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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柳雅春金色梦乡 作者:伊坂幸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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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青柳雅春往遮住窗户的厚重窗帘望了一眼,担心房内的灯光从外面看不会很明显。他靠着墙壁,环视室内。过去曾经好几次送货来这里,如今自己却站在这间屋子里。这种感觉真奇妙,甚至令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穿着送货员制服的自己随时会在门口按电铃,喊着: “有您的包裹。” 墙壁上有用图钉钉着的一张地图。青柳不知道那是哪个国家的地图,只见上面排列着各种英文字母,各区域随着标高的不同而着上不同颜色,似乎是一片广大的土地。凝神细看,仿佛可见稻井先生正在这块土地上缓缓迈步前进。 大约三个小时前,青柳从天桥上跳下来,摔在前园先生停在路边的货车后面的帆布罩上,然后拼命从帆布里爬出来。青柳往驾驶座一瞧,前园先生依然悠哉地睡着午觉。有人掉到车子后面的载货平台上,他竟然没发现,未免睡得太熟了吧。惊讶的青柳原本想敲敲窗户跟他打声招呼,但想一想还是算了,现在不是悠闲打招呼的时刻。 天桥上的几个男人虽然被青柳突然跳下天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迟早还是会追过来。他越过护栏来到人行道上,拼命狂奔,在转角处拐进了小巷里。 他一边跑,一边喊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想找个地方让自己冷静一下。虽然想过再搭一次出租车,但是又怕被堵在塞车的路上:也考虑过躲进咖啡厅或电影院,但转念一想,躲进那些地方,要是对方冲进来,就无路可逃了。 这么看来,只能先到某人的家了。好好跟某人解释清楚,拜托对方让自己躲一阵子,等自己冷静下来再说。“躲一阵子”这样的字眼不禁让他苦笑,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为什么非得要拜托别人让自己躲一阵子呢?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搞的。”青柳从背包里取出手机,却不知该打给谁。有没有哪一个住在仙台的朋友,在听了他的解释之后会收容他呢?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人竟是森田森吾。其实除了森田森吾,他根本想不到任何可以信任的朋友,不禁一阵愕然,接着再次苦笑,如今已无法投靠森田森吾了。 青柳接着想,打给阿一好了。穿过几条小巷后,拿着手机,边跑边按下按键。不知道阿一现在是否还住在那栋公寓里。青柳跟他已经两年多没有联络了。当初自己成了电视上的名人时,阿一曾经打电话来,兴奋地说: “青柳,真是不得了,你见到凛香了?好羡慕啊。下次联谊的时候,我可以把你的事拿出来炫耀吗?”此时,青柳赶紧找出当初阿一打来时的手机号码,按下拨号键。 通话铃声响起。跑步时呼吸不顺加上身体晃动,难以将精神集中在电话上,青柳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阿一没有接,进入了语音留言系统。正当青柳烦恼着该不该留言时,旁边的矮树墙中跳出一只猫,吓了他一跳,此时录音开始的讯号声已经响了。 “啊,我是青柳。”他来不及多想便开始说话,但是接下来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保持沉默,没过多久,讯号声再次响起,录音结束。 他切断电话,烦恼着下一步该怎么走,突然开始担心会不会有人追了上来,赶紧往四周看一看,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进入了当初送货的负责区域。 他利用灭火器下面的备用钥匙进入稻井先生的家中,将窗帘全部拉上,看起电视。一开始,他关掉声音,只是看着画面。但是看节目来宾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让他很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屋子里非常凌乱,壁橱前堆了好几个纸箱,宛如正在进行搬家前的整理,桌上也堆满了东西。 其实,青柳也不确定稻井先生是否还在旅行。虽然管理员说稻井先生在出发前预缴了一年的房租,但那可能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在他的计划里,这趟旅行可能不到一年。更何况,就算原本想进行长期旅行,但如果完全感觉不到自己“长大了”,也很有可能在中途丧失兴致,临时中断返家。不过,就算稻井先生的旅行结束了,这种下午的时间也不可能在家吧,青柳如此猜想着。过去还在当送货员时,从来没遇过稻井先生这个时间在家的状况。 稻井先生在或不在虽然是场生死立判的赌注,青柳却相信这场赌注赢面极大。刚刚来到门口的时候,门上还是贴着“短期间内不会回家,包裹请寄放在管理员处,等我长大了就会回来”的纸条。青柳雅春看了之后心想:“果然还没回来。”纸条早已褪色,却还没被撕掉。 此时,他发现桌上放了一台随身听,心念一转,在抽屉内翻翻找找.在最下层找到了一大堆看起来像电线的东西。他把看起来像耳机的东西挑了出来,首先找到手机用的小型麦克风与耳机。过去曾经看过有人用麦克风讲电话,但一直很怀疑这样的道具用起来是否方便。接下来,他又在抽屉深处找到一副黑色小型耳机。 不管转到哪一个频道,都在重复报道金田首相的游行画面,载着金田的敞篷车沿着东二番丁大道缓慢前进,接着出现金田的脸部特写,安详的脸孔,散发出强韧的意志与气度,下个画面则是拍到了从教科书仓库大楼上空,有一架遥控直升机飞了下来。 接着,爆炸了。 青柳紧握着遥控器,心里不禁如此默念着:“装了炸弹的遥控直升机。”他看着不断重复的画面,凝视着遥控直升机的机体,皱眉心想: “会不会只是单纯的巧合?”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慢慢地按下按键,电话簿出现井之原小梅的名字与电话号码。 “请问我这台为什么完全没反应?是我做了什么吗?还是有人在整我?” 井之原小梅的说话方式混杂了亲昵的语气及客套的措词,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娇小的身材、粗鲁的讲话方式,与好强的个性似乎取得了微妙平衡。在Hello Work的求职信息触控式屏幕前按了好几次之后,她朝着隔壁的青柳如此问道。 “我也不清楚。”青柳一边说,一边伸手到井之原小梅的屏幕上按了按,确实毫无反应。他满怀疑惑,又按了按自己的屏幕,这一台倒是很正常。 “喔,太好了,不是只有我按才没反应。”井之原小梅笑道。她的头发是淡棕色,长度在肩膀上面一点点。 “为什么没反应?连面试都还没开始,在搜寻工作这一关就被刷掉,会不会太过分了点?”她如此抱怨道,令青柳啼笑皆非。 “会不会是因为我刚刚吃了零食?”青柳开玩笑道。“啊!”她轻轻叫了出来,说,“我刚刚也吃了。原来凶手是零食。” 就这样,两个人成了朋友,那是两个月前的事。青柳每次到Hello Work找工作的时候,就会遇到井之原小梅,有时两人还会一起吃午餐。 “青柳的兴趣是什么?”井之原小梅曾如此询问。 青柳只是淡淡地回答: “没什么特别的兴趣。”接着,青柳反问她的兴趣是什么,只见她眯起了眼,先说了一句: “我的兴趣啊,可能会让你感到意外。” “是遥控直升机。” 青柳按下手机上的拨号键,心想,还是跟井之原小梅联络看看吧。 “保持警觉,怀抱戒心!”脑中响起了森田森吾说过的这句话。“不,”青柳在心中反驳,“我不是在怀疑她,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通话铃声持续响着,却没有人接。接着,进入了语音留言系统。“又是你哟。”青柳带着苦笑想着,不管是打给阿一还是井之原小梅,听到的都是语音留言系统。 “我是青柳,好久不见了。我刚刚看了电视新闻吓了一跳,有人用遥控直升机干下好大的案子呢。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青柳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留下了这样愚蠢而毫无意义的录音内容,就这么挂了电话。 “一起玩遥控直升机吧,心情会变得很舒畅哟。”井之原小梅向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天真,怎么看都只是一次很单纯的邀约。 青柳雅春转头望向电视。金田首相乘坐的敞篷车被爆炸的火焰掩盖,浓烟弥漫整个画面,陷入混乱的人影四处窜动。这场爆炸事件发生时,青柳正与森田森吾坐在后巷的车里。接下来,青柳又回想起后来发生的第二次爆炸,森田森吾的车子爆炸了吗?虽然很想否定,却偏偏做不到。“别想那么多了。”青柳如此告诉自己。 根据电视公布的消息,仙台的国道全部遭到封锁,新干线、非新干线铁路及公交车也几乎全部停驶。 “虽然目前还不确定凶手是个人还是集团,但至少有一个会操纵遥控直升机的人,而这个人现在应该还在仙台市的某个角落。” 某电视台的节目中,一个头衔是小说家的来宾满脸严肃地说道。仔细想来,这几句话并没有什么精辟的推论,但是对青柳而言,却跟透过电视台的摄影机被人指出“凶手正在稻井先生的公寓里,戴着耳机坐在电视前”没什么两样,全身不禁因害怕而颤抖。 接着,青柳也看到了警方召开的记者会,这也是不断被回放的影像。 一个自称是警备局综合情报课课长补佐的男人面对着麦克风,淡淡地回答记者的问题。当青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是佐佐木一太郎时,笑着说: “真像文字处理软件的名字。”说完之后,屋里依然鸦雀无声。 佐佐木一太郎看起来很年轻,态度却非常沉着冷静。 两年前曾经成为媒体追逐焦点的青柳相当清楚面对麦克风的压力有多大。当记者问了问题,并且将麦克风凑过来的时候,总是会不知不觉产生“一定要回答才行”的想法,就算是没有必要回答或是不可能回答的问题,也会被逼着说出一个答案。 因此,青柳看见佐佐木一太郎在麦克风前对于记者的不断追问却依然维持沉着冷静,不禁大感佩服。对于记者语带挑衅的问题,他竟然可以泰然自若地回答“如果你如此建议,我们会重新检讨”,实在很了不起。 佐佐木一太郎在记者会的最后一刻说: “这起事件发生在仙台,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去年才装设的防范监控盒,对于情报的掌握帮助相当大。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可以查出凶手的身份并将其绳之以法。” 青柳也知道防范监控盒的存在,只是不清楚细节。据说是因为警方迟迟无法逮捕连续拦路杀人魔,才突然决定要装设这东西。饭店周围的矮树丛下、地下道的角落、公共停车场等等,全市各处都可见其踪影。像青叶路或广濑路这种大马路上,甚至可以看见防范监控盒像行道树一样等间隔排列。 “那些机器大剌剌地镇守在各个角落,据说什么情况都逃不过它的法眼呢。”之前曾经听一名送货同业绘声绘影地说过。 “任何情况吗?” “还可以当测速照相机,找出超速的车子,并偷偷拍照呢。” “不可能吧?”实在很难想象这机器能有那么高的性能。 “至少违规停车是一定会被拍到,劝你还是小心一点。据说,连手机的通话内容也会被监听呢。” “窃听通话内容,不就是侵犯个人隐私,这应该是很严重的问题吧?” “正因为是很严重的问题,才会偷偷摸摸地干呀。” 青柳当时一听,心里很想反驳: “说是偷偷摸摸,但是防范监控盒的设置不是挺光明正大的吗?” 他看着手上的手机,虽然不清楚窃听的通话内容如何被利用,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手机是一种持续接收与传送电磁波的机器,想起来确实挺可怕的。为了安全起见,他打算把手机电源关掉,正要按下开关的同时,忽然有了来电,没有铃声,只有震动,屏幕上显示着“阿一”。 “啊,阿一。”青柳迅速按下通话键说道。 “青柳学长,好久没联络了。” “干吗叫我学长?”过去阿一从来没叫过自己学长,青柳不禁笑了出来。“何必这么拘谨。” 电话中传来阿一咂嘴的声音。“你是学长,当然叫你学长啰。” 总之现在可不是谈论怎么称呼的时候,青柳于是说: “抱歉,突然打电话给你。我想暂时住在你家,不知道方不方便?” “住在我家?” 阿一的声音明显流露出难色,青柳赶紧又说: “啊,不过,应该不必过去麻烦你了,反正还不至于流落街头。” “怎么了?被赶出公寓了吗?” “我把钥匙搞丢了。”青柳胡诌道,临时想出来的理由也还不差。“想叫锁匠来开,又遇到些麻烦。你现在还是住在从前那栋出租公寓吗?” “是啊.我还是住在这里。钥匙的问题明天之内能够解决吗?” 青柳在脑袋里努力盘算,反正稻井先生的家应该还可以待一阵子.没必要非得到阿一家去打扰他,于是回说: “应该没问题。” “对了,青柳学长,你最近过得好吗?” 听到阿一又叫自己学长,青柳愣了一下,说: “我辞掉送货员的工作了,现在靠着失业救济金勉强生活。” “啊,这样呀。” “你呢,阿一。” “电话讲那么久,不要紧吗?” “电话?不要紧啦。”原本以为阿一在替自己担心电话费的问题,但仔细一想,这通电话是由阿一那边打来的。“我们那么久没见面了,告诉我一些近况嘛。” “青柳,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刚刚说过了,现在待业中。”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这个时间在做什么?” “在跟你讲电话呀。” “话是没错,但你人在哪里?” “在饭店里。” 青柳撒了个谎,总不能告诉他,自己蒙上不白之冤,遭警方追捕,,只好侵入民宅,如今正大剌剌地坐在别人家里。接着,阿一只说了一句“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再打给我”便挂了电话。 突然间,屋里变得异常安静。青柳凝视着手机。电视上依然播放着游行的画面,但他完全不想戴上耳机聆听内容。 目前所能掌握的状况只有一个,就是目前还没有人能掌握状况,因此,电视台也只能不断重复播放相同的影像,就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相究竟是什么,也没有人能冷静地分析,可以说完全陷入混乱的局面。青柳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屋内的明亮度锐减,黑暗向外渗透扩散,青柳再次起身,审视屋内,站在成堆纸箱前,不禁露出苦笑,好几个纸箱上还贴着委托单,其中有几个看起来很眼熟,应该是自己送来的。青柳有种跟过去曾一同旅行的老友偶然重逢的感觉,不禁想要开口打招呼说:“哦,原来你还在这里呀。” 他漫不经心地从左边角落开始一箱一箱看过去,偶然发现一个箱子上印着某食品公司的标志。他开始移动箱子,宛如在玩堆栈游戏,清出一个空间,将那个箱子拉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便于携带的小包装营养食品。他以前没时间吃饭或懒得找餐厅时,也曾吃过几次这种既不像零食又不像饼干的食物。眼前这些营养食品不晓得是大量订购后没吃完的,还是去打小钢珠之类赢来的赠品,他抓起一些塞进自己的背包中。虽然稻井先生从来不曾出现过,但是擅自取走他人之物还是让青柳颇有罪恶感。不过仔细一看,这些东西都已经过期半个月左右,他告诉自己,等到事情结束之后,再买一些新的来补充就好了。 青柳将纸箱稍微往两边移动,终于能够打开壁橱瞧瞧,里头有大量的有关旅游、介绍野营活动及看起来像昆虫或植物图鉴的书籍,看来稻井先生真的是个探险家。壁橱下层放着一条折妥的棉被,旁边还有一捆白色绳索。他蹲下身子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之后,发现后头还有一个看起来像圆筒型靠枕的东西。拿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睡袋。 此外,青柳还发现一些折好的衣服。毛衣、衬衫都被折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好像摆在服装店里的商品。里头有一顶毛线帽,由三种颜色编织而成,虽然颜色过于鲜艳,青柳还是将它拿起来戴在头上。走到浴室内照一照镜子,心想,这帽子很适合遮脸。 他回到客厅,打开背包,将绳索及毛线帽塞了进去,却发现拉链拉不起来,他继续在屋里四处翻找,希望能找到一个大一点的提袋或背包。 青柳虽然有种“我竟然在别人家干这种事”的罪恶感,但如今已身不由己了。不久,找到一个深蓝色背包,造型朴素,比自己的大一些。于是他拉开拉链,将东西全都移到新的背包里。 接下来,青柳发现冰箱内竟然塞满了CD,着实吓了一跳。冰箱的插头并未插上,并不冰凉,但是很难理解为什么要把cD塞在冰箱里。冰箱里的空间当然不适合放CD.因此CD全都是胡乱塞着。青柳不禁感到好奇,这么一来食物要放在哪里?或许是因为稻井先生经常外食-不需要冰箱,于是拿来当CD柜了吧。仔细一看,冰箱门上贴了张小小的贴纸,上面写着“从今天开始你是CD柜”,后面还写上日期。真不晓得这么做是想要催眠冰箱,还是想要提醒自己,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稻井先生真的是怪人。正当青柳想要将这个曾经是冰箱的CD柜关上时,叠得老高的CD堆坍塌,有几张滑了出来。青柳看见其中一张CD是那张披头士的四名成员正在穿越马路的经典封面,才发现它就是披头士的Abbey Road。 他回到客厅,取下插在电视上的耳机,改插在旁边的迷你组合音响上,将CD放了进去。他找不到音响的遥控器,只好直接按音响上的按钮,选择曲目,从后半段组曲的第一首“You Never Give Me Your Money”开始播放。 沉稳的钢琴声响起,让青柳的全身放松,不知不觉,他已经侧躺在地板上,蜷曲着背,双手抱住膝盖。他伸手压着耳机,听见了极尽寂寥而抒情的歌声在耳畔回荡,曲调相当轻快,青柳感觉意识逐渐被耳机中传来的旋律吸走。虽然才傍晚时分,他却颇有睡意,或许应该称之为疲劳吧,也或许是心中隐隐期待,等到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保罗·麦卡特尼仿佛不断地在耳旁喃喃细语:“好孩子都可以上天堂。” CD不知何时已停止播放。就在青柳几乎要进入梦乡时,听见了门口对讲机的铃声。他心里一惊,迅速坐起身来,望向门口,将耳机取下,往背包看了一眼,接着轻轻站起,将视线移到屋内走廊上,走廊的前端是一块水泥地板。 铃声再次响起。 青柳转头望向墙壁。在电灯开关的旁边有对讲机的屏幕,上面显示门外的影像。 “我们这边现在只有这间是空屋吧。”门外传来了说话声。公寓管理员出现在屏幕的角落,大门正面则站着两个男人。两人都穿着西装,但不是青柳在自家公寓遇到的那两个男人。 “把门打开。”西装男子之一对着身旁的管理员粗鲁地说道。 由于镜头的角度是由上往下,三个人都变成了可爱的大头小身模样,但是对青柳雅春来说,现在当然没时间去管谁可不可爱,只觉得心脏激烈跳动,胃开始抽痛。“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我在这里?”这是内心的第一个疑问。 这两个人来这里的目的几乎可以肯定是为了逮捕自己。但是青柳完全想不透,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自己躲在这栋公寓内。当然,把整个仙台市的房屋全都查过一遍的做法也不是毫无可能,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能找到自己的藏身地也只是地毯式搜索的成果。但是,这样的做法真的能够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吗?或许是时间过了太久,屏幕上的影像消失了。 青柳首先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感觉走廊好长好长。门外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冲进来。他担心如果气势松懈下来,自己恐怕会吓得坐倒在地板上。他慢慢移动脚步,踏上水泥地板,隔着大门可以感觉门外有人。首先确认门口链条已扣上,接着蹲下来拿起鞋子,再走回屋中,把空纸箱压扁,在上面穿鞋,接着拿起背包,转头看着窗户,从窗帘的缝隙可以稍微看到外面,天色已晚。 背包中有自己的东西与刚刚跟屋主暂借的营养食品及绳索。青柳转头望向纸箱山,犹豫着该不该再放点什么东西进去。 对讲机的铃声再次响起,青柳望向屏幕。 两名西装男子出现在画面上,管理员站在他们身后,似乎正拿起灭火器,寻找着下面的备用钥匙。“啊,不见了。”管理员大喊,”这里原本有备用钥匙。” “应该是被人拿去用了。”西装男之一说道。 “那个人就在屋里。”另一个人接着说道。 屏幕上照出管理员低着头从怀里取出钥匙的画面,他将钥匙交给了两人。接着,门把开始发出声响。 青柳站起来.再次看着窗户,没时间犹豫了。他从背包中取出绳索,走向阳台。 感觉背后的大门被打开了,链条被拉扯的声音也同时响起。“啊!”某人喊着,“喂,链条扣上了。” 青柳背起背包,转过身来将旁边整座的纸箱山推倒。虽然纸箱比预期还重.但奋力一推,堆栈的纸箱全部坍塌,形成一面墙壁。高度只到成人的腰部,但多少可以发挥阻挡作用。有几个箱子在撞击地面时裂开,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稻井先生对不起。”青柳在心里喊着。此时,他偶然看到一个扁盒内散落的东西,反射性地拿起一个,不及细想,总之先塞进口袋再说。 此时,门口链条似乎被撞断了,整扇门完全打开。屋内传来“青柳!”的喊叫与脚步声。 青柳粗鲁地拉开窗帘,扳动窗户上的锁扣,将窗扉往旁边推开,风灌进屋内,高鼓起窗帘。接着,他冲入阳台,将绳索绑在栏杆上。从这个三楼阳台看出去的景色虽无独特之处,但视野还算不错,傍晚的住宅区散发出一种安详恬静的氛围。 男人的吼叫声从屋内传来,坍塌的纸箱似乎发挥了阻扰的效果。 青柳将绳索在栏杆上绑了两圈后,丢向楼下。虽然长度不足以延伸到地面,但距离已相差不远。 就在这时,响起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青柳还来不及细想是怎么回事,便看见身旁的窗玻璃破了,原来是有人开枪。他将双手放在头上,哀叫起来。玻璃碎片飞入阳台。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爬上栏杆,举脚跨过,绳索是否已绑紧,自己也不敢肯定。 “青柳,站住!”他听见男人的吼叫,自己则在栏杆外侧,抓着绳索吊在半空中,栏杆发出吱吱声响,背上的背包比预期还重,身体一度左右摇摆,栏杆再次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声响。 青柳两手紧抓绳索,将双脚勾在绳上,开始往下爬,满心焦急地爬到了二楼的高度。一边确认身体与地面之间的距离,一边想着,再下降一点、再下降一点就可以跳下去了。 栏杆发出的声响更大了。青柳担心系着绳索的栏杆撑不住,不禁抬头往上看。 一张男人的脸,就在自己的正上方。 “不准逃!我要开枪了!”男人站在阳台上,低头看着青柳说道。他一惊,双手差点就放开绳索。 男人上半身探出栏杆,看着吊在绳索上的青柳。他手上的枪已经确实瞄准,也许真的会开枪,并非只是单纯的威胁。瞪着青柳的男人有着淡淡的眉毛、长长的下巴,年约三十多岁,表情看起来像爬虫类。 只见他将枪口对准青柳的身体,手指放在扳机上。 青柳全身一震,心想“他要开枪了”,右手赶紧伸进口袋中,仅以左手抓住绳索,左手手腕的肌肉高高隆起,当初搬运沉重货物的感觉重新回来了。 脑袋还无暇细想,身体已经感到恐惧。“一开枪就完了,一开枪就完了。”青柳一面心急如焚地想着,一面从口袋中取出一样东西——飞镖。 他抓直飞镖,左腕施力,让上半身向后仰。根本没时间瞄准,对方随时会开枪。“他快开枪了,他要开枪了。”内心充满着焦急不安,他奋力抬起右腕,左手紧握绳索,将飞镖朝着阳台栏杆的方向迅速投出。 “飞镖?是那种对着靶子丢出去的飞镖吗?” “还有别的东西叫做飞镖吗?你告诉我吧。” 以前曾经跟管理员交谈的内容闪过脑海。由于挥出的动作太大,绳索承受不了负担,突然传来一声类似金属片弹开的声音,栏杆扭曲变形,绳索完全松脱。 看见飞镖插入握着手枪的男人耳边的瞬间,青柳的身体也开始下坠。背包差点脱手飞出,他赶紧用力勾住背带。 下面刚好是花丛,几株杜鹃花整齐排列。青柳以弯曲膝盖着地,下巴撞在膝盖上,脑袋因冲击陷入一片混乱,枝叶割伤了脚,但没时间去管痛不痛了。 他试着站起来,确定关节还能动、膝盖也没有受伤后,便跨步狂奔。 回头一看,那两个男人还站在稻井先生家的阳台上,其中一人因为被飞镖射中,正用手捂着耳朵,另一人则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或许是距离太远,并没有开枪。 公寓南侧是平面停车场,地上画着白线,一辆辆车子整齐排列。青柳雅春一边跑,一边观察每辆车的门锁。如果能够开车逃走,当然最好。路检及道路封锁的问题虽然一度浮上脑海,但马上被抛在一旁。比起未来才会遇到的路检,当下的疲劳与恐惧才是更大的问题。 一包营养食品掉出背包,但他没时间回头去捡。偶然发现一辆门锁没锁的轿车,便赶紧奔了过去,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伸手在方向盘旁边一摸,很可惜,钥匙并没有插在钥匙孔上。在活动遮阳板及置物匣内翻找一阵,很遗憾,也没找到钥匙。 关上车门,继续跑。 青柳离开了公寓周围区域,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奔跑,靠车道的一边有护栏,右侧则等间隔排列着电线杆。途中曾经一度撞上电线杆,身体几乎向后翻,但他不敢有片刻停下脚步,只能抚摸着疼痛的肩膀,咬紧牙关向前跑。 为什么藏身地点会被发现?想得到的理由只有一个。出现在电视上的那个警察厅的佐佐木一太郎曾说过,这起事件发生在装设了防范监控盒的仙台,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青柳雅春一边跑,一边从口袋中取出手机。如果自己的行踪已经被掌握,那么送出情报的应该就是这部手机了。或许警方可以靠手机信号锁定自己的位置,也可能是自己用这部手机打电话才暴露了位置,虽然不知道真正原因是哪一个,但至少可以肯定手机的通讯是受到监控的。 当然,即使警方靠手机的信号找出自己的所在区域,也无法得知高度之类的精确情况,就算知道自己躲在那栋公寓里,也不知道到底躲在哪一间。想来,应该是向管理员询问过了吧。 青柳脑中浮现了阿一的脸。想要打电话给他,但是又迟疑了一下,说不定一按下拨号键,自己的所在位置又会曝光,最后还是关机,将手机塞回口袋。 他来到了一条大马路上。马路中间有中央分隔岛,双向各两线车道,两旁的人行道也有将近十米的宽度。青柳放慢了脚步,不再奔跑,从背包中取出毛线帽戴上,一直拉到眼睛上方。或许是因为这里距离爆炸的现场颇远,也或许是已经过了不算短的时间,路上的行人不再慌张奔跑。 前方右手边有个公交站牌,青柳一边拉着毛线帽一边走过去。在公交车时刻表旁边站着一个穿高跟鞋的女子,明明是冬天,却穿着性感的露背装,裙子也极短,简直像是参加耐冷大赛的高手。 “公交车快来了吗?” “我也很想问这句话。”原本蹙眉瞪着时刻表的女子站直了身子转头望向青柳雅春。“我已经等好久了,一辆也没来。” “道路好像被封锁了,公交车的营运公司可能也手忙脚乱吧。” “封锁?怎么回事?”女子再次皱起眉头。 “中午不是发生爆炸吗?国道好像都被封锁了,到处都有警察的路检据点。” “什么爆炸?”女子的两眼绽放光芒,尖声问, "发生了什么事?” 一辆辆车子驶过车道。虽然公交车没出现,但一般车辆还是自由来去,看来短距离的移动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应该到处都在塞车吧。 “什么?金田首相被炸死了,你不知道吗?”青柳忍不住在句尾加重了语气,有点担心这句话会不会惹恼了她,但是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更加深了好奇心。“不知道,你告诉我吧。”她凑了过来说,“金田是谁?为什么被炸死?” 青柳往左右看了看,又回头望向身后。虽然已经从稻井先生的住处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但那两个西装男还是有可能随时追上来。 “啊.抱歉,我有点急事要办。” “说完再走嘛,不是有个名人说过‘欲速则不达’吗?” “谁说的?” “上次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正在挑战骨牌新纪录的人说的。” “以他的状况来说确实是欲速则不达,我想他只是在说自己。” “告诉我嘛,为什么会爆炸?凶手是谁?”女子的双唇在青柳的眼前开合。 此时,他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向后偷瞄一下,刚刚在公寓内拿枪指着他的两个西装男正站在远处,不过似乎还没有看到他。 “啊,你在这里干什么?”耳边传来这句话,青柳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见一辆车在路边停下。开车的人打开窗户,往这边看来,那是一辆驾驶座在左边的车(译注:在日本汽车驾驶座在右边)。“钓男人?还是被男人钓?”开车的男子说道。男子满头卷发,从窗户伸出来的左腕像巨木一样粗,一张圆脸,戴着墨镜,就连鼻子也很圆。车子的造型也是圆滚滚的,宛如巨大的蜗牛。 “公交车一直不来,我正在烦恼呢。”青柳身旁的女子说着便弹了一下手指,走向那辆蜗牛车。“载我一程嘛,快要来不及参加联谊了。” “啊,可以呀,上来吧。”驾驶座上的圆脸男子说道, “咦?可是你去参加联谊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我了吗?” “法律规定有你就不能参加联谊吗?”女子一边说,一边走向车子,右手拎着的小皮包不停摇晃。 “有啊,宪法第九条还是第十条。” “我可以肯定第九条绝对不是。” “啊,可能是我搞错宪法了吧。” “哪来另一套宪法让你搞错?” “对了,你是谁?”驾驶座上的男子指着青柳问道。 “不认识的人。话说回来,你知道那个叫金田的首相死掉的事吗?”女子一边走向副驾驶座,一边说道。 “咦?不知道。” 青柳哭笑不得地想着,又一个不知道的。好羡慕他们这种与世隔绝的太平生活,女的去参加联谊,男的开着可爱的车子,只有我陷在难以想象的异常世界之中,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啊,难怪到处都是警察。”圆脸男子恍然大悟。 “既然如此,小哥你也上车嘛,在车上告诉我这件大新闻。” 青柳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已经被女子推了一把,往停在路边的车子走近了一步。青柳也不反抗,进入车子后座之后,感觉车内弥漫着芳香剂的味道,虽然还不到呛鼻的程度,却也一时呼吸困难。座椅上有大量的CD,堆得像山一样高,不时发生雪崩现象。为了不被外面那两个西装男发现,青柳尽量压低身子,凑向车窗往外偷看,那两个人还站在人行道上。 “小哥,你想去哪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子说,“我们载你去,你把刚刚说的那件事详细说给我听嘛。” “太远可不行,到处都有警察,要是被堵在车阵就惨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交通安全宣导周吗?”驾驶座上的男人悠哉地歪着脑袋说道。 “发生了一件大事。”青柳小心翼翼地解释。 “对,我就是想知道这个,快说吧,谁死了?” “喔?有人死了?凶手是谁?” 听这一对傻头傻脑的男女这么问,青柳反而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警察是如何得知自己所住的公寓地址及藏身地点,也不知道警方是如何掌握自己的名字及长相,但是对于一般民众而言,例如像车上这对男女,他们并不认为青柳是一个有特别意义的人物。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但或许是青柳早已陷入错觉,以为所有人都在追捕着自己,因而此时感觉轻松不少,内心也开始产生“或许还有其他藏身之处”的希望。接着,青柳想到了阿一的家。总之,先到阿一家看看吧。 “怎么突然跑来了?”阿一打开门看见青柳雅春与森田森吾,立刻明显地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们以为现在是几点啊?”阿一右手指着没戴手表的左手手腕说道。 “我想,”十年前的青柳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后,笑着说,“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吧。”阿一住的是木造公寓,距离仙台市中心徒步约三十分钟。 “你们今天不是去喝酒了吗?”阿一穿着全套的深蓝色体育服,模样朴拙,头发微湿。 “啊,你已经洗过澡啦?”森田森吾靠在青柳的肩上,露出戏谑的笑容,说, “已经要睡了?” “当然是要睡了。你们喝醉了吗?”阿一叹了一口气说道。 “总之先让我们进去吧。”森田森吾顶着泛红的脸任性地说,“仙台的十二月可是很冷的,这么寒冷的夜晚,让两位学长站在门外,这样不好吧?” “也没什么不好。”阿一说道。但不管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发脾气,这是阿一的优点,也是他最吃亏的地方。“等我一下,我先进去整理整理。” 青柳雅春与森田森吾就这么被留在门外,两个人肩并着肩,靠在二楼走廊的栏杆上,假装有情调地仰望着星空。“森田,如果阿一就这么不出来,该如何是好?”“那也不错,多了一件年纪大了之后可以聊起的回忆。”“如果要这么想,干脆再下一场雪,回忆会不会更深?”“如果下起雪.再怎么说阿一也会让我们进去吧。”“如果我是阿一,就不会让我们进去。”“为什么,青柳?”“因为我想看看你被雪埋住的模样。”“那画面的确挺有意思的,除了对当事者之外。”两人随口闲谈着。 . “好了,进来吧。”过了一会儿,阿一再次出现,对两人如此说道。“老实说,”阿一坐在青柳与森田的面出现,开始说教, “到了十二月才因为不想过寂寞的圣诞节而拼命参加联谊,想找女朋友,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动作也太慢了。” 屋内有两个房间,分别有八个与六个塌塌米大小,看起来简单清爽,壁橱拉门上的破洞令人莫名感到一股凉意。 “确实如此。”青柳坦率地说道。 “没办法,”森田哭丧着脸说, “青柳说要跟樋口一起过圣诞,就连阿一你,应该也不打算跟我一起过吧?” “那当然,我要陪我女朋友。” 森田一听,微微张着嘴,下巴不停颤抖,身体像痉挛似的轻轻晃动。“你什么时候……”脸上浮现了遭受背叛的凄凉表情。 “很久以前就交了,在打工的地方认识的。” “穿着这么呆的体育服,也能交到女朋友?”森田不屑地说道。 “这是睡衣。” “这么呆的衣服,就算当睡衣,我也不穿。”森田讪笑说,“我跟你打赌,设计这套体育服的人,也不肯把它拿来当睡衣。” 阿一或许是察觉到跟森田抬杠下去恐怕没完没了,转头向青柳问:“青柳,你们怎么跑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又说, “你今天不是要帮森田介绍女生吗?” “圣诞节快到了,森田说他真的很想交女朋友……”青柳满脸苦涩地说,“所以樋口把一个以前在打工地方认识的女生介绍给他。” “结果呢?玩得不开心吗?” “很开心啊。”森田宛如交响乐指挥家般摇晃着手指,说,“至少我是玩得很开心的。” “那个女生呢?” “看起来也蛮开心的。而且森田表现得比平常乖多了,那些什么森林的妖精之类的话题一次都没提。” “是森林的声音,不是森林的妖精。我再怎么堕落也不会用妖精这个字眼。” “我们在居酒屋快乐地吃吃喝喝,后来又去唱卡拉OK。”青柳说道。 “森田这么会唱歌,这样的安排很好啊。”阿一不知何时拿来了马克杯,在杯里放入茶包倒进热水,然后递给青柳及森田,接着背靠在壁橱上,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 “是啊,森田还大展歌喉呢,他唱的是现在最流行的那个五人乐队……”青柳说到这里,却怎么样也想不起那个团体的名字,支支吾吾了起来。 “你说的是光纤乐队吗?”阿一张大了眼睛说道。 “对,就是那个。”青柳点头说道。阿一拉高了音量问:“森田,你以前不是很鄙视光纤乐队吗?” “呃,是啊。”森田吞吞吐吐地说道。 “因为那个女生非常崇拜光纤乐队啦。”青柳忍着笑意说道。 “你会唱光纤乐队的歌?” “呃,”森田的头垂得更低了,“练过了。” “森田,这么做好吗?” “森田唱得非常棒呢。” “这么简单就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你不懂啦。”森田红着脸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说, “只要不是寂寞地度过圣诞节,唱唱光纤乐队他们的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还加上‘他们’是什么意思啊?后来呢?进行得不顺利吗?” “离开卡拉OK店之后,一开始的气氛也不错。”青柳说, “我跟樋口走在一起,森田则跟那个女生走在后面。我看他们好像聊得很开心,本来以为搞定了呢,后来才知道,那个女生好像没有玩得很愉快。” “这样啊。”阿一对森田投以同情的眼光。那股充满慈爱的眼神让青柳不禁想笑,心里暗暗点头说,阿一果然是个正直又善良的男人。 “她离开后,我传了一条短信给她。” “森田,你不是没有手机吗?” “我借青柳的手机。” “用别人的手机,没意义吧?”阿一愣住了,似乎无法相信竟然有人会这么做。 “总之,她完全没有回复。”森田垂着头说,“这表示大概没希望了。” “不见得啦。”阿一提高了音量说道,“你写了什么?” “今天很快乐。下次有机会再来聊天吧。”一森田像念课文一样念了出来。 “很不错呀,难得森田你会写出这么正常的句子。”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她没有回音。” “可能是她没有习惯马上回复,也有可能是你没收到她回的短信。打电话到电信公司问过了吗?” “问过好几次了,如果我是客服人员,大概已经抓狂了吧。每次问都说没有。其实不用问,我自己也很清楚。”森田说道。青柳则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在一旁听着。 森田接着低头沉默不语,青柳也没有开口说话,厨房的冰箱发出了低鸣声,墙壁的某处也传来嘎嘎声响。或许是因为阿一移动了身体,连壁橱的拉门也发出了怪声。 “不过.我想,”过了一会,阿一开口说,“既然那个女生不了解森田你的优点,就不用再理她了。别那么沮丧嘛,真不像我所认识的森田.” 森田森吾抬起头,皱着眉,显得相当失望,叹了一口气说: “啊……不会吧?” “咦?”森田这样的反应让阿一十分错愕。 “怎么会这样。”森田乱扯着头发说道。 “太好了,我赢了。”青柳拍着手说道。 “咦?什么意思?” “老实跟你说吧。”森田搔着头,以非常失望的口气说,“其实聚会延到明天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一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脑袋一片混乱,望着青柳,露出请求说明的眼神。 “森田为了明天的聚会很紧张,所以我们两个刚刚以会前会的名义跑去喝酒。森田一直吵着‘如果明天不顺利的话该如何是好’,我说‘万一失败的话,阿一会安慰你的’,可是他却坚持‘阿一那个人没那么善良’。” “什么啊?” “所以我们决定做个实验,今天先到阿一你这里来,跟你说森田被甩了,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 “而且我们打了赌。青柳赌你一定会说一些安慰我的话,我赌你不会。” “阿一真的是个善良的学弟。”青柳发自内心地说道,一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一本人则是傻了眼,除了错愕,还带了一股被欺骗的愤怒感,喃喃地说:“这算什么嘛。” 青柳喝了一口马克杯中的红茶,吐着温热的气息说: “总之,明天你可以安心参加聚会了,森田.” “明天,如果森田真的被甩,你们还会跑来我家吗?”阿一诧异地问道。 “到时候就再麻烦你了,像刚刚那样说就行了。” “怎么突然跑来了?”阿一打开公寓大门,一看见青柳雅春,便说了这句话,一开始是张大了双眼,接着又愕然地皱眉。 “抱歉,今天能不能让我住一晚?” 跟数年前相遇时比起来,阿一的头发变长了,整个人也稳重了些,或许是变胖了一点,脸上的表情像在笑又像在哭。 “刚刚突然打电话跟你联络,真是抱歉。” “后来我又打了一次电话给你。” “啊,我关机了。” “青柳,要进来吗?”阿一用别扭的语气说道,伸手比了比屋内,做出“请进”的动作。青柳跟在他身后,脱掉鞋子,走进屋内,将背包取下。 房间里铺了木头地板,显得有点空荡,有一张拿掉毯子的桌炉、电视机,以及看起来像是最新机种的游戏机。青柳坐了下来,靠在衣橱旁的墙壁上,喃喃地说: “得救了。”趁着阿一走向厨房的时候,做了几次深呼吸,检视一下肩膀撞到电线杆的部位,全都瘀血了。 “你突然打电话来,我吓了一跳呢,我们已经几年没联络了?”阿一拿着两个马克杯回来,将其中一杯递给青柳。杯里放了茶包,热气温暖了青柳的脸颊。 “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从以前那间公寓搬走的时候你还来帮忙,后来是不是就没见面了?” “好像是。”阿一也坐了下来,抓起身旁的一个坐垫,问道,“要不要用坐垫?”青柳婉拒了,问道: “今天政府机关放假吗?”阿一从大学毕业后,便一直在县厅工作。“你在家,我当然很开心,但平常日的傍晚,你怎么会在家?” “我辞掉县厅的工作了,两年前吧。” “咦,为什么?”对于这个意外的答案,青柳很惊讶。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空虚。”阿一羞怯地说,“不是我在自夸,我工作一向很认真呢,精神非常集中,做事有效率,很少加班,每天准时回家。” “那很了不起啊。” “是很了不起啊。可是,那些年纪比我大的前辈却一天到晚懒懒散散的,天天加班,领加班费。结果,每天都很早回家的我反而被认为工作太少,所以越来越多工作丢到我头上。那些做事慢吞吞的家伙不但工作没有增加,反而还减少了。这不是很不公平吗?他们拿到的加班费,也都是人民缴的税金呢。” “这么说也是。”青柳露出笑意,顺着话头敷衍道。阿一这种宛如淳朴青年大谈理想的激动语气,从学生时代到现在都没变。 “所以我就辞职了。我要让上面的人知道,没有我,他们的日子会多么难过。” “那你辞职以后,他们的日子有没有非常难过?” “这个嘛,”阿一笑说, “似乎一点也没有。” “看来你太冲动了,阿一。” “确实是太冲动了,我每天都在后悔呢。”阿一说道。虽然不晓得这句话有几分是认真的,但他看起来确实颇为懊恼。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在服饰店当店员。”阿一接着说了一个服饰品牌的名称,店面就在市中心的时尚百货大楼内。青柳回答没听过。“没听过这个品牌,我想算是蛮丢脸的一件事。”阿一说道。 “青柳,你长得这么帅,要是能够多注重打扮,一定会更完美。看看你的背包,真是逊毙了。” 青柳看着手边的背包,轻轻抚摸, “或许吧。”只能如此回答, “不过,我也迈入三字头了,不再是注重外表的年龄了。” “刚好相反,青柳。年纪大了之后如果不注重外表,就会越来越像中年大叔。一个人大叔化的速度可是比滚下山坡的速度还快。对了,青柳,你跟樋口分手后,有没有交新的女朋友?” 一瞬间,青柳几乎忘了自己正处于被追捕的窘境,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悠闲气氛中。 “没有,不过最近跟一个女生关系不错。”他想起了井之原小梅。在Hello Work遇到的那个喜欢玩遥控直升机、身材娇小、个性好强的女生,期待有一天能跟她成为男女朋友。 “既然觉得不错,就应该加把劲。”阿一半客套地出言鼓励。青柳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改变话题,问道: “你跟森田见过面吗?”数个小时前在车上用布满血丝的双眼以严峻的语调催促自己赶快逃走的那个森田森吾的模样再次浮现,胃又抽痛了起来,不知道森田是否平安,青柳紧咬着臼齿,不让身体颤抖。为了不被阿一察觉,装模作样地拿起马克杯喝了一口。 “是啊。”阿一的思绪似乎也被拉回现实世界,“我还在县厅上班时,曾经到东京出差,那时候找他一起喝酒。” “他变了很多吧?” “他结婚了。” “小孩也生了吧?” “我吓了一跳呢。” “真不像他会做的事。” “那时候,森田好像还不知道你跟樋口分手的事呢。”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房间里只听得见两人把红茶当成绿茶一口接一口喝着的声音。青柳烦恼着该告诉阿一多少真相。好想看电视,青柳心想,好想知道金田暗杀事件到目前为止的发展情况。 “对了,阿一……”青柳打算问,“你还记得当年聊过的肯尼迪暗杀事件吗?” “对了,青柳。”但是阿一却先开口了,问道, “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青柳将原本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催促阿一继续说 下去。 “你做了吗?”阿一假意检查马克杯,完全不看青柳,如此问道。 “咦?”一瞬间,青柳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田首相那个事件,你做了吗? 心中明白阿一接下来会这么问。青柳不禁说: “你怎么会知道?”为什么阿一会怀疑金田暗杀事件是自己做的?难道电视上已经把自己的事情报道出来了吗?青柳忽然一阵恐惧。 “你真的做了?”阿一扬起眉毛,张大了嘴说,“真是太厉害了。” “我没做。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咦?你没做吗?”阿一说道。青柳听出阿一这句话似乎带了些许失望,不禁也“咦”了一声,愣愣地看着阿一。“你希望我做吗?” “当然呀,跟女明星做,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经验呢。虽然你长得很帅,但要追到女明星可也没那么容易。” 青柳感到全身虚脱,大大地吐了一口气,说: “什么啊,原来你指的是这个。” “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呢。当初那个强盗事件之后,你简直变成了正义使者,拥有超多崇拜者。那个凛香似乎也很感激你,我还以为你跟她一定做过了呢。” “怎么跟森田说的一样啊。”青柳带着复杂的心情说道,“我能看一下电视吗?” “当然可以。’’阿一将马克杯放在地板上,伸手拿起遥控器递给他。就在这时,听见一阵轻快的声响,原来是电视旁边的电话响了。阿一说: “啊,抱歉。”便迅速拿起电话,似乎是没有显示来电号码,阿一丢下一句“你先看看电视”之后,便拿着电话走到走廊上。 青柳打开电视,屏幕上还是那个游行画面。播完之后,接下来节目开始公开一些似乎是由观众提供的各种目击线索。例如,戴口罩的高大男人一直操作手机,几名男子在站前的展望台研究地图, 一名女子在爆炸前一刻突然用力挥手,等等,一件又一件的线索在节目中毫无秩序地被公开。当青柳听到“距离现场数十米远的小巷道内,一辆白色车子中有两个男人在吵架”这项线索时,全身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那是我。”心想, “那是我跟森田。” 一阵恐惧感袭上青柳心头,害怕自己被当成犯人公布出来。青柳当场就要起身,但马上又坐了下来,心想媒体及一般民众应该还不晓得自己的事。他转头望向走廊,大门敞开着,阿一的侧脸看起来相当严肃,正将电话放在耳边,不停地微微点头,表情似乎有点灰暗,看来十分地不安。 电视上开始播放广告。就在青柳愣愣地看着电视时,阿一回来了。 “没事吧?” “啊,没事。” “女朋友打来的?”青柳调侃道,只是想靠轻松的话题来逃避现实。 “嗯,是啊。” “吵架了?” “啊,对。” “怎么突然说话吞吞吐吐的?” “老实跟你说好了,”阿一低头看着脚边说, “她说现在要过来。” “原来如此。”青柳立刻站起来,拿起背包,点点头说, “既然是这样,我该离开了,你们赶快和好吧。” “啊,嗯。”或许是感到过意不去,阿一的语调变得有气无力。“不过,青柳,你真的不要紧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青柳逞强道。 “那个,出了这栋公寓往左转,走一阵子会看见一家连锁餐厅,招牌是红色的。” “然后呢?” “能不能在那里等我一下?”阿一微微拉高了音调。 “在连锁餐厅?” “我等下会跟女友说明情况,结束后打电话给你,到时候你再回来吧?” “不用勉强啦。” “我们那么久没见了,一定要多聊聊才行。把你赶走,再怎么说也太过分了。”阿一认真地说道。青柳雅春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高兴都来不及了。“好吧,总之我先到那家店打发时间,不过别太勉强。” “真的非常抱歉。”阿一走到门口送青柳离开。 青柳背上背包说: “我先走了,快跟你的女朋友和好吧。” “喔,嗯。” “啊,对了,有件事想问你。”青柳想起了一个遥远的记忆,开口说道。 “什么事?”阿一似乎有点紧张。 “很久以前的事。我们还是学生时,有一次,我跟森田不是突然跑来你家吗?” “啊,就是为被甩做预演的那一次吗?”阿一的表情顿时放松了些。 “对。我当时并没有马上发现,可是后来仔细一想,不禁怀疑起一件事。” “什么事?” “那时候,你的女朋友是不是躲在壁橱里?” 阿一不禁笑了出来。“现在才提这件事?” “猜错了吗?还是年代太久远,你也忘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女朋友在我家,我们正打算要亲热,结果你们就跑来了。” “那时候你不是穿了一件很呆的体育服吗?” “没办法,那是临时套上去的。穿上衣服之后,赶紧让她躲进壁橱。” “真抱歉。” “不过,你们走了之后,她笑得很开心呢,还说这两个学长真有趣。” “啊,不过,”青柳此时又想到一件事, “等下要来的那个女朋友,是当时那个女生吗?” “当然不是。”阿一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 “都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分手了。”阿一回想着说: “不过,真令人怀念啊,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当初我们要分手时,两人大吵一架,她还拿起公寓里的灭火器乱喷呢。”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的分手方式。” “就连恋爱的火焰,也被灭火器给喷熄了。” “形容得真好。” “你还会想念樋口吗?”阿一突然问道。青柳感觉冷不防被人敲了一记闷棍。 “早忘了。” “女朋友这种东西,虽然交往的时候总是黏在一起,互相那么了解,一旦分手之后,真的就是毫无瓜葛了呢。” “是啊。”青柳打从心底认同这句话,接着穿上鞋子,道别后走出大门。 “亲热完了之后再打电话给我也没关系。”青柳揶揄道。阿一别扭地笑了,接着又说: “那个……” “怎么?” “青柳,真对不起。” “是我不该突然来打扰。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模样,反而不知如何应对。”阿一说道。青柳看到他满怀歉意的 青柳见走廊上放着灭火器,于是开玩笑说: “跟女朋友吵架时,这玩意还是藏起来比较好吧?”阿一刚开始愣了一下,接着马上领悟这句话的意思。“也对。”他苦笑道,脸上的肌肉也微微放松了。 青柳转身迈步而去。就在此时,阿一又开口问:“青柳,说真的,你真的没做吗?”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实在懒得再解释,于是说:“老实告诉你吧,做了。”阿一一听,张大了双眼说: “真的假的?” 青柳雅春带着苦笑走向电梯。 连锁餐厅的红色招牌十分显眼。或许还不到吃晚餐的时间,店内客人不多,稀稀落落地坐了几张桌子。除了有一桌是两名女客人之外,其他桌都是单独一人。脸上没笑容的女服务生原本将青柳带到靠窗的位子,但他要求换到店内最深处,让自己暴露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总觉得十分可怕。 虽然肚子不饿,还是点了意大利面及饮料。一开始,他只是坐在椅子上发呆。或许是过于疲劳,后颈有些僵硬,他趴在桌上闭起了眼睛,心想或许睡一下会舒服点。但是,电视新闻那些画面及播报员说过的话却在脑海中不停旋转,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思考森田的事,即使睡意很浓,却怎么也睡不着。 服务生送上餐点之后,青柳拿出手机,放在桌上。 此时他才想到一个问题,既然要等阿一的电话,就得开机。青柳一边以右手叉卷意大利面,一边以左手拿出手机。 一瞬间脑海闪过防范监控盒的模样,那个像小型火箭又像圆弧形邮筒的装置。收发电磁波的讯息或许已经受到了监控,何况就算没有防范监控盒,手机的位置也是可以被查出来的。青柳一下子觉得打开电源实在太危险了,一下子又觉得只是开机而已应该不要紧。 于是,他按下了开关,随着小小的音乐声,手机屏幕放出了亮光。接着,仿佛算准了时机般,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让青柳吓了一跳。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接着心想应该是阿一打来的,但是仔细一看来电显示,竟是井之原小梅。青柳不及细想,便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啊,”手机中传来井之原小梅的声音,“青柳?我从刚刚一直打电话给你,怎么都打不通?”井之原小梅虽然比青柳雅春小两岁,说起话来却是直来直往,她就是这样的个性。 “是吗?”青柳在店里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遇到了一点事情,不方便接电话。” “不是你自己先打电话给我的吗?我听到留言了。” “因为遥控直升机惹出了大事,我吓了一跳。” “说到遥控直升机,就想到我?”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青柳,你现在在哪里?” 井之原小梅如此问道。青柳不禁紧紧握住了手机。 这女的很可疑!森田森吾曾经这么警告过。对任何人都必须保持戒心,否则你就会变成第二个奥斯瓦尔德! “现在在朋友的……”青柳边说边想该怎么回答,同时问着自己,可以相信她吗? 在这个时机点,她打电话过来,问我现在在哪里,真的只是偶然吗? 或许更应该问的是,她出现在我身边,只是一场偶然吗?第一次见面时,她在Hello Work的求职信息屏幕前,向我抱怨机器没反应,整件事难道都是被设计好的?真的有可能吗? “我正要去朋友家。”青柳给了一个暖昧的回答。 “喔。”井之原小梅说道,语气中无法分辨她是在意,还是毫不在乎,听起来跟平常的她没什么两样,却也似乎正在揣测自己的心思。所谓的杯弓蛇影,就是这么回事吧,一旦起了疑心,任何人看起来都很可疑。“话说回来,这个事件闹得真大呢。被遥控直升机炸死的首相倒也稀奇。” “的确,这种死法难得一见。”井之原小梅的话让青柳忍不住笑了出来。听她这种天真的言词,青柳微微感到安心。看来她真的是局外人吧。“犯案的遥控直升机机型已经查出来了吗?” “我没什么兴趣,所以也没仔细看新闻。不过,听说落合先生做了许多分析,今天晚上还会上电视呢。” “落合先生?” “遥控飞机用品店的店长,你的遥控直升机就是在那里买的。” “喔。”当初买遥控直升机的时候,井之原小梅曾经跟自己介绍过那间店。青柳一边讲手机,一边望向窗户。窗外有一座停车场,红色招牌的灯光将停车场照得明亮。 “老实说,我现在不太方便,得先挂电话了。”心想阿一可能快打电话来了,便说,“我会再打给你。” “什么嘛,青柳,你太无情了吧。等会儿要不要见面?” 青柳认为见个面也好。住在阿一家与跟井之原小梅见面,这两个选择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何况阿一那边还有他女朋友要搞定,或许投靠井之原小梅才是比较合适的办法。 此时,一名女服务生偶然通过青柳身旁,看了他一眼之后走过去。不知是因为讲电话的行为引起女服务生的不快,或是有其他理由,总之她的眼神透着警戒,至少从青柳眼中看来似乎是如此。女服务生走进了厨房,便再也没有出来。 心中的不安逐渐膨胀。 “我得挂了,会再打给你。”青柳匆忙说道。 “告诉你,我这个人的直觉很准的。” “什么?” “青柳,你真的没事吗?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事。”青柳赶紧撒了个谎。 “我绝对不想变成一个若无其事说谎的大人。”青柳仿佛听见了这样的回答,但这是樋口晴子的声音。学生时代,有一次两人在住处悠闲地看着电视上的国会现场转播时,樋口晴子眼看那些政治人物不断重复“我不记得说过那样的话”、“我不知道”、“我忘记了”之类的话,曾如此轻蔑地说道,“就算是非得说谎不可,也应该先经历相当程度的苦恼与痛苦挣扎。”樋口晴子对那些表情漠然的政治人物嗤之以鼻。 结束通话之后,青柳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心想是否要关闭电源,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缓缓按下了拨号键,听见了通话铃声。端着盘子走过来的女服务生正以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正在骂着:“怎么还在讲!” “怎么了?”另一头传来阿一的声音。 “啊,我想跟你说……” “怎么了?”阿一没等青柳说完,便又重复了相同的话,语气显得有些焦虑。 “抱歉,你们还在谈吧?” “倒也没有,怎么了?” “呃,我的手机快不能用了。” “没电了吗?” “啊,是啊。”青柳雅春说道,苦笑地想着,看来我已经变成一个可以若无其事说谎的大人了。“所以假如我可以过去打扰的话,能不能麻烦你来接我,或是打这家店的电话?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阿一说完之后,便不再言语。 “喂,阿一?” “抱歉,青柳。” “怎么?”青柳因阿一的态度感到愕然。 “真的很抱歉。” “干吗这么说。”青柳本来想要说的是“快跟女朋友和好吧”,却失去了说出口的时机。“喂,阿一。”这句话才刚说完,电话已经被切断了。青柳看着手机,犹豫了一下,不晓得该不该再打一次,但最后还是关掉了电源。此时突然惊觉,女服务生就站在眼前。由于刚刚完全没察觉,一时之间青柳吓得整个人往后仰,大腿撞上了桌子,桌上的杯子晃了晃。“请问……”女服务生开口问道,眼皮微微颤抖。 青柳想要立刻起身逃走,但就在想要抓住背包的时候,却听到女服务生说: “请问,您是那个送货员先生吗?” 青柳再次仔细观察眼前的女服务生。 两眼不停眨动的女服务生微笑说: “我自从看了电视报道,就非常崇拜您。” “喔。”青柳顿时全身放松。 女服务生翻开了一本类似笔记本的东西,说: “能不能请您签名?” “我只是个普通人,签名也没什么意义。何况,我现在已经不送货了。” 自己当初在送货的时候,曾经拜访无数人家,对无数的人说过“请盖章或签名”,如今竟然拒绝帮别人签名,这种感觉真奇妙。如果被她回一句“你不是常常要我们签名吗?”的话,还真不知如何反驳。 “啊,是吗。”女服务生显得有点失望,但也没有执意递出笔记本,乖乖地转身离开了。青柳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接着,青柳站起身来,打算去上厕所,这么做或许多少也是想化解尴尬的气氛吧。为了保险起见,他拿起了背包,走向位于店内深处的厕所。 他小解之后,看着镜子,太阳穴附近有道伤痕。心想,现在全身上下应该都撞伤了吧,虽然伤势不严重,但一想到不知道还得逃到什么时候,便忍不住直冒冷汗。伸手在下巴被膝盖撞到的部位一摸,颇为疼痛,眼皮也有点肿胀。洗手之后在烘干机下将手烘干,离开了厕所。沿着狭窄的通道前进,正打算回到座位上时,恰巧看见餐厅的自动门打开了。 青柳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五个男人走进店内,青柳一个也不认识,有的穿西装,有的没有,但每个人的体格都很结实,简直像是社会组的橄榄球选手。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看起来完全不像加班前一伙人来餐厅填饱肚子的上班族。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朝着走过来的店员迅速拿出类似身份证件之类的东西,另外四个人则在店内左右张望。这几个人肯定就是出现在稻井先生家的那些人,或是他们的同伴。 其中又属站在最后面的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男人最显眼。这个人比其他人高出许多,肩膀极宽,胸肌结实,留着平头,宛如格斗家般的外型固然引人侧目,更奇妙的是,他戴了一副大型头戴式耳机。不仅如此,手上还提着一根细长的管状物,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把枪。然而,他只是若无其事地拿着,仿佛只是随身带着一把折伞。男人右手拿着枪,左手扶着枪管。在这个国家的县市中心地带,而且是在连锁餐厅内,竟然会出现一个公然持枪的男人,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画面。坐在其他桌的客人并没有鼓噪,或许他们也以为那只是看起来很像枪的雨伞吧。 青柳一步又一步地往后退,这些人的目标显然是自己,就算再怎么天真,也不至于认为自己多心了。青柳回到厕所,打开隔间内马桶上的窗户,将背包丢向窗外,然后爬到马桶盖上,抓住窗框,撑住身子往上举,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一定要赶快逃走,那些西装男子随时会冲进厕所。一想到这一点,便感到惊慌失措。脚没办法先跨出去,只好先将上半身探出窗框。双脚随时会被抓住的恐惧感让青柳不禁背脊发麻,只有拼命挺腰挤过窗框。此时,牛仔裤被窗户突出的部分勾住了,虽然很痛,但也没空管这种小事。他头下脚上地把手伸向地面,整个人终于翻滚了出来,以相当难看的姿势摔在地上。 由于脑袋受到震荡,顿时分不清楚方向,他痛得发出呻吟,站起身来,轻轻拍去沙土。 这时,旁边的墙壁突然剧烈晃动,耳边传来巨大的声响及尖叫声。青柳吃了一惊,脚下一滑,跪倒在地上。有人在店里开枪了,得赶快逃到安全的地方,青柳焦急地想着。接着又不禁自问,到底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呢? “法律上并没有规定距离多远才是安全的地方。” 青柳雅春等人像守规矩的小学生一样盘腿坐在地上,轰厂长则站在众人面前如此说道。轰厂长穿着白色圆领内衣,以及不知去哪里买来的水蓝色长裤。圆领内衣很薄,以至于不去注意轰厂长腹部赘肉的晃动也很难。 “虽然是夏天,但现在可是晚上,不必多穿一点衣服吗?”森田森吾从刚刚就一直调侃他。 “少啰嗦,只穿一件内衣才性感。”轰厂长这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笑道,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哀嚎。太阳已下山,天空呈现深蓝色。“今天没有云,好久没遇到这么棒的天气了。”“去年可是下了小雨呢。”几名烟火师傅刚刚在闲聊中如此说道。今天确实是最适合放烟火的好天气。 青柳雅春等人如今来到了广濑川的河岸边,成员还包括樋口晴子、森田森吾及阿一,也就是冬天曾在轰烟火工厂帮忙铲雪的那几个人,如今都来到了仙台七夕烟火大会的特等座位区,这是大家出卖劳力所获得的报酬。 “什么特等座位,这里只有地面,哪来的座位啊,洛基!”森田森吾盘腿坐在地上说道。 “洛基”是轰厂长在工厂内的绰号。或许是因为“轰”这个汉字的发音是“托托罗基”(译注:轰的日语读音是TODOROKI)经过变化之后又省略,才变成了“洛基”吧。原本青柳雅春等人根本不敢直呼轰厂长的绰号,一开始都乖乖称呼“轰先生”或是“厂长”,但是在冬天最寒冷的一到三月数次前往工厂铲雪的那段期间,大家渐渐地拉近了跟轰厂长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全都改口叫他“洛基”了。 “法律上没有规定放烟火的时候一定要距离几米之类的吗?”樋口晴子问道。 “严格来说,在条例中是有规定距离的,但是这个距离会随地区及条件而异。所以,就算离了一百米远,只要发生了事故,就不算是安全距离。” “真是莫名其妙的法律。”阿一笑道。 “不过,我们是专家,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故的。就算要我在市中心放烟火,我也不怕。”轰厂长的笑容中,浮现出那种身经百战的专家才有的自信与自负,让青柳不禁大感钦佩。“我是专家”这种充满自信的话听起来相当悦耳。 河岸边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个烟火筒。以一次施放为单位,烟火筒被绑在一起,东一堆西一堆地放置着。师傅刚刚做完了最后的检查,拉好了导火线,再次确认配线。 “我一直以为放烟火时是将火柴丢入筒里,然后赶快跑,等着烟火被炸上天呢。”不知是谁开口这么说道。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青柳也点头称是。四个人得知现在的烟火都是用电脑控制的,全都吓了一跳。施放的时机及点火的指示能够用电脑来操纵,这件事本身就令人难以置信。更重要的理由是,轰厂长那种穿着白色内衣的肥胖中年男子模样和电脑实在是最不协调的组合。 森田森吾肆无忌惮地指着准备好的烟火筒、导火线及帐篷内的电脑说:“洛基,你真的会用电脑?” “告诉你,烟火在古代可是贵族的娱乐活动,不但优雅,而且走在时代尖端。我身为一个烟火师傅,区区电脑根本难不倒我。” 轰厂长一边说,一边伸手模仿敲打键盘的动作,只见他用一根食指上上下下地移动,一看就知道是门外汉,包括森田森吾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逗笑了。 “这个手势不太对吧?”阿一说道。“是啊,不太对吧?”青柳也附和道。 “对了,青柳按电梯按钮的时候,都是这么按的呢。”晴子突然一边说,一边举起了拇指,似乎是突然想到了这件事。 一瞬间,青柳没有意会过来。 “啊,没错没错。”森田森吾苦笑道,“竖起拇指,感觉好像在做‘干得好’的手势,真是好笑。” “这很正常吧?”青柳不解地答道。用拇指按电梯开关及楼层的按钮,明明一点也不奇怪。“我爸妈都是这么按的。” “这么做真的很怪。”森田森吾毫不迟疑地说道。 “确实很怪。”就连轰厂长也用力点头说道, “用拇指按,有点不自然吧?” 阿一也频频点头,说: “一般人都是用食指吧?” “是吗?”青柳竖起了右手拇指,往前推出,实在不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动作。 “好吧,我改。” “这种长年以来的习惯是改不掉的。”森田森吾毫不留情地说道。 “不不,人是会成长的。”青柳坚持着。 “不可能、不可能。”晴子笑说,“青柳到现在吃饭还会留下饭粒呢。” “什……什么?” “没错,确实如此。”森田森吾再次用力点头,说, “已经老大不小了,吃饭也不吃干净。” 的确是事实,青柳虽非故意浪费食物,但是吃饭时总是习惯将黏在碗上的饭粒留下来。关于这一点.青柳也不认为这很奇怪,自己的双亲也是这样,所以他不曾细想过这个问题。 “真是暴殄天物。没有把饭吃干净,太浪费食物了。” “把饭粒全部吃完,等于是不留活口,这么做不是很残忍吗?”青柳虽然自觉理亏,还是拿出了小时候曾经听父亲说过的那句名言来反驳。当年的青柳因父亲说了这句话而对他钦佩不已,从此受到父亲的感化。但是如今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才发现这句话实在不知所云。“这是我老爸说的。” “你老爸真是个怪人。” “确实如此。”青柳无法否认。 “不过,在电脑上按个按钮,烟火就会被打上天空,实在有点没意思呢。”晴子说道。 轰厂长一听,露出了牙齿,笑着说: “不能这么说。装火药的是人,切火药的也是人。烟火都是手工制作的。就算点火和施放由电脑来执行,也没什么不同。总有一天啊,放烟火只要拿起手机‘哔哔哔’地按个号码就行了呢。” “‘哔哔哔’吗?”森田森吾撇着嘴说道。 “用手机放烟火吗?”青柳有点不敢苟同,认为这样实在太随便了。不过,轰厂长却自信满满地说: “别抱怨了,就算用手机放烟火,烟火的优点还是不会改变。”青柳听了之后才稍稍放心,或许烟火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天色越来越暗,从头顶的桥上传来的说话声也越来越嘈杂了。前来看烟火的人相当多,到处都是人。晴子将手放在背后,抬头上仰。“烟火打在正上方,一定会看得脖子很酸吧。” “是啊。”青柳雅春说道。 “不过,能够在这么近的地方看烟火,可是很难得的经历呢。” “是啊。” “啊,对了,忘了跟你们说,烟火放完后可别急着回家,得帮忙收拾善后。” “你说谁得帮忙收拾善后?”森田森吾皱眉问道。 “当然是你们啊。” “现在才说,太慢了吧!”不止是森田森吾,连青柳及晴子也出言抗议。 “对了,洛基,你儿子还不打算继承工厂吗?”森田森吾问道。据说轰厂长有个独生子,比青柳雅春等人大三岁左右,现在在青森上班。 轰厂长的脸色沉了下来。那个据说跟轰厂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似乎是轰厂长最大的烦恼。“嗯,那小子很古灵精怪。不过,总有一天会回来吧。” “听说他在学生时代曾经擅自放烟火,结果被警察逮捕,是真的吗?”青柳把以前曾经听工厂师傅说过的话提出来询问。 轰厂长满面的愁容已经是无言的答案。“那小子从小就常帮忙放烟火,他的技术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轰厂长首先说了句不知是在称赞还是在抱怨儿子的话,接着又说, “可是那小子的个性很别扭,而且做事不经大脑,不适合放烟火这种细致的工作。” “既然你做得来,你儿子应该也做得来。”森田森吾笑道。 “嗯,有一天或许会回来吧。”轰厂长自暴自弃地说道。接着,轰厂长又喃喃地对大家说: “烟火大会最重要的其实不是烟火的规模。” “怎么突然说这句话?” “虽然每个村、每个镇的烟火预算都不一样,但是一到夏天,嫁出去的女儿就会带着小孩回娘家,然后大家一起去看烟火,这一点在任何地方都一样。从事各种行业、过着不同生活的人,为了看烟火而聚集在一起,欣赏烟火被打上天空的美景,大家心里都会想着‘啊,好大,好漂亮’,然后互相约好明年再来看,这就是烟火大会最让人感动的地方。” 言行举止总是随性、粗鲁的轰厂长突然说出这么感性的话,青柳等人反而不知如何应对。 “说得真好啊,洛基。”森田森吾一边说一边扭动身体,仿佛全身都在发痒。 “更好的还在后头呢。”轰厂长张着鼻孔说, “同样的烟火,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在不同的角落看着,说不定自己现在看到的烟火,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老朋友也正在看着。这么一想不是很令人开心吗?而且啊,那个老朋友很可能也跟你想的一样呢。我一直这么认为。” “一样?”青柳不自觉地开口询问。 “回忆这种东西啊,常常会在类似的契机下被唤醒。既然自己想起来了,对方很可能也想起来了。” “说得好!轰屋(译注:传统习俗中,日本人在欣赏烟火的时候会高喊。玉屋TAMAYA或是键屋KAGIYA,所以众人此时开玩笑地在自己的姓氏后面加上“屋”字)!”森田森吾大喊,似乎是在煽动轰厂长继续说下去。 “洛基屋!”青柳喊道。“樋口屋!”晴子也兴奋地喊道。接下来,大家各自喊起了自己的名字。“森田屋!”“青柳屋!”轰厂长不禁感到啼笑皆非,继续着手进行准备工作。 烟火的震撼力远超过众人的预期,跟在遥远的大学校舍观看,完全是天壤之别。若说从远处看烟火只是欣赏,那么从近处看烟火则是用全身去感受。烟火带着让人震撼的巨大声响,垂直地被打上天空,接着炸裂,绽放光彩,带着闪闪发亮的尾巴落下,融入黑夜之中,然后消失。所有人都张大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包括青柳在内,大家都不发一语,目光完全被吸引。 声音在胃部引起共鸣。黑暗的天空中,一瞬间绽放出巨大的花朵,花瓣带着闪光垂落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舒服。 烟火一发又一发地冲上天空,层层交叠。烟火炸开的声响,撼动着正下方的青柳雅春等人。“享受美景”四个字已不足以形容那无与伦比的震撼力,宛如人工的星星撒满天空,那种盛大的炸裂画面令人叹为观止。 接着停歇了片刻,这是为了等待那些弥漫在天空中的烟被风吹散而安排的空档。 青柳等人望向前方那些烟火师傅,每个人眼中都闪耀着光芒,表情单纯得像小学生。烟火带来的那种原始的畅快感,洗涤了在场所有人的疲累与各种无意义的执着,让每个人都回到了最天真无邪的孩提时代。 只穿着一件内衣的轰厂长也在其中。他往青柳他们看了一眼,接着摆出满足的笑容,竖起两根手指,似乎在跟大家说:“好好看清楚了。” “真壮观啊。”森田森吾吐出了憋着的一口气,如此说道。 “是啊。”阿一随声附和。青柳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转头望向坐在左边的晴子的侧脸,只见她依然凝视着天空,似乎正享受着余韵。 “呃,樋口。”青柳以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嗯?”晴子转过头来。 青柳又“呃”了一声,接下来却是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心中不禁感慨,昨天练习了那么久竟然没有发挥一点效果。 “什么事?” “呃,有句话一直很想跟你说。”青柳感觉自己的脸部肌肉非常僵硬,试着微微抖动下巴,让紧绷的双唇松弛,接着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一开始,晴子的表情暗了下来。“啊啊,完蛋了。”青柳在心底哭喊着,早知道就不说了,一股懊悔的情绪沿着血液流遍全身。 “跟你一起去哪里?”晴子接着说道,语气中似乎带了三分不明就里。“厕所?” “我又不是小孩子。”青柳脸上的表情更扭曲了, “我的意思是在一起,不是一起去哪里。” 一阵巨大声响撼动了身体。 烟火再度开始施放,巨大的星星再次在天空中绽放,宛如碳酸气泡般的声音在夜晚的空气中回荡,令人感到无比舒畅。 晴子将视线拉回头顶上的烟火。青柳感到欲哭无泪,看来同样的话还得再说一次才行了。他看着晴子的侧脸,一句“呃,樋口”正打算要脱口而出时,一直凝视着星星在声响之中坠落的晴子却先开口了。“现在才说,太慢了吧!”她带着微笑,模仿森田森吾刚刚说过的台词。 “咦?” “现在才说,太慢了吧!”晴子带着笑容转过了头来。 “好,大家一起喊!预备……”耳边传来森田森吾的声音,“轰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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