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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剪刀男 作者:殊能将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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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 十二月六日周六那天,听到村木关于两把剪刀的推理,矶部禁不住叫出声来。 “我也想这么说哪。”村木说。“但我认为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真正的凶手只怕就是堀之内。” “你说什么?” 矶部完全混乱了。经过村木解释理由,告诉他众多的目击证言,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村木结束了解释:“伪装成剪刀男作案的尸体被剪刀男本人发现,这并不是我突然想到的不经之谈。在对堀之内的怀疑日渐加深的过程中,为什么他对另一把剪刀如此在意,我感到不可思议。如果那把剪刀是他自己掉落的,毋宁说应当无视它的存在。但他对另一把剪刀深感兴趣,下大雨的那个晚上,他连要隐瞒自己住在附近的事都忘了,匆匆赶到署里。这是为什么呢?” 村木抖了抖手上的照片。 “因此,我决定对另一把剪刀重新进行彻底的调查。结果我发现了这个事实。” “了不起的发现。”松元从自己的座位上说。“日高是否是真正的剪刀男另当别论,至少这个发现启示我们,这次的被害者不是被真正的剪刀男杀死的。堀之内越来越可疑了。” 松元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熄。 “那么,去向犯罪心理分析官阁下报告今天的搜查情况吧。就说仍然没有找到日高的目击证言。” 矶部和松元一起步向堀之内的临时办公室。 “可是,不管堀之内先生多么可疑,现在我们还只有间接证据吧?”走在走廊上,矶部神情紧张地说。“能找到决定性的物证吗?” “现在这个阶段追问他,他也会坦白的吧。我觉得他其实意外地脆弱。” 松元发表了讯问专家风格的感想。 “尽管他看来自信满满,待人和蔼可亲,处处显得胸怀磊落,实际上却是个气量狭小的人。如果他是真正的凶手,无论做了多少伪装工作,毕竟是绞杀了交往的少女,用剪刀插进了喉咙,不可能心安理得。只要直戳他的痛处,他大概就会被怒火冲昏头脑,冲口而出意想不到的事情。这样的人反而容易对付。” 两人来到堀之内的临时办公室前,发现堀之内不在。办公室里的灯关了,门也上了锁。 “已经回去了吗?”松元显得很诧异。 堀之内的手机关机,给他东京郊外的住所也打了电话,但堀之内不在。他太太冷淡地回答说,丈夫已经将近三个月没回家了。 “不对劲啊。”刑事课室里,村木眉头紧锁。“他到底上哪了?” 村木去调查堀之内的去向,很快神色惊慌地回来了。 “堀之内好像一个人出去了,留下话说去进行剪刀男相关的搜查。”村木变了脸色。“而且带上了自己保管在署里的手枪。” “他想去干嘛?”松元问。 “他是去见一个必须带上枪才能安心见面的人。也就是剪刀男。”村木咬着下唇。“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日高定为凶手。和日高直接见面后,一旦确信对方是剪刀男,他就准备抢在我们前面下手逮捕。他对付连续杀人狂轻车熟路,只消善加诱导,让日高供认自己杀害了樽宫由纪子是很容易的事。只要事先道出恰当的分析,搜查一课课长就会信服地说,不愧是犯罪心理分析官哪。” “然后跟我们说声辛苦了,就此结案?”松元面有难色:“不妙啊。” “矶部,你即刻去日高的公寓。”村木吩咐。“堀之内若有异议,你就说,警视正阁下独自行动太危险了。听着,绝对不能让堀之内和日高两人单独相处,堀之内对日高说的话你也要注意倾听。” “我知道。”矶部笑了:“我会跟他说,搜查必须两人一组,这是基本原则。” “你也带上手枪。”村木表情严肃起来。“如果日高就是剪刀男,你要预防不测。” 这个时候,无论村木还是矶部,都没想到堀之内竟会杀了日高。 矶部开车前往日高的公寓。在公寓的停车场停了车,走到日高房间前时,他听到门内传来女性的悲鸣,接着是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之后悲鸣再度响起。 矶部急忙将耳朵贴到门上,随即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乱喊乱叫。 他没有立刻听出是堀之内的声音,因为与平时的堀之内截然不同,那是感情毕露的骂声。他好像勃然大怒,连在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随后又是女性的悲鸣。 矶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径直想去开门,门上了锁。 “开门!快开门!”矶部用拳头擂着门大叫。门里传来奔跑的声音。 “再不开我就破门而入了!”矶部如此怒喝后,门终于打开了。 里面站着的,是一脸莫名其妙表情的堀之内。 矶部几乎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堀之内右手提着枪,左手紧握着沾满血迹的厨刀! 房间里面有女性的呻吟声。矶部没有理会堀之内的搭话,冲上走廊,朝里面的厨房跑过去。 厨房里有知夏。还有日高。 日高手被反绑在餐桌腿上,已经断了气,嘴和喉咙里流出的血染红了衣服。矶部禁不住想移开视线。 知夏就倒在如此惨不忍睹的尸体的膝盖上,她像是被殴打过,右颊发红肿胀,鼻孔和嘴巴流出血来。知夏急促地喘息着,两手按着下腹部,表情痛苦地扭曲了。 “你没事吧!” 听到矶部的声音,知夏微微睁开眼睛,露出安心的笑容。 堀之内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背后接近。 矶部拔出手枪,将枪口指向堀之内。 “请把厨刀和手枪放下!” 听矶部这么说,堀之内笑着说,别开玩笑啦。矶部没打算开玩笑。由眼前的状况来看,只能认为是堀之内杀了日高,又企图杀害知夏。 “快放下!” 矶部这样大叫后,堀之内终于抛下了厨刀,但右手仍然提着手枪。 堀之内握着手枪,逐步向矶部逼近。 为了让堀之内死心,矶部说出了刑事课调查到的事实和推理。但堀之内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放下手枪的意思。矶部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矶部除了射击训练外没有用手枪射击过,连用枪指着人都是生平第一次。而堀之内在FBI进修过,应该比矶部娴于用枪,可能也开枪射过人。矶部感到脚在发抖。 “不,等一下,你误会了,这个罪行是……” 突然,堀之内如是说着,扬起枪口。 这时,知夏冷不防向堀之内扑了过去,矶部还来不及制止,知夏和堀之内已经扭作一团,枪声响了。 知夏腹部被枪击中,再次倒在地上。血从按压着伤口的十指间流出,将格子条纹的毛衣洇红了。 “你都干了些什么!” 矶部内心涌起愤怒,重新握紧手枪,怒视着堀之内。 因为当着矶部的面枪击了知夏,堀之内好像已经下定决心。 但那不是老实接受逮捕的决心,而是选择死亡的决心。 堀之内全部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后,把枪口塞进嘴里,扣下了扳机……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你像骑兵队一样适时出现救人的原因了。”知夏轻轻点了几下头说。 “我也问一个问题可以吗?”矶部问。 “是听取事由吗?” “不,说到听取事由,我想搜查一课的人多半不久就会来了。给你添麻烦了,届时还望配合。” “那是当然。”知夏笑道:“我会尽力配合警察,这是公民的义务。” “我这是私人性质的询问。” “什么问题?” “那天晚上,日高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WWW。WRSHU。COM] 知夏遭受了日高和堀之内怎样的对待,矶部很在意。 “这个啊。”知夏抬头望着天花板,神情是在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日高突然来我的住处,说是有话要说。我说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但他不听,说要去自己家里,然后近似强迫地让我上了车。” “这我知道,我们在你公寓前获得了目击证言。之后呢?” “日高把我领进他的房间,说了些我听不太懂的话。没多久门铃响了,那个叫堀之内的人来了。” 知夏将手贴到额头上:“之后的事情,老实说不大记得了。我清醒过来时,你已经站在那里,朝堀之内怒目而视。然后因为堀之内举起枪,我禁不住扑了上去,腹部被枪击中。就是这样。” “有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像堀之内殴打你,多次用脚踹你这样的。” “不记得了。可能冲击太大了吧。”知夏微笑着说。矶部不知道她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不想再提起。倘使她亲眼看到堀之内残酷杀害了日高,冲击之下丧失记忆也是很有可能的。而且这也不是适合刨根究底的话题。 “我明白了。抱歉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知夏说。 “什么问题?” “照这本杂志的说法,”知夏拿起旁边桌子上的周刊,那是《秘密周刊》最新一期。 “被堀之内杀害的日高光一就是剪刀男,这是真的吗?” 矶部脑海里浮现出《秘密周刊》卷首特辑的标题:被杀的男性是剪刀男吗? “警方的正式看法是,日高是否是剪刀男,情况不明。”矶部慎重地回答。 “你个人的意见是?” “我想日高可能是剪刀男,但没有证据。” 是的,没有证据。根据村木的建议,彻底搜索了日高的公寓,但没有找到他是剪刀男的确凿证据。搜查本部也总动员寻找日高的目击证言,同样一无所获,现在正回溯到过去的两起案件,寻找这两起案件中有关日高的目击情报。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情况与堀之内不同。日高已经死亡,不可能作为嫌疑犯起诉,真相就此湮灭不明的可能性很大。 因此搜查一课课长决定利用媒体。由于没有证据,警察不能正式指名说日高就是剪刀男,但周刊杂志可以基于推测刊登报道,如此一来,至少可以安定人心,舆论或许也会恢复平静。——搜查一课课长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即令收不到上述效果,但现职警视正杀害女高中生的事曝光后,警方遭到了激烈的批判,也无怪乎上层想把剪刀男的案件也在一定程度上了结。 堀之内身为犯罪心理分析官的事实令事态进一步恶化。堀之内把剪刀插进樽宫由纪子的喉咙,用厨刀残酷杀害了日高,作为逮捕连续杀人犯立场的人,却犯下了与连续杀人犯一模一样的残酷杀人罪行,媒体当然要群起而攻之。 关于日高遗体的情况,连日来媒体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小报误报说日高的头被切断。 Wide show也集中解说员对堀之内的疯狂进行分析。自称与堀之内熟识的人脸上打着马赛克,讲述着证明他异常性的证言。为了采访堀之内进修时代的情况,各电视台纷纷向美国派送特派员,结果在FBI那里吃了闭门羹。 报纸和杂志摆开批判犯罪心理分析官制度的辩论阵势,认为与连续杀人犯的面谈有导致犯罪心理分析官本人精神异常的危险性。警视厅不得不宣布重新评估犯罪心理分析官制度。 另外,媒体也盯上了知夏。矶部想。 从可怕的杀人现场生还的年轻女性,而且还是颇富魅力的美人,媒体自然大感兴趣。虽然照片尚未公开,但连日来都在报道她的事情,矶部来医院时,医院的玄关前也聚集着大批记者和通讯员。 知夏正符合媒体描绘的女主角形象。 惊险小说中险遭恐怖杀人犯杀害,竭力搏斗得以幸存的美丽女主角。作者最好是丁·昆士[美国著名悬疑小说作家。],或者就像以前约翰·卡彭特的电影里,杰米·李·柯蒂斯扮演的角色[约翰·卡彭特为美国恐怖片大师,1978年导演了经典恐怖片《月光光心慌慌》,由杰米·李·柯蒂斯饰演女主角。]。 知夏在说什么。矶部停止空想,凝神倾听。 “你们目黑西署刑警这下可立了大功了。能拿到警视总监奖吗?” “怎么可能。”矶部苦笑。“上井田警部挨了搜查一课课长的斥责,说是无视搜查本部的方针擅自行动。也就是说,为什么不向自己报告堀之内可疑,如果这样做,案件应该会更早、更稳妥地解决。好像我们没受处分就该谢天谢地了。” “告诉他堀之内可疑,他会信吗?” “他本人说了会信,那就是会信吧。因为他这个人脑子灵活,哪怕是辖区警署的刑警提出犯罪心理分析官的警视正阁下涉嫌杀人,也会认真倾听嘛。” “那牛头犬会那么容易听进去?”村木带着愤懑难消的表情啃着烤鸡肉串,那势头让人觉得他该不会连串一起嚼碎吧。 “连一句干得好的话头都没有,”松元耸耸肩:“算了,我就知道会这样。” “结果,就矶部一个人赚到了。”村木抿嘴一笑。 “我?”矶部吃惊地说。 “你捞到了跟美人交往的机会。” “不要这么说啦。” “要好好去探望她哦。”松元啜着茶杯里的日本茶:“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个叫安永的女孩子那么美吗?”下川羡慕地说。“要是那时我也去听取事由就好了。” “长先生不是已经有个热爱料理的太太了吗?”村木笑着说:“进藤是最早问她话的,他清楚。是吧进藤?” “哎?”进藤抬起头:“啊,没错。安永小姐很美,而且內心好像也很坚强。” 进藤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我向她询问证言时,她可能因为第一次看到尸体,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但说话却很坚定,语气冷静,内容也有条有理……叫人心里有点发毛。” 桌前的所有人都盯着进藤。或许是发觉了大家的视线,进藤露出笑容:“可能安永小姐也动摇了吧,也难怪她。” “来,再干一杯!”下川提议。“不会喝酒哪干得了刑警?” “到头来,我们目黑街小分队唯一的收获就是庆祝案件解决的小小慰劳会。”矶部总结说。 “目黑街小分队?”知夏流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你们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吗?这是模仿《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贝克街小分队吧,不知道延原谦[《福尔摩斯的冒险史》日版译者。]对这个词是怎么翻译的。” “你也喜欢看推理小说吗?”矶部问。 “不讨厌啦。福尔摩斯我也大致都看了。因为没有哪个警官像福尔摩斯那么出色。” 知夏扬声笑起来,矶部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There is no police like holmes。这是模仿英语惯用句型‘There's no place like home’[意为“没有哪个地方像家那么温暖”,与“There is no police like holmes”(没有哪个警官像福尔摩斯那么出色)发音相似。]。”知夏解释。 “你知道吗?据说现在的缅甸,也就是以前的burma,有个名为谢乌顿[《世界歇洛克·福尔摩斯全集 全一卷》中收集了以缅甸作家谢乌顿为代表,世界各国的福尔摩斯改编小说共8篇,内容全部为《斑点带子案》,这或许是下文作者灵感的来源。]的作家。” 知夏右手轻握,在头侧晃动,动作就象在用圆珠笔什么的搔头。 “二十世纪初,歇洛克·福尔摩斯探案系列被改编为缅甸语,登场角色是缅甸人,舞台也换成了缅甸,小说名字叫《侦探貌桑夏》。” “貌是主角的姓吗?” “不是,缅甸人只有名字,没有姓和教名。这种情况下,桑夏是他的名字,貌是尊称。喏,以前不是有个叫吴丹的联合国秘书长吗?他的情形也一样,丹才是他的名字,吴是尊称。所以他是丹先生,而不是吴先生。” 知夏稍微想了一下:“貌桑夏勉强译成日语的话,就是‘桑夏大哥’吧。” “这位桑夏大哥就是福尔摩斯喽?” “没错。这部改编作品似乎大受读者欢迎,反响热烈,据说到现在还流传不衰,可见是部出色的作品,一定趣味盎然,就像黑岩泪香的《岩窟王》啊,江户川乱步的《绿衣鬼》那样。” “缅甸的福尔摩斯啊。”矶部笑了:“听起来确实很有趣。” “是吧?我很想拜读一次,但缅甸语我根本不懂,看了那圆溜溜的文字就头痛。”知夏苦笑。 “虽然不会说要有谁翻译就好了,但我很想知道那是怎么改编的,华生医生又是叫什么来着。” 矶部围绕改编小说想像开来。《斑点带子案》可能是最适合改编到缅甸舞台上的作品,感觉就算没有特意从印度带来沼地蝰蛇,只消踏入热带丛林,立马就能抓到好几条。 矶部把自己的想象告诉了知夏。 “原来如此。”知夏手托着下巴:“不过,如果热带丛林里毒蛇到处乱窜的话,不需要请名侦探出马,警察自己就能解决案子了。八成因为毒蛇伤人的情况很常见,大小姐被毒蛇咬了的事立刻暴露无遗。” 知夏爽朗地笑起来:“说不定也有苏雷宝塔街小分队[苏雷宝塔为缅甸仰光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筑。]在小说里活跃呢。” 护士走过来,告诉矶部会见该结束了。矶部这才想起知夏是重伤入院的患者。 “对不起打扰你这么久。”矶部站起身。 “哪里哪里,我觉得很有意思。”知夏再次把周刊摊在膝上。“以后还请再来啊,住院实在很无聊,连个闲谈的人都没有。” “好的。”矶部微笑着从知夏病床前离开。 “花就不用再带了。”知夏冲着矶部的背影说。 矶部从准集中治疗室步出走廊。 如果圣诞节前能出院的话,一起吃个饭吧。——这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不过,今后还有机会,矶部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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