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 “倒春寒”

激荡三十年(上)  作者:吴晓波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1989年

北大诗人海子,把25岁的头颅放在冰冷而漫长的铁轨上。这是1989年3月26日的深夜,中国最具才华的诗人在山海关卧轨自杀。两个月前,他刚刚写下了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它日后将常常被人传诵: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是一首幸福而清淡的诗歌,谁也没有想到它的主人会在两个月后选择自杀。这个世界,人心与世事一样难料。

我们先来看看1989年的全球局势。

在政治上,这是一个动荡变幻的年份。横亘在东西方世界的铁幕正在倒塌中,戈尔巴乔夫在苏联发动的改革冲击了计划体制的理念,瓦文萨的团结工会在波兰如火如荼。日裔美国教授弗朗西斯·福山在这年夏季的第十六期《国家利益》杂志上发表了《历史的终结?》一文,认为西方国家实行的自由民主制度也许构成了“历史的终结”。这一观点很快成为西方社会的主流思想,也深刻地影响了全球各国的思想家们对这个时代的整体思考。在这种国际时事和思想背景下观察这一年发生在中国的一切,也许会有更真切而客观的结论。

在经济上,日本的经济扩张走到了巅峰时刻。9月10日,一项令人震惊的消息在纽约和东京同时宣布,日本索尼公司以34亿美元收购美国哥伦比亚影片公司。10月30日,又一个新闻轰动全球,日本三菱房地产公司以8.46亿美元收购美国洛克菲勒公司51%的股份,其中,位于纽约曼哈顿中心、一向被视为“美国的象征”的洛克菲勒广场归属三菱旗下,此外,还有五家日本房地产公司以三亿美元买下了得克萨斯州休斯敦市的四幢综合大楼。当月的《新闻周刊》封面刊登了被收购的哥伦比亚影片公司的标志——站在基座上、手持火炬的女士,并让她穿上了日本和服,头发梳成日本的发型,一条标语上写道:“日本入侵好莱坞。”几乎就在同时,日本右翼政治家石原慎太郎和索尼公司创始人盛田昭夫合著出版了轰动一时的政论书籍《日本可以说不》[该书中文版于1990年由军事科学出版社引进出版。——编者注],全书洋溢着不可一世的信心。日本经济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复兴,在过去的18年里,国民生产总值增长了450%,民族自信心更是空前膨胀。

在当时,全世界没有一个人会预想到,1990年9月,东京股票交易所的市值将在四天内下挫48%,股市惨况远远超过1987年华尔街的“黑色星期一”,再过三年,日本地产泡沫彻底破灭。

耶鲁大学的汉学家史景迁在考察中国历史时曾经得出结论:“我们所考察的历史在其演进的过程中充满了崩溃和重构、革命和进化、征服和发展的循环交替。”[史景迁著,黄纯艳译,《追寻现代中国——1600~1912年的中国历史》,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5年版,第4页。]在某种意义上,1989年,便是这种“循环交替”中一个比较敏感而动荡的一环。

从元旦开始,全国上下就弥漫着阴郁的紧张空气,1月1日,一向严谨而慎言的《人民日报》在《元旦献词》里非同寻常地写道:“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重问题。最突出的就是经济生活中明显的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幅度过大,党政机关和社会上的某些消极腐败现象也使人触目惊心。”尽管中央政府开始采取强硬的宏观紧缩政策,过热的经济开始降温,然而因通货膨胀和闯关失利而造成的社会心态失衡并没有很快地消退。

2月,刚刚过了春节,百万民工“进城潮”就弄得各地政府手忙脚乱。从上年底开始的治理整顿,迫使很多建设项目下马,约有500万农民建筑工返乡,而此时在乡村,整顿也使得大量乡镇企业倒闭萧条,民工们只好再次涌回城市里找工作。春节后,从河南、四川、湖北等人口大省出发的数百万民工就把全国的铁路、车站挤得客流爆满,各大中城市的就业和治安面临巨大压力。3月9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出“紧急通知”,要求“严格控制民工盲目进城”。

在整个年度里,经济发展的速度降到了1978年以来的最低点,尤其是刚刚萌芽不久的私营经济停滞不前甚至倒退。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史》记载,1989年下半年,全国个体户注册数减少300万户,私营企业从20万家下降到9.06万家,减少一半多,这个数字要到1991年才略有回升。

经济局势的动荡,加上苏联和东欧地区的政局持续“恶化”,使意识形态的争论变得非常敏感,一些人士担心私营企业的膨胀发展最终将造成社会主义中国的“变色”,那些针对改革政策的质疑从四面八方射来。《人民日报》评论员马立诚在《交锋》一书中记录说,“那些密集的连珠炮似的批评文章满天飞。这是‘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十分罕见的现象。”[马立诚、凌志军著,《交锋——当代中国三次思想解放实录》,北京:今日中国出版社,1998年版。]

便是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自1981年以来规模和力度最大的、针对私营企业的整顿运动开始了。

整治首先是从对私营企业的偷漏税打击开始的。民营经济发达的江苏省从5月开始重点普查私营企业的税收,得出的结论是“当前个体户偷漏税情况非常严重,占到企业总数的80%”,到6月20日,全省就补缴税金5170万元,私营经济活跃的武进等县市通过“民主评议”,私营企业的补缴税收比上年增长一倍多。从8月开始,国家税务局下发《整顿城乡个体工商户税收秩序的通告》,提出“加强个体税收刻不容缓,个体工商税收要有突破性进展”,要求工商户在20天内自查并如实报告,各工商和税收部门则全面出击清查,重点是“个体工商户中的大户、名为集体实为个体的承包户和个体经营中的重点行业”。一个全国性的打击偷漏税行动开始了。

整治的第二步,是开始清理整顿国营体系外的新兴企业。它们被认为是与国营企业争夺原材料、造成通货膨胀、市场失控的罪魁祸首。新兴的家电业成为整治的重点,其中,增长最快的冰箱业则是重中之重。当时,随着家庭消费的复苏,冰箱成为最受欢迎的紧俏商品,而国内全部的冰箱企业都是装配型工厂,也就是直接从国外进口压缩机,然后进行组装销售,技术含量普遍不高,因而造成冰箱厂林立的局面。早在1985年,国家为了保护国营企业,便由国家计委、经委和轻工部联合签发“红头文件”,在国内20个省市选中了42个厂家作为“定点”冰箱生产企业,其选择的依据是“兼顾各条条块块间的平衡”,其中绝大多数当然是国营企业。定点厂的好处是:国家供应进口压缩机等零配件,贷款、销售及广告宣传等也有优先,那些没有“上榜”的企业则被宣告要停产停业。在过去的三年多里,尽管各部门对非定点企业大加压制清理,按规定它们不得进口一台压缩机、得不到一吨钢材,甚至不能得到检测报告、不得在媒体上做广告,但是,这些企业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也就是拜各路倒爷之赐——搞到了国产或进口的原材料。非定点的冰箱厂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是越建越多,其中最密集的“重灾区”,是民营企业发展最快的浙江省杭州市,居然有66家大大小小的冰箱工厂,其中一些非定点企业已经达到年产10万台的规模,比很多定点企业都要庞大而先进——相映成趣的是,根据报道,一些国营企业在得到定点资质的四年后,都没有装配出一条生产线,连厂房也没有封顶。

这种状况无疑让政府既尴尬又棘手,于是在各部门的协作配合下,更大力度的整顿开始了。其主要的手法有两种,一种是直接宣布它们为“劣质产品”,然后强行停产关厂;另一种是以违反中央文件为由,要求其停止生产,市政府甚至发文,严令各工商局在某月某日后,不得再给非定点的冰箱工厂发放执照。靠着这样的多管齐下,杭州的冰箱工厂一下子锐减了44家,但还是有20多家顽强地活了下来,当北京的报纸记者前去采访之时,那些胆战心惊的幸存者大倒苦水:“我们都是经过合法登记注册的,凭什么用一纸文件就剥夺了我们生产和做广告的权利?”“仅仅凭几封投诉信就宣布我们为劣质产品,用这样的舆论手段来打击我们,太不公平。”“定点的可以吃皇粮,非定点的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这不是新的铁饭碗吗?”

这些质疑听上去十分凄凉而不无道理,当记者以此询问轻工部家电局时,一位叫周晓秋的干部回应说:“杭州的非定点厂利用国家控制其他省份的机会所造成的真空,迅速发展,获取高额利润,给消费者和国家造成了损失,这是一种短期行为,国家实行定点是站在更高的高度上考虑问题,从长远看对杭州有好处。”到年底,又有将近十家工厂被勒令关门大吉。

在严厉的税收和行业整顿之外,另一个措施就是对流通环节开始清理。当时,全国已经出现了数千个专业市场,它们成为城乡消费品的集散地,也成为乡镇企业倾销和采购的枢纽,于是对之的整顿便成“蛇打三寸”之举。8月,上海市连续四日突击检查北京东路的“五金一条街”,理由是“近年来,外省市不少个体户假借当地国营、集体企业的名义到这里经销生产资料”,四天没收非法所得209万元,还处罚了五家“庇护个体户搞非法经营的国营、集体企业”。这种对专业市场的整治很快蔓延全国,在后来的一年多里持续进行。

9月25日,“傻子”年广久终没能逃脱第二次牢狱之灾,这个大字不识、账本都看不明白的文盲,因贪污、挪用公款罪被捕入狱,“傻子瓜子”公司关门歇业。两年前,这个全国闻名的“傻子”跟芜湖郊区政府联营办了一个瓜子厂,他看不懂按会计制度制作的规范账目,于是企业里的财务自然是一本糊涂账,他抗辩说:“我知道进来多少钱,出去多少钱就行了。”

他的案子拖了两年,最终认定他虽然账目不清,却并不构成贪污和挪用,不过,法院最终还是以流氓罪判处他有期徒刑两年。有意思的是,到了1992年,邓小平在南方视察的一次谈话中,突然又说起了这个“傻子”,一个多月后,年广久就被无罪释放回家。

作为早期改革的标本人物,年广久在1989年的遭遇并非偶然事件。这一年,中国的企业改革陷入了“倒春寒”。

来自政治和经济上的双重压力,使很多私营老板产生极大的恐慌心,当时距离“文革”还不太远,人们仍然对十多年前的极左年代记忆深刻。10月16日的《经济日报》在头版头条承认,“近一段时期,一些地方的个体工商户申请停业或自行歇业,成了社会的一个热点话题。”新津刘家兄弟之一的刘永行回忆说,那一年大环境很紧张,没有人愿意来私营企业工作,希望集团几乎招不到一个人。浙江省萧山县那个花2000元买回一勺盐的化工厂厂长徐传化则想把自己的工厂关掉,镇长怕失去这个纳税大户,便在年底给他申报了一个县劳模,这才最终让他安下心来。

为了避免遭到更大的冲击,一些人主动地把工厂交给了“集体”。王廷江是山东临沂市沈泉庄的一个私人白瓷厂厂长,9月,他突然宣布把千辛万苦积攒下来的家业——价值420万元的白瓷厂和180万元的资金无偿捐献给村集体,同时,他递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在捐献财产的两个月后,他当上了村委会主任,接着又当选全国劳动模范和十届全国人大代表。跟王廷江很相似的还有江苏宜兴一位27岁的电缆厂厂长蒋锡培,他也把自己投资180万元的工厂所有权送给了集体,由此获得了“集体所有制”企业的“红帽子”。在这一年,把工厂捐掉的还有后来靠造汽车出名的李书福,他当时在台州建了一家名叫“北极花”的冰箱厂,这当然是一个没有出生证的非定点厂,就在杭州对非定点冰箱厂一片喊打声中,他慌忙把工厂捐给当地乡政府,然后带上一笔钱去深圳一所大学读书去了。

激荡三十年
▲杂乱的水果交易市场,1989年,重庆

王廷江后来的经历是:他无私捐产后,立即成为全国知名人物,山东省政府还展开了一个“向王廷江同志学习”的活动,他创办的企业也由此获得了当地政府更大力度的贷款和政策支持。到了1996年年底,沈泉庄的村办企业发展到20家,村民人均收入达到6000元,一跃成为沂蒙山区的首富村。2005年,王廷江领导的华盛江泉集团总资产将近70亿元,他拥有对这家企业的绝对调配权。王廷江的一些亲属们开始成为亿万富翁。在当年度《新财富》杂志推出的500富人榜排名中,王廷江最小的弟弟王廷宝名列第233位,拥有6.6亿元财富。他的侄子王文光据估算也拥有3.3亿元家产。另据《21世纪经济报道》披露,“王廷江的一子一女也早已家财万贯”。蒋锡培在捐产后也同样当选为全国劳模和全国人大代表,他在2002年通过回购股权,又成为企业的资产所有者,据估算当时他的资产已超过10亿元。

王廷江与蒋锡培的经历带有一定的普遍性。日后,那些在1989年“私产归公”的企业绝大多数又都通过各种形式回复到了原来的产权性质,而在当时这确乎是人们恐慌心理的某种体现。在民间经济最为发达的广东省,则出现了一次企业家外逃的小高潮,除了最知名的万宝邓韶深之外,还有深圳金海有机玻璃公司的胡春保、佛山中宝德有色金属公司的余振国等。根据新华社记者顾万明的报道,到1990年3月为止,广东全省共有222名厂长经理外逃,携款额为1.8亿元。

宏观调控所造成的经济骤冷,对通货膨胀下的投资过热确是起到了遏制的效应,不过却也让所有的商业活动变成一局乱棋。

首先,匆忙恢复计划性调控,造成商品从过热陡然变成滞销。以彩电为例,在1988年的抢购狂潮中,全国仓库里的彩电被一抢而空,国家某些部委大概认为这是一块“大肥肉”,从2月开始征收高额的特别消费税和国产化发展基金,4000元左右的18英寸彩电要交900元,同时,宣布实行彩电专营。上海市2000个销售点被砍到120个,广东省东莞县29个乡镇竟只有3处被允许卖彩电,仅六个月后,全国库存猛增到172万台,还没有从抢购的喜悦中回过劲儿来的厂家们顿时遭遇“冰火两重天”,叫苦不迭,供求瞬间倒置,厂家给商业渠道的回扣从零增加到8%,最多到了30%。专营政策让刚刚蓬勃起步的彩电业受到致命一击,全国62家主要彩电企业的平均产销率仅不到70%,一些反应较慢的国营企业则被库存压得喘不过气来,从此江河日下。

更为严重的是,因为政策的紧缩变动,企业之间原本正常的货物和资金往来瞬间紊乱,资金的循环拖欠构成了一个无始无终的怪圈,于是一个新名词很快成为经济界的头号难题:“三角债”。

从年初开始,来自各地的消息就很不妙。在民营企业发达的浙江省,企业之间互相拖欠货款造成资金全面紧张,工厂没钱备料,商业无款进货,外贸收购压单,不少企业只好停工停产。在山东,全省三角债高达43亿元,由此带来的苦恼远远超过煤炭、电力紧张造成的困难,辽宁的三角债为45亿元,黑龙江和吉林为60亿元,江苏则更突破了100亿元。据银行的托收承付款统计,到3月末,全国企业超过正常结算期的拖欠总额已达1085亿元,再加上一些没有列入托收承付的拖欠,其数额远远超出了正常的商业信用范围。

这其中,受到冲击最大的是那些原本就反应不太灵敏的国营大型企业。亚洲最大的重型机器制造厂——齐齐哈尔富拉尔基重型机器制造厂因“三角债”拖累,被迫熄火停产,走投无路的厂长接连两次给国务院总理李鹏发了告急电报。全国最大的钢铁基地——鞍山钢铁公司,因“三角债”搞得账无存钱,库无存煤,公司只好在20万职工中发动集资解困,总经理李华忠在集资大会上含泪鞠躬,久久不起。

当读到李华忠鞠躬不起的新闻时,沈阳电缆厂厂长徐有泮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因为鞍钢还拖欠他300万元的货款。在机电部的8月座谈会上,他承认:“现在外面欠我1.19亿元,收不回来,我也欠人家5400万元没法还,说句丢脸的话,我为这事急得哭了三次。今年1、2月份,我的日子过不下去,四处乞求,找老朋友签了3000多万元,这都是靠老交情‘骗’回来的,眼看人家再也不给了,成了一局死棋。”徐厂长其后的一段话最有意思:“改革虽然已经十年了,但从企业现状看,眼下还不能没有婆婆。企业不但要找市场,还得找市长,政府不帮助解决,光靠企业,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国营企业家“既要找市场,又要找市长”——这句妙论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它后来成了所有国有企业经营者的不二法门。

9月,北京举办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届易货贸易会”——后来就没有办过第二届,短短三天,做成8亿元的易货生意。《北京日报》用悲喜难测的语气评论说,“易货贸易虽然是比较原始的交换方式,但在当前资金普遍紧张的情况下,不失为一条灵活而有效的克服困难的途径。”跟北京的易货贸易会相比,一些受害颇深的地方政府则显得更加急迫和极端,浙江、黑龙江、河北等省份相继采取措施,设置过境检查,限制外地产品入境销售,改革后初步形成的全国大市场面临再次被肢解的危险。

在这一年的火车、飞机上,到处可以见到形迹匆匆、愁眉苦脸的讨债人,厂长经理们的办公室门口也日夜被这群人包围,据说在很多地方,“讨债学习班”成为最受欢迎的课程。5月,国务院宣布,在人民银行的牵头下,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联合起来,在全国范围内有组织地清理企业“三角债”。这项工作由于牵涉面广、关联复杂而推进得非常艰难。黑龙江的一次清欠行动曾经被当作典型广为宣传:宁安县百货公司拖欠牡丹江市糖酒公司货款近200万元,而后者又拖欠宁安县糖厂货款140万元。经过两地政府和银行协商,先由工商银行牡丹江支行贷给糖酒公司140万元,支付给糖厂,然后由工商银行宁安支行收回糖厂的40万元货款,再贷给百货公司,用于偿还所欠糖酒公司的货款,最后由工商银行牡丹江支行从糖酒公司收回了同额贷款。通过这种复杂的“对等清欠”,总算解开了三家公司的280万元三角债。这个案例的特别之处在于,债务发生在两个县市之间,而如果“三角债”的拖欠半径稍稍扩大一点,其操作难度便会大大地增加,此外,银行在期间起到了中介的作用,可是一旦它也套进去,则会产生一个新的债务关系。因此,到11月底,各地政府和银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清欠约700亿元,但是由于前清后欠,债务链总额仍然高达1000亿元以上。

“三角债”的解除要等到1993年经济再次复苏后才逐渐完成,在客观上,它是经济结构严重失调和银行紧缩银根所造成的,而在深层次上,则直接映射出全社会信用体系的重大危机。从几年前的晋江假药案以来,受到商业利益的驱使,以及没有相应的法律及时予以约束,公众的价值判断开始发生紊乱,全社会的商业道德终于露出了塌陷的裂缝。

银根紧缩,消费降温,工厂开工不足,乡镇企业大面积倒闭,失业人员增加,资金流通不畅。1989年的中国公司,一派萧条气象。

9月,全国工业总产值仅比上年增长0.9%,创下改革开放以来的最低纪录。与此同时,原材料市场也出现异常的滞销现象,在太原召开的秋季全国生产资料交易会上,多年来见原料就抢的情况突然不见了,交易会可供原料60亿美元,实际成交额为4亿美元。

1989年就是这样的一个年份。在之前的11年,人们开始从政治化的生活中逐渐脱离出来,转向经济建设。在这过程中,新旧体制的冲突非常严重,原有的国营企业日渐陷入困境,新的私人资本开始血腥的原始积累,绝大多数的人们还无法从心态上完全接受这种起落,于是,一种不平衡的全民心态在悄悄地积聚。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由于体制和政策上的设计,出现了一个官倒阶层,一群人利用自己的职权将体制内的资源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体制外,它在一方面为民营经济的迅猛发展提供了一条灰色的通道,另一方面也因敛聚了大量的资产而被民众病诟痛恨。

从6月底开始,国家着手对一些风议较大的公司进行整顿,全国各级党政机关开办的公司被要求清理整顿,共处理了17930个,占党政机关公司的90.5%。8月16日,国家审计署公布了对中国康华发展总公司、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光大实业公司、中国工商经济开发公司和中国农村信托投资公司的处罚意见,认定它们存在违反行政法规的问题,共被处以罚款和补交税金5133万元,那些违规的行为都很有代表性,如炒卖美元、擅自进口汽车、倒卖煤炭钢材、漏缴税收、擅自提高信贷利率等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康华公司,在过去的几年里,它是国内最大的进口设备商和出国旅行代理商之一,同时因为隶属于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而能享受特别的减免税政策,在上一年的10月,国家税务局已经专门发出通知,取消康华公司减免税优惠,按规定缴纳55%的所得税和能源交通基金。而在这一年底,它被关闭。

1989年的中国是困难的,12年改革所积累出来的变革形象及成长锐气遭到了挫折。美国政府宣布对中国进行制裁,《财富》杂志观察到:“大多数在中国的西方公司已经停止运行,只是静观其变。一位美国商人说,那种感觉就像在参加一场大游戏之前被锁在屋子里。我们的确认为我们能够通过重开合同并且利用新的杠杆来做更多有利的交换。但当我们走出去,我们发现其实无处可去。”

《洛杉矶时报》驻中国记者吉姆·曼出版了一本名叫《北京吉普:美国企业在中国的短暂而不幸的婚姻》的书,它被《财富》杂志列为年度推荐商业书籍。这是一个描写美国汽车公司AMC与北京汽车制造公司合作生产并销售吉普车的故事。吉姆得出的结论是:中国想要的是能使其成为世界强国的技术,而美国公司想要的是10亿中国消费者以及中国的廉价劳动力,以便使他们能够在与日本的竞争中取得优势。

20世纪80年代初,北京吉普项目是美国公司在中国合办制造业的第一次,而且是最大的一次。合资公司成立于1983年,根据协议美国汽车和北京汽车制造公司将在中国共同生产吉普车。吉姆写道:它是两国领导人最常拜访的地方。吉普是中国人确实需要的,而美国汽车公司正处于困境,需要北京吉普可能贡献的每一点销售额。

双方从一开始都认为这是一个天作之合,然而到1989年前后,梦境与现实发生了冲突。吉姆在书中写道:“中国的确有10亿消费者,但很少有人消费得起这家美国公司制造的东西——尽管劳动力成本已经很低。而且,中国的劳动力也并没有像美国人期望的那么廉价而高效。此外,还有无法避免的文化冲突,美国人无法忍受中国人午饭后要午休的习惯,而中国人无法忍受美国式的诅咒。在中国人的眼中,这意味着,你没有被教育好。中国人从来不尊重说坏话的人。”

这位擅长描写的记者还记录了一个景象,当时,中美合作双方在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举办了一场签约仪式:夜幕平静降临,交易商似乎喝了不少,但仪式上他们似乎很沉着。美国汽车公司的新总裁Jose Dedeurwaerder向交易商致辞,交易商吃完甜点后,灯光变暗,渐渐响起的音乐将晚会推向高潮。两辆红色的AMC Comanche卡车开始在餐厅的地板上巡游,穿着比基尼的姑娘在后面空地上掷着排球,两个印第安土著卷起演奏台的帘子,“沙滩小子”开始演出——这个摇滚乐队是专门为AMC的中年交易商们找来的。整个嘈杂的环境中,中国代表处于中心,他们只是静静地围坐在一张圆桌旁,一声不吭。不久,中国高级官员吴中良(音译)起身,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会场。

1989年夏天以后,北京吉普的合作项目就渐渐变得黯淡起来,尽管美方投注了大量的资金和技术力量,中方也在财政支持上不遗余力,但是,企业效益却始终不理想。吉姆在书的最后无奈地说:所有的人都怀着梦想,然而这些梦想各不相同,北京吉普的这个例子就是很好的说明。

在1989年的外商投资案中,最引人注目,也是最为蹊跷的是广东惠州的熊猫汽车投资案,一直到很多年后,它仍然笼罩在一层神秘的浓雾之中。

根据公开披露的信息,熊猫投资案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一个叫金昌源的美籍韩国商人,据称长期从事汽车零部件进出口贸易,1988年9月,他在美国特拉华州注册登记了一家名叫“熊猫汽车公司”(RMC)的企业,当月,他首次与惠州方面接触,宣称将在此地建造一个大型汽车工厂,规划用地81平方公里,投资10亿美元,年产30万辆轿车,并且全部出口。当年12月,双方签订备忘录,1989年4月征地,熊猫公司在6月27日举行奠基典礼,熊猫公司董事长、美国二战名将麦克阿瑟的孙子亲临剪彩。

这个项目很像一块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它有很多值得回味的地方:公司名称既为“熊猫”,那当是专门为中国而办的公司,然而蹊跷的是,这家号称年产30万辆的汽车制造工厂居然没有专业国际汽车商的背景,它选择投资的惠州,也不是汽配行业的基地,没有汽车制造的产业基础。但是如果说它是一个骗局,却似乎又不太像,根据惠州政府对外的公告,熊猫公司的第一期投资2.5亿美元在奠基仪式前就已经到位,而且厂房也很快进入施工建设。为了证实项目的真实性,国务院和广东省派出了一个高级技术、法律专家小组,专程赴美对投资者的背景、资信、市场等进行调查,据称专家们参观了熊猫公司购买的冲压和发动机生产线等设备,还试坐了已经研制出来、据称市场零售价仅为6万元人民币的小排量微型轿车。专家们得出的结论是:“熊猫公司的资金实力雄厚。投资者有战略远见。他们瞩目于下一个世纪。”

号称10亿美元的熊猫汽车投资案是当时中国最大的外来独资项目,它受到广泛的关注,并被寄予厚望,在其后的两年里,几乎所有的中央领导人都曾前去视察。尽管不少人对它的背景和真实动机抱有怀疑,但是仍然希望它是一块“真实的馅饼”。对于投资地惠州来说,熊猫汽车的到来顿时让它成为一块投资和投机的热土,南方媒体喊出“80年代看深圳,90年代看惠州”的口号,当地的土地价格在很短时间内暴涨,地产公司纷纷进入,最多时有1000多家,中心市区房价从每平方米200元被炒到了1.1万元。汽车工厂所在的淡水镇在三年里从2万人口急速增至20万。1990年年底,《南方日报》记者林钢前往采访,“地下管道和浇灌混凝土等基础工程已经完成,正在吊装钢梁钢柱,据介绍这是美国最新的钢结构厂房。听说明年要出车,可是现在我连一台设备也没有看见”。熊猫公司执行副总裁理查·康明斯的回答是,“我对原设计不满,做了些修改,工期略有拖延。但是,明年6月底7月初,满足第一期装配所需的设备,一定可以安装完毕。8月份,第一辆车可以下线。”

然而事实却是,熊猫从奠基之后,就陷入一轮又一轮的谈判,外商改变了100%出口的承诺,转而要求30%内销中国市场——种种迹象表明,熊猫的投资人带有一种赌徒般的心态,他们希望以全部出口的名义进入中国,然后再谋求内销的可能性。由于这个项目是“凭空掉下来”的,从一开始就没有进入国家汽车主管部门的规划之内,而且还有很多人对项目的真实动机存在质疑,因此,能否内销以及内销比例成为了争吵的焦点所在。1991年,熊猫公司最后一次向北京申请,提出给“熊猫汽车”让出国内市场两年,而且两年中“产品主要在国内销售”,遭到中国政府委婉的拒绝。此后,项目陷入全面停滞。一直到2004年,人们去淡水镇,仍然能够看到一个硕大无比、占地16万平方米的银灰色城堡,这便是已经建造到一半的、号称亚洲最大的熊猫汽车组装车间,它在一片长满野草的荒野上方方正正地伫立着,像一个始终没有解开的谜。

在6月24日结束的中共十三届四中全会上,62岁的江泽民从上海市委书记的岗位上被选拔出来,当选为新的总书记。用邓小平的话说,江泽民是中共新一代领导的核心。

11月13日,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会见日中经济协会访华团,并借这个机会,正式向政治生涯告别。

邓公侃侃而谈。这位已经85岁高龄的老人亲手发动了中国的经济变革,在过去的11年里,他遭遇险滩无限,始终信心满满,他告别政治生涯前的最后一次讲话,仍然坚定于改革的继续,这无疑给全国的改革者以无限的信心。更让大家始料未及的是,三年后,他还将以一种十分新奇而意外的方式,再次启动中国经济快车的引擎。

必须指出的是,1989年的中国,尽管经济严重滑坡、政治氛围空前紧张,所有行业出现了种种的不顺利,然而,几乎全球重要的媒体都在评论中认为“中国改革不可能倒转”。美国的一家独立调研公司对《财富》500强CEO开展了一次调查,其中涉及对中国未来的看法,调查的结果显示:“尽管经济改革看似进展困难,但西方的投资者们仍然把赌注下在长远的发展上。美国的执行官们仍然认为这个国家对于美国的产品和服务始终具有极大的潜在价值。而且CEO们都相信中国的经济在未来五年内将更加开放,更加市场化。尽管这一进程可能比预想更久,更曲折,但他们认为这一天的到来终将不可避免。”一些已经在中国开厂的跨国公司也表明了自己留守的决心,意大利菲亚特汽车制造公司的驻华首席代表秦诺迪对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说,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撤离。

举国萧条中,并非全无亮点。

至少有一个细节就很值得一提,在当年度《财富》评选出的世界500强排行榜中,中国银行成为第一个出现的中国公司。这意味着在全球的商业观察家眼中,中国企业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容被忽视的群体。在当时国内,这条新闻几乎没有被人关注到,直到1996年前后,“进入世界500强”才突然间成为中国公司的共同梦想。

在潮湿而温热的南方,尽管也受到宏观调控的影响,但是那些年轻的企业还在成长中,一群有野心的青年人正纷纷抛弃“体制盔甲”,义无反顾地南下创业。

激荡三十年
▲TCL的创办人李东生

当年在华南工学院同窗共读的那三个大学生现在都已经崭露头角。毕业后就分配到惠州的李东生在今年终于当上了厂长,他主持的TCL电话机产销量已经雄居全国同行业的第一名,班长黄宏生几经创业,总算在香港注册成立了一家遥控器厂,取名创维。有一天,李东生路经香港,跟黄宏生碰面,两人谈及各自的行业都规模偏小,缺乏扩张性,李诡秘地说,“我现在看中了一个新的行业。”黄盼顾四周无人,低声说,“是不是搞彩电?”两人相视大笑。很快,TCL和创维都转型到彩电制造业。另一个叫陈伟荣的同学,则在毕业后分配到了深圳的康佳电子公司,后又去日本留学了两年,回来后被任命为总经理助理,主管公司所有的彩电生产业务,两年后,他成为公司的领导者。日后,创维、康佳、TCL与四川长虹一起被并称为“中国彩电四强”。

在珠江三角洲一带,一些乡镇企业的装备和规模已经不稍让于国营工厂。《经济日报》记者在对广东珠江冰箱厂的访问记中惊讶地写道:“这家位于顺德容桂镇的乡镇企业拥有固定资产8000万元,进口设备占45%,许多大中型国营企业都不具备如此好的条件。该厂的原则是,谁的最好就买谁的,整条生产线长达六公里,全是由欧美、日本的最好设备配套组成的,这又是许多大中型企业望尘莫及的。”这家由潘宁创办的冰箱厂在这时已经名声远播,他在“冰箱热”中引进世界上最先进的生产线,跳过单门冰箱,直接制造双门直冷式冰箱,因而在国内大受欢迎,自万宝电器受邓韶深出走事件影响一蹶不振后,潘宁的“容声”冰箱成为珠三角最知名的家电品牌。

在这一年的3月,还发生了一个很有趣的细节。潘宁某日在《经济参考报》读到一篇头版头条的新闻,一个刚刚30岁、名叫顾雏军的青年科学家发明了“顾氏循环热力理论及技术”,据称他的技术应用于冰箱和小型空调可以节能20%~40%,而且不用氟利昂,报纸对他的技术称羡不已,还配发了一条《快抢财神顾雏军》的评论。潘宁专门剪下报纸,让部下去认真了解一下,一个月后,部下汇报,说是顾雏军年轻气盛,自称已有100多家国外的冰箱公司在跟他接触,并且不太愿意把技术转让给国内的冰箱公司,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谁也没有料到的是,12年后,这位“财神”科学家会以极其暧昧的方式入主科龙(1994年,潘宁将珠江冰箱厂变身为科龙集团,同时进入空调制造业),并最终将之送上了衰落的不归路。

一个叫靳羽西的华裔美国人在夏天来到了深圳。这个留着一头童花短发、会讲一口地道的纽约英语、中文也非常流利的甜美女子正成为中国妇女的新偶像,她主持了一档叫作《世界各地》的电视节目,每周两次在中央电视台里向数亿观众介绍地球上有趣的异域风情,这对于久未外出的中国人来说,无疑有强烈的诱惑力,她在中国的知名度迅速上升,被合众国际社称为“新的中国超级明星”。就在节目热播的同时,这位很有商业头脑的女性在深圳开始筹划创办一家口红工厂,两年多后,靳羽西化妆品(深圳)公司成立,它很快成为中国知名度和销售量均为第一的化妆品制造商。2004年,靳羽西把自己的公司股份悉数出售给全球最大的彩妆企业欧莱雅,据《中国企业家》的估算,收购价格为7600万欧元。

也是在深圳,7月,精瘦讷言的安徽青年史玉柱一脸茫然地站在宽敞而脏乱的大街上。七年前,史玉柱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进了浙江大学数学系,三年前,他又考到深圳大学读软科学管理,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安徽省统计局。已经在深圳的创业氛围中浸泡了三年的史玉柱实在无法忍受内地机关单位的平静和呆板,仅仅几个月后,他便毅然辞职,又回到了那片狂热而充满了机遇的南国土地。此时,史玉柱的行囊中,只有东挪西借的4000元以及他耗费九个月心血研制的M-6401桌面排版印刷系统软件。

史玉柱长相文弱,一眼望去便是一副南方书生的模样,可是他却有着超出寻常的惊人的豪赌天性,这种天性在他今后的创业历程中将一再展现。便是在初到深圳的那几天,他做出了一生中的第一个豪赌决定,他给《计算机世界》打电话,提出登一个8400元的广告“M-6401:历史性的突破”,唯一的要求是先发广告后付钱。“如果广告没有效果,我最多只付出一半的广告费,然后只好逃之夭夭。”事后,他这样说。

13天后,他的银行账号里收到了三笔总共15820元的汇款,两个月后,他赚进了10万元。这是他经商生涯中的“第一桶金”,他把这笔钱又一股脑全部投进了广告,四个月后,他成了一个默默发财的年轻的百万富翁。1990年1月,史玉柱一头扎进深圳大学两间学生公寓里,除了一星期下一次楼买方便面,他在计算机前待了整整150个日日夜夜。这次他拿出来的是M-6402文字处理软件系列产品。当他天昏地暗地走出那间脏乱的学生公寓的时候,发现家里的所有家具都已不翼而飞,数月未见的妻子不知去向。可是,他却站在了一个新的事业起点上。他从深圳来到珠海,这位身高1米80、体重不到120斤的瘦长青年给自己的新技术公司起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巨人。他宣布,巨人要成为中国的IBM,东方的巨人。

从一开始,史玉柱的豪赌天性以及他在营销上的超级天才就毕现无遗。在公司刚刚成立不久,他就做出了一个所有部下都反对的决定:全国各地的电脑销售商只要订购10块巨人汉卡就可以免费来珠海参加巨人的销售会。一时间200多位经销商从天南地北齐聚珠海,史玉柱以数十万元的代价,闹腾腾地编织起了一张当时中国电脑行业最大的连锁销售网络。第二年,巨人的汉卡销量就击败联想、四通和北大方正等公司,一跃而居全国同类产业之首,公司获纯利1000多万元。随后,史玉柱又连续开发出中文手写电脑,中文笔记本电脑、巨人传真卡、巨人中文电子收款机、巨人财务软件、巨人防病毒卡等产品。从产品特征可以发现,所有的巨人产品都是针对中国市场的“汉化”产物,它在技术上并不复杂,却比中关村里那些只知道一味引进、专事倒卖的电脑公司要有竞争力得多。巨人很快成为中国知名度最高、成长性最好的高科技企业。

史玉柱的故事符合人们对“创业牛仔”的所有想象:一个身无分文的边城少年,孤身来到冰冷陌生的大城市,凭着自己的本事,在最短的时间里打拼出一片新天地。史玉柱很快成为全国知识青年的偶像,“到深圳去当史玉柱”成为当时无数学子昂然南下的梦想,他被评为“中国十大改革风云人物”、“广东省十大优秀科技企业家”。这个从不安分的安徽青年迎来了他企业家生涯的第一个巅峰。在未来的十多年里,他的生命将像“过山风”一样地跌宕、传奇,他将陷入疯魔,然后破产,然后再在争议和质疑中重新倔强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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