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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村事件  作者:时晨

用过餐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王师傅开的是一辆七座商务车,六个人都能坐下。我们从郑州出发,前往沁阳市。途经郑云高速和长济高速,一共一百二十公里左右。我好久没坐那么久的车,而且王师傅开得又快,不免有些晕车。路上,话最多的还是蒋超,老金偶尔会附和他几句,周艺蕾在路上没有说话,让人感觉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沈琴则戴上耳机,闭着眼听歌,显得很悠闲。

大约在傍晚五点四十分的时候,我们才抵达沁阳市。

沁阳是个县级市,隶属河南焦作,也是晚唐大诗人李商隐的故乡。文学史上,李商隐诗才一流,人品却一直被后世史家诟病,大抵是因为背弃了有恩于他的令狐绹,转投其政敌王茂元门下。此外,在《红楼梦》中,林黛玉也表示不喜欢他,只爱“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一句。为什么呢?说法很多,但有一种解释特别有趣——林黛玉说谎。为什么说谎?因为从李商隐去世到明末的八百年中,李商隐的诗品和人品一直受到贬低,没有受到应有的待遇。但是在《红楼梦》成书的清初,李的诗逐渐被认可。林黛玉是贵族,作为有身份的知识分子,自然不会轻易去承认他。就算心里觉得好,嘴上也不能说,承认一两句写得好,已是最高的评价了。

我不由得想到了国内文坛的情况。不也是这样吗?或许很多被埋没的佳作,只有等到在国外拿了奖,才会受到国人的认可吧。就像陈爝说的,中国人骄傲了几千年,直到鸦片战争被甩了一个耳光,甲午战争又被打断了骨头,对外国人从瞧不起变成了崇拜,卑躬屈膝起来。工业革命,让中国从原本文化和技术上的自信,变成了全面自卑。这种情绪到现在还没去除,包括文艺创作者。国内的评论家们,不太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国内这些作品上,也是可以理解的。

扯远了,我们言归正传。

由于时间比较晚,而且这里离弇山村尚有七十几公里的路程,于是蒋超决定在沁阳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再赶路。他打了个电话给另外三位,约定明早碰面后,便让王师傅开车去了怀府东路的沁阳市宾馆。到达后,我们先在宾馆附近找了一家餐馆解决晚饭问题,用餐后才去了宾馆,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订了三间标房。蒋超和金磊住一间,沈琴和周艺蕾住一间,我和王师傅住一间。分配妥当后,各自拿了房卡,回房休息了。

可能是白天太疲惫了,我和王师傅各自洗漱完毕就睡了,一夜无梦。

醒来后,我们一行人又在宾馆餐厅一起吃了早餐。正聊着,忽然从门外走来一个年长的男子和一位娇小的女孩。年长男子穿着一件格子衬衫,身高约有一米七五,戴着黑框眼镜,一只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用谨慎的眼神打量着我们。我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有些灰白,脸上也有些深刻的皱纹,但整体看上去很精神,我推测他年龄应该在五十岁左右。那位女孩大约一米五,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虽然算不上美女,但五官端正,很文气。

蒋超站起身来,很快地摘下棒球帽鞠了个躬,再把帽子戴上。他鞠躬是为了向对方表示尊重。鞠躬完毕后,他又和对方握手,并向我们介绍道:“这位就是河南师范大学的赵承德教授,是中国历史民俗与信仰民俗研究方面的专家。这次专程请赵教授与我们一同探险,是想请教授提供给我们更多专业的指导。当然,赵教授也不是第一次踏足弇山村,在很早之前就曾经研究过那边的傀儡戏文化。”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沈琴曾经给我看过的那份关于弇山村傀儡戏的田野调查报告,就出自赵承德教授之手。金磊也上前和赵承德教授握手,寒暄了几句。

“这次去弇山村,原本是为我最近写的学术报告做一些补充。正巧蒋超先生邀请,那是再好不过了。”赵承德面带微笑,朝我们颔首示意,接着为我们介绍他身边那位戴眼镜的女孩,“她叫季云璐,是我带的博士生。”

“大家好,给各位添麻烦了。”她对大家鞠了个躬表示感谢,让人感觉很有教养。

蒋超很客气地请他们俩入座,继续商议下午弇山村之行的事宜。

“赵教授好,我读过您关于中国傀儡戏的论文,觉得非常有意思。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就是皮影戏这种也是利用偶人进行的表演,算不算傀儡戏呢?”

赵承德教授刚坐下,沈琴就忍不住发问。

“应该算。傀儡戏实际上包括木偶戏和影戏两种表演样式,古人称木偶为傀儡,因此先前的木偶戏就被称为傀儡戏。后来出现的影戏也是用傀儡进行表演的艺术,区别只在于木傀儡和平面傀儡。所以明清时期,人们将两者混称作傀儡戏。不过,木偶戏和影戏事实上是两种不同的表演方式, 具有不同的表现手段。”

“现在傀儡戏当然是用于娱乐表演的,宋朝时这种表演就已经风靡。但弇山村的傀儡文化似乎与鬼神文化有一些关联。那么赵教授您认为,木偶人为什么被称为傀儡?说句外行话,请不要见笑,傀字中有鬼,是不是因为古时候用于祭祀或者镇压邪祟?”这个问题,恐怕才是沈琴真正想问的。

沈琴说完后,现场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周艺蕾,显得更加局促不安。

也许是觉得这个问题相当有探讨价值,赵承德教授调整了一下坐姿,认真道:“确实,傀儡最早应该是用于丧祭,代替活人来殉葬,春秋时已经成为风气。至于傀儡是怎样和木偶结合起来的呢?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们都知道,傀儡原为形容词,意为雄壮而丑恶。傀儡与郁垒、畏垒、郁律、族垒,皆系一音之转,具有相同语义,都是古代凶神。汉代王充《论衡·订鬼篇》引《山海经》曰:‘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于是黄帝乃作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大桃人’即用桃枝做成的木偶人傀儡,这里桃木傀儡被赋予驱祟逐疫的含义,和神荼郁垒一道发挥惊吓镇辟的功能,已经与巫傩之祭结合了。”

不愧是教授,果然对傀儡文化了然于胸。

沈琴接着问道:“《山海经》大约成书于战国时期,也就是说,在当时民间已经流行这种习俗了吗?”

“是的,当时桃人、神荼、郁垒和虎被用作镇宅守户的四大凶神,或于岁除被置于宫门户侧以避邪祟。按东汉泰山太守应劭所著的《风俗通义》的说法,木偶戏原来是在丧葬时所唱的挽歌,到了东汉时,因为它的表演性质受到普遍欢迎,才被移用在宴会上了。”

“原来汉代就有木偶戏表演了啊!”金磊听得入迷,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

“汉朝的木偶可以动吗?”这次轮到蒋超提问。

赵承德答道:“当然。一九七九年,山东省莱西市西汉墓出土了一具悬丝木偶,全身各部关节都能活动,能坐、能立、能跪,腹部和腿部都有穿线用的小孔,说明这具木偶已经可以由人操纵而进行表演。”

蒋超表情夸张地说:“我的天,真难以想象!”

赵承德笑道:“永远不要小瞧咱们祖先的智慧。”

闲聊间,忽然宾馆外传来一阵骚动,然后传来骂人的声音。蒋超把头伸出窗外瞧了一眼,大喊一声,就跑出了餐厅。我也随着蒋超跑了出去。到了宾馆大厅,只见一个体格强壮的保安正将一个瘦弱的青年按在地上,并让他老实一点。

青年剃着板寸,披着一件破旧的牛仔外套,下面套了一条深绿色的工装裤,整体给人吊儿郎当的印象。青年的身高应该不过一米七,在强壮的保安大哥面前,显得异常羸弱。当时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是愣在原地,蒋超立刻上前给保安大哥赔不是,说这人我们认识。被按在地上的青年虽然手脚受限,但嘴里还是不干不净地在骂。保安听了蒋超的解释,这才将信将疑地松了手,把青年放了。

“真是不长眼,我哪里像小偷了?”青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蒋超说,“不就是在门外张望了一会儿嘛!至于吗?”

“就你这贼眉鼠眼的模样,不抓你抓谁?”蒋超也帮着他掸去灰尘,看来两人关系不错。

“我贼眉鼠眼?开什么玩笑!”

蒋超把青年推到我面前,介绍道:“差点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韩晋,知名作家。这位呢,是我的发小,徐小伟,是一位青年导演,当然,他拍的都是一些不上台面的恐怖电影。”

“恐怖电影怎么就不上台面了?是你没见识。”徐小伟回了句嘴,然后把目光转向我,面带微笑道,“你好,叫我小徐就行啦。”

我们俩友好地握了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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