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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方的罪人  作者:雫井脩介

辞职前的最后一个傍晚,冲野和部长、副部长等上司一一告别,最后去了最上的办公室。冲野回到自己即将告别的检察官座位上,收拾着打扫后的残留物品。

大办公桌上已经很干净了,沙穗绞干毛巾,仔细地擦拭着。

电话铃响了,是公审部的同届生三木高弘。

“冲野,在银座定了七点的位子。你,几点过来?”

“定位子干吗?”

“当然是你的送别会。我叫了同届的伙伴们。”

“不好意思,我有别的事情。”冲野心里感激他们的费心安排,可还是拒绝了。今天想和沙穗两人安安静静地喝喝酒。“你们就当成同届生聚会来办吧。”

“说什么呢?是特别为你安排的啊,就算有事,至少过来露个脸吧。”

“知道了。只是露个脸的话,我想想办法吧。”

虽然并没有打算去,冲野还是应付了一句。

电话挂断后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

是和三木一起在公审部的同届生末入麻里。

“这是今天要去的店的地图……”她说着,把手里拿着的纸递给冲野。

“谢啦。”

冲野收下,看也没看就塞进了上衣内口袋。

“能来吗?”

“应该吧。”

麻里盯着敷衍了事的冲野。

“真没想到A厅的同届生里面,冲野君是第一个辞职的。”

被她这么一说,冲野轻轻笑了。

“4月份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自己会这样辞职。”

麻里瞥了一眼沙穗,似乎觉得有些话不方便讲,不过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我成为蒲田案的公审负责人了,你听说了吗?”

“哦,当然。”冲野说。

“我不知道送别会上能不能讲,所以想现在问问,冲野君,这个案子立案的时候,是不是和最上先生发生了什么……见解有分歧?”

冲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如果冲野君是因为那个立案变得消极,就太不像你了。”

冲野寂寞地笑了笑。“别把我说得那么简单。”

麻里一本正经地看着冲野。

“可能这个案子很有难度,但是最上先生费尽心思立了案,我想回报他的这份期待,准备全力以赴。”

“是吗?”

面对她的这番话,冲野只是静静地回了一句。也许麻里已经本能地明白了冲野会成为对手。


“好了,走吧!”

冲野望了一眼窗外夕阳下的日比谷公园,转过身来,拿起办公桌上的包,对沙穗说。

“辛苦了。”

一同站起来的沙穗,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束简单的花束,递给冲野。

“算了,还来这个?”

冲野干脆地拒绝了,但是沙穗摇摇头。

“不管冲野君是为了什么辞职,但是为了国家努力至今,所以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被沙穗这么一说,冲野别无他法只好接受了。

冲野手里拿着花束,走出了检察院联合办公大楼。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那栋大楼,虽然没有留恋,但心中还是残留着一丝寂寞。

转身背对办公楼,走到人行道上时,手机铃声响了。冲野一只手拿着包和花束,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原来是同届的栗本政彦。

“声势浩大的辞职啊。”

冲野抬头仰望办公楼,在公安部那一层,明亮的灯光下有个人影。

栗本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讽刺人,冲野不由得苦笑起来。

“不好意思,我有别的事,就不去参加送别会了。”栗本说道。

“是吗?我也是。”冲野这样回答之后,继续说,“栗本……你说得对。”

“什么?”

“关于什么是好检察官。只有你所谓的好检察官,才能作为好检察官留在这里。”

“你终于发现了。”栗本说道。

“嗯,发现了。”

“不过我想说的并不仅仅如此……有时也会需要截然不同的检察官。”

“我已经受够了。”

“是吗,”栗本叹了口气,说道,“那你就努力当个好律师吧。”

“什么是好律师?”

“我也不知道。”他说完,又补充道,“正义之类的吧……答案你自己找。”

“好,知道了。”

冲野挂了电话,举起花束往办公楼的方向挥了挥,再次迈开了步子。


第二天,冲野开始行动了。他上午穿着衬衫和西裤从检察厅宿舍出了门,换乘电车往浅草桥方向去了。

如果要改行做律师,要为登录备案做各种准备工作。申请事务所的津贴,住房也要自己来更换。检察院宿舍可以住到8月底,但是不赶快行动的话,一个月一眨眼就会过去。开始新的生活,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可是,比起那些,冲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从廉价广告页一样的官网上查到了路线,在穿过浅草的江户大道上,靠近隅田川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幢老旧的杂居大楼。

大楼的入口处有各层的商住信息,六楼的地方贴着“小田岛法律事务所”的牌子。

乘着窄小的电梯来到六楼。狭长的通道上并排着几扇门,最里面的一扇门是敞开的。其他的门上都没有贴着“事务所”的牌子,感觉那扇敞开的门应该就是“小田岛法律事务所”。

冲野走到门口,往里面看了看。墙边摆放着一张工作台,坐着一位中年妇女,里面的铁桌后坐着一个男人,应该是小田岛。

“有何贵干?”

小田岛一抬头看到冲野,赶忙去确认那张应该是日程安排表的纸。他看上去三十多,比冲野大几岁的样子。中年发福,下颚肥满,不听话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趴在头上。

“不好意思,突然造访。”冲野把门关上,进入到房间内。

“别,别关门!”小田岛叫起来,“通着风呢。”

房间里面没有开空调,可能坏了,窗子上面的空调机的扇叶没有打开。风扇虽然在转,但是基本被那个女事务员霸占着,小田岛只能扇着扇子。

“其实是这样的,我是为了小田岛律师负责的蒲田刺杀案而来的。”

“其他房间都是下面公司的仓库,不会有别的人上来的。”

中年女事务员说着,再次打开了门。

“那么,你是谁?”

被小田岛这么一问,冲野自报姓名,说是东京地检的检察官。小田岛一听,睁大眼睛,涨红了脸。

“检察官没有预约,就突然前来,是想干吗?这……这也太失礼了吧!”

“不好意思,因为有点棘手的事情要跟您说。”冲野回答,“还有,我现在虽然检察厅在籍,但是已经辞职了,8月底正式辞退官职。”

“辞了职的检察官啊!”小田岛态度一转,用戏谑的眼光看向冲野,“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现在这种时势下居然这么轻易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公职……应该好好抓住不放手的哦。不会和我一样是新六十二期的?是想先找到合适的下家吧?不过真不巧,如你所见,我们这个小破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不,我不是来找工作的。我刚才说了,是为了您的案子来的。而且,我也不是新六十二期的同届,我是新六十期的。”

听了冲野的话,小田岛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过了头,尴尬地咳了几声。

“呃,那个……”冲野也察觉到了尴尬,环视着房间补充说,“我倒不觉得这里破烂,这里……很有氛围。”

“对吧,氛围不错吧。”小田岛嘴快地接上话,“这里嘛,不管怎样能从房间窗子里看到外面的晴空塔哦。我特别喜欢这一点。”

“是吗?”

“是的,那个……虽然看不到全貌,但是塔尖是可以看见的。”小田岛慌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对了,你是新六十期啊……我是白领转型过来的,虽然没能很快考上,不过我是法科大学院的第一期哦。”

“哦,这么说来,我们是法科大学院的同届啊。”

听到冲野的附和,小田岛总算镇定下来,嘴里说着“是的”,脸上露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那个,你要干啥来着?”

听小田岛这么一说,冲野在身前的折叠椅上坐了下来。

“是为了松仓重生被起诉的蒲田老夫妇被杀案。听说小田岛律师接受了国选辩护。”

“是的。我是不得已只能独立起来,总要接活的。这样的人现在多着呢,不能因为是凶案就退避三舍的。成为国选律师后就去律师会馆排队抽签,这次运气好拿到了案子。”

“松仓应该是否认罪行的,辩护方案您是怎么考虑的呢?”

“这个嘛,因为他本人否认,我只能尊重他的意愿主张无罪。他本人也比较固执。”

“您觉得有胜算吗?”

“胜算?”小田岛鼻子哼了一声,“跟我说胜算也……”

“小田岛律师,请您认真想一想。检察厅一定会要求判处死刑,如果如松仓所说他是被冤枉的,那么无论如何您都必须得赢啊。”

“这个嘛,我当然会以当事人的主张为重在法庭上辩护。不过,胜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若老老实实认罪,判为无期也有可能的,但是他完全不听。”

“没有必要让他认罪。应该坚持无罪辩护,推翻检察厅的强行立证。应该是可以做到的,所以我为此而来。”

“可以做到?”小田岛拧紧了他的粗眉毛,问道,“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我一直负责这个案子,看着警察搜查,负责松仓的审讯。”

“搞什么啊!”小田岛惊讶地面部抽动了一下,“做你的检方当事人不是很好嘛!跑到这里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起诉松仓是上司的决定,我并不认同。这个案子的搜查存在疑点,松仓无罪的可能性很高!”

“不要再说了!”小田岛摇着头,脸颊上的肉也跟着晃了晃,“你啊,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你有何不满,但是把业务信息泄露给对方当事人,一旦被检察方内部知道,那可是大问题啊。这不是辞职了就能允许的,搞不好你以后连律师备案都不能如愿。”

“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冲野怼了回去,“纠结在旧观念里也无济于事。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才舍身来到这里。”

“算了吧,算了吧。”小田岛避开冲野的视线,绷着脸说,“这太麻烦了,恕难从命。”

“你说什么?”冲野探出身子,向小田岛压过去,“你就是以这种觉悟来接这种大案的吗?被告人是被处以极刑,还是重获自由,命运正掌握在你的手里!”

“请注意您的言辞!”原本面壁而坐的女事务员忽然把椅子转了过来,朝向冲野,“他接受这个案子绝不轻松。因为这个案子在媒体面前曝了光,连我都被亲兄弟指责说‘你老公居然支持这么凶残的凶手,真是太无耻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看重这份工作,正竭尽全力想办法。”

看起来,女事务员应该是小田岛的妻子。

“你不要插嘴。”小田岛对妻子说完,咳了两声接着说,“不管怎么说,法律工作者必须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做事,不能想着超越法律去做什么事。”

“我不仅仅是因为反对搜查才辞职出来的。这个案子的搜查中有违法操作的嫌疑,检举违法操作也是公职人员的义务。这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违法操作是什么?”小田岛翻起眼皮看着冲野,问道,“文件资料?当事人的对话录音?你手中有证据吗?”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些证据……”

听冲野这么一说,小田岛深深叹了口气,直摇头。

“这么稀里糊涂就……”

“如果真是稀里糊涂地自以为是,我不会轻易把检察官的工作辞掉!警察内部也有人对松仓是凶手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可是搜查课采取强硬手段立案指证他是凶手。这场官司,很有可能无罪胜诉,不,是必须胜诉。小田岛律师,您若是赢了这场官司,就会在业内声名鹊起。作为律师,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如果您只当作例行公事,实在是浪费了这次机会。您应该听我的。”

一听到“声名鹊起”四个字,小田岛的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小田岛的妻子也再次转过椅子看向冲野。

“这个嘛……”

小田岛不停地扇着扇子,眼神在冲野和妻子之间转来转去,看上去非常为难。

“您在为难什么?国选的酬劳不过就一个月的房租而已吧,这就满足了吗?如果鼓起勇气向前迈一个台阶,有可能变成几百万、几千万日元哦。”

小田岛嘴里嘟囔着,用目光和妻子交流过后,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看来真是接了个大案子啊……”

他嘀咕着转过身关上了窗子。妻子把入口的门也给关了起来。

“一起聊聊吧。”

他把扇子递给冲野,说道。


松仓凶手论的疑点、弓冈嗣郎的存在、警察的行动等,冲野把案件搜查中察觉到的疑点和自己的见解全部说出来之后,沉默不语、侧耳倾听的小田岛苦闷地叹了口气。

“弓冈这个人,我倒是从被告那里听到过。老实说之前觉得不可信,但听了冲野先生的话,现在觉得这个弓冈更像是凶手。”

“这下麻烦了。”小田岛嘟囔着挠了挠头。

“但是也没办法证明是某个警察的阴谋吧?”

“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一边。”冲野说道,“先要推翻对方立证赢得审判。对方是强行编造的故事,必然会有漏洞。不过公审前的预审很快就要开始了,必须得加快速度。”

公审前的预审,是为了让刑事审判紧凑地推进,事先让检方和辩方把各自的证据和主张亮出来,当场区分是否必要,进而锁定公审的争论点。大型案件可能要花几个月时间进行数个来回。

也就是说,公审流程会在预审现场决定下来,所以一定要在预审之前把资料证据准备万全。一旦预审结束,即使想在公审时提出新的证据,也不会被采用了。

“我们得为胜诉研究个策略。”小田岛喘着粗气,“但问题是凶器找到了,而且采集到了被告的指纹,推翻这一点是最难的。”

“这也是检方全面押宝的关键,把这个作为争论点,对我们是极为不利的。如果说这个物证上有什么漏洞,就是凶器本身没有指纹,只在包着凶器的报纸上发现了指纹,而且发现者在匿名举报时说得并不清楚。松仓在哪里买来那把刀也没有记录。我们只能指出这些疑点,让审判员觉得物证里面可能会有猫腻。如此一来,就可以把胜负压在其他证据上面了。”

“别的证据?是什么呢?”

“总之是要推翻检方编造的故事情节,使其结论无法成立。检方对松仓几点钟去了被害人的家,几点左右以什么动机杀害被害人,几点钟离开现场,编造了个故事,但那是强行拼凑起来的,只要去调查,总能找到漏洞。比方说,作案时间段虽然从都筑先生家门前骑车经过,但是附近也许有人能证明当时并没有停过自行车。”

“你是说警察的搜查报告里可能有那样的证言?证据一览表我拿到了,但是到底让他们公开哪个比较好……”

“不,警察即便得到那样的线索也只会弃用,外面人看不到到底弃用了什么线索。我们只能到案发现场周围转转看有什么发现。”

“你是说要亲自寻找相关证据吗?”小田岛嫌烦地说,“真是头脑发昏了。警察可以安排十几个人收集线索,我们可只有一个人哦。我妻子顶多能帮我取个咖啡,孩子也小,不可能让她做这些事的。”

“我会帮忙的。”冲野说。

“就算你说要帮忙……”小田岛露出嫌弃的表情,“老实说,国选律师的报酬根本不够,这样做的话,一下子就会超出预算,还会影响其他工作。”

“如果在意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就什么都干不成了。我刚才说过了,如果赢了这场官司,您会名声大噪,到时必然会有足够多的回报。要知道能判无罪的公审并不多见。”

“这个我也知道……”

“检方的虚假故事肯定会穿帮的。既然在附近漫无目的地寻找线索比较有难度,那么我们先弄清楚松仓的行踪。请您去仔细问问他在案发当日的行踪。我特意没有问过他,因为就算问了也只会跟故事不符。但是,只要仔细确认,就可能找到监控或者其他关于行踪的证据。恐怕警察也没有仔细查过,因为万一查出了什么只会让自己被动。”

小田岛自己小声嘀咕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听从了冲野的意见,回答说“知道了”。

“我先去跟被告人确认情况吧。”


等候公审期间,松仓被从蒲田警察署的拘留点转移到了东京拘留所。小田岛中午便去了东京拘留所和松仓会面,下午两点过后回到了浅草桥。

冲野在咖啡店里算好时间,再次返回事务所和小田岛碰面。

“按照你说的,我和他本人确认了当天工作结束后的行踪。”

小田岛一边用扇子扇着脸,一边把纸在桌子上铺开,印有蒲田地图的纸上用红笔标记着移动路线。

“有这个就好办了。第一个重点是松仓说去吃过饭的‘银龙’。实际上当天下午五点多,有一份饺子、啤酒,还有炒榨菜的付款记录。上面都是松仓经常点的菜,我估摸那就是松仓的结账单。不过店主记不太清了,松仓自己也没有留下收据。其他日子的收据倒是有的,偏偏那天的没有。这一点比较薄弱,所以不能作为不在场证明。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问问店家。”

“好,既然要去,就赶快走吧。”

小田岛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站起身来。虽然看上去不爱动弹的样子,现在也开始慢慢进入状态了。

“晚上会很晚,孩子他妈回去的时候别忘了关窗。”

“好的。”

夫妻之间交代好之后,小田岛跟着冲野一起走出了事务所。

身后有妻儿,事务所也还没走上正轨,在这种情况下,不能为酬劳不多的国选辩护太过劳心劳神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冲野虽然也是带着相当大的决心辞去检察官,以这种形式投身到这个案子,但是也正是因为单身所以才能义无反顾吧。

可是,小田岛是松仓唯一的辩护律师。虽然有些勉为其难,也只能让他加油努力了。

从事务所走到浅草桥车站,冲野已经出了一身汗。盛夏的午后,沥青路面上泛着白光。到达蒲田时太阳已西沉,但是走在街道上身上还是汗津津的。

“银龙”是位于JR线蒲田站附近巷子里的一家中华料理店。柜台前摆了六张椅子,堂内按照错列摆了五张四人桌,店面并不宽敞,但也不觉狭窄局促。确实是下了班来喝杯啤酒的好地方。

晚餐的时间还早,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营业中,不好意思打扰了……”小田岛手里拿着名片,向柜台后面站着的店主打招呼。店主是个六十岁出头,不太和善板着脸的男人。

小田岛开门见山,说松仓在案发当日说来过这里,想和店主确认一些细节。店主面露迷茫地回答:“他经常来倒是真的。”

“4月16日来过没,还记得吗?”

“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我怎么记得清?要是问昨天我还能答得出。都已经过了几天了,再问我是七天前还是八天前,我哪里想得起来。”

“也是哦……”小田岛很快就放弃了,随声附和道。

冲野听着他们的对话,环视店内。没有防盗监控。

“他来的时候,一般坐哪个位置?”

听到冲野的提问,店主指了指靠墙边的那张桌子。

“大概那个位子吧,里面空就坐里面。碰到人多的时候,也会坐柜台这儿。”

“大概每周来几次?”

“两三次吧。”

“他来的时候,会和店主您说话吗?”

“嗯,会说‘好冷啊’‘好热啊’之类的吧。有时候也会说些赌马赢了输了的话。不过我不赌马,只是随便附和他几句。”

即使不记得具体时间了,本希望店主能记起那天“某某比赛赢了”之类的对话,但是店主摇摇头。

“来的时候,基本都是点啤酒和小菜吗?”冲野改变了问法。

“是的,饺子和炒榨菜点得比较多。或者麻婆豆腐。”

“我听说16日下午五点多,有张啤酒、饺子和炒榨菜的收银小票……”

冲野有些担心店主会不会疑心辩方律师怎会知道警方的搜查信息,不过店主似乎没有感到异样,爽快地回道:“有是有的。”

“像那样在晚饭时间之前,点啤酒、饺子和炒榨菜的客人多吗?”

“不能说很多,但是也不能说没有。”店主含糊地回答。

“比如说,4月份左右,点了啤酒、饺子和炒榨菜的客人,除了他,你还能想起来谁?”

“这个嘛,其他倒没有特定的谁。”

“那么,看到点了啤酒、饺子和炒榨菜的小票时,一般情况下,浮现在您脑海里的只有他了。可以这么说吧?”

“是吧……”店主面带困惑地勉强回答。

“其实给警察看收银小票的时候,店主您的脑子里就是这么想的,对吗?”

“所以对警察说有可能是这个啊。可是警察一问我,百分之百没错吗?能在法庭上肯定回答吗?我就没那么肯定了。我可不想为这种事情特意跑到法庭上去。那人说离开的时间更迟一些,我可是听说了的,他说在店里大概待了两个小时。但是他没待过两个小时,不就矛盾了吗?”

“待了两个小时的说法,松仓自己也改了口供。其实他是五点多离开的。”

冲野想说“银龙”店主事到如今才说这样的话很让人为难,但还是忍住了。

“确实,如果被警方追问是否百分之百确定,想要收回意见也是可以理解的。”冲野放缓了语气,表示理解,“不过,怎么说呢……即使不能断定也没关系。不过,那个时候,四五点时过来点啤酒、饺子、炒榨菜的客人,除了松仓就想不出其他人了,是不是也可以按照这样的感觉在法庭上做证呢?”

“还是饶了我吧。”店主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头。

“我理解您不想上庭的心情,但是这关系到一个人的命运。对于问罪松仓的案子,您说自己完全不记得。”

“就算这么说……他不过是偶尔来店里的客人,我不了解他的为人,也不想牵扯到麻烦的事情里。那个人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伤害女中学生的案子吧?据说也是过了时效之后才认罪坦白?我这家店因为他经常光顾都上杂志了,一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连客人都不愿意来了……现在总算安稳下来,真的,你就放过我吧。”

“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可是,这次的案子,冤案的可能性非常高。如果那天他在这里喝酒到五点多,那么就和警方推算的犯罪时间有冲突,他就有了不在场证明。有无证言对他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二十三年前他犯下另一桩案件是事实,可是警察凭那次的案件就断定他这次也是有罪的,不能允许这样的谬论。而且本案的真凶也会逃脱法网,必须阻止才行。”

“那我也没办法……”

对于始终不感兴趣的店主,留下希望他无论如何再考虑考虑的话,冲野和小田岛一起离开了。

“能百分之百确定吗……问这种话不就是威胁吗?警察真是太坏了。”小田岛愤愤地嘟囔着。

“他们是做得出来的。”冲野冷静地说道,“我们必须反击。”

随后二人沿着案发当日松仓骑车的路线,确认公寓和道路沿线的店铺里是否安装有监控,一旦发现店里有监控,就进店询问能否拍到路上的情形,以及案发当日的影像记录是否还有留存。


第二天、第三天,冲野和小田岛一直在蒲田走街串巷,寻找可能拍下松仓行踪的监控录像。

可是,即便找到了,大多数的回答是几个月前的数据已经没有保存了。还有些地方回绝说没有警察的许可,不能提供录像。对于那些回答说不能马上看到录像的地方,他们决定过几日再去拜访。

“啊,都要热晕了。”

许是晒过头了,小田岛有点轻微中暑,状态有些不好,这一日的傍晚他们提前结束了工作。从蒲田回来的电车上,他浑身乏力、摇摇晃晃,冲野在品川下车为他买了运动饮料之后,决定打车回事务所。

“从这里打出租车回去,开什么玩笑。”

小田岛疲倦地皱着眉头反对。“没关系,我出钱。”听到冲野的话,小田岛一下子老实了。

钻进有空调的出租车,喝着运动饮料的小田岛总算是感觉缓过来了。

“冲野先生,你钱够用吗?”小田岛把被汗水浸湿的手帕敷在额头上,仰着头闭着眼睛问道,“虽然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不过,你不是刚刚辞了职嘛。”

“没关系的。”冲野回答,“一直忙着工作,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所以存了一些,而且我是单身。”

“那就好。”小田岛静静地说,“不过今后如果要办事务所,开拓客户,存款转眼间就会花光的。”

“大概吧,不过现在暂时还不考虑。”

“还是说,作为辞职的检察官,前辈们会给你介绍客户?”

“这个嘛……”

之前听说过辞职的检察官之间相互联系,前辈会介绍客户之类的事情。但是自己是不是那种能堂堂正正往来于那个世界的前检察官,冲野自己心中并不清楚。即便想要救赎,也完全没有指望着那个世界。也正因如此,现在正准备在检方的虎口里拔牙。

到达浅草的事务所后,小田岛招呼冲野上来喝杯茶。

“有什么收获吗?”留守在事务所的小田岛妻子——昌子出门迎接。

“完全没有。”

小田岛脱下衬衫没精打采地回答。虽然一些地方监控录像的事情有待回复,现在放弃还为时尚早,但是他的语气里似乎已经不抱希望了。

“除了监控,冲野先生还有别的办法吗?”

小田岛结实的身体上紧绷绷地套着一件T恤,他坐在椅子上,让昌子去倒大麦茶,向冲野抛出了这个问题。

“要是有弓冈的消息就好了。这个比较难办的话,让跟弓冈在烤串店里见过面的矢口出庭做证,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那不太可能的。”小田岛面露难色地说,“我们不是搜查方,无法在法庭上举证弓冈是犯人。对方也不可能认同这种脱离论点的证言。”

确实如小田岛所言,在法庭上要辩论的是被告人松仓的罪行,辩方根本没机会展开真凶是谁的推理。对罪犯进行举证是检方的工作,辩方推翻检方的举证来保护被告人,才是公审本来的样子。

可是,既然明知有人比松仓更有可能是凶手,无论如何都想在法庭上利用起来。

“要和检方对抗,不找媒体帮忙可不行哦。”昌子把盛着大麦茶的玻璃杯递给冲野和小田岛。

“一篇关于你喜欢的白川老师的报道上有写过哦。白川老师巧妙利用媒体揭发搜查中的漏洞,通过改变大众舆论,最终在审判中胜诉。”

白川雄马在刑事辩护业界取得了好几场无罪判决,一时声名鹊起,被尊为“白马骑士”“无罪专家”,是大名鼎鼎的金牌律师。才能自然毋庸置疑,据说他还能看穿案件本质,敏锐地发现冤案,以至坊间相传“有冤案的地方就有白川”。不管怎么说,他作为政治家和艺人的辩护律师,是一位十分活跃的明星律师,光凭这一点,对小田岛这种初出茅庐的律师而言就是偶像一般的存在。

“白川老师出面肯定没问题,但是我们这种级别不管怎么折腾,媒体才不会理会。”小田岛驳回了妻子的意见。

“可是前些日子不是有杂志的记者来吗?那跟辩护律师的能力没关系,是因为媒体对这件大案也很感兴趣。”昌子不认输地反驳回去。

“媒体感兴趣是因为,时效过期成功脱罪的凶手现在又犯上大案被抓,这件事情本身很抓人眼球。媒体想表达的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者过去的搜查太过疏忽以致又有人遇害之类的话题。他们不会希望听到这件案子可能是冤案的。”

“可是你想想,之前来的《平日周刊》的记者听到我们主张无罪的时候,不是问了很多细节吗?得知我们没有像样的反击素材,表情还很失望呢。”

有这样一位记者?冲野来了兴趣。

“那是因为他指望我们给出个不像话的主张,再报道说凶手一方居然说了如此混账的话,哗众取宠才是目的。”

“不,那可不一定。”冲野插话,“此前的检察院丑闻、特搜紧逼使得议员自杀等事件,让媒体看待检方的目光越来越严厉了。如果搜查有疑点,也许会有媒体感兴趣的。”

“还是别想了。”小田岛不感兴趣地说,“你的行动一旦被大众媒体知道,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不需要担心。我做检察官时是禁止和媒体接触的,所以没办法预测他们会如何行动,不过我知道他们原则上会隐匿信息源。总之,仅凭我们来对抗检方,人手是绝对不够的。现在不是考虑自己立场、踌躇不前的时候。”

听冲野这么说,小田岛眉头深锁,叹了口气。

次日,小田岛忙于其他事情,冲野没能和他见上面。夜里接到小田岛电话,说已经和《平日周刊》的记者取得了联系,明日下午会去事务所。

第二天,冲野如约来到小田岛的事务所,大门紧锁,像是暗示着马上要进行极为隐秘的会面。

冲野打开大门,里面的人都在看他。除了小田岛和昌子之外,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眼睛细长的男人回过头。那男人约莫四十岁,应该就是《平日周刊》的记者了。

“我叫船木。”

他合上手中的扇子,递上印着船木贤介的名片自报家门。

“听说蒲田案件有一些有趣的内幕,特地前来采访。”

他开诚布公心中的好奇,这样说道。

“船木先生对本案已经采访了不少素材吧?”

冲野向打开本子准备采访的船木问道。

“对,大概采访了一下,写了一篇报道。”

船木从厚厚的包里取出了一本《平日周刊》。

“啊,是这个呀。”

这是松仓再次被捕之后5月时发行的刊物,文章的内容主要是围绕二十三年前的根津案和松仓的生活环境来写的。

“读了这个,我感觉船木先生并没有怀疑松仓是凶手,那么您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基本没有变化。”船木回答道,“确实当初听说松仓本人没有认罪,警察寻找证据也非常辛苦。不过后来凶器找到了,松仓被正式起诉。这样看来,感觉应该是常见的否认案件,最终诉诸了公审。”

“我听说船木先生是来这里采访的人当中,对松仓不认罪的现状最为关心的一位。”

“我很喜欢旁听审判。在法庭上,比起痛快认罪的案子,否认案更有意思。这次的案子,凶器和指纹一起出现了,他却还在极力否认,我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另外,时效已过的根津案他也通过极力否认最终无罪逃脱。是这种做法被他当作了成功法则,还是另有原因,思考下来确实很有意思。”

“我们的主张是松仓是被冤枉的,搜查是有问题的,这会违背船木先生作为记者的立场吗?”

“这要看你们说的内容了,我只能根据可靠性来判断。公开支持遭人唾弃的杀人犯,对于媒体来说也是很大的风险。”船木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并没有就此打住,“不过,单纯从记者的直觉来说,我是很感兴趣的。说实话,我感觉这次的案子这样下去很难处理……怎么说呢,从正面角度最先出手的是《日本周刊》,他们已经领先了一步。《日本周刊》里有个因根津案对松仓执念颇深的记者,上学时住在那个发生命案的宿舍楼,跟被害女中学生是相识,一直心怀怨念。他对过去的命案非常清楚,有看点,大众评价也很高。和他针锋相对是很麻烦的,老实说这次我本不想插手。不过,如果有其他视角,就得再做打算了。当然了,是在仔细斟酌的前提下。所以如果你们的话值得相信,我会写出来的。”

冲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再次开了口:

“我因为对松仓牵扯的命案在检察厅持反对意见无效,最终决定辞去检察官的公职。如果这能作为您判断的依据,也算有价值了。”

“从心意来说,确实有点感动。”

船木慎重又委婉地保留了回答。

除了为此辞去公职,现在的冲野没有任何可以让人信服的招牌。叫别人相信这样的自己,的确是一厢情愿了。

但是,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去战斗了。

“明白了。请您听完再做决定吧。”

船木轻轻点头。

“作为消息来源,我不会把冲野先生透露给任何人。请把详情和您的想法全部告诉我吧。”

于是,冲野把蒲田案中没有公开的搜查疑点,以及为起诉松仓而强行进行的一系列操作说了出来。

“嗯……负责审讯的冲野先生和搜查一课的警部助理都倾向于无罪。”

听冲野说完,船木盯着房间里的某处出神,在脑海中整理着思绪嘀咕道。

然后他轻轻扭过头来,看着冲野。

“不过,虽说有根津案在前,管理层会如此行事吗?如果是暗箱操作,应该是跟弓冈接触后,恕他无罪,借此拿到了凶器,让他暂时躲起来了吧。一旦事发,就不是辞职的问题,而是要进监狱的。”

“确实关于这部分还有疑点不能断定。”冲野承认道,“仅仅因为那件时效已过的案子就生出如此执念吗……但是,现实是搜查本部刚开始怀疑弓冈,他就失踪了。手机关机,说明明显是故意藏起来了,自称去大阪打工完全不能自圆其说。弓冈最后的行踪不是在东京都内而是在箱根,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要躲避组织行动的个人意图很明显。是搜查内部的某个人,还是某几个特定的人的操作,是否牵扯到管理层的授意……虽然并不确定,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原来如此,这个事情很有意思。”船木简短地表达了感想,“不过请让我再稍微确认一下。比如关于弓冈,在烤串店里跟他聊天的是矢口昌宏吗?他现在因盗窃被捕在拘留所里,对吧?我去会一会他。”

“等小田岛律师有空的时候一起去如何?”

冲野原本想说以采访目的去拘留所探视会被禁止,结果船木很直接地回绝了。

“视情况可能会拜托你们,不过我自己有门路可以问到律师,我会再讨论一下。”

虽然船木到最后一直对冲野的话保持谨慎,但是合上笔记本看向冲野的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最近,私下贿赂有关的议员自杀案闹得沸沸扬扬,外界质疑警察粗糙办案的呼声很高。在这种情况下,本案这种极有可能黑白颠倒的事件尤其值得关注。如果冲野先生的话基本属实,那么必然会有敏锐的人前来支援,最终改变世人的看法,也会影响庭审方向。现在只能在这个房间里讲的事情,大白于天下不是不可能的。”

意想不到地受到了船木的鼓励,冲野暗自庆幸对船木没有隐瞒实情。

害怕是没有用的。现在只能相信正义,坚定地走自己的路。冲野再次告诉自己。


第二周迎来盂兰盆节,大街上充满悠闲的夏休气氛。在这样的周五,东京地方裁判所进行了蒲田刺杀案的第一次公审前预审。

当然冲野是不能参加的。傍晚,他等小田岛回到浅草的事务所,询问检方的动向。

“哎呀,那个叫末入的女检察官,颜值真是高。朝我这边投过来的目光凛冽,这种气场强大的女人正是我中意的类型哦。”

一来就说起这些和预审内容无关的话,小田岛被昌子捶了一下肩膀,赶紧把检方在公审中提交的相关证据汇报给了冲野。

检方公示的证据大都在冲野预测的范围内。冲野自己做的笔录当然也在其中。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在试探辩方的底牌,警方还有一些没有公开的证据,比如收集到的监控录像等。

“检方申请了让被害人家属岩崎美和、原田清子做证人,在总结发言时做意见陈述。”

冲野最终没能和第一发现人清子及被害人唯一的女儿美和见面,如果当时继续负责下去,应该有机会在起诉汇报时跟她们碰面。让独生女儿站在证人台上讲述自己的双亲是如何敦厚老实,人际关系良好,倾诉对犯人的憎恶,要求严惩……一想到注定会被那痛苦的身影所影响的法庭,冲野不禁叹息。

可是,他没有理由阻止被害人家属站到法庭上,只能心甘情愿地接受。

“还有就是,让根津案的证人出庭了。”

“欸?”

冲野看了看小田岛手上拿着的检方的证据申请资料。根津案的证人他没听过,也猜不出会是谁。

“是一个叫和泉三郎的前警视厅刑警,是当时负责审讯松仓的,据说是想公开根津案,或者当时对松仓的印象。”

“根津案,和此次案件不是没关系吗?这应该拒绝的啊。”

“不,已经得到认可了。”小田岛耸耸肩说道,“检方的见解是两个案子有共通性。”

“共通性?强奸杀人和抢劫杀人,案件性质不一样、凶器也不一样,没有共通性啊。硬要说的话,只能说不认罪的态度是共通的。真是太可恶了。”

“就算反对了,检方也会逮着机会把根津案拿出来的。”

“只要拿出来就彻底拒绝严防死守好了啊。”

“不可能的。法官和审判员都已经通过报道知道了根津案。松仓犯下凶案却逃过时效,没有比这更卑鄙恶劣的印象了。我们对此越是极力反对,他们越会觉得我们姑息养奸,倒不如接受根津案,表现出松仓悔过自新的态度,反而能化解这个问题。在此基础上再来阐述本案和根津案的不同就可以了。”

小田岛自信满满地说着自己的方案,冲野却觉得他中了检方的计。

可是松仓本人对根津案是认罪了的。如果严厉反对势必会造成消极印象,那么只能预先计入失分项了。

“下个月很快会有第二次预审。之后还会有几次呢……如果我们拿不出反击的证据,流程会早早结束,公审也会很快提上日程的。”

本以为检方有不少漏洞,可是听了报告,感觉全是己方的劣势。

“要是能让‘银龙’老板出庭就好了……”

小田岛用手擦着脸上的汗,没底气地说。

“小田岛先生,”冲野看着他说,“我有一个绝招。”

“是什么?”小田岛停住了手上动作,问道。

“让我作为证人出庭吧。”

“你说什么呢?”

“检方提出的证据里有几处是我做的笔录。让松仓申诉当初强行审讯,主张口供无效,然后为了讨论笔录的真实性,找来负责审讯的我做证人。我当初的取证的确相当粗暴,我必须跟松仓道歉,即使被责怪也只能接受。”

“嗯……可是这个太过胡闹了。”小田岛痛苦地小声说,“如果在法庭上说你的粗暴取证使得黑白颠倒,那么也许你舍生取义了,他否认罪行通过了,主要情节以外的笔录一一复核,审判根本无法进行。这是对神圣法庭的亵渎啊。”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亵不亵渎的时候了,而且讨论笔录真实性只不过是向我提问的一个借口。小田岛先生借此问我在取证过程中如何看待松仓和本案的关系,这样我就可以大声把心证说出来,即使检方提出异议我也会回答的。”

“不行,所以我说你太胡闹了。”小田岛撇着嘴摇头道,“这样公开和检方对抗,根本不知道对方会如何贬损你。你既然辞去了检察官的职务,就不受任何人保护了。如果受到恶意攻击,很有可能会处于一种连审判员都不相信你的尴尬境地。”

“如果因为我不再是检察官就没有了说服力,那么叫上我之前的事务官好了。她和我心意相通,可以客观佐证我的可信度。”

冲野已经做好了舍生取义的准备,这反而让小田岛更加犹豫不决。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做出这种类似飞蛾扑火的事情,对你今后没有任何好处。”

正因为小田岛只身一人闯入律师界切身感受到环境的严苛,才能说出这些话。对于一直在检察厅工作的冲野,从检察厅出走,甚至公然与检方为敌,还感受不到这种危险。这既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板。

可是,现在确实没有其他能够击退检察的办法。

“开着门说这么敏感的话题可不行啊。”

突然,从走廊传来洪亮的声音,冲野心头一惊,回头一望,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约莫六十岁,微微低着头的高个子男人。

那张露出戏谑笑容的脸,冲野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就是以前小田岛和昌子聊到过的金牌律师——白川雄马!可是,冲野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身后的小田岛也大吃一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白川身后,《平日周刊》的船木露了面。

“把门关上。”

白川对船木说完,走到狭小的房间中来,嘴角浮出笑意,看着冲野。

“你就是检察官?”他看着冲野说。

冲野含糊地回答着,心里寻思到底发生了什么。船木带着“白马骑士”来意味着……

“我……我是经营这家事务所的小田岛。”

小田岛慌慌张张地从抽屉里拿出名片,塞给了白川。

“大家好,我是白川。”

仿佛在场所有人都在翘首盼望他的到来一般,白川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

白川用手制止了激动地跟他打招呼的小田岛,圆滑地缓和着气氛:“让我先坐一坐吧。”

“我也一把年纪了,这方面要照顾照顾我的,哈哈哈!”

“您请坐您请坐,真是失礼了。”

小田岛连忙把自己的椅子举过办公桌递给白川,自己拿过了靠在墙边的折叠椅。

白川弯下腰,坐在小田岛的椅子里。

“还有啊,不管现在怎么提倡节能,这个空调还是要开的。打开了空调温度适宜了,客户才能跟你心情舒畅地谈事情嘛。”

“明白了,我马上开。”

冲野看小田岛踩到折叠椅上,把窗子上空调机的罩子打开,才知道那空调原来没坏。小田岛按下按钮,过了一会儿响起了转动声,年代久远的空调开工了。

“我三十五年前拿到律师执照,意气风发地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事务所里。”

白川眯着眼睛说。就这一句就让小田岛心中满是感激。

白川从昌子手中接过盛着大麦茶的玻璃杯,道了感谢,说了句“今天时间不多了”,便切入了正题。

“船木君跟我联系说有个有趣的公审,想问我怎么看,就听说了这次的事情。刚才我们去了小菅,和松仓见过面了。”

船木靠在墙边,看着小田岛目瞪口呆的样子。

“我觉得很有意思,实在想听听那位为了这个案子辞职的检察官,就是你对吧,来讲讲这件事,所以今天过来了。刚才在走廊里听到你们的谈话,你说想自己站到证人席上去是吗?”

面对白川恶作剧般的眼神,冲野老实地点点头。

“哈哈哈,最初听说这个事情,我还不相信居然有这样的检察官。不过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再确认了。”

白川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大麦茶,继续说:

“那么言归正传,能不能让我加入这场审判的辩护团呢?”

白川笑嘻嘻地望着瞪大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的小田岛。

“当然,代表律师还是你,不需要顾忌我。我是来免费工作的。”

“这……这怎么使得,白川先生您这样的大人物……”

小田岛惊慌失措,已经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不是来多管闲事的,”白川大手一挥,“在我看来,只要站在法庭上就有一定的意义。虽然是有些自夸,不过对于判断冤案的能力,我可是常人的两倍。我这个鼻子,闻两下就能知道了。不知道是谁说过,‘有冤案的地方就有白川’,有了这块招牌,我还挺吃得开的。我以前在神田的杂居大楼,刚好也是从这样的事务所开始,现在在溜池已经有了十个合伙人。不管怎么说,都得靠着嗅觉灵敏。

“然后呢,我这个人脸皮厚,哈哈哈。就像现在一样,不相关的案子我也能插进一脚。如果我觉得有疑点,有时还会特意跑去拘留所找被告人毛遂自荐。检方胸有成竹觉得99.9%的概率是有罪,可是我打赢过的无罪判决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只要我出现在法庭,就能让对方捏把汗。当然了,也不是所有案子都能如愿胜诉,不过加上认定失败或者缓期执行,我的成绩更胜一筹。棒球界胜出三局即为一流球手,在律师界,以公检为对手能打出这个比分也能算一流了,我的本事在此之上,所以是个怪物,哈哈哈……”

白川爽朗地笑过后,微微上扬的嘴角浮现满意的微笑,看着冲野和小田岛。

“看我光顾着吹牛皮,就知道我脸皮多厚了。”

小田岛像是被勾了魂,干笑了两声。

“所以呢,我加入是有我的考虑。你们也可以尽情地利用我,我可是蛮有名的哦,虽然不知道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哈哈哈!”

爽朗的言谈瞬间拉近了距离,不知不觉就把对方带入了自己的节奏……这可能是白川在漫长的律师生涯中练就的处事风格,让冲野深感佩服。在很短的时间内,白川成功构筑了充分信任的关系。

“能得到白川先生的协助,没有比这更让人安心的了。”

冲野这样说道,小田岛也兴奋地附和:“没错!”

白川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冲野。

“那么恕我直言,刚刚我偶然听到你说要自己站在证人席上给检方个措手不及,这真的不是上策,你必须慎重。”

“可是,”冲野回答,“听完小田岛先生对预审的汇报,我觉得照这样下去公审恐怕只能按照检方的节奏走,我们必须得想出反击措施。”

“即便如此也不能自己去做人肉炸弹。也许你是出于自身的正义感,但是你的行为却是在与整个检察组织为敌。检察厅对于你这种动摇组织的对手是不择手段的。在你站到证人席之前就会找个理由把你逮捕起来,这不是不可能的。他们可以随便设置个陷阱,比如乘电车时旁边的女人忽然说你是流氓,就把你抓起来了。”

冲野认为自己曾经所属的组织不会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白川的话有夸张的成分,但确实领会到了需要慎重考虑的意思,头脑冷静了下来。

“可是,还有其他办法吗?”

“先要改变世人的看法。这位船木君引我出来之前,写了有趣的报道哦。”

白川满含期待地向船木望去,船木摸了摸鼻子浮出了浅浅的笑意。

“从冲野先生口中得知了矢口,我去跟他以及弓冈身边的两三个人摸了摸情况,感觉不错。目前还需要追加一些素材,我打算先弄些动静出来。”

“舆论一转,证人也会出现的。”白川说。

“下个月初是第二次预审,在那之前会有报道出来吗?”

“嗯……我尽力在本月之内。”船木若有所思地回答之后,目光坚定地看着冲野,“既然白川律师有意加入,我当然也必须配合。如果最终判决无罪,那就有意思了。《日本周刊》由我来对付吧。”

上次见面时对冲野的话一直保持谨慎态度的船木,现在对自己笔下的故事毫不怀疑,非常干脆。

不知道这些能不能真的改变社会舆论。但是这场本以为只能舍生取义的四面楚歌的战斗,竟因为白川的登场而绝处逢生。


真正切身感受到白川的力量,是在接近8月底的时候。

几日前,白川受日本外国特派员协会邀请,就近来社会上议论纷纷的特搜部独立搜查做法的见解和他致力的冤案对策,进行了各种提问。

在那个场合,白川提到了目前涉及的案子,称蒲田夫妇被杀案指控的被告人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自己已经加入该辩护团队,将参与公审。

冲野是通过小田岛的电话得知消息的。

“今天我收到了各家报社的咨询电话和采访申请,慎重起见,冲野先生不要露面的好。”

小田岛很兴奋地说完,匆匆忙忙地便挂断了电话。

本周末,冲野从世田谷的检察院宿舍搬出来,搬到了位于东京湾旁丰洲地区的一处两居室公寓里。

本来觉得只要租金便宜住在哪里都一样,可是即便刻意不去思考将来,这个审判结束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这个问题总会在脑海中闪现。虽然不知会到什么时候,总归是要去备案,做律师的吧。在某个地方,开一间像小田岛一样的小事务所,踏踏实实地干起来。这样想来,还是应该住在离地方法院和拘留所都很方便的东京东边。

沙穗曾说,如果冲野成立了自己的事务所,她会把事务官的工作辞掉投奔他。可是,将来还未曾考虑清楚,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冲野告诉沙穗绝不能辞掉事务官的工作。

如果有朝一日真的成立了事务所,冲野内心是希望和沙穗一起工作的。如果她辞去事务官,那么住处也要替她准备好,所以还是租间稍微宽敞一点的两居室比较好吧。

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冲野只是模模糊糊想到这些便定下新居搬了家。

把装在纸箱里的法律书籍一一整理到书架时,冲野手机里收到了《平日周刊》船木的短信。

“明天发售的周刊上会刊登那篇报道。敬请期待。”

冲野打开短信的第二页,因为流量限制,只能看个大概,不过受到白川在外国特派员协会发言的影响,蒲田案占了很大的版面。

“时机刚好,借此能改变大众舆论就太好了。”

“最多不过两三天,检察就会坐立不安了。”

船木对自己的报道很有把握。

第二天早上,冲野从入口的信箱里取出因为8月最后几天免费赠送才订阅的报纸,啃着面包打开翻看。

第三版面五个段落全是《平日周刊》的广告。各篇报道的标题排列之下,《质问检方》的特辑里,“蒲田老夫妇被刺杀真相浮出”“凶手另有其人”这些字眼格外引人注目。

第四版面刊登了同日发售的《日本周刊》的广告,貌似是在白川发言前便得知了他加入辩护团的事情,使用了《本次关注蒲田老夫妇被刺杀案的人权派律师毫无节操》这样的标题。正如船木所言,《日本周刊》的记者和根津案被害人是旧识,时至今日一直用攻击性的笔触,比如《逃过时效之后的再次行凶——蒲田夫妇被杀案》《只肯自首时效案的松仓重生,惊人的本来面目和鬼畜人生》,等等,竭力揭发松仓的暴虐罪行。由于《平日周刊》作为批判检方搜查的一部分,对蒲田案搜查持怀疑态度,所以两本杂志在立场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冲野的舍生取义像丢出的一块石头,在湖面上激起层层涟漪,扩散开来。

不知能否触及田名部管理官周围的不法事实,公审的胜利也仍旧前路漫漫,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一切正在切切实实地前进。

冲野看完周刊的广告,和以前当检察官时一样,习惯性地翻到中间页面上看看有没有重要案件的公审记录,然后翻到社会新闻。没有特别的大案,他迅速浏览了标题和报道的关键内容。

在看杂事新闻时,冲野看到一行名为《别墅内发现实弹弹壳》的标题。在山中湖畔别墅避暑的主人在修整院落时,意外发现了地上的空弹壳,随后报了警。弹壳看上去属于俄罗斯产手枪。

别墅和手枪弹壳这样奇妙的组合,轻轻撩拨了冲野的好奇心。可能是黑社会的别墅吧?可是通篇看下来并非如此……半途而来的好奇心得不到合理的推理,冲野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下一篇报道,不一会儿就合上了报纸。早饭吃完后开始收拾,决定稍后去买本《平日周刊》。


“白川先生说要去蒲田,说冲野先生您也务必一起。”

狼烟既起,白川认为出手的时刻到了。以他那样的身份,应该不会有时间亲自寻访松仓的不在场证明。截止到下次预审,包括今日在内最多两次机会吧,他能收获什么呢?冲野内心充满了期待。

过了晌午,冲野和小田岛在品川车站会合,一同去了蒲田。在车站稍等片刻,白川乘坐出租车到达。

“你们好。”白川打完招呼便迈开了步子问道,“‘银龙’在哪里?”

“往这边走。”

小田岛一反常态,麻利地走在前面带路。

“总之,让‘银龙’的老板出庭做证是最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让他点头。”

白川的脚步越来越快,似乎要追赶上小田岛,十足干劲可见一斑。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小田岛多次登门“银龙”,始终未得到店主的好脸色。

“就是这家。”

白川弯着身子掀起“银龙”的门帘,用他的大手拉开了拉门。

已经过了午饭的高峰期,店内只有两三对客人在吃拉面。白川毫不在意地站到柜台前轻抬起手,声音洪亮地叫店主过来。

“你好,老板。”

“银龙”的老板皱起眉头,扫了一眼冲野,慢悠悠地走近。

“我是律师,白川雄马。”白川道出自己的名字,直入正题,“老板啊,这两个人也来过你这里很多次了,无论如何这次松仓先生的公审,都希望能借助你的一臂之力。因为我们肯定会赢的,加上你的证词,稳操胜券。我和这次的案子本没有任何关系,听说了这件事特意参与到辩护团,自愿免费做志愿者。虽说是志愿者,但我丝毫不会含糊。这是场必须获胜的审判,绝不能允许搜查权利被胡乱使用。这可不是普通的案子,当然惩戒真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这次纯粹是警方和检方的荒唐行径,只有反抗才能维护正义。这里面的差异,可能一般人难以理解,今天发售的《平日周刊》你看过了吗?”

白川从包里拿出《平日周刊》摊开在店主面前。

“这里写了整个案子的可疑之处。本人呢,至今也经手过不少冤案,都是当事人被莫须有的罪名逮捕的案件。我还为金融界人士、政界人士辩护过,他们有些并没有犯下触犯法律的罪行却被检方抓捕,被报道成穷凶极恶的人。”

白川列举了请他辩护的名人,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些案件的最终判决是如何与指控相去甚远,好像在说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在这些辩护中深切感受到检方的卑劣。他们本该主持正义,有时候却披上正义的外衣,恶意打击盯上的目标,让其无法翻身。一旦开始胡作非为,根本不管对方有没有犯罪,行使权力就是他们的目的,公权力瞬间就会变成为非作歹的工具,甚至会让他们对罪犯求之不得。而且,外人是发现不了的,他们深藏不露,只要无人揭发反抗,他们就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们现在正拼尽全力以此为敌。老板啊,我看你是真男人所以想要拜托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吗?我白川真心实意地恳请你成为此次公审的关键证人。”

白川说着,深深地弯下腰,向店主低下了头。

“不不,这个……”

在此之前,冲野他们来了多次,店主一直都是阴沉着一张脸,这次却在白川的巧舌如簧下顷刻之间崩塌了心理防线,呈现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真的很为难呀……我也没记得很清楚,跟那个人也不是很熟悉。”

“但是,老板,收银小票的记录里有他的结账记录对吧?你还能想起其他客人吗?没有对吧?不能对自己撒谎哦。”

“可是,去法院出庭……”

“老板,”白川向柜台探着身子大声说,“你说和那个人不熟,可是,这个不熟悉的人,本来可以通过你稍微拿出的勇气得到拯救,却因为你什么都不做被判处了死刑,你是什么心情……请你试想一下。换作是我,我忍受不了。我和松仓也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从朋友那里听到这个案子,立刻觉得不能坐视不理。我想到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那结果实在太恐怖了。

“老板啊,出庭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都出庭了几千次了,没什么吓人的。只要说出实情就好了。我会告诉你会被问到什么问题,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真的只需要一点点勇气。如果不趁现在放手一搏,这会成为你未来的日子里过不去的一道坎,不是吗?”

店主表情有些微妙,紧闭着双唇,不久终于叹了口气,认输了似的说道:“我明白了。我再考虑考虑。不过,我不会附和你们牵强做证的。”

“没关系,感谢你的勇气。”白川将手放在胸前,谦恭地道谢说,“你理解正义的真意。”他伸出手去握着店主的手补充说:“详细情况日后再联系。”

“各位,打扰了。”

白川向在座的食客们挥了挥手,走出店门。冲野和小田岛向店主致谢后,追了上去。

“本来已经快被逼到线外了,这一步算是守住了场地。”

白川清澈的眼眸里浮现着胜利的自豪,看着冲野他们。

“呀,我太震惊了。”小田岛兴奋地合不拢嘴,“那个固执的老板一眨眼的工夫就被说服了,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呢。”

看着小田岛的反应,白川扬起了嘴角。

“哈哈哈……从满脑子尔虞我诈的政治家,到惜财如命的生意人,我都能让他们点头同意,说服这种餐馆小老板简直是小菜一碟。”

白川自大的说法可能让人不太舒服,但是他在短时间内展现出来的成果,又让人无可非议。巧舌之下的魄力和说服力让他周身充满了初次见面也能传达出的信赖感,他作为成功律师的过人之处,令人心悦诚服。

随后,他们又去了以前冲野和小田岛二人去索求监控录像却未得到好脸色的两三户商家。不可思议的是,在白川说出“你好”的一瞬间,现场就立刻变成了他自己的主场,在说出请求之后,原先板着脸的商家好像被白川的气场征服,非常配合地拿出了录像。

在此之前,冲野和小田岛寻访时多数都是被告知影像数据没有留存,收获乏善可陈。可是,在离“银龙”餐馆很近的酒品商店里确认过后,发现入口监控保存了近一年的数据,能看到案发当日店门口路上人来人往的样子。

冲野仔细辨认傍晚五点左右的行人往来,是单帧拍摄下来的影像。

“这不是吗……”

骑着自行车驶过路面的男人背影停留在冲野的眼中。

把监控录像倒回去确认了几遍,大概有三帧的长度,影像并不鲜明。但是,冲野见过松仓很多次,并且在办公室里曾相对数个小时,影像上的男人的肩膀和头型的轮廓都很像是松仓。

“当真?”戴着老花镜在旁边盯着监控的白川问道。

录像显示时间为五点十一分,这和“银龙”餐馆的出发时间相吻合。松仓从这里路过,优哉游哉地朝六乡方向骑过去,五点半左右在被害人的屋前被附近的尾野治子目击到。

“轮廓很像,时间也吻合。”冲野大声回答。

影像中骑自行车的男人是穿着亮色的上衣,可松仓在审讯时经常穿着的是件奶油色夹克。案发现场附近便利店的摄像头拍到的黑色人影果然不是松仓。

“太好了!”白川声音洪亮地说,“把这个数据拷给我,我托人处理成更高清晰的画质。”

“哎呀呀!”小田岛兴奋地直点头,“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和“银龙”老板的证言一起,将此物证呈上法庭认定出影像中的人物是松仓的话,那么检方所编造的四点半犯罪说就会不攻自破。

“别高兴得太早,现在只不过把对手反推到了中场而已。”白川摘下老花镜,眨了眨眼睛。

如果检方坚持四点半论,那么这次的收获成了攻破该说法的武器。

可是,如果检方并不死心,主张行凶时间也可能是松仓在被害者家门前被目击的五点半之后,不知胜负又将如何。警方握有凶器这一最大的物证,极端地说,只要这个物证在手,犯罪时间不过是法院随意认定罢了。

只要没有推翻最关键的证据,就确如白川所言,不能高兴得太早。

他们确实前进了一大步……

不过结果如何,现在还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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