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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社区文/(台)高普本文为作者长篇都市惊悚小说《魔雾》之故事原型 恐怖妖物志 作者:梦之神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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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袭 从那家便利商店之后,小玲就感觉有人在跟踪她。 那是一种直觉,就像她知道隔壁桌的男同事,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偷看她一次一样,无须什么物理上的证据,年轻的女孩总是那么敏感—— 好吧,严格来说她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她的第六感一向出奇准确,比起那些处于抑郁期的少女,亦不遑多让。 选择在午夜回家,对她来说很不明智,这条路一到晚上七点,垃圾车收过垃圾之后,就不会再有什么人走动了。 最近的公车站在一公里之外,离便利商店很近,店里的照明可能是这条路上的唯一光源。 沿路的烂泥,有一种想咬住她脚的惊悚感,落叶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台北的冬天是有名的湿冷多雨,七星山在远处俯瞰她,还要穿过一大片榕树,才能看到社区。 她稍微走快一点,每一步都很小心,地上有几摊比萨般的蜗牛尸体,似乎被车压扁了,她可没半点兴致在这鬼地方跌倒。 背后跟着她的人,好像也加快了脚步。 她就知道自己不该加班,搬来社区五六天,她还是头一回那么晚回家。这条路是通往社区的最快捷径,如果从小油坑东边绕,对她来说就太远了——倘若凡事都有代价,那么这就是她搬来这个老社区的代价。 脚步声更接近了点,踩在杂陈的落叶上,似乎别有意图。 真不该穿短裙的,所有住台北的女孩都知道,晚上回家超过十点,一定要把裙子换成裤子,只是她今天真的忙到快疯了,却偏偏这么倒霉。 说不定是社区的人? 她很想这么安慰自己,只可惜电视里一堆社会新闻,提醒她另一种可能性。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她都觉得自己最好赶快跑回社区,把自己锁在芝麻大的出租公寓内,拿椅背堵住大门,而且就是现在。 这段心声好像被人发现了,后头的脚步声急追上她,是两名大男孩,身上穿着很俗气的花格子衬衫,堵住她的去路。 他们脸色都很苍白,表情比小玲还紧张,其中一个男孩挡在她前面,另外一个挡在她左边,两个人的胸口都急促地起伏着。 “你们干吗?”小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 左边的男孩年纪大点,但最多二十岁不到,一把抢下小玲肩膀上的挎包。 男孩眼神里有股狠劲儿,身材也比较硕壮,伸手在包里乱翻乱找,找出一小叠钞票。他把挎包倒翻过来,将物品洒在地上,叫说:“就这么点钱?” “你们到底想干吗啊?” 连小玲也觉得这问题很蠢,完全暴露她的恐慌,台北的治安虽然不好,但她一直以为只会发生在电视里,这下终于轮到她了。 附近有监视器吗?能撑到天知道多久一次的警察巡逻吗? 她并非完全失去主意,眼角瞄着地上的手机,巴望这些人拿了钱就走,让她马上打电话报警。 左边男孩怒瞪她一眼,一脚踹开那只手机。 她忽然发现这个男孩眼睛好怪,瞳孔是亮萤色的,有点像车灯打在猫眼睛上。前方的男孩始终沉默,却也有一双同样的眼睛,而且比他的同伴更亮,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着自己的身上。 他这副模样好奇怪,小玲有一种想把这张脸画下来的冲动,这是她的职业病,而她皮包里就有一支2B铅笔。 男孩发出笨拙的吼叫,冲过来抱住她肩膀,另一名男孩同时抱住她小腿,不知这是何时达成的共识。 “救命!” 她晓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在这个荒郊野外,在烂泥地和老榕树间,她拼命挣扎。 她的眼角余光看到榕树垂下来的气根,心里居然生出联想——这些气根长得好怪,好像老乐器排箫那样,排列得那么紧密。听说榕树是一种阴气很重的植物,常会招来一些不好的东西——这两个诡异又可怕的男孩,就是被榕树召唤过来的吗? “救命!” 在男孩捂住她嘴巴之前,她奋力叫了一声。 一条黑影冲过来,像一头带着动能的猛兽,猛兽的手里拿着一根黑乎乎的玩意儿,朝男孩脑袋打下去。 这头猛兽当然不是猛兽,而是一个男人,男人拿着的应该是一截树枝,打在男孩身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抱着小玲双腿的男孩,在地上翻滚,受了伤似的不断哀嚎。 另一名男孩勒住小玲的脖子,尖着可笑的嗓音说:“你……你……你……”从小玲的角度看,男孩惊恐到一种令人同情的地步,不像是会干下这种事的人。 他将小玲挡在自己身前,吼叫说:“你别过来!” 下一秒钟的事,就像小玲和男人排演过似的,小玲用后脑撞击男孩一下,从男孩臂弯钻出来,冲到男人旁边。 男人把小玲拉到背后,朝男孩肚皮狠踹一脚,踹得他痛苦地跪下。男人上前又补了他一脚,令他失去平衡感,趴在同伴身上。 “滚!”男人用手指着树林,以一种英雄式的口吻喝道。 2.老社区 男人提着两包购物袋,走进社区A栋大楼,小玲默默跟在他背后,看他往楼上走,只好也跟了上去。 男人穿着卡其色的大衣,衣服下摆都脏了,来到二楼,将购物袋搁在一间破公寓门口,取出口袋中的钥匙。 他的肩膀在大衣底下往外凸起,显得身材很瘦,一头不羁的黑长发,扎着马尾,从背后看,脸颊有不少胡渣,属于不修边幅的类型。 他拉开铁门,又去开另一道门,铁门上的条柱都锈了,和这栋楼一样老旧,楼梯扶手摇摇晃晃,满墙壁都是涂鸦。 打开门后,他朝小玲笑了一下,提起购物袋说:“等我一下,我把东西放好后送你回去,你住E栋对吧。” 男人的笑容挺好看的,五官颇深,皮肤接近小麦色,有一点原住民的味道,只是他的脸色不大健康,好像经常熬夜似的,有两道黑眼圈。他的右眼似乎有斜视,眼球偏了一个角度,看着她时很像在看她旁边。 男人走进公寓后,门半敞着,小玲从门外偷看这间比自己公寓稍大一点的房子,格局不大一样,比较偏长方形,阳台开在屋子右边。 房子虽然不大,却打理得十分雅致,淡紫色隔音壁纸,橙黄色鎏金吊灯,搭配起来挺合宜的。门对面有一组深褐色沙发,贴墙靠在阳台边,旁边的茶几也是相同色系。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任何不协调的家具,走的是一种极简约的小资风情。 以她对居家摆设的品味,这间房子至少有七十分。 男人不知走哪里去了,小玲叫道:“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不行。”男人似乎在卧室,半天后才走出来,“你不晓得这地方有多乱,刚才那两个小流氓,好像也住在社区附近,我之前见过他们。” 他夹着一件薄外套,一边说一边把门拉开,右手钻进袖子里。 小玲心里打了个寒战,难道刚才那两人也是附近的住户?那以后她还怎么上下班啊? “你别怕,等我先送你回去再说。”男人的声音有一种厚实感,听起来很让人放心。 小玲仿佛被声音催眠似的,点了点头,暗地打量这个男人——换了一件素色的薄外套后,他整个人更清爽了,笑容也更显年轻。 小玲很快发现自己的失态,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不过看他房间的摆设,似乎还是单身。 “我这房子还可以吧?”男人将门整个打开,“二十坪一房一厅,比你们E栋稍微大点。” 小玲脸都红了,点头说:“是大了点,我们那边主要是出租式套房,一户隔了好几间,不过没什么人住。” “我们这边也没什么人住。” 男人和小玲分享了几秒钟的尴尬,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小玲说:“你不是要放东西吗,先去放吧,我不急的。”那两只购物袋上印着街上生鲜超市的LOGO,看来他有固定采买的习惯,不晓得平常做什么工作。 男人无可无不可地说:“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我很快就好。” 小玲有点犹豫,像在进行一场小小的冒险似的,挺胸踏进门内。 男人让出位置来,把门保持打开状态,笑道:“失礼了,我的房东是个正经人。” 小玲愣了一下,捶手说:“是《公民凯恩》?” “你也看过那部电影?”男人显得有点惊讶。 小玲用力点头,好像找到了同好:“我最喜欢看老电影了,那部是经典。” 男人深深看了小玲一眼,似乎发现她的一些与众不同之处,招手说:“进来坐吧。” 小玲好奇地走进屋内——的确是一间有品味的居所,在最适当的地方摆着最适当的家具,既不奢华,也绝不因陋就简,在这栋老旧楼盘里十分难得。 只除了一样摆设之外。 3.古董冰箱 那是一只巨大的冰箱,双门对开式的那种,两米多高,外表是难看的死白色,紧贴在房屋左面的墙上,完全破坏了屋内的平衡感。 大冰箱很老旧了,白色塑胶皮剥落了好几大块,没剥落的部分则很油腻黄渍,好像一条陈年的熏鱼。 她歪着脖子看着冰箱。 “老古董了,一直没换,看起来很丑对吧?”两只购物袋有一只就放在冰箱前方,男人提起另一只,笑笑走进厨房。 小玲窘迫地在客厅里站了会儿,觉得自己很没礼貌,但那只大冰箱却像有什么魔力似的,不断吸住她的目光。半晌,男人走出来,她才恋恋不舍地转头。 “刚才……刚才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有你,我这刚才一定……”她终于找到机会向男人道谢,看着自己鞋袜上的淤泥,心中十分委屈。 男人同情地看她一眼,喟叹说:“你好像是最近才搬来的对吧,我之前没见过你。” “是,我是前几天才搬过来的。” 男人又叹了一口气:“也许你不应该搬来。” 小玲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说我不应该搬来,为什么?” 男人将外套的拉链拉好,始终一言不发,橙黄色吊灯的灯光打在他脸上,阴暗的眼窝中有几分忧虑。 小玲着急道:“你说话啊?” 男人从茶几下的箱型抽屉拿出手电筒,推开擎钮,试了试亮度后才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这个人怎么搞的!”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很刺耳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移动家具,而且是那种十分沉的家具,譬如说双人床,又或者落地书橱之类的,嘎叽嘎啦地响,令人十分难以忍受。 男人听到后,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楼上不知是哪一楼,听起来像是正上方,不断地发出噪音。 “你的邻居好吵。”小玲见他这么难受,心想还好自己楼上没有这种人。 男人拉着耳朵苦笑。 “公寓楼就是这样,但你可以和他们沟通啦,同一栋楼,最怕有这种不顾别人的人了。”她说到这忽然停住,心中有点小别扭。 “沟通,和谁沟通?”男人道。 “和楼上啊,”小玲的手指着上方,“请他们安静一点,不然就找警察来。” 男人古怪地看着天花板,表情不像在抱怨,反倒像有些无奈,有些恐惧,“算了,别说这些了,我们走吧。” 这男人怎么搞的,刚才在外头还那么神勇,一个人打两个,怎么回到家里变那么孬啦,连句话都不敢说?小玲在心底窃窃私语——这种男人最差劲了。 楼上仿佛也这么认为,吵得更加厉害,嘎叽嘎啦,好像在举行“家具杯”路跑大赛。 小玲不知道怎么搞的,火都窜了起来,朝天花板大喊道:“楼上的,拜托你们小点声好不好,都晚上几点了你们知不知道!” 男人双手抱头制止她说:“别喊啦,没有用的。” “你这人!”小玲的怒火一下都转到男人身上,“楼上人故意在闹你耶,你还这么软弱,说他们两句都不敢吗?”她仿佛把这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从皮包里拿出手机,喊道:“我们报警好啦,我知道警察也受理这些事!” “楼上没人,你报什么警啊?” 4.空房子 小玲仿佛被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僵立十来秒钟,小声问:“楼上没人?” 男人无奈点头。 楼上“砰咚”巨响一下,好像在配合他们的对话,随后就悄无声息了。 房间里沉默了半分多钟,小玲噎了一口口水:“那么,是楼上的楼上呢?” 男人肩膀整个垮了下来,疲惫道:“这栋楼如今就只我一个人住,再没有其他人了——除我之外谁还肯住在这里。” 大冰箱很不挑时间“嗡”地响了起来,像是在执行制冷的任务。 小玲这才有点回神,只觉得全身毛毛的,仿佛头上有个怪东西在窥伺自己。 楼盘外传来哭泣的声音,是女人的哭声,声音十分凄凉,在这么个静谧的夜晚,听得人骨头都软了。 “这道哭声也是……也是……”小玲指着楼上。 “是隔壁楼的女人,有严重的忧郁症,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都要哭的。”男人奇怪地看着她,“你难道从没听过?” “我才刚搬来没几天,最近工作又忙,回来以后都睡得很沉,哪还听得到声音。”小玲的心怦咚乱跳,这种恐惧感,跟刚才在小路上又不一样,“你每天都听到这些声音吗?” 男人走到沙发边坐下,颓然抚摸脸庞,点头。 “那你干吗不搬家呢?”小玲悄声问道。 “我有我的苦衷,这里是最适合我工作的地方。”男人疲惫地靠着沙发,那双有点斜视的眼睛,使他样子多了一点神秘感,不像一般的上班族。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小玲好奇道。 男人笑了一下说:“我是一名作家,一名恐怖小说作家,笔名叫高蒲,听过吗?” 小玲窘迫道:“没听过耶,我平常很少看华文作家的作品,都是看翻译书比较多,恐怖小说的话,我只看过斯蒂芬·金和铃木光司,不好意思。” “这样啊,”笔名叫高蒲的男人苦笑,“现在看华文创作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 “不过你会写小说,真的很了不起,我认识的人很少有这种职业。” 也不晓得这句话有没有安慰到男人,男人落寞说道:“可惜在台湾写作的人,很少能养活自己,我有好多朋友都要另外兼一份差才能支撑。” “是喔。”小玲对这个行业不大了解,听他这样说,仿佛这种处境自己也有一份责任似的。 “所以你知道啦,这个地方其实很适合我住,平常够安静,也有我需要的氛围,能让我的创作灵感源源不绝。” 隔壁楼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很快地,社区里又恢复宁静。男人好像松了口气似的,嘴角甚至露出了微笑。 小玲觉得这个人好怪,听说作家都是些怪人,看来真是这样。 “那你呢,你怎么会搬来这里,这里那么偏僻。”男人开玩笑说:“难道你也是一名作家?” “我和之前的邻居处不好,几个礼拜前大吵一架,就搬出来了。”小玲不好意思地赧笑,“我是一家广告公司的美术设计,没有你那么厉害。” “广告公司的美术设计?” “就是画画图,有时也作一些简单的动画。”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那么晚下班,听说广告公司很辛苦对吧。” “对啊,压力挺大的,连升职也很困难。”小玲有感而发道。 “Lifeis difficult.”男人喃喃说出这句。 小玲其实没说真话,她在公司不是美术设计,而是美术助理,都快三十岁还只是个小助理,自己也觉得丢人。最近公司来了几名新进员工,个个都比她年轻有活力,绘图技术也高,令她这个没什么天分的“老人家”倍感压力。 男人走到落地窗边,通过窗帘的空隙观察了社区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奇怪,那些野狗今晚好像特别安静,怎么都没来?” “这附近有野狗吗?”小玲有点意外。 男人看着阳台点头:“有好多只呢,每天晚上都会溜进社区里捣乱,十分讨厌。” “你不喜欢狗啊?” “狗有什么好,又吵,又欺善怕恶,我最讨厌狗了!”男人回头瞪了小玲一眼,“你喜欢狗吗?” 小玲无预警地心中一慌,说道:“算喜欢吧,小狗很可爱呀。” “可爱?”男人冷笑,“社区有很多空房子,都被那些野狗占据了,弄得到处臭烘烘的,有什么可爱。” “这个社区空房子可真多,晚上回来都没有灯,怎么会这样?” “你就别理这些事啦。”男人有些不耐烦。 “你这么凶干嘛啊?” 5.讨厌的宠物 有小半分钟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变得有点僵,男人欲言又止,斜视的眼睛好像在看她,又像在看那只白色的冰箱。 最后还是男人先妥协了,放低姿态说:“抱歉,我不该对你这么说话。” 小玲委屈地看着地板,过了一会儿,小声说:“算啦。” 男人不好意思道:“一下说了那么多话,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小玲低头也笑了一下,说:“你袋子的东西呢,我帮你放进冰箱去。” 冰箱前方的购物袋,装了不少东西,她走过去打了开来。 “别碰——” 她才刚握住冰箱左侧门把,男人骤地发出尖叫,好像被她这举动扎进肉里似的,叫声中充满恐惧。 小玲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男人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膝盖撞在茶几上,把茶几撞歪一个角度,他好像全然不痛,扑跳到小玲身边,把冰箱的门用力摁住。 小玲被他这怪异极了的举动,吓得后退三步,惶恐道:“你干吗啊?” 她心想这个男人一定有病。 男人连汗都渗出来了,一粒粒布在额头上,按着冰箱的手,力量大到把冰箱都推歪了,喘气说:“没……没什么,你别帮我,我自己会放!” 这番话显然是推诿之词,而他的眼睛,不断往冰箱左侧看去,好像在确认门是否有被拉开——里头有什么东西他那么紧张? 男人勉强堆出笑容,打开冰箱的右侧门,将购物袋里的罐头、饮料,一股脑塞进鹅黄色小空间里,“砰”地把门关上。 “你也有养宠物吗?”小玲注意到购物袋中有几罐猫狗罐头,是“西莎”出品的,售价还不便宜。 男人似乎被这问题给问住了,蹲在地上答不出话来,反问她说:“你说‘也有’,难道你‘也有’养宠物?” 小玲没想到他对文字那么敏感,暗想这人果然是个作家呢,坦承说:“是……我有养狗,两条马尔济斯。” 她自己也很清楚,在公寓里养狗是一件称不上有公德心的事儿,这也是她老是搬家的最主要原因。 男人露出嫌恶表情,不过怎么看都有一丝恐惧的成分在,很奇怪。 “它们不很吵的。”小玲连忙解释。 男人将购物袋握紧打了个结,挺胸站了起来,犹豫了几秒,提醒她说:“你养宠物,在这个社区要小心一点。” “为什么?” “这个社区,”男人指了指阳台,“里头的住户不太友善……事实上是很不友善,没事最好别放你那些狗到处乱跑。” 小玲倒抽一口凉气——自己的狗对她来说就好像亲人一样,怎都不能割舍,她为了这件事跟好多邻居吵过,跟派出所的警员也吵过,一次又一次搬家,从市区搬到这个半乡下来,难道还不够吗?还得再跟所有人进行抗争? “你们干吗这样,养狗到底有什么不好嘛!”小玲气得快哭了出来。 男人似乎很能理解她这心情,做了个安抚的动作,“其实我是无所谓,我虽然不喜欢狗,但写稿和睡觉时都会戴着耳塞——问题是别人不会。”他低头思忖该怎么措辞,才不会让对方感到太震惊,“社区里有一些人——我不知道是哪一些,心里有病,不,从里到外全都有病,他们不喜欢宠物,非常不喜欢,宠物会让他们神经紧张。而他们解决这种事的方法,十分极端,通常……通常是用老鼠药。” “天啊!”小玲捂着嘴巴叫道。 “所以我才说,你没事最好别把宠物放出来。” 远处似乎有野狗在叫,声线十分凄厉,不一会儿叫声小了下去,渐渐听不见了,好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小玲内心,也像被什么给吞噬掉了。 “太过分了,他们凭什么这么做,这叫谋杀!”小玲双手激动地上下摆荡,“这个社区是怎么了,大家都疯了不成?” “你说他们都疯了,也许吧,但你们这些养狗人难道都没有责任?”男人语气变得严峻,“你们在公寓里养狗,吵得许多人日夜不宁,有些神经特别敏感的,为此痛苦得快要疯了,难道不算慢性谋杀?”他的手朝楼下用力一比,“你们对宠物那么仁慈,对自己的邻居却那么残忍,这不是很荒谬吗?” 小玲缄默下来,心想自己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要她放弃养狗,终究没有办法。 男人似乎洞悉了她的心理,招手要她跟自己来,走到落地窗边,掀开窗帘靠近拉绳的一片窗帘布,努着下巴说:“看到了吗,社区外靠近七星山下面,那座漆黑无比的森林?” 6.邪恶深林 阳台外的楼盘,疏疏落落散布在社区各处,楼盘与楼盘之间,是一大片疏阔的空地,每一栋楼都只有零星几点灯火。 社区外有一条山脊在远处低伏,像个等腰三角形的棱线似的,十分伟壮,山脊底下带着深紫色的洞黑,让人联想到死亡。 山下有一片墨绿色森林,在黑夜吐烁着冷雾,雾气是白色的,却更凸显了森林的墨黑,好像一旦深入其中,就再也没有走出来的机会。 小玲的视线仿佛被森林给摄住了,半天都不能移开,“那座森林是……是……”她的声带有一种刺痛感,喉咙中仿佛有一颗仙人掌。 男人深吸一口气,好像要备足勇气,才敢继续说话,“我一直觉得那座森林十分诡异,好像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神秘而且恶毒,我们社区就在那股力量的笼罩下,发生过许多怪事,常理都不能解释,让人烦恼得快要疯了。受不了的人早就离开了,剩下来的人,渐渐地都变得越来越怪,越来越怪……” 他说话的语气低沉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醇厚感,小玲汗毛都竖了起来。 “七星山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有人说山里有‘反经石’,具有不可思议的能量。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里经常有人走失,不只是人,连猫狗都经常走失,一旦走失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到,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从来没人知道。” 男人抬头看她,眼睛的瞳孔忽然放大,“你说你看过斯蒂芬·金的小说,你有看过他那本《宠物坟场》吗?” “《宠物坟场》?” “是的,《宠物坟场》。”男人抓住她的肩膀,“你知道吗,书里说走失的东西,找不回来反而更好,有时候找回来了,往往已经不是原来的东西了,你知道吗?” 小玲觉得他的手好冰,好像刚从冷冻库抽出来一样,而他的瞳孔,像极了一头被关在永夜里的猫,那种琥珀般的亮萤色,让小玲想起刚才那两个凶恶的男孩! 房子角落突然响起“砰咚”、“砰咚”的怪声,一个密闭空间里,像有什么东西不断在冲撞,愤怒得快要发疯一样。 他们两人同时转头,看着墙角那只突兀的冰箱,冰箱左侧不断响着“砰咚”、“砰咚”的碰撞声,诡异疯狂极了。 男人的手一瞬间掐紧小玲肩膀,然后飞快松开,拼了命似的扑向冰箱门口,用肩膀和背后紧紧抵住门。 有那么一瞬间,冰箱门露出一条缝隙,惨白色的冰雾扩散开,被鹅黄色的灯光染成橘色。 就在那一霎那,小玲似乎见到一条猫爪,从门缝里伸出来想抓男人。只差那么一点,冰箱门就被男人抵住,猫爪被他关进冰箱里,只抓下门边一片塑胶皮。 小玲毫无仪态可言地张大嘴巴。 “快,你快走!我没办法再送你啦!”男人用肩膀挡住冰箱,向她吼道,“记得我的话,快点回到自己屋里!没事千万别让你的宠物出来——尤其别进那座森林!”冰箱砰咚哐啷急响,里头的东西,好像就快冲出来了。 男人死命抵挡住说:“你快走啊!” 小玲惊醒过来,涌出一股快精神错乱的疯狂感,想上前帮忙,但内心的恐惧却压倒一切。只见冰箱门又露出一条缝隙,可怕的深黑色猫爪,不断在门边扒抓,把死白色塑胶皮抓下一块。 她尖叫着冲向门口,头也不回地撞开铁门,往楼下跑去,就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男人仍在不断提醒她说:“记得我的话,千万小心这座社区!” 小玲果然听进了男人的话,两天以后,拖着她的行李搬离社区。 7.黑猫 冰箱里的疯狂力道终于小了下来,男人松了一口气,靠着冰箱的门瘫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冰箱里不再有动静,他才悠悠站起来,像在聆听社区外的情况。 他拉开另一侧的冰箱大门,取出一只生锈的铁碗,倒了些牛奶进去。冰箱左侧的门缓缓打开,冰冷的雾气中,走出来一头诡异的黑猫,身上都是可怕的伤口,像被一群野狗咬过,咬得能见到骨头,伤口上的血都干了。 “冰箱里很冷吧,唉,这是为了你好。”男人说。 黑猫想喝牛奶,但喝不了,因为它的头歪了一百八十度,整张脸朝向天花板。它只能缓缓躺在碗边,将脸凑过去喝奶。 照说这种严重的伤势,早就应该死了,它却还能一口一口地喝奶,不时舔舐舌头。 “慢慢吃喔,我买了很多食物。” 男人很为这猫感到难过,怜惜地摸摸它的背部,小心避开伤口。 “你也闻到那女人身上的味道了吧?好浓的狗臭味,难怪你会气成这样,不过过了今晚,她应该很快就会搬离社区了,你不必担心。” 说完,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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