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晚上

“他们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流失了超过一点五升的血液，”医生说，他和哈利及卡翠娜走在伍立弗医院的走廊上，“如果被咬的地方是在大腿上方比较粗壮之处的动脉，我们就没办法把她救回来了。通常我们不会容许情况如此严重的患者接受警察讯问，但有鉴于可能还会有其他被害者出现……”

“谢谢，”卡翠娜说，“我们不会问她不必要的问题。”

医生打开病房的门，和哈利在门外等候，卡翠娜进门走到床前，床边坐着一个护士。

“很惊人吧，”医生说，“你说对吗，哈利？”

哈利扬起一侧眉毛，转头看着医生。

“你不介意我直呼你的名字吧？”医生说，“奥斯陆是座小城市，你老婆的医生正好就是我。”

“真的？我不知道她来这里看诊。”

“我是看到她在表格上的亲属栏填了你的名字才知道的，当然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名字。”

“你记性真好……”哈利说，看了看对方别在白袍上的名牌，“……约翰·D.斯蒂芬斯主治医师，因为我的名字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报纸上了。你觉得什么地方很惊人？”

“竟然有人可以这样咬穿一个女人的大腿。很多人都认为现代人的下巴不是很有力，但跟大部分哺乳类动物相比，人类的牙齿算是很锋利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那你认为人类的咬合力有多大，哈利？”

几秒之后，哈利才发现斯蒂芬斯很认真地在等他回答。“呃，我们的刑事鉴识专家说是七十公斤。”

“好吧，那……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哈利耸了耸肩。“数字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就算告诉我是一百五十公斤，我也不会有太大反应。说到数字，你怎么知道佩内洛普·拉施流失了一点五升血？脉搏和血压应该不是那么准确的衡量单位吧？”

“我有犯罪现场的照片，”斯蒂芬斯说，“而且我在买卖血液，所以看得还算挺准的。”

哈利正想请斯蒂芬斯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却看见卡翠娜招手请他过去。

他走进病房，站到卡翠娜身旁。佩内洛普的脸色几乎跟床上的枕头一样白。她眼睛是睁开的，但眼神涣散。

“佩内洛普，我们不会打扰你太久，”卡翠娜说，“我们跟先前在现场跟你说过话的警察谈过，所以知道你之前在市区跟歹徒碰过面，后来他在楼梯间攻击你，还用铁假牙咬你。可以请你告诉我们他是谁吗？除了他的名字叫维达尔之外，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姓什么？有没有说他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

“他叫维达尔·汉森，我没问他住哪儿，”佩内洛普说，声音细弱，让哈利联想到一碰就碎的瓷器，“他说他是艺术家，可是在做管理员的工作。”

“你认为他说的是实话吗？”

“我不知道，他也可能是保安，可以拿到钥匙的那种，总之他进过我家。”

“哦？”

佩内洛普看起来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左手从被子里抬起来。“这是罗阿尔送给我的订婚戒指。他从我的卧室抽屉里偷走了。”

卡翠娜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那只雾面黄金戒指。“你是说……他在楼梯间帮你戴上戒指？”

佩内洛普点了点头，又紧紧闭上眼睛。“而且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是什么？”

“他说他跟其他男人不一样，他一定会回来娶我。”佩内洛普话声呜咽。

哈利看得出卡翠娜相当震撼，但仍专注问话。

“他长什么样子，佩内洛普？”

佩内洛普张开嘴又闭上，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们。“我不记得了，我……我一定是忘了，我怎么会……”她咬住下唇，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没关系的，”卡翠娜说，“遭遇这种事情后很容易会这样，过几天应该会回想起更多事情。你记得他穿什么衣服吗？”

“他穿西装，还有衬衫。他把衬衫扣子解开了，身上有……”佩内洛普顿了一下。

“有什么？”

“他的胸口有刺青。”

哈利看见卡翠娜倒抽一口凉气。“什么样的刺青，佩内洛普？”哈利问道。

“一张脸。”

“像个用力想爬出来的恶魔？”

佩内洛普点了点头，一颗泪珠滑落脸颊。哈利心想，她体内的水分像是已不足以分泌第二颗泪珠。

“而且他好像……”佩内洛普又呜咽着说，“好像是要特地展示给我看。”

哈利闭上眼睛。

“她需要休息了。”护士说。

卡翠娜点了点头，将一只手放在佩内洛普的乳白色手臂上。“谢谢你，佩内洛普，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哈利和卡翠娜正要离开，护士又把他们叫回来。两人走到病床边。

“我还记得一件事，”佩内洛普用微弱的声音说，“他的脸看起来动过手术，而且我忍不住会想……”

“想什么？”卡翠娜说，俯下身去，聆听佩内洛普细若蚊鸣的声音。

“他为什么没有杀我？”

卡翠娜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哈利。哈利深深地吸了口气，朝她点了点头，倚身到佩内洛普身旁。

“因为他下不了手，”哈利说，“因为你没有让他下手。”

“好了，现在我们确定是他了。”卡翠娜说。她跟哈利沿着走廊朝医院门口走去。

“嗯，而且他改变了作案手法和喜好。”

“你有什么感觉？”

“你是指发现真的是他？”哈利耸了耸肩，“没感觉。他是个杀人犯，需要逮捕归案，就这样。句号。”

“少来了，哈利，你可骗不了我，你就是因为他才会在这里的。”

“他可能会伤害更多人命，所以逮到他很重要，这跟我个人没有关系好吗？”

“好，我听见了。”

“很好。”哈利说。

“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娶她，你觉得这是……”

“一种比喻？对，他会在佩内洛普梦里纠缠她。”

“但这也表示他……”

“故意没杀佩内洛普。”

“你骗了她。”

“我骗了她。”哈利推开医院大门，门口有一辆车正等着他们。两人开门上车，卡翠娜坐到前座，哈利坐进后座。

“要去警署？”韦勒在驾驶座上问道。

“对。”卡翠娜说，拿起她放在车上充电的手机。

“毕尔发短信说楼梯上的那些血脚印可能是牛仔靴留下的。”

“牛仔靴。”哈利在后座说。

“就是那种鞋跟高而斜……”

“我知道牛仔靴长什么样子，证词中有提到过。”

“谁的证词？”卡翠娜问，浏览刚才她在医院期间收到的其他短信。

“妒火酒吧的酒保，叫作穆罕默德什么的。”

“不得不说你的记性还真是好得很。我收到一则短信说要邀请我上《周日杂志》节目，讨论吸血鬼症患者。”卡翠娜滑着手机。

“所以呢？”

“没有所以了，贝尔曼说得很明白，他希望这件案子的曝光率越低越好。”

“就算被侦破了也一样吗？”

卡翠娜回头看向哈利。“什么意思？”

“第一，警察署长可以上全国转播的电视节目大肆宣扬说这件案子在三天内被迅速侦破。第二，我们可能需要一些曝光度来逮到他。”

“我们侦破这件案子了吗？”韦勒在后视镜中和哈利目光相接。

“是侦破，”哈利说，“不是解决。”

韦勒转头看向卡翠娜。“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但在把他正式缉捕归案之前不算解决。以这个家伙来说，要把他绳之以法可是一大难题，我们已经对他发出国际通缉令将近四年了。”

“这个家伙是谁？”

卡翠娜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的名字我甚至都说不出口，哈利，你跟他说吧。”

哈利望着车窗外。卡翠娜没说错，他大可否认，但他的确是为了一个自私的理由才会在这里。不是为了替被害人讨回公道，不是为了替奥斯陆铲奸除恶，也不是为了维护警方的声誉，甚至不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名誉。什么都不是，只是为了一个原因：他让那个人逃脱了。之前没能阻止那个人，哈利当然心怀愧疚，因为有那么多受害者，因为那个人逍遥法外那么久。即便如此，现下他只能专注在一件事情上，那就是他必须逮到那个人。他，哈利，必须逮到那个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他需要这个罪大恶极的连环杀手来证明自己的生命价值吗？这恐怕只有上帝才知道了。而且若非如此的话，也只有上帝才知道其他理由。那人之所以从躲藏处现身，是因为哈利。那人在埃娃的家门上写了个“V”字，还把恶魔刺青展现给佩内洛普看。佩内洛普问为何那人没有杀死她，哈利编了个理由欺骗了她，那人没有杀死佩内洛普的真正原因，是希望她说出亲眼所见，说出哈利早已心里有数的事，那就是哈利得出来陪他玩了。

“好吧，”哈利说，“你想听完整版还是浓缩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