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有个笑话叫北伐燕京

靖康之败  作者:赵大胖

大军北上

有了上一次李善庆在开封受到冷遇的经验,阿骨打从曷鲁回来复命的时间和规格就明白,宋徽宗对于跟他合作的意愿又开始变得消极了,他决定单干。宣和三年十二月(1122年初),他下令全力进攻辽中京,目标是生擒天祚皇帝。

宣和四年(1122年)正月十四日,阿骨打攻破了中京,但是天祚皇帝已经提前跑了。天祚皇帝先是向西南逃到了南京(也就是燕京),然后觉得这里也并不安全,转头向西北,经西京逃亡去了漠北的夹山(今呼和浩特和包头之间的大青山)。夹山和沙漠之间有一片六十里的沼泽地,据说只有长期出入这里的辽国人才知道其中的道路,阿骨打也无可奈何。

到此为止,辽国的五京已经陷落了三京,只剩燕京和大同。残留在燕京周边的辽国官兵眼看天祚皇帝杳无音信,群龙无首之下必然打不过金军,便将留守在燕京的燕王耶律淳拥立为“天赐皇帝”,希望他来力挽狂澜。而这个政权,在历史上被称为“北辽”。

耶律淳是天祚皇帝的族叔,年事已高,他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向老盟友北宋示好。但是他发给北宋的即位诏书刚过边境,就被雄州的北宋官员直接拦了回来,理由是“天祚皇帝还在夹山活着,燕王属于擅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五。]。结盟不成,耶律淳只能守着小小的燕京艰难度日。

三月的某一天,代州(治今山西代县)守臣收到了金国的牒书:天祚皇帝在大金的追击下已经到了山后地区,现在宋辽边境形势复杂,请代州的宋军守住边境,不要让山后的辽国军民逃入宋境。

山后和山前,是当时非常重要的军事地理名词。山,指的是在北京附近交界的太行山和燕山。山后就是太行山、燕山西北的区域,即今天的山西、河北北部、内蒙古一带;与之对应的山前,就是太行山、燕山东南的区域,即今天的北京、天津、河北中南部一带。山后适合游牧民族生存,山前更适合农耕民族生存,而这个“山”,便是阻隔游牧民族大规模进入农耕民族领地的天然屏障。

根据牒书内容,北宋朝廷不难推断出,金军已经控制了燕京和大同之间的大片区域,现在首要的攻击目标是大同[据《金史·太祖本纪》,西京于宣和四年(1122年)三月十三日开门向金军投降,三月十六日复叛,四月初三再被金军攻破。],以便以此为基地抓捕天祚皇帝,而燕京即将成为辽国境内的一座孤城,金军随时都能出兵攻下。如果北宋再不出兵的话,今后连燕京也收不回来了。更重要的问题是,金军既然已经逼近山后地区,那么现在就已经掌握了进入山前地区的主动权,北宋朝廷如果再不采取一些实质性的军事行动来扭转这个被动局面,那么今后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四月初十,陕西河北河东宣抚使、太师童贯带着行军参谋刘韐、都统制种师道等西北名将以十万兵马领命出征。出征前,宋徽宗向童贯交代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燕京的耶律淳直接献土投降,那就顺便接收燕京;中策是耶律淳纳款称臣,这样在法理上就有了跟金国谈判的筹码;下策是耶律淳根本不屈服,那童贯就以“巡边”的名义撤军。从宋徽宗的这个态度来看,在如此紧急的时刻,他依然没有下定决心跟辽国开战,而是幻想能够和平接收燕京土地,且不用背负背盟的名声。

四月二十三日,童贯抵达两国边境附近的高阳关,开始执行宋徽宗交给他的上策,发了一个榜文招降燕京,然后继续朝着边境重镇雄州进发。这里的白沟河,就是宋辽两国的界河,他希望自己的大军能够屯集在距离边境线最近的地方,以便他随时采取军事行动。

当然,童贯的招降并没什么效果。他还没来得及采取下一步行动的时候,留在开封的宋徽宗忍不住了,他担心对军功念念不忘的童贯过于冒进,不能准确执行战略意图,一定要派个人跟在童贯身边分权。在他的安排下,五月十三日,他最宠信的近臣、蔡京的长子蔡攸被任命为河北河东宣抚副使,北上去和童贯会合。

宋徽宗在蔡攸例行的辞免奏折上是这么批复的:“朕以童贯宣抚北道,独帅重兵,其统领将佐及四路守臣、监司,并其门人故旧。贯以昏耄,所施为乖谬,故相隐匿,蔽不以闻,致边事机会差失。为朝廷之害,莫大于此。卿朕所倚毗,无出右者,所以辍卿为副,实监军尔。如军旅之事,卿何预焉?只专任民事,及监察贯之所为,可只今受命,择十八日出门进发。”[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六收录的蔡绦《北征纪实》。]

由此可见,宋徽宗和蔡攸两个人都非常清楚,蔡攸在打仗的问题上完全帮不上忙,此行的目的就是监督和分权,免得童贯胡来而已。而蔡攸也毫不含糊,根本没有想过在宋徽宗面前表现自己的军事才能和打仗欲望,临出发之前还笑嘻嘻地向宋徽宗索要他身边的两个宠妃。

临阵分权,这是兵家大忌,宋徽宗此前部署对西夏作战多年,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这么做,只能证明他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一个成熟而坚定的决策,既怕拿不下燕京丢失主动权,又怕动用武力惹恼了辽国,既怕童贯在前线无法实现既定的战略目标,又怕他擅作主张搞得场面无法收拾。他一直在试图掌握一个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他根本掌握不住的平衡。

就在同一天,立功心切的童贯开始在雄州排兵布阵:他将手下的军队分为东西两路,种师道为东路军统帅,驻扎两国边界白沟,辛兴宗为西路军统帅,驻扎范村,准备随时发起对辽国的进攻。

出师不利

在正式的军事行动开始之前,童贯先让作为谋臣和传令官随军北伐的赵良嗣给耶律淳写了一封劝降信,想利用自己和耶律淳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交情,最后争取一下不战而胜的可能性。送信的使者进入燕京之后,耶律淳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斩首。童贯知道宋徽宗给他安排的“招降”上策已经完全没有了实施的可能性,于是准备执行中策,讨论“纳款称臣”的问题。

这一次,他选中的人是外交老手马扩,老下属马政的儿子。马扩于宣和四年(1122年)五月十八日进入辽界,当晚住宿在涿州的时候,如同当年赵良嗣找童贯献计一般,有一个叫刘宗吉的汉人士兵也来找他,说燕京周边都没什么辽国兵马,只有四军大王萧干手下有两百多精锐骑兵,其余六七百骑兵都是一触即溃的富家子弟。白沟北岸驻守的辽军军纪极差,晚上喝酒白天睡觉,战马都是散放,如果宋军连夜发起攻击,辽军必然闻声自溃。[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六收录的马扩《茆斋自叙》。]

马扩听到这样的消息虽然很兴奋,但是不敢擅作主张,便写了一封信,以童贯赠给自己的一只新鞋为信物,派刘宗吉回去面见童贯,请童贯亲自定夺,然后继续去燕京游说耶律淳。

童贯收到刘宗吉送过来的情报之后,被里面那句“辽军必然闻声自溃”深深地迷惑住了,他决定让种师道率领部下杨可世带兵过去试探一下。出发之前,杨可世问童贯作战部署是什么,童贯信心满满地告诉他,辽国汉人渴望回归的愿望极其强烈,必然箪食壶浆来迎王师,根本不需要什么作战部署,直接接收土地即可,而且宋徽宗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擅杀辽人,别跟辽军动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

种师道和杨可世都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太可能发生,但是童贯坚持自己的判断,不安排任何应急方案。五月二十六日,宋军渡河,结果辽国的军队根本不像刘宗吉说的那么孱弱和稀少,至少有接近两万人的精锐部队。杨可世刚过河没多久,种师道还在南岸,他们就遭遇辽军西南路都统耶律大石(即后来西辽的开国皇帝)部的半渡而击。杨可世听从童贯的命令不敢还击,只能勉力整军退师。在辽军的冲击下,宋军损失惨重,杨可世和身边不少将领都身受重伤,非常狼狈地撤回了白沟南岸。

随后,辽军隔河质问种师道为何要背盟出兵,两军又发生了冲突。种师道迫于童贯的命令,既不敢全力出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一边被动防守,一边派人去请示童贯如何处理。

童贯心中牢牢记得宋徽宗交代的三策,始终不敢突破底线跟辽军发生正面冲突,慌乱之下只能让种师道“移兵暂回”。六月初三,种师道撤军,辽军乘胜追击,一直追到雄州城下才退回辽境,杀得宋军一路溃逃。当天正赶上大风雨,宋军自相践踏,兵器、仪仗扔得遍地都是,整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的一片区域,“死尸相枕藉,不可胜计”。

这两场溃败让身在燕京谈判的马扩非常被动。他刚到燕京的时候,耶律淳虽然并没答应纳款称臣的条件,但是看在马扩是以“正式外交官员”的身份前来,态度还算客气,马扩甚至在和辽国官员的辩论中不断占据上风。但是宋军的败仗一打,他在燕京的待遇就断崖式下滑,身份从座上宾变成了质问对象。好在非常幸运的是,耶律淳并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发还了童贯。

收拾残兵之后的童贯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寻找替罪羊。经过一番权衡,他给朝廷发了一封奏报,把责任全部推给了自己手下的将领:“种师道天资好杀,临阵肩舆,助贼为谋,以沮圣意;(雄州知州)和诜不从节制,乞行军法;(高阳关守臣)侯益诇探不实,妄请兴师。”[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很快,宋徽宗的处罚诏书下来了,种师道以右卫将军致仕,和诜降为亳州团练副使,筠州安置,侯益知濠州。

六月初六,蔡攸抵达雄州跟童贯会合。根据蔡攸自己的记述,河北的百姓非常不愿意打仗,他们以为蔡攸是来处分童贯的,沿路焚香迎接,控诉打仗给他们带来的灾难,希望朝廷早日退兵。

鉴于童贯军事行动的失败,以及蔡攸汇报的河北民心,六月十二日,担心事态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宋徽宗下诏书,命令这一次以“巡边”为名目的军事行动暂告一段落,童贯和蔡攸的宣抚司回河间驻扎。这也代表着第一次气势汹汹的北伐,终究以宋军的惨败而告终。

拿到一手好牌

心有不甘的童贯很快就看到了另一个机会,从燕京谈判回来的马扩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情报:耶律淳政权的首相是一个叫李处温的人。

听到这个消息,赵良嗣非常兴奋地告诉童贯,他和李处温当年是莫逆之交,而李处温对辽国也并不那么忠贞,他们二人曾经在北极庙中拈香为盟,发誓共灭辽国,南归大宋,只要他写一封信,李处温就一定会答应做大宋的内应[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八。]。事情的发展果如赵良嗣所料,收到策反信的李处温很快就回信表示同意,并且开始募集亲信,准备随时迎接王师,只待时机一成熟就里应外合,打辽军一个措手不及。

宣和四年(1122年)六月二十四日,童贯和李处温构想的这个“时机”到来了,耶律淳病逝。因为耶律淳的儿子耶律阿撒已亡,所以北辽皇位传给了天祚皇帝的儿子秦王耶律定。由于耶律定此时正在跟天祚皇帝一起逃难,无法即位,所以暂由耶律淳的遗孀萧后摄政。

童贯和蔡攸在河间府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很快又收到中山(治今河北定州)知府詹度的报告,说辽国无主,人心溃乱,有钱人都开始寻找出路了,燕京的不少百姓都越过白沟来投奔大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了。

童贯当机立断让赵良嗣去联络内应李处温,确认燕京城的真实情况,好决定是否立即采取行动。但是让人遗憾的是,李处温已经无法回答了。耶律淳刚死的时候,李处温比童贯期望的还要积极,他计划绑架萧后前来投降童贯,结果消息泄漏,李处温行动不成,全家被杀。

燕京城里的局势传到开封以后,宰相王黼意识到辽国已经变成了俎上鱼肉,担心如果自己再不表态的话,到时候功劳就全是童贯和蔡攸的了,于是立刻鼓动二次北伐。受到鼓励的宋徽宗再次集兵二十九万人,以刘延庆代替种师道,以刘光世代替辛兴宗,计划九月开赴前线,同时命令童贯和蔡攸不要回开封,到时候会同朝廷北伐兵马一起进攻燕京。

童贯还没来得及采取军事行动,九月十三日,金国的外交使团便出乎意料地在赵良嗣的陪同下来了,领头的大使叫乌歇。乌歇先向北宋通报了天祚皇帝逃亡大漠、金国正在追捕的情况,然后表达了本次出使的任务:讨论灭掉辽国之后的汉地归属问题,以及北宋到底什么时候出兵去攻打燕京。言下之意就是北宋如果不出兵的话,他们就准备自己动手了。

这个外交使团的任务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因为金国现在在战场上完全占据了主动,他们已经不需要北宋军队的配合就能够很顺利地攻下燕京,根本没必要把燕京让给北宋。不过,这并不代表阿骨打一直想要非常守诺地执行完他和宋徽宗最初的约定,这其实是阿骨打的另一种策略。金国和辽国的战争进行到现阶段,不停在扩大国土面积的阿骨打对于领土的诉求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辽国领土的绝大部分都是地广人稀,阿骨打征战多年,并没有感受过中原城市超乎他想象的繁华和富庶,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如何用辽国的领土向宋朝换钱。他有点担心自己真的攻下了燕京之后,金宋两国之间的协议就失效了,他就再也拿不到宋徽宗当初承诺的五十万匹两的岁币。对于他来说,在宋徽宗这里拿钱,远比从百姓手中征税要方便和有保障得多。于是,在兵力和战场形势都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他依然希望宋军出兵攻占燕京,然后自己能够从北宋朝廷那里领取稳定的岁币。

阿骨打的这个策略非常准确地打动了宋徽宗。在宋徽宗看来,辽国五京中的其余四京都已经被金军攻下了,如果燕京再被他们攻下,那么北宋就再也没有跟金国谈判的筹码,“收回燕云”这样的战略目标就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性了。于是,宋徽宗立刻让赵良嗣跟着乌歇一起去金国,给阿骨打送去一封信,表达了如下几个意思:第一,大宋已经按照夹攻的约定,在金国出兵进攻西京大同时出兵进攻了燕京,只不过在进攻的时候没看见金国的夹攻部队,不好太过深入;第二,宋军攻下燕京、两国联合灭辽之后,燕云和营州(治今河北昌黎)、平州(治今河北卢龙)、滦州(治今河北滦州)三州在内的汉地全部划给大宋,其余的土地归金国;第三,现在辽国的天祚皇帝有勾结西夏反攻的迹象,希望阿骨打抓紧时间捕获天祚皇帝,同时派人警告西夏不要参与。[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九收录的《朝廷国书》。]

营、平、滦三州是“燕云十六州”这个整体概念之外的三个州县,它们所处的位置不像燕云十六州这样险要,但是占据着从燕京进入辽东地区的咽喉要道,是中原地区防止辽东入侵的重要关口。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们是燕云十六州向东的延伸。

鉴于金国的攻势已经很猛了,所以前线的童贯也必须加快节奏。很快,童贯又迎来了另一位内应。九月十五日,辽国易州(治今河北易县)知州高凤给他送来一封密信,说“汉人朝暮延颈颙望,日俟天兵”[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九收录的《封氏编年》。],希望童贯九月二十日发兵接收易州,然后攻打燕京,杀尽辽人,恢复故土。童贯大喜,随即派遣刘光世带兵越过白沟国界前去接收易州。

然而童贯又犯了跟上次一样的错误,依然没有让部队做好战斗准备,结果刘光世刚到白沟就遭到驻扎在附近古城的上千名辽军的冲杀,顿时被冲杀得七零八落,只能后撤。易州城内的高凤看见城外接战,以为宋军必胜,于是在城内杀尽辽人,准备开门迎接王师,结果听到宋军败退的消息,与手下吓得相顾失色,只能闭门固守。当天晚上,获胜的辽军来到易州城下,知道高凤已经叛变,但是考虑到自己人数太少,怀疑宋军是诈败,于是放弃攻城,直接回师北上去了燕京。高凤缓过一口气来,又继续给童贯送信,请求再派兵接收。

童贯还在纠结的时候,又收到了一个好消息:辽国涿州留守郭药师知道辽国已是穷途末路,带着手下的常胜军精兵八千、铁骑五百,以一州四县来降。

郭药师是辽东的汉人,他手下的常胜军是一支战斗力很强的队伍,前身是辽国设立的怨军。渤海的高昌国叛乱以后被金国接收,辽国组织辽东的汉人成立了这支军队对抗金国,教育他们“抱怨于女真”。但是不久以后怨军造反,辽国将其平定之后改名常胜军,一分为四,郭药师便是其中最有战斗力的那支的首领。耶律淳在燕京称帝以后也非常倚重郭药师,命令他驻守涿州对宋作战。

涿州几乎位于北宋边境重镇雄州和辽国的南京燕京之间的中心点上,不管是宋军还是辽军,占据了涿州就拥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上佳局面。更何况,这里还是大宋赵氏皇族的祖籍所在地,对北宋有着非常重要的象征意义。

郭药师的投降无疑是让辽宋军力此消彼长的一件大事,童贯大喜过望,而燕京城里的萧后如坐针毡。此时金军已经进驻奉圣州(治今河北涿鹿),宋军驻扎白沟,已然对燕京形成两面合围之势。九月二十七日,萧后在手下的劝说下,决定向两国都奉表称臣。

现在的情况对于宋军来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宋军将领何灌成功接收了易州,辽国叛将郭药师也带着几个亲随越过宋辽的界河白沟,来到雄州面见童贯,以表达投诚的决心。

接踵而至的好消息让童贯开始膨胀起来,他收下了萧后派人送来的降表,然后以对方没有献土地为由拒绝受降,将降表送往开封表功之后决心武力收复燕京。看到降表的宋徽宗表现得极为兴奋,先是接受百官的祝贺,然后提起御笔为涿州、易州和即将回归的燕山府下辖各县赐名,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是的,他已经提前把燕京重新命名为燕山府了。

局面已经时不我待,十月十九日,童贯发起了对燕京的攻势,刘延庆、何灌、郭药师率大军从雄州出发去新城县(治今河北高碑店),刘光世、杨可世从易州去涿州,两路军队号称五十万人,来到白沟南岸准备进军燕京。

战场和谈判桌双线溃败

宣和四年(1122年)十月二十三日,宋军和辽国的四军大王萧干率领的两万人军队小规模接触之后,被挡在了良乡。郭药师向童贯建议,说燕京周边的兵力只有两三万人,既然萧干的两万人军队已经在良乡跟宋军对垒了,现在燕京必然空虚,不如派轻骑兵从固安渡过卢沟河然后突袭燕京。童贯同意了这个方案,命令郭药师带领的以常胜军为主力的六千人任前锋,命令刘光世率大军作为后援。

第二天天刚亮,郭药师派出的五十人先头部队就混杂在郊民之中,趁乱夺取了燕京迎春门,随后郭药师率领六千人冲进了城内,驻扎在悯忠寺(今北京法源寺)。轻车熟路的郭药师当即命令手下的七个将官各带二百人控制住燕京的七座城门,随后开始和驻守在城内的辽军展开巷战,并试图攻破萧后所在的内城。

很快,燕京城里的汉人就明白了当前的局势,他们果然非常积极地加入宋军的阵营之中帮着杀戮辽军。而直到此时,萧后才知道燕京遭到了攻击,只能仓促率领残余的辽军死守内城,萧后甚至亲自登上宣和门放箭鼓舞士气。缺少攻城工具的郭药师试图招降萧后,萧后本来想投降,但是当她知道城里正在展开对辽人的屠杀之后,又放弃了投降的想法,决定继续坚守。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辽军打探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现在作战的敌军大部分都是燕京城里的汉人,而郭药师带过来的军队正在喝酒抢劫、奸淫妇女。萧后看到这种局势,觉得事情可能会有转机,于是派人去良乡通知萧干。而此时的萧干也已经知道了宋军绕过他去攻打燕京,正带着手下的军队全速回援。

当夜,郭药师正在攻打内城的时候,听手下报告说城外尘起,以为是刘光世的后续部队赶来,正准备鼓足士气大干一场,结果发现来的人是萧干,顿时惊慌失措。萧干趁此机会率军从南暗门入城,从城内攻占了宋军把守的七座城门,内城的辽军开始里应外合对宋军进行夹攻,瞬间就扭转了燕京城里的局势。郭药师很快不敌,只能从城墙上用绳子吊着逃走,六千骑兵只有几百人生还。一场几乎就要成功的突袭,就这么遗憾告负。这一仗打完之后,燕京的汉人追悔莫及,他们对着撤退的宋军大骂:“你们让我们跟着一起杀辽人,现在你们退了,我们还怎么活?”[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十一。]

而刘延庆这时候在干什么呢?他因为畏战,一直在卢沟河南岸的良乡按兵不动。十月二十七日,郭药师离开涿州回到雄州复命(可能是去当面控诉刘光世不出兵),前线的指挥官只剩下刘延庆一个人。

敏锐地觉察到宋军局势的萧干给刘延庆设了一个圈套,他将俘虏的两名宋兵蒙上眼睛绑在帐篷里,等半夜的时候悄悄地在帐篷外面商量说:“汉军十万压境,明天我们有三十万援军赶到,到时候举火为号,分成左右两翼冲击他们的中军,一定能将其全歼。”说完这番话之后,萧干找了一个机会将其中一个宋兵俘虏放走,俘虏回到宋境立刻添油加醋地将“三十万辽军夜袭宋营”的计谋禀报给了刘延庆。[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十一收录的《封氏编年》。]

这个类似于《三国演义》中“群英会蒋干中计”的计谋唬住了刘延庆,他立刻给童贯和蔡攸写信,以“孤军深入、粮饷不继”为由申请撤军。童贯和蔡攸的回复也毫无硬度:“你自己把握,只要不耽误军事就行。”[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十一收录的蔡绦《北征纪实》。]

十月二十九日晚,萧干在卢沟河北岸四处放火制造了进攻的假象,刘延庆一看辽军果然“举火为号”,以为辽军大批增援部队赶到,便与两个儿子刘光国、刘光世一起,迅速烧掉了军营南逃。手下的十万大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抛弃所有军需物资仓皇四散,自相践踏者、奔堕崖涧者不计其数。虚张声势的辽军发现宋军撤退以后,以数千人的队伍追袭,宋军更是吓得失魂落魄,自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储存至今的军饷全部丢失资敌。

宋军在战场上打得一塌糊涂,童贯已经很沮丧了,他不知道,赵良嗣在谈判桌上也同样没能取得什么进展。

赵良嗣于十月二十六日向阿骨打当面递交了徽宗的国书,金人刚开始的态度还算正常,但是当他们得知宋军在燕京大败之后,突然就强硬了起来。十一月初一,阿骨打再次接见赵良嗣,对宋徽宗提出的要求进行了一些修改:第一,燕云并不能全部交给北宋,只移交燕京和周边的蓟州、景州、檀州、顺州、涿州、易州六州,其余包括西京大同在内的州县为金国所有;第二,徽宗临时提出的营、平、滦三州不是石敬瑭割让给辽国的,而是更早以前的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割让给辽国的,不在此次交割之列,而且这三州处于辽东和燕京的咽喉要道上,金国要自己用来做关口;第三,既然宋军打不下来燕京,那么就由金国出兵打下来,北宋今后用钱将燕京赎回去,如果北宋不出钱,那么燕京就不移交了;第四,今后地界怎么划分,赎金的金额具体是多少,等打下燕京之后大家再来商量。

对于这样的要求,赵良嗣无法做主,只能带着金国的使者李靖回开封,让宋徽宗亲自来决定。十一月二十一日,宋徽宗接见李靖,对阿骨打的意见表示反对,随后让他们去宰相王黼的家中讨论细节。李靖和王黼争论了许久,谁也无法说服谁,局面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与后方紧锣密鼓谈判相对应的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手握重兵、渴望军功的童贯没有对燕京发起过一次进攻。这其实不怪童贯,王黼为了阻止童贯立战功,撺掇宋徽宗给前线下旨,不得轻举妄动。只不过在战场上连续受挫的童贯,再也没有了当年征讨西夏时将宋徽宗禁止进兵的诏书藏到靴筒里的勇气,他就这么在雄州眼睁睁地看着战机在自己面前渐渐消失。

坐不住的阿骨打终于决定发起对燕京的进攻。十二月初五,阿骨打率领的金军刚到居庸关,萧后和耶律大石、萧干率领的所有辽军以“出城迎敌”为由连夜出逃,将燕京留给了宰相左企弓等文官看守。十二月初六,阿骨打来到燕京城下,左企弓不发一矢便开门投降,将燕京交给了金军。让童贯一筹莫展、损失惨重的燕京城,就这样以一种非常讽刺的方式落到了金国的手里。

到此为止,北宋对辽国的军事行动彻彻底底地以失败告终。从此以后,北宋朝廷只能非常被动地看着金国不断提出要求,然后在金人划定的范围内苦苦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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