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飞飞身后，来到地下室，经过储货间后，他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门，我们进来之后，他又用钥匙锁上了。

马赛克墙出现在我们眼前，它是如此巨大，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墙面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古墙，那就是这座城市引以为傲的古迹，是在挖旅馆地基的时候发现的；另一部分则是年代比较近的新墙，作为原作的延伸，很有可能是在旅馆建造的过程中创作的。古墙被一面玻璃板与浴池隔开了。但是那些浴池里并没有水，早就干了。

“这些浴池有六百多年历史了。”年轻人说道。

我们两个男人站在一起，注视着眼前这幅没有男人的图景：那些女性的身体映入我们的眼帘，我们看见了她们的肉体，丰满的线条、如半个柠檬般精致的乳房，还有纤细的腰、宽阔的臀。在居德伦之前，我已经认识过多少女性的身体呢？K在我的日记本里出现了两次，还有B、M、E也是两次，那是同一个人吗？然后还有J和T，S则出现了三次。把眼前这些肉体与我自己亲密探索过的身体相比，我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能再完整地想起那些女人了。我能想起的，只有她们身体的某个部分，某个乳房、手腕，或是白皙的颈、某一寸肌肤，如果当时开着灯，我还能想起一扇开着的衣柜门，看见某条用衣架挂起来的裙子——但我无法想起任何一副完整的身体了。

在墙的后面，我们发现了和房间地砖一样的绿松石色，那颜色看起来就像是被黑色沙子围住的冰川。

“这种石头会把光吸进去，”年轻人说道，“所以这堵墙看起来像在发亮，仿佛光是从墙内散发出来的。”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马赛克墙的一些部分似乎被人从墙上剥下，散落在地上。

我的向导解释说，这些古迹和文化名胜在战争期间都被人有意地破坏了，因此它们后来被藏匿起来，或者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大家一开始打算把马赛克墙转移到其他地方保护起来，所以得先把它分成很多小块。

画面上，有的女子少了一个乳房，有的少了一条腿，或者是髋部，或者是脚跟，乃至手、耳朵和臀部。

“我把这些碎片都收好，找到它们原来的位置，还做了记号。我觉得所有的部分都找到了，除了三个乳房。它们应该还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他边说边环看四周。

一些碎片上确实贴了标签，上面手写了一些字。

“不过没有人知道该怎么修复它，”他略带歉意地说道，“有几个考古学家要来评估受损的情况，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过几个星期他们就会到这里。”

新墙则不一样——在我看来，它是用普通的砖贴成的。表现的主题是一致的——裸体的女人——但手法和人体的风格完全不同：她们有硕大的乳房、女童般窄小的髋部和蝈蝈一样的长腿。

“像烤肉串。”飞飞点评了一句，我点头表示同意。

年轻人自己也做了一些铺补砖块的工作，地上放着一袋砂浆、一把抹刀和一些类似的工具，一旁还堆着些瓷砖。

“我自己试了一下，”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那些缺少砖块的地方，“如果和平能持续的话，我们想让浴池明年重新开放。”

他看起来对自己的修复工作没什么信心，很显然他对专业的泥水活儿所知不多。我自己倒是能给自家的浴室铺个砖，所以看到他用来填补缝隙的那些砂浆时，我有些惊讶。

我敲了敲墙，裂缝看起来并不是很深。所以应该要先把另外一些砖拆下来，刮完墙之后再把这些砖重新贴回去。

“我问过一个收藏家，他告诉我，修复的地方要让人看得见。”他支支吾吾地说，“他是我爸爸的朋友。”

他忽然沉默了，背过身去。

他的手在颤抖。

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说：“不管怎么说，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状态了，如果真要和这个国家的其他地方相比。”

他的姐姐也说过一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