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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柳雅春金色梦乡 作者:伊坂幸太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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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柳雅春不敢肯定警察知不知道自己正驾车逃亡,不过,警察很有可能认为他已经没有能耐弄到一辆车,就这点来说,多少也算是跳脱了敌人的算计。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抵抗与小小的胜利,对如今的青柳来说却是重要的精神支持。拿起副驾驶座上的掌上型游戏机,按下电源开关,转至新闻频道。一件件不禁让人想问“那到底是谁啊”的消息依然在节目上不断被公布。青柳雅春走在高速公路的路肩,青柳雅春牵着一个幼儿园小朋友的手走出餐厅,青柳雅春正驾驶着一辆大货车逃亡……每一项都与青柳的实际状况天差地远。虽然也有青柳驾驶着轿车逃亡的目击情报,但是对车型与颜色的描述却跟他现在所驾驶的这辆车完全不同。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三浦已死,冒牌货到底躲在哪里依然是个谜,青柳已经失去所有的方向,不禁开始自暴自弃,觉得不必想那么多,反正遇到十字路口就随便转弯,漫无目的地前进,一旦碰上路检,一切就结束了,这样似乎也不错。但是每当青柳有这种想法时,内心都会响起一声“快逃!”每次这声音都让他重新振作起精神。脑子里一点计划也没有,随时可能被发现;但是,又还不到放弃希望的地步。 青柳离开医院好久,才想到“不如回稻井先生家吧?” 虽然不是什么高明妙计,但至少觉得“曾经去过的地方可能会变成盲点”。 自己昨天曾经一度闯入因屋主出门旅行而空无一人的稻井家,没多久便被警察发现,赶紧从阳台仓皇逃走。如今已整整过了一天,说不定警方已经撤掉监视警哨了。他们可能认为青柳也不是笨蛋,绝不会傻傻地回到曾经被查到的空屋。“事实上,我就是个笨蛋。”青柳喃喃地说道。 青柳开着车子,来到了稻井先生的公寓,将车子驶进停车场,停在正门旁的停车格内,以前来这里送货时,经常将货车停在这个地方。 他关掉引擎,走出车门,抬头仰望公寓,室内的灯光从几扇拉上了窗帘的窗户中透出。那里有着安安稳稳的日常生活,与四处逃窜的自己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羡慕与空虚感让青柳不禁想要高声咆哮。他低头掩面,走进公寓,弯着腰快步通过管理员室前方,搭上电梯,来到稻井家门口。门上那张写着“短期间内不会回家,包裹请寄放在管理员处,等我长大了就回来”的纸依然贴着。 青柳在门把上微微施力,确定门没上锁,轻轻转动门把,拉开门后立刻闪身入内。门口水泥地板上没有鞋子。手绕到背后将门关上,卸下背包,以左手拿着,脱掉鞋子,跨上屋内走廊。 “稻井先生,我又来打扰了。”青柳轻轻打声招呼之后,走了进去。 就在此时,青柳看见走廊尽头处有个房间,房门并未掩上,里头有个男人,他头发斑白,脸型圆润,一脸就像是“似乎听见声音,又怀疑是错觉,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转头看一下”的表情,骤然看见青柳雅春就站在眼前,眨了眨眼,忍不住“咦?”的一声。 青柳虽然也同样吃惊,但要比警戒心及紧张感,青柳是略胜一筹,丝毫不犹豫地向前冲去。那男人还没有理解状况,但青柳已经勉强明白了,一把将背包往走廊一丢,伸手抓住眼前的男人,左脚踏出,踩在对方的右脚边,抓起对方的制服衣领,左手一拉,右脚奋力一踢,脑里大喊“摔倒吧!” 青柳的大外割再度发威,稻井家到处散乱着纸箱,他成功将男人压制在纸箱上。满头白发的制服警察张着嘴不停喘气,青柳的手刚好就压在他的喉头上。 接下来依然是惊险万分。警察挥舞着右手伸向腰间,明显想要拔出手枪。青柳挤出全身的力量,将对方紧紧压住,用脚踩住对方的手腕,然后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往对方的皮带掏摸,一摸到类似手铐的东西,立刻抽出来,铐在对方的手上。青柳雅春完全无法思考,呼吸急促,唾液横飞,但心里很明白,如果让对方有机会重整攻势,一切就完了,心里不停念着“老伯,对不起”,却没有发现自己真的把这句话喊了出来。 男人的双手被铐上手铐,脚踝绑上胶带,嘴巴也被胶带封住。 “会不会不舒服?”青柳让他倚靠着墙壁后问道。男人两眼布满血丝,用力喘气,肩膀上下起伏,或许是遭到制伏的屈辱与任务失败的焦虑让他变得情绪相当激动吧。 从他松弛的脸颊,以及额头、眼角的皱纹看来,应该是个个性温和的人。在刚刚的对决中可以发现,他的赘肉多于肌肉,可猜出他是一个工作认真、生活安稳、退休在即的公务员。但是,如今他却露出充满恨意的眼神,瞪着青柳雅春。 “对不起,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只是我绝对不能被逮捕。” 青柳从男人的制服口袋中取出警察手册,确认上面的照片与姓名。姓名栏上写着儿岛安雄四字。“儿岛先生。”青柳喊了他的名字,反令他不悦地皱眉。 “儿岛先生,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儿岛安雄一脸憎恨,张大了双眼,似乎说了什么,或许是“我当然知道,你这个暗杀首相的凶手”吧,无奈嘴巴被胶带封住,传不出声音来。 “我不是凶手,我是冤枉的。”青柳直视着儿岛安雄的眼睛说道,期待自己的诚恳与真挚或许能取得对方的信任。但儿岛安雄却是不停地扭动身体,看来身为警察的使命感令他忍不住想要立刻解开手铐、撕断脚上的胶带,将青柳绳之以法。 “是真的,那个案子根本不是我做的,只是不知究竟为什么,我被当成了凶手,只好拼命逃亡。” 儿岛安雄脸上肌肉扭曲,露出轻蔑与嘲笑的表情。 “肚子饿了请跟我说,虽然不是什么好料,但我可以将我的食物分给你。”青柳从背包中取出营养食品。“不过,这些其实原本也是这个屋子里的东西。”青柳搔了搔鼻头说道, “对了,想上厕所的话,也可以跟我说。但是在我离开这个屋子之前,我不能让你走。” 打算何时离开这个屋子呢?青柳问自己。接着又想,或许这个问题应该改成“何时必须离开这个屋子”比较恰当。 过了二十分钟之后,儿岛安雄不知是放弃抵抗还是累了,只见他靠着墙闭上了眼睛,或许他心里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吧。青柳一想到这点,便感到良心不安,忍不住在他耳边说: “我真的不会伤害你。”但儿岛安雄似乎是睡着了,丝毫没有反应。青柳坐在儿岛安雄旁边,抱着双脚,将头埋在膝盖里。“好累。”青柳不自觉地说道。一瞬间,感觉儿岛安雄似乎往自己看了一眼,但青柳没有抬起头来。 青柳醒了过来,察觉儿岛安雄正不停地摆动身体。 “想上厕所吗?”青柳雅春问道,儿岛安雄点了点头。“真是抱歉,我马上让你去。”他急忙起身,将儿岛安雄脚上的胶带撕开。“我不能解开你的手铐,不过只要坐在马桶上,应该是没问题。”青柳解释道,并将儿岛安雄扶起,穿过走廊,带他到厕所,让他走进去后,关上门,自己则在门旁等候。在这么近的地方等一个人上厕所实在令人别扭,但也没办法。 儿岛安雄的双手是铐在身体前方,而且手铐的长度也够长,应该可以顺利地解开皮带并脱下裤子。过了一会,听见冲水声,然后又听见敲门声。 青柳站稳了马步,担心儿岛安雄一出来就会向自己冲撞,但儿岛安雄并没有这么做,虽是一脸不悦,却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 回到房间之后,青柳让儿岛安雄坐下,将胶带再度绑回他的脚上。胶带的黏性虽然降低了,却没有特地换新的。 “造成你的困扰,真是抱歉。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青柳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真的打算明天一早离开吗?在没有任何目标与方向的情况下,就要离开这里? 儿岛安雄望着青柳雅春,仿佛也在问:“你要去哪里?” “总不能一直将你绑在这里。”青柳回答,接着随手拿起身旁的遥控器,按下了按钮,墙上的电视机发出低沉的声音,画面霎时变亮。一看手表,已是晚上七点半,看来自己刚刚睡了不短的时间。 “还是一样,到处都是我。”不管转到哪一台,都可以看到报道首相暗杀事件的特别节目,唯有一台或许是认为“跟别人做一样的事也没有意思“,因而改变了方针,播放起了由年轻艺人担纲的搞笑节目。但是看了一会,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转头一看,发现儿岛安雄也是一脸兴趣缺缺,于是再度转台。画面上出现青柳雅春的照片,以及仙台市的地图,正在公布着目击线索。 摄影棚内,几个节目来宾依然高谈阔论。“如果青柳雅春目前还潜伏在仙台市内,可见得他应该有同伴,应该对老旧住宅区出租公寓及他学生时代的住处一带进行地毯式搜索。”一个曾经当过警察的来宾说道。“凶手现在应该已经相当疲累了,而且还可能因睡眠不足而情绪十分不稳定,如果不赶快将他逮捕,恐怕将导致最糟糕的事态。”另一个身为心理学家的来宾说道。 “最糟糕的事态。”青柳试着念了一遍。所谓最糟糕的事态,指的是自己可能选择在某处结束自己的生命吗?又或者是自暴自弃地决定抓一票人质,好好大闹一场?“全都是胡说八道。” 儿岛安雄望向青柳雅春。 “全是胡扯。”青柳说道。“儿岛先生,或许你不相信。”接着又指着电视机说,“但媒体其实很会说谎。” 青柳本来以为儿岛安雄现在一定是满腔怒火瞪着自己,但转头一看,却发现他的眼神并没有原本预期的那么生气,是放弃抵抗,还是累了?又或者,是故意让自己安心,然后找机会反击? “儿岛先生,真是对不起,把你牵连进来。” 嘴上贴着胶带的儿岛安雄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时背包中传来震动的声音。当初从三浦的衬衫口袋中取走的手机有了来电显示,一看屏幕,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号码。青柳转头望向儿岛安雄,说: “抱歉,我接个电话。” “青柳先生吗?”整容医生在电话另一头说,“我获得了新的情报。” “关于我的冒牌货吗?”一瞬间,青柳的脑海里浮现了身材矮小的三浦在医院里逐渐死去的模样。 “冒牌货似乎躲在某个同行的私人诊所内。” “当初‘躲在仙台医疗中心’的情报就已经是个骗局了,这次呢?”青柳忍不住说道,如果再一次被类似的陷阱欺骗,可就太愚蠢了。 “据说刚刚警察已经带走了那个冒牌货,那是晚上六点多的事,所以大约是两个小时前吧。我认识的那个医生刚刚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件事。” “那个医生为什么事到如今才突然告诉你这个情报?”这一点怎么想都很可疑。 “冒牌货似乎是被警察强行带走的。既没有说明理由,也没有道谢,让藏匿冒牌货的医生相当不满,再加上警察以粗鲁的手段将冒牌货从后门押走时,又撞伤了挂在门口的日本画画框,连一句道歉也没有。” “日本画被撞坏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总之,那个医生非常生气,所以将情报透露给我,他知道我正在寻找你的冒牌货,这个业界是很小的。总之为了泄愤,他说出了情报。” “说出这么重要的情报,只是为了泄愤?” “你知道引发古巴导弹危机(译注:古巴导弹危机又称为加勒比海危机,指于1962年的冷战期间,因苏联于古巴境内设置导弹的行动而引发的美苏之间冲突对峙,当时的古巴领导者是菲德尔.卡斯特罗Fidel Alejandro Castro Ruz)的卡斯特罗为什么会与苏联合作吗?因为卡斯特罗认为他访美时,美国人的态度太差了。在访美之前,卡斯特罗说过,他并不特别讨厌美国,但是从美国回来之后,却开始觉得跟苏联合作也不错。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对手的态度不佳,就会想要报复。”医生淡淡地说着,似乎比起人心,人的皮肤及血肉更加令他感兴趣。 “我的冒牌货会被带到哪里?” “我不知道。但如果你继续躲着不出来,那个冒牌货可能会在某个地方被处理掉。” 医生的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可怕的言词,让青柳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既然抓不到你,他们可能会拿假货当真货,对外宣布青柳雅春已死的消息。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青柳的脑中浮现一个画面,一个长相跟自己相同的人仰天倒在荒郊野外。或许是心脏被射穿,也或许是手腕上的血管被切断,而电视新闻则是播报着“发现了青柳雅春尸首”的消息。 “我死了,就可以解决一切吗?”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但是,真正的我还活着。如果我又站了出来呢?他们打算怎么办呢?他们不怕社会大众发现,死的是冒牌货吗?” “或许他们认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也或许是认为,等我出现之后,再把我处理掉就好了吗?”残酷的现实让青柳皱起了眉头。“对了,你为什么特地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觉得既然获得了真正的情报,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毕竟我的假情报给你添麻烦了。” “这种程度的麻烦,跟我从昨天到今天所遇到的比起来,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另外还有一项情报,但我不知道两件事有没有关系。” “希望没有关系。” “我认识的那个医生,另外还接了别的手术,但手术后是跟你完全不同的长相。” “这是他的工作,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这件工作据说也是警察或类似的机关所委托的。而且,那个接受手术的男人在昨天便已被带走了。” “那又如何?” “以下只是我的臆测,你随便听听就好。” “我会随便听听的。” “说不定被拱出来当代罪羔羊的人,不止你一个。不,或者应该说,原本不应该是你。” “什么意思?” “要被当作凶手的人,原本另有其人,而且连冒牌货也早已准备好了。但是因为某些理由,那个人没办法变成代罪羔羊。” “因为他临时安排打工?”即使已经被对话的内容搞得一头雾水,青柳依然故作镇定。“总之,我成了那个人的代替品?“ “或许不是代替品,而是第二候补。” 设计陷害自己的那股势力是相当庞大的,这种假设确实很合理。“确实很合理。”青柳坦率地说,“不过,就算知道了这一点,对改变现况也没有任何帮助。管他第一顺位还是第二顺位、正式选手还是替补,现实的情况是一样糟糕。” “不过,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医生冷静地说, “这整个陷害你的计划或许可以找得到破绽。虽然计划还是相当周详严谨,但跟第一候补比起来,找你来顶罪应该算是仓促成事,来不及配合的部分应该也不少。” “总归一句话,你想告诉我的就是‘加油、别放弃’吗?” “或许吧。” 青柳也没道谢,便挂断了电话,低头叹了一口气,感觉儿岛安雄正盯着自己。 “儿岛先生,以下我要说的话,或许你还是不相信,但我希望你听我说。”青柳看着电视上一个不知名的政治评论家,说: “我不是凶手。所以那些人……”说到一半,青柳想到连自己也不明白所谓的“那些人”到底是指谁,不禁打了个冷颤。人生竟然被一群连名字也说不出的人给毁了,青柳感到背脊发冷。“那些人利用整容,准备了一个我的冒牌货。那个冒牌货就是你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我。” 儿岛安雄脸上依然带着警戒,但更加明显的是困惑。他一定在心里抱怨着,自己都快退休了,实在不想再徒增莫名其妙的麻烦。 “而且,我的冒牌货或许会在近期被杀害,他是我的替死鬼。因为抓不到我,只好抓另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青柳维持着冷静说到这里,突然感觉到一股怒火从胸口延烧到头顶.满腔怒气几乎要从嘴里迸裂而出。他赶紧将情绪压抑下来,此时此刻胡乱吼叫,没有任何意义,原本差点喷发出来的情感仿佛被挤压成了细细的一条丝线,轻轻地从口中透出: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旁的儿岛安雄嘴上的胶带产生了皱纹,青柳知道他想要说话,正要问他“你想说什么?”的时候,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张令人怀念的脸孔。 “父亲先生!父亲先生!父亲先生!”手持麦克风的记者不停地在画面中呼喊。 “吵死了,你们又不是我儿子,也不是我女儿,叫什么父亲先生,笑死人了。真是一群厚脸皮的家伙。”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栋熟悉的房子,镜头深处是玄关大门,前方有着门柱与门扉,上面挂着门牌,青柳雅春上一次来到这里是去年年底。现在站在镜头正前方像个粗暴的不良少年大吼大叫的,正是自己的父亲,只见他用力挥动着双手,大喊:“你们这些家伙,凭什么擅自闯进我家!” “我们没有闯进去啊。”一个经常在时事节目露脸的记者贼头贼脑地笑着说,“这里可是房子外面。” “你叫什么名字?”青柳雅春的父亲用下巴指着这名记者问道,口气还是一样粗鲁。 “为什么我要跟你说?” “我再说一次。你们这些家伙,尤其是你,已经闯进我家来了。所谓的我家,可不是只有这栋房子,还包括我的心情。你们凭什么把我跟我的家人当罪犯看待?” “您的儿子是嫌犯,正遭到通缉,警方已经认定他是凶手了。我们也收到来自观众与市民的许多线报。对儿子的所作所为,您想不想说几句道歉的话?”一名看不出年纪的女记者将麦克风凑过来。 “我想你大概也不敢报上你的名字吧。”青柳雅春的父亲慢条斯理地说, “你对雅春的事情了解多少?说啊,你知道多少?” 记者群一时之间默然无语,并非无言以对,而是思考着该用哪一句话来回应。 “我从他光溜溜地被生下来的那天起,就认识他了。他妈妈对他更是了解,从怀孕时就知道他这个人了。他开始会走、会说话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这么长的一段岁月陪在他身边,而你们是这两天才开始调查雅春的事,凭什么一口咬定他是凶手?” “父亲先生,您相信儿子是清白的,这样的心情我了解……”女记者以飞快的速度说道,一大堆麦克风全围了上来。 “你了解?”青柳雅春的父亲回答得简洁有力,双眼直盯着女记者。“你了解我的心情?你真的了解吗?告诉你,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知道他。我知道他不是凶手。” 青柳的视线仿佛被钉在画面上,他感到心跳加速,血液在血管中迅速奔流,寻找出口,冲击手脚的每一处顶端,由于心脏的鼓动太过剧烈,身体甚至开始微微晃动,眼前的画面跟当初骑在色狼身上挥拳痛殴的父亲模样重叠在一起。一方面觉得父亲还是老样子,动起怒来便管不住性子,另一方面又觉得父亲看起来毕竟还是苍老了些。 “他初中时也遇过类似的事,唱片行的店员怀疑他偷了CD。那时候我也很清楚,他没有做。你听好,要我说几次都可以,雅春不是凶手。” “可是,父亲先生……”的声音此起彼落。 “少啰嗦!少啰嗦!”青柳雅春的父亲举起右手,像赶苍蝇一样挥舞。“好,你们要不要跟我打赌?赌我儿子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他指着围绕在身边的其中一名记者,说: “你们这些不肯报上姓名的正义使者,如果你们相信雅春真的是凶手,那么就跟我打个赌吧。不是赌钱,而是赌你们人生中某样最重要的东西,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这么严重的事。你们单靠一窝蜂的气势,就想摧毁我们的人生。听着,我知道这是你们的工作,工作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是既然自己的工作可能会毁掉别人的人生,你们就应该要有所觉悟。看看那些公交车司机、大楼建筑师、厨师,他们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严格审视每一个细节,因为他们的工作关系着别人的人生。你们也一样,要用你们的觉悟来为自己的工作负责。” 记者一听,闹哄哄地吵了起来。有些人指责青柳雅春的父亲发言失当,有些人强调爆炸事件的受害者人数,每个人都愤怒地大骂青柳雅春的父亲强词夺理。但是事实上,这些人并非真的生气,只是装出愤怒的样子。到头来“我也赌上我的人生”这样的话,没有一个人说出口。 “真是乱七八糟。”青柳不禁嘴角上扬,仿佛电视上正在演出一场毫无真实感的喜剧。 过了一会,青柳雅春的父亲朝右边一指,以明确的口气说:“那边那台摄影机,让我对着镜头说几句话,可以吧?”接着他说, “喂,雅春,你一直不出面,现在事情变得很棘手。”接着不知为何,又用很客套的口气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吗?现在事情真的挺棘手呢。” “事情真的挺棘手呢。”青柳看着电视,不禁苦笑。 “不过呢,”青柳雅春的父亲接着和颜悦色地说, “这些事情我来想办法解决,你妈妈也还好,你就好好加油吧。” 这种形同鼓舞凶手逃亡的发言对现场的激动气氛宛如是火上加油,记者全都为之疯狂,抓着麦克风冲上来。 但是青柳雅春的父亲丝毫不为所动,接着说: “总之呢,雅春,逃得机灵点。” 青柳感觉一股沉重的气团从胸口朝着喉头逐渐上涌,他很明白,如果不将它压抑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冲上喉咙的感情将会撼动双眼,引出眼泪;眼泪一旦流下,便无法停止,接着会开始哽咽,泣不成声。青柳咬紧牙关忍耐,他知道一旦哭了出来,愤怒与斗志都会消失:一旦哭了出来,一切就完了。如今支撑着自己的那股力量,那股可以称之为燃料的能量,肯定会因哭泣而减少。 青柳感觉旁边有股空气在震动,就像纸张被揉成一团的感觉,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到空气产生了扭曲。他转头一看,儿岛安雄的脸正在微微颤抖,眼泪不停流下,鼻水也滴了出来,贴在嘴上的胶带边缘都沾湿了。 青柳微感惊讶,接着,胸口感到一阵轻轻的暖意。“为什么反而是儿岛先生哭了呢?” 即使青柳替他撕掉了嘴上的胶带,儿岛安雄还是持续哭泣着,不停地哽咽抽搐,并以戴着手铐的双手别扭地擦拭着双眼。他哭了好久好久,完全没有大喊“青柳雅春在这里”或是“救命”的意思。 青柳关掉电视,房间陷入一片沉静反而让人感到不自在,他于是打开音响,昨天听的Abbey Road还放在里面。青柳选择播放CD后按下快转,直接跳到后半段的组曲,温柔而轻快的旋律从音响里传出,仿佛可见鸟儿正摇摆着尖喙呜叫。 “披头士一直到最后一刻,还是在推出杰作之后才解散。”学生时代,在快餐店中,阿一热血澎湃地说道。 “明明队员间的感情已经那么差了。”森田森吾说道。 “努力将曲子编成组曲的保罗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已经想不起来说这句话的是谁,“想必是很想让四分五裂的队员再次凝聚在一起吧。” 青柳靠着墙壁,弯着膝盖,闭上双眼,并未刻意仔细聆听,但是音乐不停地被身体吸收。 失去了伙伴,一个人努力制作着组曲的保罗·麦卡特尼,其心中那份孤独感,仿佛覆盖在青柳的背上。荡气回肠的歌声缭绕在屋中,《Golden Slumbers》震撼着青柳的五内。拉上了窗帘的窗外不知天色已变得多暗了,青柳忽然觉得,这个屋子以外的人听不见这歌声非常不可思议。 最后一首曲子《The End》的旋律响起,保罗、乔治、约翰依序表演吉他独奏。“嗯,三个人各有千秋呢。”阿一曾假充内行如此说道,其他人笑骂: “你真的听得出其中的差异吗?” CD停止旋转,青柳立刻按了按音响的按钮,再次从第一首 《Come Together》开始播放。 “你真的不是凶手吗?”儿岛安雄突然问道。青柳将脸转向他,见儿岛安雄正闭着眼睛,虽然已不再哭泣,脸上却依然残留着泪痕。 “我不是有能力做出那种事的大人物。” “我没办法马上相信你,因为我一直认定你就是凶手。” “我明白。”青柳说道,“我不是凶手,我是被冤枉的,但是你也有你的职责跟立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虽然身为警察,但能力并没有受到肯定,何况也快退休了,他们认为你返回这个屋子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才把留守的工作交给我。” “没想到你中了大奖啰,儿岛先生。” 披头士的歌声持续回响着。青柳与儿岛安雄的模样映照在关了电源的电视屏幕上。 “你父亲,真令人感动。”儿岛安雄说道。 “一点也不令人感动。儿岛先生,你有儿子吗?” “年纪比你还大一点。” “所以你才会被感动。” “终究还是只有双亲才是永远的支持者。除非遇上什么特殊状况,否则我也一定相信我儿子。”儿岛安雄闭着眼睛说道。 “暗杀首相,应该有资格算是特殊状况了。”青柳说道。儿岛安雄难得露出了笑容,部分牙齿闪耀着银色光芒。“而且,刚刚我老爸提到的偷CD那件事,我是真的做了。”青柳说道。 “咦?” “当时我被朋友怂恿,一时糊涂,我并不是被冤枉的。可见我老爸的直觉也不过如此。”青柳笑道,儿岛安雄也忍不住呵呵笑了。 接着,青柳闭上了双眼。他在脑中反复吟唱着“GoldenSlumbers”的歌词“Once there was a way to get backhomeward”,同时回想着那些令人怀念的过往。 “Golden slumber fill your eyes/Smiles awake you when you rise.” “金色梦乡”这样的字眼浮现在脑中。青柳不禁希望寻找可以温暖地包覆自己的阳光,希望在金色的阳光下安详地睡着。原本想要大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愤怒情绪逐渐平息了;想要抱怨“为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的冲动也被压抑了下来。青柳握起了拳头,脑中努力回想着父亲对电视台记者大呼小叫的那个滑稽的画面,跟自己比起来,老爸看起来还更像凶手。刚刚出现在电视上的父亲,就好像温暖的太阳,逐渐安抚了青柳的心。 “身为文明人,怎么可以被冲动牵着鼻子走呢?应该更冷静才对。” 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在脑中再次响起。“冷静地思考吧。” 自己手上到底有些什么武器?青柳静静地、慢慢地让心情归于平淡,就好像把一首首的曲子编成组曲,开始试着串联手边的所有讯息。眼角的余光看见稻井先生堆积起来的一个个纸箱旁,有一小捆细绳状的东西,似乎是手机用小型麦克风。青柳看着麦克风,脑子飞快转动。 当你醒来。 就在保罗·麦卡特尼唱到“Golden Slumbers”之中的这一句时,青柳张开双眼,站起身,拿出手机。儿岛安雄讶异地转过头来。 青柳将左手凑向眼睛,将左手手腕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接着说:“有了。” “什么有了?”儿岛安雄抬头望着青柳问道。 青柳指着自己的手腕,上面有着早上所写的十一个数字。“字迹没消失,是个好兆头。”接着在手机上按下了这串数字。 脸上泪痕未干的儿岛安雄张口,愣愣地看着青柳。青柳数着通话铃声的次数,正犹豫着该在第几声放弃时,另一头已传来说话声:“嗨,在下矢矢矢矢岛。”听见这么轻浮又有节奏感的语气,青柳没有生气,反倒觉得好笑。 “这么接电话,以后恐怕大家会认为电视台的人都像你这么开朗呢。”青柳带着笑意半认真地对他提出忠告。 “您是哪位?” “青柳雅春。” “啊!”矢岛忽然大叫一声,接着一阵乒乓声响,矢岛的声音消失了,然后又是一连串的慌乱杂音过后,才又传来说话声:“抱歉,刚刚手机掉了,我是矢岛。”讲话方式突然变得像一个严肃的上班族。 “不是矢矢矢矢岛先生吗?” “那个是……”矢岛听起来充满了羞愧与懊悔,“一种仪式,或者该说是应事务需要的手段。” “贵台有很多个矢岛吗?”青柳拼命忍住笑意,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自己却还是笑得出来。“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习惯与信赖。”森田森吾说过的这句话掠过脑海。 喂,森田,人类最大的武器应该是“笑”吧?好想对森田森吾这么说。不管遭遇多大的困难,不管陷入多悲惨的状况,如果能够一笑,就会有重新充电的感觉。 “光是我们局里就有三个人姓矢岛。”矢岛辩解着, “我这么做是为了好区分。” “好了,这种事情不必多解释了。”青柳说道,“我早上曾经打电话到你们部门。” “我记得,你叫我们不要通报警察。” “你真的相信我就是青柳雅春本人吗?” “不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基本上我是相信的。”矢岛的实际年龄恐怕比第一次对话时的感觉还要年轻,声音中充满了朝气与干劲。 “老实说,我打电话给你,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想也是。” “我早上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你们能够在节目上播出我的声音,让我有机会向观众说明我遇到的事,包括我的清白、周遭许多人因为这件事而遭连累的详情,以及……” “真凶的姓名吗?” 青柳顿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老实地说: “我不知道真凶是谁。”然后又微微加强了语气说: “矢岛先生,这个事件没那么单纯。”青柳不停地提醒自己,千万要保持冷静。 “凶手并非个人。” “难道你想说,凶手是个神秘的组织?” “一点儿也不神秘的组织。”青柳回答。视线一转,看见儿岛安雄正忧心忡忡望着自己,关心事情的发展。“总之,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该怎么做呢?当然,能够播放你的声音对我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 “因为我可以提高收视率?”青柳自嘲地说道。 “假使你到摄影棚来,我们就非得报警不可。当然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最近我们电视台的高层都很谨慎,何况这次警方的态度又特别强硬……” “明天,我会站出来。”矢岛还没说完,青柳已打断了他的话。“我会出现在市区内的某个地点,能不能请你们先架好摄影机?我会告诉警方我要投降,观众应该也会很感兴趣。”矢岛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脑中整理着青柳的要求。“你要站出来?在哪里?” “地点我再想想,应该会选择市区内某个空旷的地方。警方想必会封锁现场,禁止摄影,所以这个地点必须从远处也能够一览无遗。” “你要在那个地点现身?” “警方应该会将那里包围起来。” “你希望我们把你被逮捕的过程拍下来?” “遭到警方包围时,我会以手机打电话给你,能不能请你将通话内容以实时转播的方式播出?” “手机?”矢岛的声音越来越宏亮。 青柳突然感到不安,不晓得说那么多会不会有危险。虽然警方应该还未掌握到这部手机的号码,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早已遭到监听。事到如今,再遇上任何状况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在警方的包围下,我所说的话,观众应该不会认为是假的吧?你不这么觉得吗?以实况转播的方式出现在电视上的人所说的言论,应该具有蛮大的说服力。” 青柳为了将自己的声音在不受干涉的情况下传达给社会大众,烦恼了好久,最后才决定采用这个方法。既然亲自走进电视台实在太危险,录下来的声音又可能会被断章取义,那么只能采取户外的实时转播了。 “在前往那个地点之前,我会打电话给你。我会使用手机麦克风,让手机保持通话状态,所以当我来到警方面前时,你那边应该还是可以听得见我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希望把手机通话内容直接播放出来?” “就技术上来说,做得到吗?” “应该可以。”矢岛回答。语气显得相当兴奋,似乎有着排除万难也要达成的决心。“接下来呢?你有什么打算?” “也只能乖乖被逮捕了。但是,如果我说的话被播出去后能够引起观众的怀疑,让大家开始认为这个事件并不单纯,或许我在遭到逮捕后会有转机出现。就算被认定是杀死首相的凶手,应该也不会立刻被判处死刑。为此,我希望越多人听见我的声音越好,所以才主动安排这么一个让自己受到世人注目的场面。” “我想帮你!”矢岛以惊人的气势喊道,青柳感觉耳膜仿佛要被刺穿,不禁苦笑着将手机暂时拿远,过了一会儿才又凑近,说了自己的另一个目的: “而且在摄影机的拍摄下,警察也不敢随便对我开枪。” 假如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是奥斯瓦尔德,很有可能会在现身的一瞬间便被抹杀。策划了这整个事件的人,一定不想听自己说任何一句话,也不想让真相大白,他们一定想找机会杀死自己,就好像杰克·卢比杀死奥斯瓦尔德。“所以我必须要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好让更多的民众目睹整个经过。” 矢岛再次陷入沉默,或许是在烦恼着该不该接受这个提案吧。但是,青柳相信他一定会接受,毕竟这个计划对包含矢岛在内的所有电视台人员几乎没有任何风险,如果拒绝了这件事而让其他电视台捡便宜,肯定是个大失策。 “青柳先生,”过了一会,矢岛开口说, “我接受这个提案。” “谢谢你。” “明天几点?摄影机要对准哪里?” “一大早,说不定是天还没亮的时候。” “什么?”矢岛吃了一惊,似乎整个人跳了起来。这也难怪,距离明天清晨只剩下不到半天的时间。 “今天之内,我会再跟你联络。” “好吧,我明白了。”矢岛说道。最后,他还吞吞吐吐地说:“或许这么说很无情,但这个提案确实对我们来说没什么风险。” 真是老实人,青柳心想。 青柳挂了电话之后,看见儿岛安雄依然直盯着自己。“你有什么打算?”儿岛安雄问道。 “就像你刚刚听到的,明天早上,我会向警方自首。但我可不想被一枪打死。” “警察是不会胡乱开枪的。”儿岛安雄反射性地回答。“会开枪。”青柳斩钉截铁地反驳道,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过了片刻,又压低音量重复了一次: “会开枪的。” “儿岛先生,我不想说你们警察的坏话,但是这次的事件真的很不寻常。关于这件事,我知道的应该比你清楚,所以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有很多人根本不希望逮捕我,只想一枪将我打死,好让我闭嘴。”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凶手。一旦我被逮捕,说出来的话会对他们很不利,所以他们希望我以嫌犯的身份被杀死。” “一大清早就采取行动?”时间的仓促,似乎也令儿岛安雄颇为惊讶。 “一旦准备就绪,当然是早点行动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青柳一边想着在早晨来临之前必须完成哪些事情,一边说道。 儿岛安雄皱起了眉头,以正看着诡异事物的眼神望着青柳。他刚刚才被青柳的父亲所感动,宛如一个看着感伤电影流下眼泪的纯真青年,如今却又充满了身为警察的使命感,喃喃地说: “我真是摸不透你。” “儿岛先生,请你再忍耐一下吧,明天我就离开了。” 儿岛安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啊”的一声,就像猛然想起忘了带作业的小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假装的。 “再不联络可不妙了。”儿岛安雄看着自己的腰间说道。 “联络?” “虽然我快退休了,能力也不受肯定,但毕竟还是搜查人员之一,既然在这里留守,晚上必须打电话回报状况。他们或许会主动打来,但为了不被怀疑,还是我打过去比较好。不过,搜查本部现在应该忙得一团乱,说不定早就忘记我还留守在这间公寓的事了。” “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没错,而且他们本来还说半夜会有人来跟我换班。不如让我打电话过去,除了告诉他们这里没有异常之外,同时也说我愿意留守一晚,如何?现在人手严重不足,他们应该会很开心省了一件事。” 青柳毫不犹豫地同意这个提议。“使用无线对讲机吗?”青柳一边望着儿岛安雄的皮带,一边说道, “不过,请原谅我不能解开你的手铐。” “只要帮我拿起无线对讲机,放在地上就行了。”儿岛安雄认真地说道,接着他把铐着手铐的双手向前一伸,说: “我的手勉强能够移动,应该可以操纵无线对讲机,趴在地上说话。话说回来,我看你一脸满不在乎,难道不怕我在联络同伴时,大叫‘青柳雅春就在这里’吗?” “怕是怕,不过儿岛先生,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信赖。” 儿岛安雄愣了一下,心里不知是想着“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傻子”,还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胆识的人”。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怎么不帮我把手铐解开?” “唉。”青柳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心里正觉得不妙,祈祷你不要说出这句话呢。” “我想也是。”儿岛安雄笑道。 “在你回报的同时,我也想顺便再打一通电话。”青柳指着屋内走廊说道。 “你不想听听我说了什么?” “我相信你。”青柳半开玩笑地说道,接着便离开了房间。来到走廊上,回头一看,儿岛安雄正趴在地上,一边踢开散落在地板上的纸箱,一边努力将脸凑向无线对讲机。这种旁人看来相当滑稽的姿势,对本人来说一定非常别扭,青柳不禁对他感到抱歉。 青柳来到走廊上,走进厕所,看见镜中的自己竟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虽不到万念俱灰的程度,但忧愁已经在眼睛周围、嘴角、眉心等处刻画出阴影。他试着勉强挤出笑容,看见镜中的自己表情扭曲。 这么难看的笑容,实在让人笑不出来。 他将手伸进背包口袋,取出稍早之前塞进去的纸片,依照那张原本用来包章鱼烧的纸背上所写的电话号码,用右手迅速按下手机按键。 通话铃声持续响着。对方迟迟没接电话,青柳正想要回到走廊上看看房间内儿岛安雄的状况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喂?久等了,是我。” “保土谷先生?我是青柳。”狭窄厕所里的说话声,微微带来了回声。 “喔喔,没想到是你。” “我想请教有关下水道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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