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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接文/花布恐怖妖物志 作者:梦之神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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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醒来时又听到母亲在哭,声音不大,从她房中隐隐约约传来。已经连续好几天,母亲吃不下睡不着,真的让我很着急。起身,我来到母亲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去。屋里没有亮灯,她正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抽泣着,听到我进来,连理都没理。 “妈。”我小心谨慎地坐在母亲旁边,“你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这样不行,身体要紧啊。” 母亲推了我一把:“不要你管,你走!” 我心里一阵痛,也许,在母亲看来,现在我就是一个杀人凶手。是的,是我把妹妹害成了植物人。 一个星期前,我带妹妹去郊外游玩,回来的路上,因为喝了点酒,精神兴奋,在夜路上开得飞快。酒驾的后果很惨重,我们连人带车翻出了公路,撞在旁边的山石上。我在医院昏迷一天一夜后醒了过来,妹妹却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中。 想到这些,我摸了摸头上已经结疤的伤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妈,对不起……” 我知道妹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二十三岁的她聪明可爱孝顺,人见人爱,尤其在一年前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几乎将我和妹妹视为她生活的全部。 妹妹出事后,愧疚感亦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妹妹住院到现在,我都没去看一眼,不是不想,而是没有脸去。每每看到母亲那张纠结而愤恨的脸,我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耐。她肯定是恨我的,可又毫无办法。 想了想,我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妈……我想,明天和您一起去医院。” 母亲愣了一下,扭回头,专注地望着我,眼神很深邃、很古怪,半晌才叹了口气,拍了怕我的肩膀,说:“去睡吧,明天陪我一起去。” 回到卧室,我根本睡不着。我搞不清楚,为什么短短几年时间,家里会变成这个样子。死亡或许真的会带给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吧。 翌日起来,开车载着母亲前往医院,我还在思索这些问题。母亲一直没说话,紧锁眉头。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妹妹要是醒不过来,不仅毁了她一辈子,也毁了母亲一辈子。所幸妹妹所在的医院,父亲拥有大半股份,她可以得到最好的护理。 从郊区僻静的别墅区开到市中心,足足半个多小时。跟随母亲踏入医院大门时,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直到来到病房内,看到妹妹,我才无法控制地崩溃了。我趴在妹妹床头,摸着她的手轻轻呼唤她,她毫无反应,像具死尸一般。这时,院长柯叔叔走了进来,他是父母的挚友,全国有名的心脑科大夫,是妹妹的主治大夫。 “嫂子,你来了。”柯叔叔和母亲握了握手,看到我后,笑了笑,“阿海也来了。” 我一把抓住柯叔叔的手,说:“叔叔,你一定要救救我妹妹。” 柯叔叔叹了口气,安慰我:“阿海,你不要太自责太难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自然会尽全力医治小雪,只是,小雪已经出现大脑皮层损坏现象,且越来越严重,希望……真的不大。但是你们不要灰心,世界医疗史上并不是没有植物人醒过来的案例。” 我知道这种微乎其微的百分比等于不存在,还想说什么,柯叔叔拉着母亲向病房外走去,说:“嫂子,我有些事要跟你说,你来一下。” 母亲再次回到病房时,告诉我,柯叔叔说虽然医院的治疗条件在国内数一数二,但和国外比起来毕竟还有差距,他建议母亲将小雪转到国外医院。当然,母亲并没有立刻答应。 直到两天后,她才下定决心,将小雪转到国外的医院。 2 小雪很快被送到了国外,母亲亦随同小雪一起出国。 家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显得空落落的。不知道怎么了,母亲和小雪出国后,我每晚每晚做噩梦,总是梦到小雪坐在我床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穿一身雪白的病号服,眼里溢满泪水,脸上全是不舍和哀怨。 醒来之后,我常常头痛欲裂,好像脑袋上的伤口仍旧时刻提醒自己,是谁把小雪害成这个样子的。本以为是伤口刚刚愈合,时间久了会慢慢好转,可头痛的情况越来越频繁。不得已,我来到医院找柯叔叔,他给我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一切良好。开了一些药后,他叮嘱我:“放宽心,别想太多,你就是精神压力太大了。” 我点头默认:“柯叔叔,你说小雪在国外真的能治好吗?” “起码比在国内有希望。”柯叔叔笑道,“你放心好了,那里有我读医学院的同学,会照顾好小雪的。” 从医院出来后,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她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好像很反感我给她打电话,寥寥几句就催促着让我挂断了。爬上车,我心情抑郁地点了根烟,不想动。一直耗到天色渐晚,我才发动车子,准备回到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家里去。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医院大门口,下车的乘客竟然是我母亲!由于我停车的位置比较偏僻,她并没有发现我的车子,而是匆匆忙忙进了医院。本能告诉我,她是来找柯叔叔的。 但母亲不是带着小雪去了国外吗? 我很是不解,于是拿起手机,打算确认一下,拨通电话后,母亲很不耐烦:“怎么又打来了?” “妈……”我寻找着措词,“我刚才忘记提醒你了,国外天气多变,你记得多穿衣服。” 母亲随口说:“我知道了。”说完,电话就挂断了。虽然简短几句,但我听得出来,母亲是在刻意隐藏什么,她不想让我知道她还在国内的事。小雪肯定也没有去什么国外的大医院。 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把小雪带去了哪里? 正在思考这些问题时,母亲已经出来了,跟随其后的还有柯叔叔。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柯叔叔的车子。稍微犹豫了一下,我决定跟踪他们。我开车驶出医院,尽量保持安全距离,跟在柯叔叔的车后。 很快,我们就驶出了市区,一直向南郊开去,沿着三环路又开了好一会儿,才转下三环路,驶入了一条小道。南郊是这个城市最偏僻的地方,四面环山,全是土路。 由于路上几乎没有汽车,若是再继续跟下去,就显得太扎眼了。我当机立断,终止了跟踪,调转方向回了家。现在,我已经百分百确定,母亲和柯叔叔骗了我。可,为什么? 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决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 我把公司的事暂时交给了副手,守候在医院门口监视柯叔叔。但柯叔叔每天照常上班下班,回家睡觉,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在我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终于有了进展。 3 这天下班后,柯叔叔没有回家,径直上了三环路。我打了一辆出租,跟在他的车子后面。还是上一次的地方,下了三环路后,他驶上那条土道,在转过几个弯之后,前方出现了一个村落,土路似乎到了尽头。 为了防止被发现,我下了车,徒步前进。跟着地上的轮胎印记,我很快就找到了柯叔叔的车子,停在一座植物园的大铁门里。 天色渐暗,我瞅瞅四下无人,从铁门上翻进了植物园里面。 这里比我想象得要大,前排一溜砖瓦房,后面的一大片土地上种植着各种各样的鲜花植物。花丛之后,是几个大棚。 这些大棚不同于农民种菜的简易大棚,都是砖木结构,建筑得很牢固,顶上还有太阳能板,似乎天窗也可以电脑控制随意打开,非常现代化。 我正匍匐在花丛中窥探,不经意间看到了母亲。她从其中一个大棚中出来,和跟着出来的柯叔叔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柯叔叔还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简单言语了几句就离开了。 趁此时机,我跑到了大棚旁边。靠在大棚冰凉的墙壁上,我向内窥去。该死的是,大棚遮蔽得很严密,玻璃上都拉着厚重的黑色窗帘,什么都看不到。大棚进口处有铁将军把门,还不是普通的铁将军,是密码锁。我又查看了其他几间大棚,无一例外都是大门紧锁。 看来,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但现在不宜逗留,我决定先离开。 翌日,我借故头痛,再一次来到医院。柯叔叔为我检查时,我很想问一问究竟,但他们既然有意隐瞒,就不会轻易告诉我,只能靠我自己想办法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外面突然有人叫柯叔叔,说是有个病人大出血,让柯叔叔赶紧去看一看。 人命关天,柯叔叔对我说:“阿海,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手术室看一看。”还没等我回话,他已经跑出了办公室。 我注意到他的电脑没有关,真是天赐良机。我悄悄关上门,摆弄起电脑。除了一些病人记录和病理档案外,一个加密的文件夹吸引了我的注意。现在肯定没有充足的时间来解开密码,我用随身携带的U盘将文件夹拷贝以后,匆匆离开了。 回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插上U盘,开始解锁。我一直对电脑程序很感兴趣,对解密码也略知一二。一直忙活到凌晨,我终于解开了。 里面的东西我却看不懂。 应该是一些病人记录,但看上去又不像。文件夹里又分了“一号、二号、三号”等七个分类分档,我忽然想到植物园里似乎正好有七个大棚。我随手打开三号分类分档,里面全是一些正常的个人基本资料,姓名、年龄、血型、身高等等。 但是,在每一个人名后面,还备注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比如,长势良好、缺乏氨基酸营养、出现短暂性终止生长现象…… 难道这是什么医学实验的资料?!我心里一惊,开始逐一翻开分类文档。 果然,在六号文档里,我看到了小雪的名字。 4 深夜,我又来了西郊的植物园。我在柯叔叔那份加密文件里找到了每一个棚的密码锁密码,今晚,我要搞清楚这些大棚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翻墙进去之后,径直绕过花田,我径直来到第六号大棚,四下看了看,按下了密码锁。 密码果然正确,咔吧一声,大门打开了。 我没敢开灯,把准备好的手电筒打了开来,手电筒弱弱的光线在阴沉沉的大棚里显得力不从心。我一边走一边四下照着,大棚中间是细长的小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植物,空气中充斥一股土地腐败的味道。 我小心翼翼走到中间,向旁边一棵植物靠去。手电筒的光线触及到那棵植物的霎那,我呆住了。 这是植物吗?或者说是木刻雕像更确切一些——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与真人一样大,黑漆漆的,雕刻得异常精美真实。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确确实实是木头的质感,但我很快就缩回了手,吓得差一点叫出声来。 刚才我的手,似乎触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是一种人类皮肤特有的触感,绝对假不了。 我望着面前这尊木质雕塑,愣了半天,再一次伸出手去,将手电光芒对准自己的右手。几秒钟之后,我震惊了。 那是一只脚,一只活生生的脚,从雕塑的半腰处斜生出来。因为我的触摸,那只脚似乎有了感觉,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我吓得瘫在地上,许久后,才颤抖着再一次拿手电筒照去。这一次我看得很真切,在那具雕塑的腰部,果然斜长出了一只肉脚,黄色的皮肤,指甲分明,甚至还能看到皮肉里包裹的青色血管。再往下,我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东西——根须。 原来,这不是一具普通的木刻雕塑。该怎么形容呢,“它”的底部已经裸露出部分根须,像千年老树一样横七竖八地抓牢地面、深入地下。 我一下就站了起来,后背滋滋地冒凉气,麻嗖嗖的感觉袭遍全身。我颤抖着朝四面八方照了一下,果然,道路两盘栽种的都是这种木刻雕塑,或者现在称之为“树人”更恰当一些,栩栩如生的雕塑身上,都横生出人类组织。或者是一条腿,或者是一根胳膊,一颗脑袋,甚至是大半个身子。 有一具雕塑的腰旁已经长出半个人,因为偏重,还用藤架加以固定。那是个六岁左右的孩子,闭着眼睛,光着身子,好像在睡觉。我甚至可以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微弱声响。不敢贸然靠近,我随便捡了一根树枝,捅了捅他的肚子。斜生出的半个身子微微抖动起来,还伸手抓了一下肚子。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妹妹小雪。 我发疯一样在大棚里四处乱转,心里祈祷千万千万不要让我看到小雪,但在最偏僻的角落里,我还是找到了她。实际上,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她,那已经是一具木质雕塑,根须已牢牢抓紧土壤,而在她肚脐的地方,一只白嫩的手赫然生出。 “小雪……”我轻轻唤了一声,当然不会有回答。 撞着胆子,我伸出手,向肚脐上的手靠去,碰触一下,又缩回来。它并不像树木一样毫无温度,而是温暖一如往昔。我吸了一大口气,才敢抓住那只手,好奇地抚摸之下,那只手忽然动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惊叫一声,用尽力气挣脱,再也不敢逗留,逃出了大棚。 5 几天来,我寝食难安,一闭上眼就是那些可怕的怪物雕塑,还有从“它们”身上横生出来的人类组织。我想向柯叔叔挑明一切,但又很害怕,因为我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我犹豫时,柯叔叔居然主动找到了我。坐下之后,还没等我开口,他就严肃地说:“阿海,你是不是去了我的植物园?” “你……”我装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柯叔叔拿出自己的手机,鼓捣了一下,递给我:“你看看。” 真是百密一疏,我应该想到的,那么一个诡异神秘的地方,怎么会没安装摄像头呢!手机屏幕里,高分辨率的夜视摄像头将我拍摄得很清晰。我只好承认,索性也问个清清楚楚:“好吧,是我。既然你来了,我就问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柯叔叔有些生气:“你怎么能随便去我的试验田。” 我也愤怒了:“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些!小雪为什么会在那里?!你和我母亲究竟瞒着我对她做了什么?” 我的问题让柯叔叔冷静了下来。他站了起来,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然后对我说:“走吧,我带你去植物园,你母亲也在那里等我们,你会知道一切的。” 我随柯叔叔驱车来到植物园,果然,母亲早就等在了这里了,见到我也不说话,只是对柯叔叔点了点头,不住地叹气。柯叔叔和母亲带我来到花田后的六号大棚,打开大门时,我心里还是一阵发凉。 一具具木质雕塑,沿路而栽。每一具都活灵活现,像国家级美术大师的作品。 柯叔叔锁上大门。静默片刻,他才说:“阿海,如你所见,这是我的秘密试验田。小雪也在其中,但我不是在做什么坏事,而是在帮助病患。你知道,这些看上去像雕塑的东西,其实就是活生生的人,实际上,这些人都是绝症患者或者植物人,在这里,他们能够得到新的生命。” 我一脸茫然。 柯叔叔索性说得更仔细:“你应该听说过植物嫁接吧?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秘密研究植物和人类的共同处。植物嫁接后,收成更好,果实甚至可以取长补短,人类的生命其实也是可以嫁接的。当然,若仔细说起来,是很复杂的。” “生命嫁接?”我有点明白了。 柯叔叔点了点头,继续说:“你所看到的雕塑,其实是人体自然木质化的结果。木质化之后,他们会变成和树木一样的本体,然后把之前从他们身上取下来的组织嫁接在木质本体上,这些组织就可以在本体上继续生长。” 我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说,就可以重新长出自己?” 柯叔叔思虑了半天,才说:“你这句话不是很准确,事实上,经过嫁接长出的新生命,已经不再是原本的本体,虽然组织取自本体,但他们只算是一个复制品。他们和本体长得一模一样,生命特征一模一样,可他们就像新生儿一般,没有以往的任何记忆。” 我一直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柯叔叔笑了笑:“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我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才有所收获,嫁接生命和植物嫁接一样,并不是都会成功,这些是我大半辈子的心血,是幸运的嫁接儿。我将他们称为‘植物人’。” 6 为了让我更深入的了解人体嫁接,柯叔叔把我带到了他的实验室。 面前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男人,柯叔叔对我说:“这是我最近的试验品。我所有的实验,都是被家属授意认可的。” 我走到那个男人身旁,仔细看了看。他全裸着,被浸泡在一池奇怪的溶液中,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苟延残喘地活着。池子里的溶液的半透明的黄褐色,像从人伤口中挤压出的脓水,有些恶心。 柯叔叔递给我一双医用手套,说:“你摸一摸。” 虽然不情愿,但好奇心作祟下,我还是戴上手套,将手伸进了溶液中。当我触及到男人的身体时,立刻哆嗦了一下。他的身子居然硬邦邦的,就像植物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奇地问道。 柯叔叔解释说:“这就是我倾尽心血研究的结果。这种溶液是从数百种可以嫁接的植物中提炼来的,人泡在其中,渐渐地就可以转化分子,逐渐木化,并且也具备嫁接的功能。” 我点头,说:“所以,大棚里的人都是被浸泡转化过的?” “是的。但是,人类毕竟和植物不同,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柯叔叔走到电脑前,开启了一段视频录像,“你看,这是小雪的植物人嫁接和生长的过程。” 视频里清晰地记录了一切:柯叔叔把木化的小雪埋在土里后,把一根断指小心翼翼地在小雪的肚脐上割开一个口子里,再拿保鲜膜缠绕紧、包裹好。 看到这里,柯叔叔又打开了另外一个视频,选择快进播放:“这是小雪的植物人生长记录。” 我专注地看着,画面里的小雪脚下渐渐生出根须,扎进土壤,随着时日推进,那只被嫁接的断指已和本体结合牢固,像一株幼苗一般开始向外生长,先是一根指头,接着两根、三根、五根长全,继而生长出虎口,延伸至手臂。 我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关掉了视频,说:“按照你的意思是,这世上的人都可以不死了,只要嫁接生命就是。” 柯叔叔摇头:“你说的不对。不过,这也是我研究的目的,我希望有一天可以通过我的技术,让人类无休止地嫁接生命。但事实是,这项技术还不成熟,我已经说过了,不是每一个试验品都能成功。而且,嫁接生命的技术,要求起码被木化的本体要有生命,也就是说木化前还活着,而且目前也只有本体自己可以嫁接自己的组织,无法兼容其他人的生物组织。” 我有些气愤:“那你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柯叔叔很冷静地说:“我说过,我所做的都是被家属授意认可的。这些病人早晚要死,倒不如给他们嫁接新生命。虽然那对他们自己来说是另外一个生命,但对他们的亲人好友而言,这个嫁接出来的新生命是健康的,是可以活下去的,是可以和他们朝夕相处的。” 我被柯叔叔说傻了,重新坐回椅子上,打开刚才看的视频愣愣地看着,默默问:“这样的植物人要多久才可以生长完整?” 柯叔叔说:“因人而异。以小雪目前的状况,她的植物人应该不需要一年就可以长完整。”说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阿海,难道你不想小雪活蹦乱跳地重新出现在你面前吗?” 7 母亲和小雪坐在沙发上,正捧着一本相册看,里面是我们一家人的记忆。母亲不厌其烦地指着相册对小雪说:“你看,这是你六岁的时候,你和你哥打架,还有,这是咱们一家出去旅游照的,那时你都十八了,还有还有,这是你满月时的照片……” 小雪的表情始终木呆呆的,好像照片里的那些人和物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想不起来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小雪皱着眉头说。 看着母亲专心致志的样子,我觉得有点讽刺。是啊,她怎么可能想得出来,虽然她和小雪长得一模一样,但她根本不是小雪,真正的小雪已经死了,或者说,已经枯死了。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当我和母亲去取小雪的植物人时,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六号大棚里,小雪的植物人已完全从本体上生长出来,只有脚上的大拇指还稍微连接些许,像一颗熟透的果实,趴伏在支撑她的藤架上。而真正的小雪,像一株经历大旱的庄稼,已经枯死。 柯叔叔说得对,小雪健健康康地重生了,只是另外一个小雪已不复存在。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无法适应这个新的妹妹,我固执地活在过去的世界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诫我,这个小雪根本不是我妹妹,我的妹妹因她的生而死去,那个理应躺在病床上、继续无知无觉给我们痛苦的小雪,才是我妹妹。 母亲还在给这个植物人填充小雪的记忆,我再也受不了了,走过去,一把拍翻那本相册。 母亲惊讶地望着我:“你干什么!?” 我望着那个被我吓坏的植物人,笑道:“你真的入戏了?你应该清楚,她根本不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已一巴掌打在我脸上:“你给我住嘴!” 那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半夜,母亲来到我房间,坐在我身边,严肃地警告我:“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再在小雪面前胡说八道,她就是我的女儿,就是我的亲女儿。” 我冷冷地说:“你的亲女儿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现在已经被你和柯叔叔害死了。家里那个人不过是个植物人。” 母亲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说:“你真的变了,看来失忆对于某些人来说也是一味良药,就好像我的小雪一样,她忘记那些过去,对她来说更幸福快乐。” “你什么意思?” 母亲怪笑起来:“你真的以为你是个善良的好人吗?你真的以为你可以用辱骂来评判我的所作所为吗?”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你真的以为小雪是因为车祸才变成植物人的吗?” 我不理解母亲的意思,但她后面的话,让我的世界翻天覆地。 那晚,我的脑袋再一次剧烈疼痛起来,一些画面片段式地在脑袋中翻转——我在三楼窗前死死掐着小雪的脖子,桌子上放着一张“放弃父亲公司股份”的授权书,我逼迫她签署,我将宁死不从的她推到窗口,我看到母亲冲进来阻拦我,看到撕扯的我们从三楼窗台翻滚下去。 最后的一刻,我落在小雪身上,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我好害怕。直到柯叔叔告诉我,短暂性失忆在医学案例中经常出现,患者因为头破受到重创,或者丧失一部分记忆,或者忘记所有记忆,时间长短不定,有的会想起来,有的则一辈子都记不起来。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小雪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8 一个清晨,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客厅吃早饭,母亲和小雪已经坐在桌旁等我。小雪甜甜地喊我哥哥,母亲这些天来没有白费功夫,小雪已经越来越进入角色了。我愣了一下,也甜甜地叫了她一声:“小妹。” 是啊,就像母亲说的,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女像仇人一样,不愿意在小雪出事后再看到我出事,所以才谎称我们出了车祸,祈求柯叔叔为小雪注射那些可怕的药物,将她变成真正的植物人,为的就是以免她哪一天醒过来,将我杀害她的事说出去。 或者,也是为了制造一个新的小雪,一个忘记过去的新女儿。 一颗可以让我们一家人重新团圆幸福的棋子。 那天之后,我突然觉得我应该接受这个植物人妹妹,她的存在的确让我们一家人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但我没想到的是,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那晚,小雪悄悄跑来我房间,话如雷震,击碎我一切的美好幻想。 她一边笑一边轻轻地说:“我什么都知道了。”说着,她把嘴巴贴到了我耳朵边上,“那晚你和母亲在房间说的话,我在门外都偷听到了。是你害死了我,哦……不对,是你把你亲妹妹推下了楼,是你母亲还有柯叔叔把她变成了植物人,把她埋进了植物园里,对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因为我是你的新妹妹。只是……” 小雪说着,掏出一张纸,平铺在我面前,我看得很清楚,是一份放弃父亲公司股份的同意书。 望着那张合同和那张笑得极其诡异的脸,我一下蒙了,哆哆嗦嗦拿起那张合同,有些东西像针一样刺着我后背,我呆了很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让我考虑一下。” 小雪爽快地说:“没问题!” 望着小雪离开的背影,我觉得她好可怕,就像一株带刺的玫瑰。我忽然想起柯叔叔说过,嫁接生命对于已经死掉的人一点作用都没有。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来,希望这一次我不会失手,失望这一次“小雪”彻彻底底消失掉。 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东西就像你窗台摆置的一盆植物盆景,只要能带给你善心悦目的景致,又有谁在意它是一盆塑胶花,还是真花呢。那一刻,我才明白,其实我也是一个植物人,一个无知无觉、没有感情,躺在病床上发病许久的植物人。 从把小雪推下窗台起,一直病入膏肓。 而我因为失忆嫁接出的真善美,其实和面前这个植物人妹妹一样,都是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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