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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剪刀男 作者:殊能将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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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物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啊。”医师嘟哝说,嘴角滴下脏兮兮的呕吐物。“镇痛剂吃多了就会头痛,止吐药吃多了就会呕吐。尽管没试过,但八成泻药吃多了就会便秘,止泻药吃多了肚子就会咕咕直叫。” 我想怒喝一声吵死了,但我正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往塑料袋里呕吐,想怒吼也怒吼不了。头隐隐作痛,泛起阵阵恶心。 “也就是说,没准吃多了氰酸钾就会异乎寻常地健康长寿也说不定。你要不要也试试这氰酸钾健康法?” 医师用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按着太阳穴:“我说你啊,自杀不要紧,能不能别用抑制中枢神经的药。害得我头晕晕的,好像身高蹿到十英尺走路的感觉。” “吵死了!”我总算吐完了,能够怒喝出声。 “有精神大声怒喝,应该是没问题了吧。”医师浮出看似安心的笑容。“不过明天一整天头都会晕晕乎乎的。算了,反正是周日,也无所谓。” “话说在前头,我绝对不去见樽宫健三郎。”我两手撑在床上,抬起头向医师宣布。我的视野还不稳定,医师的样子看出来是模糊的重影。 “就算我不特意跟你说你也会去的。你已经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 “我对樽宫由纪子的家人没兴趣。” “跟我说谎也没用哦。”医师轻笑道。 我想再次朝他怒喝,意识却离我远去了。 门铃声。 睁开眼睛时,冬日的阳光在天花板上投下微弱的光带,太阳一定已经升得很高了。 门铃还在响。 这不是做梦,明明今天是周日,到底谁在按门铃啊。 我从床上爬起来,却险些栽倒在地板上。正如医师所说,脑子里还在发麻。 挣扎着走到门口,我右眼贴着猫眼窥探外面。 门外站着两个身穿大衣的男人,年长的一头卷发,年轻的则是不太靠得住的模样。 两人是我在樽宫由纪子的告别仪式上见过的葬仪社工作人员。 我禁不住回头看床,心想难道我已经死了,葬仪社的工作人员来迎接我? 但床上并没有我的尸体,只有卷起的被子,和掉在床边地板上,装着呕吐物的塑料袋。 门铃又响了起来。 “稍等一下。”我隔着门说,然后急急捡起塑料袋,脚步蹒跚地去到盥洗室,把呕吐物连袋子丢进垃圾箱,拿毛巾擦拭嘴角,又漱了口。 我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脸。没问题,没有脏污的地方。 我扶着墙壁回到门口,把门打开。两人一看到我,马上对视了一眼。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卷发带着歉意说,眼光注视着我的服装。 我低头看自己胸口,因为刚起床,我还穿着睡衣,幸好没染上呕吐物,但可能是昨晚太过痛苦时拉扯的,睡衣最上面一颗纽扣揪掉了,看着不怎么像样。 “现在是什么时间?”我问。看来不可靠的年轻人看了看手表:“中午一点半。” 我眯起眼睛,抬头望着天空。微阴的天空投下浑浊的阳光。吃下镇痛剂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了,感觉依然没有恢复轻松。 “谢谢。”我向年轻人道了谢,转向卷发:“请问两位是谁?” “我是目黑西署的村木巡查部长。”卷发报上名字,然后手指着年轻人:“这位是矶部巡查。我们在搜查目黑区的那个案件,希望再询问一次发现遗体时的情况,所以前来拜访。” 这对好似滞销的灵魂歌手与无能的年轻乐队经理的组合,居然是便衣警察?我吃了一惊,感到有些不安。因为镇痛剂的缘故,头脑还昏昏沉沉的,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回答刑警的问题。 “能看一下警察手册吗?”我对村木说。村木从西服的内口袋掏出警察手册给我看。 我并非怀疑两人的刑警身份,只是想争取时间。 当然,告诉对方自己身体不适,改天再谈是很容易的。但我想避免因为说得拙劣而遭到怀疑,麻烦事还是早点了结的好。 “我明白了。请进。”我点点头,把门敞开。 村木见状,急急地摇手:“不,到你房间里有点……我们在外边说吧。” 我看看村木,总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反常,两人看起来都很慌张。 “我想去冲个澡,恐怕要劳你们等一阵。”我对村木说。村木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回答没关系。[TXT小说下载:www.sjtxt.com] 我关上门,向浴室走去。 他们是在怀疑我吗?我觉得那两个刑警像在打什么主意,说不定是个圈套。 为了对抗他们的圈套,我也必须开动脑筋。我脱下睡衣和内衣丢到一边,交替洗着热水澡和冷水澡,脑子里的麻木似乎有所缓解。 我换上毛衣和牛仔裤,披上外套,再次打开门。 “久等了。” “哪里,给你添麻烦了。”村木露出亲切的笑容。但他目光锐利,显然头脑灵活,是个必须留神的人物。 我和两人一起走下公寓的楼梯。途中我脚步蹒跚,手扶着墙壁。 “你没事吧?”矶部盯着我说。 “有点宿醉而已。”我回答。这也并不全是谎话,只不过醉的不是酒精,而是镇痛剂。 我不知道矶部有没有听懂我的回答。 “是去警察署吗?”出了公寓,我向村木询问。 “不用不用,不需要这么麻烦你。”村木回答着,向高架铁道下的大街望过去。“找个咖啡馆之类的地方谈谈……那家怎么样?” 村木指的是街边的一家咖啡馆,那个叫黑梅的杂志记者采访我时去过。 “那家很贵呢。”我说。 村木笑了:“不用担心,请你喝点咖啡而已。”口气很轻快。 我想忠告他说那家不但价格贵,咖啡味道也不怎样,但转念一想又作罢。反正不是自己出钱,再喝一次也无妨。 我们走进那白色西式风格的建筑,坐在面向大街的临窗座位上。村木也没问我的意见,一落座便向侍者点了三杯咖啡。 “那么,请再说一次发现遗体那晚的事情好吗?”村木口气悠闲地说。 我开始述说起来。这些话我当时跟警察说过一回,后来又跟黑梅说过一回。 那天晚上,我碰巧走在目黑区鹰番的路上,在公园发现了奇怪的东西,走近一看,是年轻女孩的尸体。 这种时候不能企图蒙骗过关。我坦白直率地述说着证言,只对不想说的事闭口不谈。可能的话,把不想说的事预先忘记最为理想。 幸运的是,这个场合不想和警察说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我以前认识樽宫由纪子。 我一边重复说着几乎都是真实的证言,一边观察眼前两位刑警。 村木年约三十六七岁,因为没有美容师能烫出这种乱蓬蓬的头发,想必是自来卷。椭圆形的脸上,细长的眼睛呈八字形挨得很近。唇边始终浮着笑容。 这样抿嘴而笑的男人我很熟悉,和医师同样的性格,头脑明敏,长于讽刺。 矶部大概比我年轻,中分头,倒三角形的脸,个头比村木高,是个容貌颇为端整的美男子。 尽管如此,他却一看给人不可靠的感觉,原因不仅在于他那张年轻的面孔,还在于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总是游移不定。 现在也是这样,他时而看着我,时而看向窗边,时而仰望着天花板,与舒舒服服地架起腿来的村木相比,委实不够沉着。 不对,我重新思索起来。矶部可能平时并不如此,只是现在紧张而已。 但他有什么紧张的必要呢?不过是询问遗体发现者的证言,视线会如此游移不定吗?矶部虽比村木年轻,却也不像是第一次来听取事由的菜鸟刑警。 我心想,可能因为是重要的任务他才紧张。倘若执行的任务极为重要,是推进搜查的关键,年轻刑警有这种反应也属正常。 那会是什么样的任务? 譬如说,询问嫌疑犯的证言这样的。 我越发绷紧了弦。 “原来如此,了解了。”我说完证言后,村木重重地点头。 “那个,问一个问题可以吗?”矶部像是等得不耐烦地提出询问。“为什么那天那么晚你还在鹰番呢?还是行人稀少的小巷。” 村木皱起眉头转向矶部,看表情是想说“你在说什么啊”。 或者,他想说的是“现在就触及核心问题太早了”? “因为有熟人住在那附近,我是去他家里。”我回答。这也不是骗人,只不过“熟人”是樽宫由纪子,“去他家里”是在沙漠碑文谷的门口埋伏。 “对方和你是什么关系?”矶部继续问。村木明显露出窘色。 “需要说到这个程度吗?这是个人隐私。”我瞪着矶部说。矶部小声说了句对不起,低下了头。 年轻刑警先生,你问得太直白啦。我在心里嘀咕。 村木则老练得多。他像是责备矶部般地低咳一声,重新转向我。“因为有部分媒体报道过,可能你也知道了,现场发现了另一把剪刀。” 小心了。我警告自己。你应该知道的事实和你不应该知道的事实要严格分开,并且忘记不应该知道的事实,然后坦率回答。 “我在周刊杂志上看到过。”我坦白答说。 “在现场发现遗体的时候,注意到有另外一把剪刀了吗?” 村木终于问到核心问题了。这是个圈套。 《秘密周刊》的独家特讯里虽然报道了现场还有另一把剪刀,但并未写明在现场哪里发现。 不用说,另一把剪刀肯定是在公园的树林里发现的,因为是我把它丢到那里。 但我不应该知道这个事实。一个发现少女惨遭杀害惊慌失措的人,不可能拨开树林看到剪刀。 我对另一把剪刀的事一无所知。 “我没注意到。一看到少女的遗体,我已经大惊失色了。”我低下头去,装出不想再回忆那晚情形的样子。装得成不成功我不知道,但村木回答说,可以理解。 “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谢谢你的合作。”村木用食指搔着头,结束了听取事由。 “那个,你参加了被害者的告别仪式呢。”矶部突然问道。 村木的表情显得非常为难。搭档如此性急的发问,大概令他颇为窘迫。 “嗯,因为想去吊唁她……有什么问题吗?” 听我这样说,矶部只答了声“没有”。 村木按照约定为咖啡买了单,我们在咖啡馆前分手。 我走出几步回头看时,只见村木正在人行道上敲矶部的脑袋。那年轻刑警待会肯定要被臭骂一顿了吧。 我回到房间,刚关上门,膝盖立刻发软。尽管全神贯注应付刑警提问时能勉强撑持,但我还没有完全摆脱镇痛剂的影响。 我双膝着地,几乎是爬到了房间里。但还不能就此躺下,我挨近里面的书架,从书页里抽出樽宫由纪子入会申请用纸的复印件。 警察似乎对我抱有某种程度的怀疑,这种东西藏在房间里可不妙。 我想将复印件撕碎,却又心存犹豫,觉得这情报目前还是必要的,可能还有给樽宫家打电话的机会。 医师说得没错。我对樽宫由纪子和她的家人仍然抱有兴趣。 明明已经受到警察怀疑,还要继续侦探游戏吗?太危险了。 然而,所谓的危险是什么? 我就算被警察逮捕也没什么不好。我已经杀了两名少女。我杀了小西美菜,杀了松原雅世。警察追捕我乃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而且,如果有必要,我甚至不介意承担起杀害樽宫由纪子的罪名。我想。 但迄今为止,我一直为了不被警察逮捕而小心谨慎,这一方针我决心贯彻到最后。 无论是怎样毫无胜算的游戏,既然已经开始,就理应全力以赴。即便遭到逮捕判处死刑,那也一定是如我所愿的死亡。 我把樽宫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记在便签纸上,申请入会用纸的复印件放进挎包里。如果警察确实在怀疑我,我丢掉的垃圾袋也很可能被截获。我打算明天上班路上把复印件丢到某个车站的垃圾箱里。 然后我找出黑梅的名片,给《秘密周刊》编辑部打了个电话。虽然是周日,忙碌的周刊杂志记者多半仍在工作。 “你好,这里是《秘密周刊》。”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我说想找黑梅。 “她刚刚出去了,等她回来让她给你回电话。” 我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挂了电话。 不到五分钟,电话响了。 “喂,听说你来过电话?”黑梅似乎是用手机打的电话,听得到背后的嘈杂声。 原来如此。因为她是自由撰稿人,在杂志社并没有一席之地。《秘密周刊》的编辑部碰到有人给她打电话便先答说不在,然后打她的手机联络,恐怕就是这么一个安排。 “有什么事吗?如果是你提供的情况没有报道出来的事,我也很抱歉啦。因为突然得到了独家新闻,没办法了。你对采访好像也不是太起劲,不介意吧?”黑梅一口气说道。 “有件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 “能不能告诉我被害者樽宫同学家的联系方式?已经过了头七了,我想在她灵前合掌拜祭一次。” “你真是个守礼数的人呢。”黑梅半是吃惊地说。“不过你也知道的吧,这事恕难奉告。案件相关者的联系方式不能随便告诉……” “今天刑警来我这听取事由了,说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哎?” “《秘密周刊》上刊登的另一把剪刀的事。警察好像也深感兴趣,跟我说了详细情形。” “那个……你说的详细情形到底是什么?”黑梅语调一变,转为发现值得报道材料的记者口气。 “可以告诉我樽宫同学的联系方式了吧?”我说。黑梅不情不愿把樽宫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向我说了。 “据说《秘密周刊》上期刊登的猜测全是错误的。”我告诉黑梅独家新闻。“另一把剪刀不是刺在被害者身上,也不是落在遗体旁边,而是在遗体稍远处公园的树林里发现的。警察对这另一把剪刀极为重视。” “这是真的吗?”黑梅怀疑似地说。 “刑警是这么说的,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可能的话,最好找跑警察口的记者确认一下。” “你不说我也会去查证的。”黑梅挂了电话。 我放下听筒,蹒跚着走到床边,仰面倒了下去。 这一来我知道樽宫家住址和电话号码的事就有了解释了。而且如果黑梅把我提供的情报报道出来,另一把剪刀是在树林里发现的秘密将被《秘密周刊》数十万读者知悉,无法成为锁定剪刀男的决定性证据了。 黑梅应该不会透露报道情报的渠道。人不可貌相,她似乎蛮能干的,这方面可以信赖。 万一黑梅向警察公开情报是从我这里获得,我准备像刚才电话里说的那样,解释说是刑警来听取事由时提到的。今天的谈话内容没有录音,两个刑警即使反驳说没说过,也无从证明。 必要的话甚至可以在法庭上争辩。如果是那个叫矶部什么的年轻刑警,说漏嘴也完全有可能。——法官想必一定会这样判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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