,即便我大发雷霆她也能不动声色,就算我骂她,她也毫不在乎。她就像个好保姆,照看一个蛮横不服管的孩子似的。有时候她也会稍稍有点儿惹我生气,可谁又不会呢?她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从很多方面来讲,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子,但我找不着能比她更适合我的人了。她这一辈子也算是历经磨难。嫁了个人还不怎么样。我得说,只要一事关男人,她就没什么判断力了。有些女人就是没有。任何人只要跟她们诉诉苦,讲点儿辛酸往事,她们就会信以为真,倾心相许。总愿意相信男人所需要的全部就是女人适当的理解。这样只要一把她娶回家,他就会发奋努力,出人头地!可当然了,那种类型的男人才不会这么做呢。不管怎么说,幸亏她那个没法让人满意的丈夫死了;是某一天晚上在宴会上喝多之后跑到了公交车前面。埃丝特还有个女儿要抚养,于是她又重新捡起了秘书的工作。她已经跟了我五年。我从一开始就跟她打开天窗说亮话,让她别指望在我死后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同样从一开始就付给她一笔很高的薪水,而且每年我还会以百分之二十五的幅度再给她加薪。甭管这些人有多正派,有多诚实,你都千万不要信任任何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很明确地告诉埃丝特不要对我的死抱有任何期望。我每多活一年,她就能拿到更多的薪水。如果她每年都把这些钱的大部分存起来的话——我觉得她就是这么做的——那等到我咽气的那一天她就会是个相当富裕的女人。我还负担了她女儿的学费,在给她女儿的信托中投了一笔钱,等她成年以后就可以拿到这笔钱。所以埃丝特·沃尔特斯太太其实已经被安置得非常妥当了。我告诉你吧,我的死对她来说就意味着一笔非同小可的经济损失。”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马普尔小姐,“所有这些她都了如指掌。她可是非常明智的,埃丝特就是这样。”

“那她和杰克森合得来吗?”马普尔小姐问道。

拉斐尔先生迅速瞟了她一眼。

“看出什么来了,是吗?”他说,“没错,我觉得杰克森是有点儿四处乱搞,而且也盯上了她,尤其是最近。当然了,他长相挺不错的,但是这对于他的目标来说起不到什么作用。首先,他俩有等级差异。她比他稍高那么一点,倒也不是特别多。她要真是高他一等也就没什么关系了,不过这些下层中产阶级啊——他们太挑剔了。她母亲是个学校里的老师,她父亲是个银行职员。不,她才不会允许自己在杰克森身上犯傻呢。我敢说他是看上了她存的那笔小钱,不过他可拿不着。”

“嘘——她过来了!”马普尔小姐说道。

两人一起看着埃丝特·沃尔特斯沿着酒店的小路向他们这边走来。

“你知道吗,她其实还是个挺好看的女人,”拉斐尔先生说,“只不过一点儿都不迷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挺漂亮的嘛。”

马普尔小姐叹了口气,不管多老的女人,看到被认为是错失良机的情境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叹息。马普尔小姐这一生中,有太多种说法可以用来描述埃丝特所缺少的东西。“对我来说真的算不上迷人。”“一点儿都不性感。”“眼神儿不勾人。”其实她有着一头金发,红润的肤色,淡褐色的眼睛,相当不错的身材,和蔼可亲的笑容,但就是缺少能让男人们在街上为之回头的东西。

“她应该再婚。”马普尔小姐压低了声音说道。

“她当然应该。她能让男人得着个好老婆。”

埃丝特·沃尔特斯来到他们身边,拉斐尔先生用稍显做作的声音说道:

“你可算来了!一直忙什么呢?”

“今天早上大家似乎都在那儿发电报,”埃丝特说,“而且还都想要退房——”

“想要退房,是吗?都是这桩谋杀闹的?”

“我估计是。可怜的蒂姆·肯德尔都快愁死了。”

“他是得愁死。我不得不说,这小两口儿也真够倒霉的。”

“我知道。我估计对他们而言在这个地方接手这家酒店可着实是件大事。他们一直都很尽心,一心想要获得成功。他们也的确干得非常棒。”

“他们干得确实很好,”拉斐尔先生赞同道,“男的很能干,还他妈特别能吃苦。而他太太是个非常好的姑娘——也很迷人。他们俩干起活来就跟黑人一样,虽说这话用在这儿挺奇怪的,因为就我目前所见,黑人干活才不那么玩儿命呢。我就看见一个家伙爬到一棵椰子树上吃他的早餐,然后一天当中剩下的时间就在那儿睡大觉。这种日子可真舒服。”

他随后又说道:“我们一直在这儿讨论谋杀案呢。”

埃丝特·沃尔特斯似乎有点儿惊愕。她转过头去看着马普尔小姐。

“我低估她了,”拉斐尔先生以特有的直率口吻说道,“一点儿都不像那些老太太们,只知道打毛线聊闲天儿。这位可有点儿与众不同,她长着眼睛长着耳朵,而且还能听会看。”

埃丝特·沃尔特斯满怀歉意地看着马普尔小姐,可马普尔小姐看起来却并不生气。

“您知道吗,这真的是在恭维您呢。”埃丝特解释道。

“这一点我很了解,”马普尔小姐说,“而且我知道拉斐尔先生享有特权,或者说他觉得他有。”

“有特权——你什么意思?”拉斐尔先生问道。

“想粗暴无礼的时候就粗暴无礼啊。”马普尔小姐说。

“我粗暴无礼过吗?”拉斐尔先生惊讶地说道,“如果我冒犯了你,我很抱歉。”

“您没冒犯过我,”马普尔小姐说,“这些我都能体谅。”

“行啦,快别说废话了。埃丝特,拿把椅子过来。没准儿你也能帮上忙呢。”

埃丝特几步走到小屋的凉廊那儿,拿过来一把轻质的柳条椅。

“咱们接着讨论吧,”拉斐尔先生说,“我们是从已故的老帕尔格雷夫,以及他那些没完没了的故事开始的。”

“噢,天哪,”埃丝特叹了口气,“恐怕我都是能躲就躲。”

“马普尔小姐就更有耐心一点,”拉斐尔先生说,“告诉我,埃丝特,他有没有给你讲过一个关于杀人凶手的故事?”

“哦,讲过,”埃丝特说,“讲过好几次呢。”

“故事具体什么内容?我们听听你都能想起什么来。”

“呃——”埃丝特停下来想了想。“问题就在于,”她抱歉地说道,“我其实并没有很认真地在听。您知道,那都是些关于罗得西亚[津巴布韦的旧称]的狮子之类的恐怖故事,的确是没完没了。真的让人慢慢就变得充耳不闻了。”

“嗯,那就告诉我们你还记得些什么。”

“我想那是从报纸上登载的某件谋杀案开始说起来的。帕尔格雷夫少校说他曾经有过一段不是每个人都有过的经历。他说他其实面对面地碰见过一个杀人凶手。”

“碰见?”拉斐尔先生惊呼道,“他真的是用‘碰见’这个词?”

埃丝特看起来有几分困惑。

“我觉得是。”她有些含糊,“他也可能说的是‘我能给你指出一个杀人凶手来。’”

“嗯,到底是怎么说的?这两者可有区别。”

“我真的说不准……我记得他说他要给我看一张谁的照片。”

“这还像回事儿。”

“然后他又说了好多关于卢克雷齐娅·波吉亚的事情。”

“甭管什么卢克雷齐娅·波吉亚了。她的事儿我们都知道。”

“他谈到了投毒的人,说那个卢克雷齐娅漂亮极了,有一头红发。他说很可能这个世界上投毒的女人比任何人所知道的都多得多。”

“我恐怕很可能就是这样。”马普尔小姐说道。

“他还说起毒药是女人的武器这样的话题。”

“似乎有点儿跑题了。”拉斐尔先生说。

“嗯,当然,他讲故事的时候总是会跑题。这时候别人通常就不认真听了,只是随口说一句‘哦’或者‘真的吗?’或者‘不可能吧’。”

“那他想要拿给你看的照片呢?”

“我不记得了。也可能是他在报纸上看到的吧——”

“他其实并没有拿快照给你看?”

“快照?没有。”她摇了摇头,“这一点我十分确定。他确实说过她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还说你要是看见她的话,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她是个杀人凶手。”

“她?”

“你看吧,”马普尔小姐高声叫道,“这下子全乱了。”

“他说的是个女人?”拉斐尔先生问道。

“噢,是啊。”

“那张照片是个女人的快照?”

“没错。”

“不可能啊!”

“但就是这样的呀,”埃丝特坚持道,“他说‘她就在这个岛上。我会把她指给你看,然后将故事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

拉斐尔先生开始骂街。一说起对于已故的帕尔格雷夫少校的看法,他就口不择言。

“极有可能,”他最后说道,“他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还真是让人有点儿纳闷。”马普尔小姐喃喃自语道。

“所以我们看吧,”拉斐尔先生说,“那个老傻瓜从打猎的故事开始讲起。扎头野猪,打头老虎,捕猎头大象,再从狮子嘴里死里逃生。这里面有那么一两件也许是真的。还有几件是编的,剩下的都是在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儿!随后他就说到谋杀这个话题,他讲完一个谋杀故事,再讲一个谋杀故事。这还不算完,他讲的时候还都说得跟他亲身经历过似的。大多数故事十有八九都是他在报纸上或者电视里看过,然后东拼西凑出来的。”

他一脸责备地转向埃丝特:“你也承认你没有很认真地听。没准儿就是你误解了他所说的话呢。”

“我很有把握他说的就是个女人,”埃丝特固执地说道,“当然了,那是因为我心里还琢磨过那会是谁。”

“那你觉得是谁?”马普尔小姐问道。

埃丝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看上去有几分尴尬。

“噢,我其实不是——我是想说,我并不喜欢——”

马普尔小姐没有再追问下去。她想,拉斐尔先生的在场,对于她确切地搞清楚埃丝特·沃尔特斯心里想的是谁并没有什么好处。那只能在两个女人私下里面对面舒舒服服说悄悄话的时候才能套出来。当然,埃丝特·沃尔特斯也有可能在撒谎。马普尔小姐自然不会把这种想法明说出来。她把这作为一种可能性记在心里,只是她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一方面,她觉得埃丝特·沃尔特斯不是个会说谎的人(虽说谁也不知道);另一方面,她也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必要撒这个谎。

“可你说了,”拉斐尔先生现在转过来看着马普尔小姐,“你说他给你讲了这个有关杀人凶手的故事,然后还说他有一张那个男人的照片要给你看。”

“是这样,没错。”

“你认为是这样的?你一开始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的啊!”

马普尔小姐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复述一段谈话,还要把谈话中对方所讲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这从来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人总是很容易一把就抓住你以为对方要表达的意思,然后又会把表达这些意思的话说出来。帕尔格雷夫少校是给我讲了这个故事,没错。他告诉我给他讲这个故事的人,也就是那个医生,给他看了那个杀人凶手的快照;不过实事求是地说,我必须承认他对我说的是‘你想要看一张杀人凶手的快照吗?’,而我自然而然地认为那就是他刚刚说起过的那张快照。也就是他的故事里那个凶手的快照。然而我不得不承认有可能——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却依然有可能——由于他脑子里的印象产生了关联,这就使得他从以前别人拿给他看的那张快照一下子跳到了最近他拍的一张快照上,这张快照拍的就是这里的某个人,而这个人他确信是个杀人凶手。”

“女人哪!”拉斐尔先生恼火地哼了一声,“你们全都一样,全都是那么可恶!没个准头!对于一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从来都不会有十足的把握。现在可好,”他紧跟着暴躁地说道,“我们该怎么办?”随后他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伊夫林·希灵登,还是格瑞格的老婆勒基?整件事情一团糟。”

这时响起一声略带歉意的轻咳,亚瑟·杰克森站在了拉斐尔先生身边。他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按摩时间到了,先生。”他说。

拉斐尔先生顿时火冒三丈。

“你这么鬼鬼祟祟地走过来,还吓我一大跳,什么意思啊?我根本没听见你的动静。”

“非常抱歉,先生。”

“我觉得我今天不用做什么按摩了。那玩意儿对我他妈一点儿用都没有。”

“哦,得了吧先生,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杰克森一副游刃有余的职业状,“您要是不按摩,马上就会察觉到不一样。”

他灵巧地推着轮椅转了个身。

马普尔小姐站了起来,冲埃丝特微微一笑,随后朝着海滩那边走了过去。

上一章:第十六章 下一章:第十八章
网站所有作品均由网友搜集共同更新,仅供读者预览,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予以处理。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