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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靖康之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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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钦宗出城当人质 靖康元年(1126年)闰十一月二十六日黎明,开封城北被攻破的第二天,天空继续飘着大雪,金兵已经将所有宋兵都赶下了城墙,占据了开封的所有城门,然后将城壁上的木材都取下来做成了面朝城内的工事。身在内城的宋钦宗身边聚集了两千多名卫士,却不知道如何应对。张叔夜和刘延庆劝宋钦宗突围,宋钦宗犹豫不决之际,刘延庆说他愿意去夺回一个城门让宋钦宗逃走。宋钦宗同意了这个计划,刘延庆和儿子刘光国便带着手下冲出了城西的开远门,结果他们并没等宋钦宗赶来就自行离去,四万多军民趁乱逃走[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金兵随即又夺回了城门。至此,开封城的交通彻底被金兵阻断。 没有走成的宋钦宗只好传旨让百姓去宣德门领取装备护驾和自保,自己亲自登上宣德门鼓舞士气。当天现场极其混乱,多亏了一个叫王伦的混混带领一帮恶少才将场面稳定下来。宋钦宗已经完全不在乎礼数了,在城楼之上探出身来跟百姓交谈,帽子都掉下了城楼。百姓和他之间对话也没有什么“陛下”“臣”的客套,只称“你”“我”而已。[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 情况危急如此,终于有亲王站出来表示愿意去金营出使。宋徽宗的第六子景王赵杞带着起居舍人谢克家出城,当天就从金营带回来几个重要信息:粘罕已经下了命令,不许下城杀掠;西路军经过巩义皇陵的时候,没有盗墓;虽然现在已经攻破了开封城,但是金国还是愿意议和,前提是派宰相何㮚去谈。为了表明诚意,金国还将此前出使怀州的李若水一起放了回来。[黄以周等《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记载李若水是闰十一月初七被放回来的,《宋史·忠义·李若水传》也记载他是城破之前放回来的,但是《中兴遗史》和《泣血录》均记载他是闰十一月二十六日城破之后被放回来的,并且有他和宋钦宗见面的细节,故本书作者决定采用“闰十一月二十六日放回”一说。] 其实闰十一月二十六日一大早,宋钦宗就在命令何㮚去金营,但是何㮚一直百般推脱不愿出发。直到李若水回来之后将他痛骂一顿,他才战战兢兢地上马去青城见到了粘罕。何㮚出发以后,宋钦宗开始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他很担心自己成为一个亡国之君,然后被金人处死或者俘虏。闰十一月二十七日,虽然天空依然下着大雪,但是宋钦宗还是再次登上了宣德门的城楼,想要看看军民的忠诚度。当天,宋钦宗在城楼上哭,数万军民在城楼下哭,场面十分悲壮。好在金国的使者很快赶来通知宋钦宗说,何㮚正在青城跟粘罕议和,在结果出来之前金兵不会劫掠开封。听闻此消息的宋钦宗欣喜若狂,当即下令让文武百官、僧道百姓去城墙下感谢金兵的不杀之恩,还让百姓们自己准备金帛酒肉去南薰门犒劳金兵。[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 虽然宋钦宗已经决定向金兵屈服了,但是留在城内数以万计的士兵们还是很不甘心。宋钦宗从宣德门回到祥曦殿,跟大臣们一起等待何㮚的时候,指挥使蒋宣和李福带着几百名士兵冲进殿中,直接大喊着让宋钦宗跟他们一起冲开金兵把守最薄弱的城西顺天门逃走。蒋宣看宋钦宗不动,便把马拖过来扶着宋钦宗上马就要走。内侍上前阻止,被蒋宣当着宋钦宗的面一刀杀死,宋钦宗和大臣们吓得不知所措。好在蒋宣等人也没继续用强,只是跟李福一起继续哀求宋钦宗。双方僵持不下之际,金国确定和议的消息传来,蒋宣等人这才作罢,但是已经约束不住的士兵开始抢劫宫中的金帛。宋钦宗吓得赶紧逃往别殿,结果在路上遇见叔叔越王赵偲。宋钦宗直接解下龙袍递给他,说自己做不了,也不想做这个皇帝了,让赵偲来当这个皇帝。这番话吓得赵偲赶紧推辞说:“死罪!安有此理?”[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九十六。] 当天晚些时候,何㮚回来了。他虽然胆小,但还是挺有骨气的,在粘罕面前一边伏地请死,一边替宋钦宗把开战的责任承担了下来。粘罕也没有为难他,让他回城告诉宋钦宗,他必须亲自出城,太上皇和太子也必须出来一个。宋钦宗犹豫了一阵,答应自己出城,但是让何㮚次日去青城向粘罕求情,太上皇年事已高,太子年少无知,出城实在不太方便,希望能够放他们二人一马。有大臣想要代宋钦宗去青城,宋钦宗也知道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也不能激怒粘罕了,拒绝了这个建议,并且指着腰带说:“事急有此而已。”[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意思是实在不行就只能上吊自杀了。 闰十一月二十九日,何㮚从粘罕军中带回了消息,说粘罕答应宋钦宗一个人出去就行。闰十一月三十日黎明,宋钦宗发了一道诏书,告诉开封的军民和议已定,自己出城去致谢,大家不要惊慌。随后,宋钦宗带着宰相何㮚、中书侍郎陈过庭、同知枢密院事孙傅、给事中孙觌等大臣骑马从南薰门出城。 守城的金兵以准备礼仪为名,让宋钦宗在城门前等待了大约一个小时,才开门让他们出城。走到半道上,金兵又以准备行宫为名,逼迫宋钦宗原地等待了一个小时,而后才让他们进了青城的斋宫。 不过,当天晚上粘罕并没有和宋钦宗见面,而是将惴惴不安的他们安排在青城住了一晚。虽然宋钦宗等人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但是他们获得的待遇并不太好。金人只给宋钦宗一个人安排了相对还比较干净暖和的卧室,然而并没有准备被子,理由是“担心我们准备的被褥太粗糙,皇帝睡不习惯”。其他人的房间里连床都没有,他们只能和衣躺在地上凑合一晚,餐食也只有粟米饭而已。 十二月初一,粘罕依然没来召见,只是派人来索要降表。鉴于宋钦宗从来没有和粘罕面对面沟通过,他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局面究竟是“议和”还是“投降”,所以写降表的时候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规格,只是让中书舍人孙觌按照“请和称藩”的规格来起草。硬气的孙觌拒绝说,他的职责是写诏书,不是写降表。何㮚无奈,只能把在青城的宰执们召集到一起问谁愿意写,结果大家都不开口,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可能要遗臭万年的人。何㮚都忍不住发火了,痛骂大家在皇帝如此患难的情况下竟然毫无担当,孙觌这才接下了这个任务。 然而,粘罕看了初稿之后非常不满意,让宋钦宗来来回回改了几次,最后提出“要用四六骈文写降表”。“降表”这两个字彻底击碎了宋钦宗心里的最后一丝幻想,他明白自己面对的情况跟此前的每一次和议都不一样了,这次是打输之后任人宰割的投降,只能让孙觌按照粘罕的要求来写。孙觌表示自己无法完成,宋钦宗便让何㮚一起来写。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这一封屈辱至极的降表终于获得了粘罕的认可,里面充斥着“远烦汗马之劳……敢废牵羊之礼”“上皇引咎以播迁,微臣因时而受禅”“自知获罪之深,敢有求生之理”“所望惠顾大圣肇造之恩,庶以保全弊宋不绝之绪”这样卑微的句子[佚名《大金吊伐录校补》一三〇《宋主降表》。]。心有不甘的宋钦宗还讽刺了孙觌一句:“写得很好啊,看来平时多有练习。” 十二月初二上午,宋钦宗在青城参加了一个简陋但正式的投降仪式。粘罕将斋宫里涉及北宋皇家的印迹全部遮挡,摆上向着北方,也就是金国皇帝方向的香案,让宋钦宗去送降表。本来粘罕的意思是要宋徽宗出城一起去参加仪式的,宋钦宗恳求了很久,粘罕这才放过了宋徽宗。宋钦宗给粘罕送上降表之后,来到香案之前站好。粘罕命人读完降表,带着宋钦宗朝着北方拜了四拜,就算完成了全部仪式。 当天中午,双方在斋宫共进午餐。根据宋方的记载来看,粘罕和斡离不对宋钦宗颇有礼数,邀请他坐了主位。席间,粘罕还很得意地告诉宋钦宗,这段时间,城里有不少人顺着城墙溜下来逃走,他觉得这些背弃君亲的不忠不孝之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已经帮宋钦宗全部杀掉了。 至少在这个时候,粘罕和斡离不还没有打定主意废掉宋钦宗、灭掉北宋,他们还在安慰宋钦宗说,番汉有别,各有疆域,他们肯定不会占据中国。这几天,他们也看见赵宋王朝民心仍在,所以还是希望两国以黄河为界,各自安好,也希望宋钦宗抓紧时间派人去四方抚谕,再派人将金军护送过河,免得中原兵马听说京城失陷而生变动。 双方寒暄完之后,宋钦宗按照规矩给粘罕和斡离不赏赐金银、丝绢、玉带,又让内侍拿出马蹄金。粘罕笑着说:“既然城已经破了,一人一物都是我的,皇帝你过来是谈大事的,不用这些小客套。”随后,他还主动提醒宋钦宗:“现在天色已晚,你要是再不回去就要引起城内军民不安了,快出发吧。” 宋钦宗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开封百姓已经在南薰门捧香苦等了一天多,见到宋钦宗的时候,他们满城奔走相告,山呼万岁之声震天动地,涕泗横流者不计其数。宋钦宗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感动得泪流满面。经过州桥以后,有太学生迎上前来,宋钦宗掩面大哭,说了一句十分悲愤的话:“宰相误我父子。”[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一。] 天文数字犒师费 宋钦宗沦落到当众掩面大哭,确实是被逼无奈了。以万乘之尊去虎狼成群的金营亲手递交降表,将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割去一大片,这些屈辱是此前任何一个大宋皇帝都没有经历过的。投降和割地虽然难堪,但并不是无法完成的事情,而真正让人觉得震惊的是,宋钦宗在青城的时候答应了粘罕一笔数量极其可怕的犒师费:黄金一百万锭、白银五百万锭,折算下来就是黄金一千万两、白银二亿五千万两,另外绢一千万匹。[关于犒师费的金额有两种说法。《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中说黄金一千万锭、白银二千万锭,折算为黄金一亿两、白银十亿两。而在《三朝北盟会编》收录的《朝野佥言》和《避戎夜话》中,有粘罕和斡离不的国书,里面提到的金额是黄金一百万锭、白银五百万锭,折算为黄金一千万两、白银二亿五千万两。《大金吊伐录校补》收录的也是《三朝北盟会编》所载版本。考虑到北宋朝廷的赔偿能力和实际可操作性,《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中的说法过于夸张,故本书作者采用了《三朝北盟会编》中的说法。] 上一次斡离不来开封的时候,宋钦宗承诺了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的犒师费,到最后都没有如数完成。而这一次宋钦宗答应的数字,黄金是上一次的两倍,白银是上一次的五倍。由于上一次宋钦宗支付犒师费的时候,粘罕并没有拿到足够的好处,所以这一次将金额翻倍提升也在情理之中。 考虑到不到一年之前斡离不才把开封搜刮了一遍,粘罕有点担心宋钦宗没有这么大的支付能力,所以在提出这个金额之前专门做了一次调查。开封城刚被攻破的时候,金人找开封府尹王时雍索要开封府户口。根据《宋史·地理志》记载,开封府在崇宁年间也只有二十六万一千一百一十七户,即便经过这二十年的繁荣昌盛人口大增,开封府最多也就是四十余万户、一百余万人。但是王时雍在跟粘罕报数字的时候,也许是想表示开封百姓很多,让金人不要欺人太甚,竟然报了一个“七百万户”的数字[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八十五。]。粘罕虽然没来过开封,但毕竟是见过燕京、大同这样的大城市的,听完也觉得这个数字有问题,转身就去问李若水。李若水见开封府都这么说了,也不好戳穿,只有随声附和。粘罕在心头一算,黄金一百万锭、白银五百万锭的价码,平均下来一家人负担二两黄金不到,白银也不过三十五两多点,听上去毫不离谱。 王时雍可以乱说,粘罕可以乱要,但是宋钦宗当太子十年,当皇帝也差不多快一年了,上次筹集犒师费的时候是什么一个窘状,他是历历在目的。按理说,他的常识和见识都不至于让他做出这样一个堪称荒谬的决定,何况这笔犒师费最后还是以他为第一责任人的。可惜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宋钦宗在青城面临着何种程度的压力,让他在明知道不可能的情况下依然答应了这个金额的要求。而这个决定,会让他和他的王朝走向万劫不复的绝境。 宋钦宗回到开封之后,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尽全力筹款。 在此之前,他曾经下令让各地兵马前来勤王,还封出逃在外的赵构为“河北兵马大元帅”,多次派人带着蜡书去催促他采取军事行动。但是非常遗憾的是,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并没有多少忠勇之士前来救驾,就连他最倚重的弟弟赵构也没有出现。事到如今,“解围”已经毫无意义,情况也变得截然相反——来开封周边的宋军越多,粘罕的压力就越大,转嫁到宋钦宗身上的压力也就越大。 粘罕很快也意识到,留在外面的赵构是一个非常大的不稳定因素。赵构具体在什么位置他们并不清楚,但是正因为不清楚才更危险。由于地形的限制,粘罕的西路军南下时采取的是“逐个击破”的方式,沿途攻占所有城池,几乎已经占领了河东全境。但是斡离不的东路军在广袤的平原上没有必要这么耗时费力地攻城拔寨,他只需要绕过这些坚守不出的据点直奔开封就行,就连当初就说好割让给他们的中山府和河间府,此时都还在宋军手里。因此,金军也很担心,万一赵构在河北的某个地方埋伏下重兵以逸待劳,等金军回师的时候突然出现,以贫瘠之师猛击满载战利品的金兵,毕竟如此一来,胜负真的难料。 靖康元年(1126年)十二月初三,粘罕以金军指挥部的名义给宋钦宗发来一封信,要求他派人去召回赵构。宋钦宗虽然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但也知道把赵构留在外面是一种牵制和威慑,于是表面上答应了粘罕的要求,派签书枢密院事曹辅亲自出城去召唤。暗地里,他在曹辅的衣襟上用明矾书写了一封密诏:“开封已经失守,我已经跟金人讲和,只需割地,不会亡国。你带领天下勤王军队在周边驻扎,不要轻举妄动。”[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一。] 残酷的搜刮 金军对宋钦宗筹钱的效率并不满意,他们开始主动派人进城来催逼。靖康元年(1126年)十二月初四起,粘罕的心腹萧庆依次将包括宋太祖赵匡胤设立的七十二个封桩库在内的所有仓库封存,然后派人全部搬运出城。萧庆等人随即也住进尚书省的朝堂,一面催促宋钦宗筹钱,一面监视北宋朝廷的动静。为了防止北宋军民反抗和出逃,金兵将城内仅存的七千多匹马和所有兵器全部搜走,开封彻底变成了一座任人宰割的城市。 六天之后,也就是十二月初十,皇家和开封府所有的库藏都已经被清点完毕,得出的数字距离金兵的要求显然极远。宋钦宗下了一道诏书,把年初曾经搞过的那一套根括手段又来了一遍。他明确告诉开封百姓,城破之后金兵没有屠城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按照规矩,开封城里不论公私,所有财物都已经属于金国,应该竭尽一切用于犒军。主动缴纳金银丝绢的,朝廷还可以授予他们相应的官职,如果有私自藏匿导致朝廷无法足额支付犒师费的,将以军法从事。为了避免臣子们偷奸耍滑,宋钦宗还给朝廷不同级别的官员们安排了各自需要缴纳的金银数量:执政、尚书级别的六人,每人黄金二十两、白银五百两、彩缎三十匹;侍郎、给事中级别的共三十三人,每人黄金十两、白银四百两;其下依次类推。[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二。] 如此根括,款项数额依然不够。十二月十二日,开封府开始把目标转向了外戚、权贵、富豪,将他们家中的重要成员先行拘押,再逼迫他们出钱来赎人,并且鼓励检举揭发,以搜刮出的金银的三成作为检举者的奖励。在这种政策鼓励下,开封城立刻陷入了互相举报的疯狂浪潮之中,人人都在努力揭发他人,拿到赏金之后又被其他人揭发。层层搜刮下来,大家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之中,所有人的财富都在急剧缩水。 尽管如此,还是有权贵之家想要隐瞒自己的财产,宋钦宗无奈,决定杀鸡儆猴。他盯上的人选是自己的郑皇后[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二记录为郑皇后。根据《宋史·后妃传》记载,宋钦宗皇后为朱皇后,并无“郑皇后”,只有“郑才人”,可能因为在金国为宋钦宗生下儿子赵训而被后世追封。],因为她家没有全部上缴家产。宋钦宗下诏书将她祖父和父亲的封赏全部剥夺,并将其一大批亲属革职。为了督促开封府的官吏顶住这些皇亲国戚的压力,宋钦宗还把包庇郑皇后的工作人员披枷戴锁送到街头示众。 到了十二月十九日,虽然开封府的执行力度已经非常大了,但是收缴上来的金银数量跟金人要求的相比只是九牛一毛。宋钦宗下令让御史台和大理寺介入,开始对拒不贡献全部家产的官员和富人用刑,哪怕男的官至承宣使、女的被封为恭人,一样免不了受刑罚的折磨。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之下,开封府根括的对象开始从富豪下沉到普通的商户家中,但是依然杯水车薪。 十二月二十四日,破城快一个月的粘罕已经不耐烦了。他派人进城送了一封警告信,表示丝绢数量已经达标,但是对北宋朝廷缴纳金银的速度非常不满。他还在信中威胁宋钦宗说,如果再不缴纳的话,金兵恐怕就要下城来亲自抢夺了。 这个威胁对宋钦宗非常管用。他除了承诺马上将已经收到的金银尽快送到金营之外,还安排在城墙的四面各设立一个接收点,新任吏部尚书王时雍负责东壁和北壁,新任开封府尹徐秉哲负责西壁和南壁,即日起开始接收百姓缴纳的金银。考虑到前段时间搜刮得太狠,为了提高一下百姓的积极性,宋钦宗又将官爵和僧道的师号拿出来售卖,可惜没有任何人应募。 开封的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而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寒冷。因为金兵封闭了所有的城门,开封百姓极度缺乏取暖用的木柴,不少人家不得已开始拆门板、家具生火。十二月二十九日,宋钦宗下令,允许百姓进入宋徽宗的私家园林艮岳砍树拆屋。年初金兵第一次围城的时候,宋钦宗就已经让军队将艮岳的不少太湖石敲碎了当作炮石,还把里面喂养的梅花鹿尽数杀掉当军粮。现在这道命令一下,宋徽宗多年的心血就将毁于一旦。接到命令的军民也毫不含糊,蜂拥而入将艮岳内所有的花木和建筑一扫而空,吵闹抢夺声音之大,就连正在都堂吃饭的萧庆等金国使者都听见了。萧庆以为百姓暴动,问了陪同的北宋官员后才知道实情,忍不住笑着问:“你们皇帝顾及民生,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这样毫无秩序地使民相争,不过是让强者更强,弱者更弱,还容易造成房屋坍塌、人员死伤。为什么不由官府拆完之后平均发给百姓呢?”北宋官员无言以对。[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三。] 就在拆毁艮岳之后的第二天,宋钦宗迎来了自己登基以后的第二个新年。他过上一个新年的时候刚刚当上皇帝,那时候金兵还没进攻到城下,初登帝位的他还有满腔的热血,踌躇满志地希望干一番大事业,让一直宠幸赵楷的宋徽宗好好看看他的能力。那一天,他在明堂接受百官的朝贺,臣子们献上了《贺登极表》,将他吹捧得如同尧舜一般,“聪明睿知,得四海之欢心;恭俭孝慈,副万邦之傒望”。现在,经过整整一年的折磨之后,他的万丈雄心已经被消磨殆尽。太祖和太宗皇帝打下来的江山,在他手里只剩下黄河以南的区域;真宗皇帝御驾亲征澶渊的锐气,在他这里变成了去敌营俯首递降表。更重要的是,直到现在,危险都没有解除,他对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依然忐忑不安。他和大宋王朝将何去何从,这个决定权完全掌握在粘罕的手里。 这时候的宋钦宗已经完全没有心思搞什么“明堂朝贺”的仪式了,他带着宰执去给宋徽宗贺新年。金兵占领城墙以后,宋徽宗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全,已经从宫外的龙德宫搬回了宫里的延福宫。两人自从“生日敬酒”风波之后,关系一直没能得到缓和,宋徽宗对于宋钦宗杀掉自己宠臣的做法颇为愤怒,宋钦宗对于宋徽宗“镇江复辟”的传言始终耿耿于怀,两人除了在这种必要的节庆上走个仪式、在金人面前保持必要的礼节之外,基本上没什么交流。 两人见完面之后,宋钦宗让百官僧道出南薰门去青城给粘罕致贺,但是刚刚出发,金人就以为他们要逃跑,将他们赶了回来。宋钦宗只好派皇弟赵杞和赵栩去金营中致贺,好在粘罕也没怎么为难他们,还派了自己的儿子真珠大王跟着回来给宋钦宗回礼。 正旦一过,金国又收起了仅存的一点温情,开始继续催款。靖康二年(1127年)正月初二,开封府尹徐秉哲汇报了一起隐匿财产的大案,犯事的人是已故太尉高俅的兄弟金吾卫大将军高杰和延康殿大学士高伸。根据南壁的根括官介绍,开封府在去高伸家里收取金银时,发现高伸家的使女刘梅寿让下人刘均先后两次将金银送到哥哥高杰家里藏匿。开封府于是派差人将刘均捉拿归案,正要审问的时候,高杰和高伸穿着全套官服来到开封府施压。宋钦宗大怒,将高伸罢职、高杰降职,两家财产全部充公。[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四。] 金人的胃口不仅仅局限于开封,北宋四京中,北京大名府还在坚守,西京河南府已经被粘罕攻陷,现在还有南京应天府可以压榨。正月初一,粘罕就派人带着北宋的使臣去应天府收取金帛,但是应天府并不认。金兵也懒得攻打,回到开封找宋钦宗要了一份单独的诏书。正月初四,他们拿着这份诏书去应天府收款,前前后后收到了黄金一百两、白银二万两和绢一万四千匹。 尽管开封府已经把上次根括用过的手段变本加厉地再用了一遍,但效果依然非常不理想。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宋钦宗搜刮到的钱款还不到金军要求总数的十分之一。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北宋王朝数量庞大的禁军没有一支来到开封城下给金兵施压,兵马大元帅赵构率领的大军也不知道在哪里。粘罕一直在让宋钦宗写信召赵构回来,但是宋钦宗也知道,现在这个局面,不管怎么召,他也不会回来了。宋钦宗无奈,只能派何㮚去金营恳求粘罕减免一些费用,但是粘罕毫不留情地回复说:“开封城七百万户,怎么可能这一点金银都缴纳不上来?你们到底是看重钱还是看重命?命都没了拿钱来有什么用?”何㮚回城以后,将粘罕的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写到榜文里威胁开封百姓,然后加紧了根括的强度和力度。上到宰执,小到普通吏员,只要是没有足额缴纳金银的,先拖到开封府和大理寺拷打,然后戴上枷锁去城墙下示众,搞得“枷项促催者相望于市,人不聊生”。 也许是正旦当天的朝见起到了一定的融冰作用,也许是患难之际两人决定放下各种成见共同面对这样的局面,也许是太上皇感受到了宋钦宗于这段时间在金人面前对他的保护,宋钦宗和宋徽宗之间的关系在进入新年之后开始慢慢好转。正月初九,宋钦宗再去延福宫朝见了宋徽宗夫妇,一家人甚至还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当天晚上风云突变,粘罕突然派了使者、北宋王朝的老熟人高庆裔进城,要求宋钦宗再去金营商议给吴乞买加徽号的事宜。传达完粘罕的指示以后,高庆裔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陛下不用亲自出去,写封信,或者派亲王大臣去也行。” 听到这句话之后,宋钦宗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味,他当即表示“那就不去吧”。但是何㮚和李若水坚持认为这不过是一次例行的会议而已,宋钦宗此前已经出去过一次,也安安全全地回来了。金兵在城下停留的时间太长了,高庆裔的话很可能是一个陷阱——假如宋钦宗不答应出城,金兵就会找到进城抢劫的借口。因此,最好的方案还是宋钦宗亲自去一趟。为了逼迫宋钦宗答应这个方案,何㮚甚至自己草拟了一份诏书,让孙傅和谢克家在宋钦宗出城之后辅佐不到十岁的太子赵谌监国。 在何㮚和李若水的坚持下,宋钦宗也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于是当晚降下诏书,告诉臣民自己初十日要出城去跟金人商议上徽号的事情,希望大家不要惊慌。第二天一早,宋钦宗如约从南薰门出发,踏上了去青城的道路。 宋钦宗和宋徽宗可能都不知道,在延福宫的这顿饭,是他们在自己的国土上最后一次自由自在的聚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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