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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桶骑士[本文原计划收录于《乡村医生》,然而1919年春,卡夫卡在校对阶段决定抽掉这篇。最后于1921年12月25日发表于《布拉格新闻》(Prager Presse)圣诞节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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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都用完了;煤桶空了;铲子徒具意义;炉子吸着冷空气;寒意袭满房间;窗前的树木被白霜冻僵;苍天是一面银盾,与向它求助的人作对。我得有煤炭;我可不能冻死;在我身后是冷酷无情的炉子,在我面前是同样冷酷无情的苍天。因此,我必须策马奔驰,到城中向煤老板求助。然而他对我这一寻常的请求已然麻木,我必须非常明确地向他证明,我已经一点儿煤渣也没有了,他于我而言,就是苍穹中的太阳。我必须去,像个快要饿死的乞丐一样倒在权贵人家的门槛边,使那家的厨娘把最后一点儿咖啡残渣倒出来;同样,煤老板一定会对我发怒,却在“你不可杀人”的信条的光芒下,将满满一铲煤抛进我的煤桶里。 事情的成败,就在于怎么去了。因此我骑着煤桶前去。身为煤桶骑士,我的手搭在桶把上,它是最简单的马辔。我艰难地沿着楼梯旋转而下,到了楼下,我的煤桶却飞升起来,多么壮丽,多么壮丽。就连伏在地上的骆驼,在主人的棍棒下晃动起身的姿态,也没有如此壮丽。我匀速小跑,穿过几乎要被冻结起来的街道。我时常腾高到一层楼的高度,从来不落到房屋大门处。我以非比寻常的高度飘到煤老板的地窖拱顶前——他正在下方低处伏案写字。为了让多余的热气散出来,他将门打开了。 “煤老板!”我喊出声,声音裹在我吐出的气息中,因为寒冷而显得空洞,“煤老板,请您给我一点点煤炭。我的煤桶已经空到我能骑着它走路了。请您行行好。我一有钱,就会还您的。” 煤老板将手放在耳边。“我没听错吧?”他转过头去,问他那坐在壁炉旁织毛衣的妻子,“我没听错吧?有顾客上门。” “我什么也没听见。”他的妻子说道,呼吸平静地织着毛衣,背对壁炉,惬意地烤火取暖。 “噢,没错,”我喊道,“就是我,您忠诚的老主顾,只是此刻没有钱。” “妻啊,”煤老板说,“有人,真的有人,真的不是我搞错了。那一定是老主顾,一个非常老的主顾,他知道怎么跟我说话才能打动我。” “你怎么了,夫啊?”妻子说着,将针线抵在胸前,稍事歇息,“没有人,街上空荡荡的,我们所有的顾客都得到妥善照料了。我们可以关上店铺好好休息几天。” “可是我明明在这里,坐在煤桶上啊,”我喊道,冰冷无情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请看看上面,你们会马上发现我的。请你们给我一铲煤,你们给我两铲的话,我会欣喜若狂的。所有其他的顾客你们已经都妥善照料了。啊,要是能听见煤炭啪嗒啪嗒被装进煤桶的声音该多好!” “我这就来。”煤老板说道。他迈开短腿,想走上地窖的楼梯。然而他的妻子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说:“你待在这里。你要是这么固执,那我就上去。想想你夜里的咳嗽多严重。但是为了一笔生意,还是一桩凭空臆想的生意,你就忘了妻子跟小孩,要牺牲自己的肺。换我去吧。” “那么向他介绍我们仓库里各款的煤炭,之后我把价格喊给你听。” “好。”妻子说完,便上楼到街上去。当然,她立马就看见我了。 “老板娘,”我喊道,“致上我的敬意。只要一铲煤,就装进这个煤桶里,我会自己把它带回家,一铲最差的就行。我当然会全额付清煤款,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这句“不是现在”,混杂在刚刚从附近的教堂塔楼传来的晚钟里,让人听觉混乱。 “他想要什么啊?”煤老板喊道。 “没什么,”妻子回喊道,“这边什么都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只有六点的钟声敲响,我们要打烊了。天气冷得吓人,明天我们也许还会很忙。” 她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但她解开了围裙的带子,试着挥动围裙,把我撵走。很不幸,她成功了。我的煤桶拥有骑士坐骑的所有优点,却没有抵抗的力量,它太轻了,被一条女式围裙挥一下,就离地了。 “你这个坏女人!”我喊道。她则一边转身走回店铺,一边半轻蔑半得意地挥动着手臂。“你这个坏女人!连一铲最差的煤,你都不给。”就这样,我升上冰山之巅,一去不复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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