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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幻觉乐园 作者:宫部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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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子打电话给萩谷敏子报告诚子的事,并且提议下一次若诚子再跟她联络,会邀约两人到家里坐坐,介绍她们认识。敏子听到这样的提议,又是一阵狼狈仓皇,最后还是答应了。 “我这么说似乎有点奇怪,可是该怎么说呢,老师,你好像把事情越搞越大了。” “说得也是。”滋子笑说,“那之后,跟你大哥好好谈过了吗?” 萩谷松夫曾经说过要带敏子再来谈判。 “关于这一点,我大哥的态度好像转变了,他也不再骂我了。” 松夫跑来诺亚出版理论的第三天,曾到敏子的住处说要看阿等的那幅画。滋子影印好后已将原画归还,现在那些画由敏子保管。 “我虽然不太会说明,但还是把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松夫大哥仔细地看阿等的画,看了好久。一张一张地翻,边看边想,显得很感动的样子。” 很感动……吗? “那么你大哥对于阿等的能力有没有说什么呢?比方说,这种能力是你祖母传给他的之类。” “哦,他是说果然有咱们家的血统,但是祖母没有这种能力。而且祖母是不是真的有神力,也没有人知道。现在回想,当时以为她说中的事,好像也只是凑巧的吧。” 大哥还一边说着“我不懂……”,眼睛始终盯着阿等的画。 说不定萩谷松夫也从阿等的画中“发现”了什么?这种没有马上说出某些实情的情形,之前在樱花小学的花田老师身上就已经验证过。 总之原先最大的阻力来源萩谷松夫态度能够软化已是谢天谢地了,何况又已经和土井崎诚子联络上,滋子觉得眼前似乎有了亮光。虽不能说从此一片光明,至少已向前跨了一步。 尽管当初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像这样花时间调查这么多事,多少也开始影响到滋子在诺亚出版的工作,因此这一周滋子不得不熬通宵加班。 清晨回到家,在下午上班之前先小睡一下,中午蓬松着一头乱发吃着既非早餐也不能说是午餐的饭。电视里播映着轻松的信息节目,好像是在报道最近地方上的居民活动。 如何对付乌鸦乱咬垃圾、地方保安巡逻体制、访问独居老人的义工……滋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一边洗碗,然后准备出门。这时电视上开始了儿童会的话题。由于儿童人数减少,许多地方的儿童会活动力因而降低。然而在少子化的时代背景下,不是更应该重新正视儿童会的功能吗?可以帮助孩子们超越学年障碍,建立纵向的人际关系…… 滋子突然想起来了。 敏子家摆在佛龛上的阿等的照片,好像是去爬山时拍的。当时滋子问说是去远足吗,敏子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说去爬高尾山时拍的吧。 对了,就是“蓝天会”。 当时还以为是地方上的儿童会,然而敏子说是“登山社团”,而且还一副很不想明说的样子。从她回答的方式,滋子感觉和问起阿等父亲时一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当时问过之后就忘了…… 假如阿等参加登山社团的话,应该去过很多地方才对,而且社团的成员很有可能并不限于同一学区的小朋友和家长。“蓝天会”不就是能增加小学生阿等与生活圈以外的其他地区人士接触的机会吗? 滋子很幸运地立即和敏子联络上了,她一开口就问:“‘蓝天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团体?” 这股开门见山的气势似乎吓到了敏子。 “老师,‘蓝天会’怎么了?” “以前问你的时候,感觉你好像不太愿意说清楚,应该不是我想太多了吧?” “唉……”敏子发出了一声叹息,“对不起,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过当时我是真的很难启齿,其实是阿等去的那个……儿童咨询所要我们参加的……” 樱花小学三年级的暑假结束,阿等的班主任老师建议敏子带阿等去儿童咨询所看看,因为他发现阿等的学习状况很不稳定,上课时经常会眼神涣散地发呆。 “哦,原来是这样呀。当时的班主任老师是……”滋子赶紧翻开记事簿,上面写的是川崎老师,旁边还标注:三十岁出头的男老师。 “他是一位很会带学生、风评很好的老师,但就是跟阿等处不来。”敏子仿佛想起什么来似的叹了一口气,“于是我就带阿等去儿童咨询所,还去了好几次。” 负责面谈的是一位不到五十岁的宫田医生,滋子的记事本上也写了这项信息。 “面谈之后还做了心理测验。” 结果宫田医生说没有什么问题。 “还说偶尔上课发呆、注意力不集中,是这个年纪的儿童常有的情形,属于成长过程中的暂时现象。但也有可能是一种潜藏的内科方面的疾病造成的,最好到医院检查一下。于是我们也去做了检查,同样没有任何问题。阿等只是体格低于标准,但是很健康。我们回学校后跟老师做了报告,但还是没有改善。” “还是跟川崎老师处不好吗?” “是的。老师说阿等跟去咨询所之前完全没有改变,甚至还变本加厉。我也常常被叫去学校挨骂。即便阿等是个孩子也会有所感觉吧。” “跟老师的关系更加恶劣吗?” “没错。”当年的困惑又重新想起,敏子语气沉重,“我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最后还是得求助于儿童咨询所,川崎老师也这么要求我。” 滋子觉得身为班主任的川崎老师根本是在逃避责任,一开始就认定所有问题都出在阿等身上。 “结果呢,宫田医生实在人很好又体贴,他说以后不管有没有事,我和阿等随时都可以去找他。他说只要跟他聊聊天、吐吐苦水,心情也会轻松许多吧。于是阿等变得跟宫田医生很亲近,两人好像朋友一样,阿等下课后经常去找他。”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阿等升上四年级。 “四年级的班主任老师是跟着原班级升上来的,没有换。不过阿等跟宫田医生谈了很多,多少也懂事了,很少再和川崎老师起冲突,我这才放心。” 升上五年级时,重新分班也换了班主任老师。新的班主任老师就是那位伊藤老师,于是阿等又被当作问题学生看待。 “和川崎老师不一样的是,伊藤老师本来就以严厉出名,不只是学生,就连家长也很怕她。因此被老师凶的也不是只有阿等一个人,我也尽量不去冒犯她,彼此相安无事就好。” 话虽如此,还是很劳心费神呀。 “让小孩上学读书,还真是辛苦呀。”滋子有感而发。 但敏子听了笑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老师。只是我们这样子聊天,听起来比较夸张罢了。” “只不过……”敏子压低了声音,“也许是我猜错了。我觉得伊藤老师之所以对阿等不好,是因为川崎老师跟她说了些什么。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她看阿等的眼神不对劲,四月的家庭访问时,该怎么说呢……气氛就已经很紧张了。我当时就想,伊藤老师会不会对阿等的偏见太深了?” 的确很有可能。如果在老师彼此之间交换信息时,听说萩谷等是个不受教的学生,尽管伊藤老师教学经验丰富,多少还是会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吧?或许再加上单亲家庭的因素,更加深了她的偏见。 老师也是人,不可能是完美的,和学生之间也有合不合得来的问题。既然学校是由老师在主导运营,自然就不可能尽如学生和家长之意了。 可是滋子心中开始不安地骚动。那个川崎老师,为什么会如此地针对阿等呢?即便儿童咨询所的专家也感觉不出阿等有任何问题。其中是不是有特别的原因? 阿等……是不是看到了川崎老师的什么问题,就像他看到花田老师的问题一样,甚至是更加清晰的事态呢?所以他才会分心恍神,上课经常发呆? 不行,又跑出“先入为主”的念头了。滋子赶紧甩甩头,重新握好听筒。 “阿等一直都会去儿童咨询所,那孩子也有自己的心事吧,有些事他可能不想对我说,因此常常去跟宫田医生说话,吐吐苦水。” “到他出车祸为止,一直都会去那里吗?” “是的。宫田医生在阿等过世后,也曾来给他上过香。” 两人果然建立了亲密的感情。 “对了,老师,有关‘蓝天会’的事……”难得敏子主动回到原来的话题,“告诉我们‘蓝天会’这个团体的,就是咨询所的宫田医生。他说有这个会,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参加。” 滋子在记事簿摘记的同时,身上冷汗直冒——差点就漏掉儿童咨询所这条线索。自从吃了伊藤老师的闭门羹,又被花田老师那么一搅和,还以为教过阿等的老师和学校这条线索已经是山穷水尽了。滋子甚至认为在阿等就读的学校这个范围内应该不存在和千住土井崎家有关联的线索。 可是儿童咨询所就不一样了,更何况又跟“蓝天会”扯上关系,搞不好关键人物就是宫田医生。要不是刚睡醒时随意收看那个电视节目,差点就要忽视这重要线索了。 “‘蓝天会’是为了小朋友而设的义工团体,”敏子说明,“他们聚集小朋友举办集会、登山等各种活动。虽然需缴纳费用,但运营委员们都是义务帮忙的。” “既然是义工团体,就不是由县或市等公家单位主办的啰?” “没错,它是民间组织。” “就好像大型的儿童会一样吗?” “嗯,是的,我想应该没错。只是和地方的儿童会不一样,它的小朋友来自各个不同的地方。” 滋子的心跳得很厉害。 “你说来自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说参加‘蓝天会’的小朋友并不限于船山市,范围还可能更广吗?” “是的,没错。虽然来自千叶县的学校的很多,但也有从东京和横滨来的小朋友。说起来,他们还有自己的网站。”敏子说。 “我待会儿就去上网检索。那么是宫田医生问你们要不要参加的吗?” “是的。一开始医生是跟阿等说的,我听阿等跟我说后,又跑去问医生详细的情形。因为阿等想要去,我就跟对方联络。” “宫田医生自身也跟‘蓝天会’的活动有关系吗?比方说他也是运营委员之一吗?” 敏子想了一下。“不……我想他应该不是吧。医生是听其他去儿童咨询所的小朋友提起的。” 详细情况敏子已记不太清楚了,总之由于阿等显得很有兴趣,她想让他去参加也无妨。 “我知道了,那就下次再联络。” 滋子一挂断电话,便冲到计算机前面,不到十分钟,就找到了想要的信息。 “跨越学校的藩篱,增进孩子们的交流。”网页上,在“蓝天会”的标志下写着这么一行文字。 该会成立于二〇〇一年四月,办公室地点在千叶县千叶市金川町,旁边还附注“金川有机材工业股份有限公司总务部内”。 发起人有五人,网页上列出了他们的名字和职称,全部都是以千叶县为根据地的企业经营者。身为发起人之首的金川一男排名列十位运营委员之首,是该会会长,网页上有他的大头照,是一位有着慈祥笑容、满头白发的老先生,年纪大约七十岁左右。他同时也是办公室所在的金川有机材工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 读完金川会长执笔的“设立宗旨”和运营委员轮流撰写的“本周蓝天”活动报告,滋子已大致了解该会。 首先,“蓝天会”是在金川一男的呼吁下成立的组织。 说到有机材公司,主要业务是制造合成树脂等化工产品。上网检索该公司的网页,数据显示去年的年营业额高达一百二十六亿元。一如大部分制造业,该公司生产据点多移往海外,但总公司仍在千叶市。 金川一男白手起家,现在高居董事长的职位,表示总经理一职已交棒给继承人了吧?想必他本来就对教育很有兴趣,或是看到现在儿童的成长状况感到痛心,总之趁着他从企业经营的最前线退下来的机会,为了社会,为了儿童,他决定要做些什么,于是开始招揽志同道合的人组成运营委员会,正式开始活动是在二〇〇二年四月。 金川会长写道:在趋于少子化的现代社会中,现在的小孩从小就被当成“小大人”对待,尽管被丰富的信息所包围,却缺乏成长期所必需的与同龄孩子的情感交流。由于独生子女增加,家长花费的教育资金也跟着增加,然而却都是用在名为“英才教育”的各种课外进修课程、升学补习班,形成了讽刺性的现象。升学考试的压力也因而越来越大,孩子们过得既孤独又忙碌。再加上地方社会的崩解,不同年龄的孩子聚集交流的机会锐减,使得孩子们无法通过学习和游戏体会应给予年少者的关心与爱护,且无法以年长者为模范学习经营人际关系的技巧。 “蓝天会”乃基于这种社会现况,以幼儿园学童、小学生为对象,为提供孩子们聚集的场所而设立。在许多赞同该会宗旨的父母支持下,追求“亲子共同和谐、明朗、快乐生活”的目标,跳脱学校的藩篱,摸索新的教育形式,为孩子们提供更光明的未来。由此看来,将该会形容为“大型的儿童会”,倒也没有说错。 具体举办的活动,大约是三个月一次的音乐会、到近郊登山健行、参观各种设施等。秋天还有文化节,会有孩子们表演的舞台剧和绘画展。办公室所在的金川总公司里还设有儿童专用的图书室,提供给附近儿童自由利用。 想来要推广这种活动,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有气度”的人吧?要提供场地,必须有地方,要有固定的地点则需要花钱,而首都的地价和租金都很贵。由于“蓝天会”的创办人在创立时便提供了场地,所以才能前后只花了四年就有今天的规模。敏子说运营委员是“义务帮忙”,就算不是每位都那么做,但金川会长很有可能不仅义务帮忙还自掏腰包。 滋子心想,他应该是一位慈善家吧。 这些信息都可以在首页上看得到,可是当滋子想要浏览个别的活动、报告和冠上活动名称的“照片园地”(里面应该贴有活动时拍的照片吧)时,屏幕上显示需要键入会员号码。 滋子又打电话给萩谷敏子询问阿等的会员号码。 “我正在看他们的网页。” “做得很不错吧,老师。” “的确是,令人印象深刻。实际参加的感觉怎么样呢?阿等一共参加过几次活动呢?” “没有多少次啦。”敏子回答,显得有些心虚的样子,“虽说参加费用不是很多……顶多四五千元吧,可是我实在没有太多余裕呀。” 包含那次登高尾山,敏子让阿等参加了三次登山活动、一次‘蓝天会’负责售票的音乐会。第一次是在五年级的暑假,到千叶的锯山之行,接着是同年十一月中旬的音乐会,然后是去年八月,六年级夏天的高尾山之旅和十一月的千叶牧场行。 “阿等还和参加活动认识的朋友互发电子邮件呢。我们家没有计算机,也没有帮阿等买手机,他都是用学校的计算机收发邮件。” “这些事都是阿等告诉你的吗?” “是的。” “阿等玩得很快乐吗?看他佛龛上的照片,笑得很开心呢。” “是呀,他好像玩得很高兴。” “参加的人很多吗?” “这个嘛……好像是暑假和春假的活动参加的人最多吧。不过就我所知道的,小朋友大概是二十人到三十人左右。有些家长会跟去,但也不是每次都去,高年级的小朋友通常都直接交给‘蓝天会’带。” 除了年费五千元以外,没有其他特别的限制,也从来不要求买什么东西。 “每个月会寄会报过来,上面有会长、委员、会员家长和小朋友写的文章。但也没有规定每个人都要写,我就从来都没写过,阿等也是。” 活动通知会另外寄来,想参加就报名,只要缴纳规定的费用就行了。 “所以一般会员都觉得很轻松,只要觉得活动有趣,报名参加就行了。” “会务完全由这位发起人和运营委员们处理吗?” “哎呀,老师,一般发起人都是挂名啦,”敏子觉得很好笑,“他们都是公司的大老板,忙得很呀。” “啊,说得也是。” 不可能是本人亲自出马呀。 “感觉每一位运营委员都只是赞助而已,只有金川先生不一样,他几乎每次都会出席。” “他是会长嘛,也是运营委员长。” 因为他是发起人才那么热心吧? “办公室有专门的——也就是在‘蓝天会’工作的人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好意思。” “你没去过办公室吗?” 敏子回答了“没有”后,马上又高声说道:“不对,我去过。去年年底我带阿等去他们的图书室,当时去打了声招呼,图书室的楼上就是办公室。” 工作人员只有两名女性。 “可是老师,我想她们应该只是办事人员吧,活动还是由运营委员们处理。” 运营委员大概是从会员小朋友的父母当中,以自荐和推荐的方式选出来的。 原来如此,我大概了解了,也难怪敏子会说当一般会员比较轻松。 “阿等为什么想去那里的图书室呢?” 在那之前阿等只参加过活动。为什么到了去年年底,会突然有此举动? 敏子回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说只是想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图书室,于是我们就利用二十三日的假日[十二月二十三日是天皇生日,放假一天。]去参观。” “那地方很大吗?” “挺大的。有好多桌子,家住附近的会员小朋友就算不去看书,也会在那里写功课,里面还放了好几台计算机。” “蓝天会”的办公室和图书室都设在金川有机材的总公司大楼里面。 “他们有好几栋大楼,那只是其中的一栋,很漂亮,就跟饭店的大厅一样。” 既然是总公司就有保安管理吧?愿意提供给跟企业经营毫无关系的外人,也就是一般会员们使用,的确是很大方。可见得金川会长成立“蓝天会”绝非只是嘴巴上说说,而是决意好好经营。 有机材制造业的年营业额约一百三十亿元的话,应该算是大公司了。有这么大的企业做后盾,加上发起人的意志坚定、会员的热情参与,自然活动也会举办得积极有劲。这就是“蓝天会”。阿等和敏子要想走出生活圈,接触外面的世界,建立新的人际关系,大概没有比参加该会更适合的了。 输入阿等的会员号码后,便可以打开页面。网页上并没有因身故而取消会籍的手续。滋子先打开了“照片园地”,首先看到的是圣诞节时的照片,好像是在图书室里举行的。画面上有圣诞老公公,孩子们都戴着红帽子。接着是最近的活动“赏花散步会”,继续往下看,也看到了阿等参加的健行活动和音乐会等照片。 一如敏子所说,小朋友人数最多的时候约三十人,照片里也有很多大人。每张照片都充满动感,人人满面笑容,都很快乐的样子,显得很有活力。 聚集到这里的人之中,可能有谁和土井崎家有所关联吧? 或许是因为找到线索而情绪高昂,滋子一到达诺亚出版来不及为迟到道歉,就赶忙向野崎和小惠报告“蓝天会”的事。 小惠赞叹地说:“居然有那种团体,好像很好玩。” “没问题吧?该不会和什么邪教或老鼠会有所关联?”现实派的野崎扬起眉毛反问,“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很难说,你还是小心点。话又说回来——”野崎抓了一下头,“敏子明明知道滋子拼命想通过阿等的交友关系或者说是小朋友的人际关系来找出和土井崎家有关联的可能性,为什么她没有早点提起这件事呢?” “因为连我也忘记有这条线索呀,彼此彼此啦。”接着滋子赶忙对两人打躬作揖地拜托,“对不起,这个星期我可以请假吗?” 野崎叹了一口气说:“好啦,你就是想去调查那个‘蓝天会’吧。” “嗯,”滋子点头说,“不过在那之前,我还要先去儿童咨询所。” 和儿童咨询所的宫田医生接触时,滋子打算借用中午那个电视节目的基本概念。 她决定先不提阿等和他的特殊能力,而是以采访“蓝天会”的名义前来,谎称因为觉得该会以超越年龄、学校藩篱,促进儿童间交流的宗旨和活动很有意义,打算写成文章在杂志上报道。 阿等去的那个儿童咨询所位于船山市儿童福利中心的二楼。整栋大楼有五层,贴着橘色瓷砖的外墙很漂亮,看起来比其他地区的儿童福利中心要新颖多了。 大楼里面还有可容纳一百二十名观众的小型表演厅、儿童图书室及以市内儿童和家长为对象的文化教室。门口的公布栏上贴有这个星期六将举办“折纸教室”的通知,表演厅则是预定举办钢琴报告会。 一楼的空间完全被儿童图书室所占领,里面有许多大型窗户,百叶式窗帘也拉了上去,内部一览无遗。由于是工作日的上午,书架之间和阅览区里看不见小朋友的踪影。系着色彩缤纷的围裙的女职员推着装满书本的推车在走道上走动。手写标示“绘本区”的低矮书架旁边,一位年轻母亲手上拿着绘本正在讲故事给走路蹒跚的幼儿听。 像这样的环境,也难怪即便是要去感觉会令人正襟危坐的儿童咨询所,阿等也毫无抗拒地自己一个人前来。他只要假装是来图书室,再偷偷爬上二楼就好了,也可以来借书的时候顺便去找宫田医生。 二楼的儿童咨询所设有几个办公室、会议室和咨询用的包厢,船山市教育委员会联络会的办公室也设在这里。滋子顺着指示从走廊向左转进咨询所里。 由于事前已经打过电话预约,很快便找到对方。滋子没有被带进包厢,而是被带进经过走廊时看到的一间小会议室。 电话中感觉对方是温文细致的人,因为他的语气轻柔温和,有安抚人心的作用。然而宫田医生本人却是完全相反,他个子不高,身体很结实,而且一脸浓密的毛发。他没有穿西装,而是衬衫搭配长裤,脚上穿着运动鞋。 两人交换名片后,滋子马上开口问:“请原谅我准备不够充分,我想先请教的是,医生属于市政府的职员吗?” “嗯,是的。”跟电话中一样,声音很柔和,“我是船山市教育委员会学校教育咨询会的一员。” “算是临床心理师或心理咨询师……” “不,都不是。”宫田医生一笑,有些突出的大眼睛便半掩了起来,活像是大黑财神[日本七福神之一,形象是头戴黑头巾,左肩背布袋,右手持木槌,脚踩米袋。]一样,“不过这个咨询所里也有临床心理师。我本来是小学老师,以五年任期被借调到教育咨询会服务。” 换句话说,他是以资深教师的身份担任儿童咨询所的咨询人员。“所以您也拥有许多教育学生的经验了?” “可以这么说。” “那真是太好了。我希望能够多听取有实际教学经验的老师的意见,可是学校的门槛实在太高了……”滋子正在鬼扯之际,女职员送茶水进来后又退出。 “电话中,你说要访问有关‘蓝天会’的事。” “是的。目的是提供在学校的框架下很难做到的儿童纵向交流,而且还超越地域的界限,我想应该可说是跳脱过去的儿童会的一种新形式吧。” 宫田医生看着放在手边的滋子名片问:“这篇报道会在哪份杂志上发表呢?” “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决定呢。这项采访源于我个人的兴趣,我打算写好后才投稿。” 不过,滋子还是报上了几本临时翻阅过的教育杂志的名称。 “哦,原来如此。”宫田医生缓缓地点头,两道浓眉也跟着上下移动,“你是从萩谷敏子女士那里听说我的事吗?” “是的。我因为撰写单亲家庭现况的报道而认识萩谷女士,从她那里得知了阿等和‘蓝天会’的事。” 虽然是信口开河,可是必要的时候如果没有这点本事就无法从事报道写作了。 “阿等的事真是令人遗憾。”宫田医生的浓眉大眼顿时蒙上一层阴影,“那孩子出车祸的时候,我刚好到大阪参加研修,回来后接到学校的通知才知道的。之后我去跟他母亲表示哀悼之意,心情很难过。” 滋子可以感受到对方不是嘴里说说,而是真的很悲伤。 “我想你应该听萩谷女士说过,阿等常来这里玩。” “我听说他和你就像朋友一样。” 宫田医生点点头,然后一脸怀想往事的样子眯起了眼睛。 “尽管心里明白他已经过世了,但因为没有看到遗体,总是缺乏真实感。常常觉得他会突然冒出来跟我打招呼,实在是令人难过。” 现场陷入寂寞的沉默之中,滋子决定暂时先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宫田医生抬起头问,“阿等的葬礼上,他的父亲有没有出席呢?” 这个问题可得老实回答了。滋子摇摇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他母亲什么都没有说吗?” “是的。” 原来对方也在刺探。滋子不知道宫田医生对阿等的身世知道多少,医生也不知道滋子知道多少。对方如果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彼此都想问出来。 宫田医生率先往前跨了一步。“阿等曾经告诉我说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在哪里。为了了解他的家庭环境,我曾问过他母亲有关阿等生父的事,但只得到两人无缘结婚,不知道对方目前人在哪里的答复。” 很像是萩谷敏子的作风,口风很紧。 “阿等很想他的父亲吧?”滋子不禁开口问,连忙又补充说,“我个人从他的样子是没有那种感觉,只是想到他有可能会对医生吐露心事。他之所以对‘蓝天会’有兴趣,我想是因为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有些寂寞的关系吧?” 宫田医生看着墙壁稍微思考了一下。“嗯……”他说,“也许是吧。他或许想要有些变化,想要有热闹的感觉吧?” “听说他在学校功课普普通通,不过从与他母亲和美工课老师的访谈中,可以感觉到阿等应该是很聪明的孩子,你觉得呢?” 宫田医生眼睛一亮,用力点头说:“他的头脑很好,遗憾的是没有反映在学业上面,像他那种敏锐的感受力,通常都发生在个性老成的孩子身上。” “老成的孩子……” “是的,他很体谅他的母亲,甚至有时可以看得出来是他在支撑着母亲。” 滋子想起了照片中阿等弱小的身影。 “像他那样的孩子往往比较容易蒙主宠召呀……哎呀,对不起……”宫田医生打起精神说,“应该谈‘蓝天会’才对。你要去该会采访吗?” “是的,接下来的行程就是。事实上我才刚着手,大概看了一下该会的网页。” “是一个成立方式很有趣的团体,先前好像没有类似的例子。” “没有吗?” “因为没有人肯资助吧。该会的会长……好像是金川先生,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你觉得会有很多这样的有心人吗?” 宫田医生很感慨地说完后,表情有些严肃,语气也变了。“我想先请问你。该不会你的采访——是因为‘蓝天会’有什么问题吧?” 滋子惊讶地反问:“它有问题吗?” 宫田医生身体稍稍往后一退,连忙否认:“不,不是的。我不知道,也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不好的风评,只是小心起见问问而已。” 滋子意有所指地看着宫田医生,宫田医生并没有将目光避开。 “请你不要往坏处想。只是就像我刚才所说,这个团体是前所未有的,在运营的过程中很有可能会发生些许冲突,或是内部产生分歧,所以我才会那么问。” 滋子点点头,不再追问。 “的确,介绍该会给萩谷女士的人是我,”宫田医生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后接着说,“可是我自己和该会并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风闻他们的好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大约两年前。” 是听县内其他儿童咨询所的同事说的。 “那个同事正好也辅导一个跟阿等一样出自单亲家庭的小孩。那孩子很容易陷入沉思,不太会交朋友,因此也不太想上学。他接受建议去了‘蓝天会’后,变得很快乐,他在那里交了朋友,个性渐渐开朗,也逐渐能适应学校生活。” 之后也听到地方上的老师们提起该会,也读过教育杂志上的相关报道。 “我记得曾影印那些杂志报道给萩谷女士看过,上面有该会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宫田医生和那位最早告诉他“蓝天会”的同事是好朋友,他相信对方的人品,也很信赖对方身为教育者的能力。 “我是因为相信他的推荐而介绍给萩谷女士,但我也只是抱着可以参考的心态,并非强力推销。没想到下一次阿等来这里的时候,居然跟我说:医生,你可以参加他们的活动看看。看到他们的动作那么快,我也吓了一跳。他的母亲不像是对那种活动很积极的人。” 滋子也点头同意。“因为阿等说他很想参加。” 宫田医生从那个时候开始收集有关“蓝天会”的详细资料。 “毕竟我也有责任,所以就去请教那位同事。” 同事所辅导的那个男孩也是“蓝天会”的会员,情况还不错。只是他发现了一项新的事实。 “当时成为会员的小朋友之中——人数大概是三十二三人吧,约七成左右都是各发起人所经营公司里的员工的小孩,尤其以金川有机材最多。同事所辅导的那位小孩的父亲也是那家公司的员工。” 滋子拍了一下大腿。“哦,也可以说是要底下员工配合参加董事长的社会福利事业?” “应该是吧。”宫田医生还是显得一脸严肃,“但因有杂志介绍,渐渐地在县内的知名度提高了,非员工体系的会员人数也慢慢增加。” 后来宫田医生还亲自造访“蓝天会”。 “不只是为了阿等,也为了今后的业务,我想多了解一点,‘蓝天会’究竟是以什么方式让许多无法适应学校生活的小朋友参加的?他们对那些小朋友提供了什么样的指导?我很直接地问了许多问题。” “蓝天会”的答复至少没有让宫田医生更加不安。 “运营委员虽是小朋友会员的家长,毕竟都不是专业的教育家,对于有拒绝上学等问题的小朋友,非专业指导反而会产生不良影响。不过‘蓝天会’并非那样的团体,一如它的成立宗旨,就像是扩大版的儿童会一样,只是提供让小朋友交流的场所而已。” 因此宫田医生暂且安心了。 “阿等最早参加的是登山活动吧?” “是的,是在他五年级那年的夏天,参加了锯山之行活动。回来后他立刻跑来跟我报告,说很好玩,也认识了朋友,还互相通信,因此我更加安心了。不过我也交代他说如果有令人不愉快的事发生,一定要告诉我,但是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听到一半时,滋子开始记笔记。宫田医生说完后,眼睛一直看着滋子振笔疾书的手。 “我知道了,谢谢你。”滋子停笔抬起头,对着医生点头微笑说,“阿等似乎很期待参加‘蓝天会’的活动,我听他母亲谈了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宫田医生表情僵硬,一种刚才没有的刺探神色从眼瞳里浮现出来。 “萩谷女士是怎么跟你说有关学校老师和阿等之间的关系的呢?也就是阿等为什么来这里接受辅导的原因。” 滋子将敏子告诉她的重复一遍,但宫田医生的脸依然紧绷。 “其他还说了什么吗?” 滋子轻轻眨了眨眼睛。“医生是否有所指呢?” 宫田医生盘起手臂想了一下,然后又再一次确认:“你真的只是要问有关‘蓝天会’的事,而不是阿等的事?你会去该会采访吧?” “没错。” 虽然之前的采访理由是编造的,但会去采访“蓝天会”是真的。该不会被看穿了吧? “医生,难道有其他原因吗?”滋子放手一搏地问。 她理解宫田医生的犹豫。对方说是写作者,又说跟萩谷敏子很熟,但自己是否该跟这个叫前畑滋子的人说出真相呢?说好还是不好呢? “所以他母亲没有听说啰?”宫田医生低喃,然后好像背着很重的东西一样耸动肩膀后看着滋子,眼神很沉重。 “我们只在这里说,请不要跟萩谷女士提起。” “好的。”滋子探出身体。 “樱花小学流传着阿等会不会是自杀的谣言。” 这实在太出人意表,滋子被这话吓得整个人都僵直了。 “可是他只是……小学生呀?” “六年级已经算是要进入青春期了,而且过去也不是没有类似的实例。” 或许是吧,可是…… “问题是阿等有必须自杀的理由吗?假如有那种征兆,你应该事先会发觉吧?” 宫田医生没有点头,而是皱起了眉头。 “这一点我也很自责,我个人并不认为是自杀,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愿意那么想。” 他显得有些痛苦。 “只是看法因人而异,每个家长都有自己的见解。” “那么自杀的说法是从家长口中说出来的?” “话也不是这么说啦。” 含糊其辞的说法,很不像目前为止所认识的宫田医生。 “阿等和几个班主任老师——川崎老师、伊藤老师处不好是事实。不管实情如何,他来这里接受辅导、生活在单亲家庭也是事实,综合这些因素,也难怪会产生那样的臆测。” 还好敏子不知道这件事。 “同时谣言也提到了‘蓝天会’的事。” 大概是阿等曾跟同学提起过吧,和他要好的同学应该知道“蓝天会”的存在。 “可是没有其他同学跟他一起参加过活动,不了解实情,偏偏却有些人误解了‘蓝天会’。” “难听一点的说法,他们认为那是‘问题儿童’的聚会吧?” 宫田医生点头说:“也就是他们认为阿等的情况已经严重到需要参加那种团体,就这样在不断的恶性循环下最后牵扯出自杀的说法。” 这是典型的谣言成型模式,将首尾胡乱串在一起,越滚越大。 “他的班主任伊藤老师对于那种谣言难道没有帮忙澄清吗?” “很难吧。”说完这句话,宫田医生露出苦笑,“就我的观察,她是那种传统的老师。说难听点,就是习惯高高在上看人,她无法容忍自己的风评受到一点损伤。不,我说得太过分了,”宫田医生摸了一下鼻子,“总之伊藤老师并不懂得如何机动应对这种状况。” “那他三、四年级时的班主任川崎老师怎么样呢?” 宫田医生的眼神一变,反问:“什么怎么样?” “他怎么看阿等过世这件事呢?” “这个我不知道,因为川崎老师已经不在樱花小学任教了。” 听说是去年调到其他学校了,所以他当然不会知道。然而滋子并不放弃,因为刚才提到川崎老师的名字,宫田医生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 是川崎老师促使阿等来儿童咨询所的,他并不喜欢阿等,始终无法和阿等圆融相处。他也可能是阿等“看”到某些事情的对象。 继续追问下去或许能发现什么。宫田医生好像知道些什么,他似乎知道滋子和敏子都不知道的事实,一些不欲人知的秘密。 可是医生只是低头看着手表。 “哎呀,这么晚了。说到这里应该可以了吧?” 滋子只好先撤兵。她郑重地道过谢,告别了宫田医生,心中怀着疑惑。 滋子事前已经写了一份煞有介事的企划书和采访请求书邮寄给“蓝天会”,考虑到第一印象将会影响到往后的顺利与否,她认为与其直接登门造访,还是按照正常程序走比较保险。 照理说,滋子应该直接回诺亚出版,下午好好地从事本职的工作才对…… 尽管临时起意这么做有些不怀好意,尽管成功几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却是能够消除心中有关川崎老师的疑虑最快的方法。因此,滋子的脚步迈向了樱花小学。 来到学校附近先打电话到办公室找花田老师。虽然算准了是午休时间,对方却迟迟不接听。唉,应该是不想接吧?想到企图利用对方的情感,不免觉得自己很坏,滋子对着手机苦笑。 好不容易听见花田老师的应答,可想而知,不是很亲切就是了。 “嗯……上课时间快到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滋子迅速说明来意,总算跟对方约定十五分钟的见面时间。 滋子先去吃已经晚了的午餐打发时间,然后直接前往美工课教室。由于必须通过大门的对讲机请里面帮忙开门,滋子谎称是美术社团学生的家长跟花田老师约好了见面,对方没有多问什么便开了门。 伊藤老师后来怎么做不知道,但花田老师肯定对于自己和滋子见面聊过萩谷等的事三缄其口。尽管当今社会对于和已婚人士的恋爱不再大惊小怪,但老师毕竟有老师的立场,如坐针毡的她当然不愿意多一项让前辈得以指责她的口实。 即使长得再怎么漂亮,心情一不好就立刻减色许多。花田老师的美貌只剩下第一次见面时的一半,或许那是因为滋子看她的“眼光”有所改变的缘故。 滋子并不想古板地认定外遇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只是觉得花田老师的说法有点令人生气。不单因为她是老师,就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她也给人一种自私自利、高高在上的感觉。就是因为这样,滋子看她的眼光有所改变了吧。 “你不是说不会再来了吗?” 花田老师表现出很困扰、很不安的样子。滋子则是很客气地保持微笑。 “事情办完后我立刻告辞,我刚好想到一件事想请教你。”滋子单刀直入地问,“你知道川崎老师吧?听说他去年被调到其他学校了。” “是的。”花田老师点头承认。 “他是萩谷等三年级和四年级时的班主任老师。” “好像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来这里教书。”她有点耍脾气似的转过头去。 “可是你们有一年是这所学校的同事呀。” “那又怎么样呢?”花田老师眼神锐利。滋子从她紧缩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一种警讯。 果然没错!花田老师知道什么。滋子原本认为就算川崎老师出了什么问题,很有可能也已经被学校的高层“和谐”掉了,抱着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使出这张牌,看来是打对了。 “不好意思,占用你的时间,我就直说了。川崎老师应该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才被调去其他学校吧?我已经掌握到足以如此推断的证据。” 两人面对面站着,滋子可以明确感受到花田老师从头到脚全身都僵直了,就像是人偶一样。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微微牵动嘴角这么说。 “哦,你不知道吗?”滋子故意装出很惊讶的样子反问。 “是的,前畑小姐你有什么证据吗?是谁乱说那种事的?” “不,没有人乱说,只不过……” 漂亮的人生气了还是很漂亮,然而不敢直接表现出生气的懦弱,让花田老师的脸给人一种固执又不可爱的感觉。 就在滋子始终瞪着她看时,她的眼瞳深处闪过了另一种光芒,一种恍然大悟的光芒。 “是萩谷同学吗?” 滋子故意不搭腔。花田老师果然上当了,脸色马上一沉。“没错吧?阿等画了什么吧?他留下图画对吧?我说得没错吧?” 这下子我赢了。滋子故意无视她一连串的质问。 “这样子呀,所以你不知道川崎老师的事。那好吧,”滋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后,转身准备走人,“占用你的时间,真是对不起。” “咦?” “既然老师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滋子鞠个躬,往美工课教室门口走去,“我会去找教务主任和校长问清楚的。” 花田老师愣了瞬间后,立即追了上来。这下已是不容她辩解,只能完全听命于我了。 “慢点,请你等一下。” 滋子停步,慢慢转过头去。花田老师惊恐的目光不断游移。 “我……那个……” 滋子笑着安抚对方:“没事的,老师。我不会跟教务主任或校长乱说什么。不论是阿等发现你私人的感情问题的事,还是画成图画的事,以及阿等透露给其他同学的可能性等等,我都不会说出口。” 一旦决定要做的话,人其实可以做出很过分的举动,滋子心中不断跟对方说抱歉,却依然毫不放松地继续威胁:“毕竟我从来都没有打算要暴露樱花小学黑暗的丑闻。” 言下之意要做的话也不是不可能。我这个人真是坏心呀。 花田老师沦陷了,瘦弱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我也只是听到谣传,这件事没有对所有教职员发布正式的通知,因为传出去不太好听。” 滋子缓缓地点头催促对方说下去。 “川崎老师……被怀疑曾经对几名女学童有猥亵行为。” 原来是这么回事!滋子隐隐约约感觉到川崎老师有什么问题,果真如此的话,不是体罚就是这一类的丑闻,滋子早就算准了。 花田老师看着脚下,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川崎老师自我辩解说一切都是误会,因为既没有目击者也没有证人,而那名声称受害的女学童,说法也前后不一致,搞不好是编造的,而且她又是很难教的学生……所以不知道是否真的发生过那种事,只是……” “只是?”滋子忍不住语气严厉地反问,花田老师吓得抖动得更厉害。 “听说川崎老师在以前的学校也有过类似的嫌疑,和家长起过纠纷……” 滋子很想抱着头好好想一想,现在已经不是接近白色的灰色了,而是浓度无限加深的灰色。 “所以这一次又是同样用调职的方式处理了?” “大概是吧。” 把问题老师丢过来丢过去,学校的这种做法就像是抽鬼牌一样,滋子不禁怒火中烧。难道说维持学校的体面总是排在第一位,保护学生则在其次吗? 滋子的推测——或者应该说是想象,竟然猜中了最坏的可能。阿等“看见”了川崎老师丑陋的阴暗面,所以才会在他的课堂上恍神发呆。以阿等的年龄来说,可能还搞不清楚他“看见”的是什么,不知道在发生些什么事,可是他知道那是不应该发生的事,知道那是异常的状况吧?他的好奇心一定会被挑起,同时又觉得很害怕吧?老师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摸女生的那个地方? 阿等没有留下描绘这种场景的图画。就算他能够画出尸体或是残缺的手,却无法画出这种场景。 他是画不出来还是不想画呢?或许现在的小孩比滋子想象的要早熟许多,可能已经具备一定的性知识了,也因此他才不画出来吧?不对,他画了,只是不想让母亲敏子看见,藏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或是画好扔掉了。就和将刊登色情照片的杂志藏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是同样的道理。 回过神来,滋子发现花田老师正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或许是滋子的表情纠结得很厉害,吓坏了她吧。 “听完你说的,我完全了解了。” “关于这件事……” “我当然不会跟任何人说是从老师这里听来的。” 花田老师丧气地垂下头。 “根本就是鸵鸟心态嘛,”滋子说,“掩耳盗铃,避人耳目。你的他也是被调走,川崎老师也是被调走。” “可是我们……” “啊,说得也是,当然你们的行为不算是犯罪,不能混为一谈,真是太失礼了。” “谢谢你的回答。”简短道谢后,滋子快步走出美工课教室,经过走廊、走下楼梯往大门走去。上课时间,校园内十分安静。 她好想打破这片安静大声咆哮,她实在是气坏了。当今的学校根本就称不上是净土。什么净土嘛,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眼不见为净——脑海中浮现这句话。说得好,古人是对的,人活在世上,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可是有些事情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任不管呀,不是吗? 滋子太过生气,几乎无法思考,她一来到马路上便打电话给儿童咨询所。宫田医生一接听,滋子顾不得语气慌乱便说:“我刚刚已经到樱花小学确认过川崎老师的事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滋子的怒气,宫田医生没有答话。 “其实他是个问题很严重的老师,医生你知道吗?” 对方声音疲惫地回答一声“嗯”后解释:“到底有没有发生那种事件,我不清楚,川崎老师应该也没有承认。” “他怎么可能承认,因为他知道只要假装没事,学校就会袒护他。” 电话那头传来宫田医生沉重的咳嗽声。 “前畑小姐,”他唤滋子的语气变了,就好像斥责坏孩子的老师一样,“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想要做什么呢?” “什么做什么?” “你是要举发还是要爆料?我不觉得你有资格这么做。” “那我倒要问你,”滋子也反唇相讥,“举发对儿童的性侵害犯罪,需要什么样的资格?有那种规定吗?” 宫田医生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不像话。” 那正是我想说的话! “萩谷等为什么会在川崎老师的课堂上发呆,为什么跟老师处不好,他应该跟医生说过他个人的理由吧?” 电话里一片沉默,那是事实胜于雄辩的沉默。 “应该有吧。”滋子说。她心跳激烈,连肋骨也跟着震动,那股震动传到了手指。滋子怒气勃然。 宫田医生慎重地选择字句回答:“他说过他们彼此合不来。” “哼,他还是小学生,这种世故的说法似乎不太像是他会说的吧?” “那孩子本来就比较早熟。” 滋子握紧了手机。 “宫田医生,阿等是否跟你谈过老师的事?他是不是说过:我不喜欢川崎老师是因为老师有些举动很奇怪,川崎老师会偷偷对女生做不好的事之类的。” 滋子的脑中清楚地浮现出那些光景,她可以看见阿等困惑的表情,害怕颤抖的嘴角,可以看见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犹豫迷惘地缩着身体的样子。 宫田医生发出比刚才更为深长的叹息后说:“我们的确有过那样的谈话。” 他用力强调说:“只有一次。” “如果是真的,算是很严重的事,因此我很认真地听他说,没有劈头就骂他或是马上否决他。身为教育者,我深知老师教导孩子的责任重大,也有那样的自觉。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事?什么时候看到的?那种事发生过几次?当时我很仔细地问他,尽可能用最温和的态度和言语跟他谈话,为了不让萩谷同学害怕退缩,我很慎重地处理这件事。” “他是怎么说明的?” 宫田医生轻轻地发出一声冷笑说道:“他没有说明。他无法具体说明是在什么时候、何种情况下目击川崎老师做出那种行为。他也不知道受侵害的女学童长什么样子。问他女学童穿什么样的衣服,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知道对方的学年比他低。” “可是他说他看到了吧?” “前畑小姐,你有小孩吗?”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没有。” “那或许你不知道吧。你听好了,小孩子常常会把幻想和现实搞混,自以为是的想象和现实中发生的事,在他们脑子里可以很自然地并列在一起。他们的世界还很小,所见有限,因此需要用想象来弥补。这是为了让大脑发达的必要过程,如果不能正确发展,小孩子便无法成长。” “你想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宫田医生重占上风。不只是他这么认为,因为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更让滋子觉得可恨。是呀,没错,我是没有生养过小孩,自己的童年时代又已经距离现在太远,所以我不懂现在的小孩子。 “萩谷同学的确很讨厌川崎老师。至于为什么讨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何在。就像刚才你所说的,彼此合不来的概念应该还不存在于小学生的头脑里。萩谷同学为了解释清楚自己内心的纠葛不安,无论如何必须在川崎老师身上找出‘被讨厌的理由’,于是他那么做了,基于这样的理由他凭借想象进行了编造。” “请等一下……” 宫田医生没有等她,声音已恢复自信。 “当然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在无意识中那么做的,而且又有很多模板可以参考。很遗憾的是现在有关学校老师的丑闻经常发生,每一次都被大肆报道。萩谷同学看到了那些报道,自然会心想,如果自己讨厌的川崎老师就是做那种坏事的老师该有多好,这么一来就可以让被川崎老师讨厌的自己正当化,心情也会跟着变轻松。” 即便是大人也会这么做吧?不是常见一些人明明只是小事却要故意夸大,做出中伤别人的举动吗?滋子被连番攻击,只能咬着牙忍受。 “所以我……”宫田医生深呼吸一口气后,语气缓和地说,“我让萩谷同学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后,才开始谆谆教诲。我跟他说:不能没有证据就随便指责、诬陷他人,我知道你很讨厌川崎老师,那绝对不是一件坏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恶,那是很自然的,不必硬要找出理由。” 阿等乖乖地听从了,还道歉说:“我以后不再说这种话了,对不起。” 滋子先将手机拿开,用力吸气吐气——我得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保持冷静才行——然后才说:“医生,当时阿等有没有画画给你看呢?” 仿佛被将了一军似的,宫田医生反问一声:“啊?” “他有没有当场画画?他有没有说:‘我看到的是这种情形,川崎老师做了这种事。’” 实际上宫田医生大约只沉默了两三秒钟,滋子却觉得过了好久。“请老实回答我,医生。” “他是画了。” 我就说吧,不可能没有。 “他一向很会画画吧?” “是的,可是那张画却看不出是在画什么。萩谷同学画画的时候,心情好像很混乱,还流了一身的冷汗。” 滋子闭上了眼睛,因为心痛而鼻子发酸。 “他画得很不好吧,医生。因为那是他无法充分理解的事情,虽然知道那是不对的行为,不!就是因为知道是不对的,所以无法重现那画面。他一定很害怕,也觉得很羞耻吧?” “大概是吧。应该觉得很羞耻,即便是想象的画面也……” “那不是想象!你错了,医生。” 宫田医生的声音中头一次出现怒气。“不然你认为呢?他什么时候在哪里目击到那种事了?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无法回答清楚呀。” 因为阿等不是当场目击到的。 还是说出来吧。不得不说了。 “阿等看到的不是现实的画面。” “那他看到了什么?” “是记忆。是幻象。”滋子回答。 “前畑小姐……”宫本医生的声音中没有了怒气,“你是说阿等产生了幻觉吗?” “不是幻觉,而是幻视,阿等具有看见别人记忆的能力。不只是川崎老师的事情,还有其他的实例,也有他留下来的画,我现在调查的是这件事。” 一口气说完后,滋子剧烈的心跳终于缓和了下来,这时耳中才听见路上驶过的汽车的轰隆声和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真是令人受不了。”宫田医生冷冷地表示。滋子可以感受到医生仿佛就站在眼前将她狠狠甩开。 “我还以为你是很正经的人,根本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宫田医生说完便挂断电话。 滋子听着电话中嘟嘟嘟的声音,愣了好一阵子,然后才慢慢地按结束键,将手机收好。她抬起头来,似乎正在等着湿热的风吹乱自己的头发。 我跨越过来了,卢比孔河[Rubicon,罗马共和国时代山南高卢与意大利的分界线。公元前四十九年恺撒率部下过河前,昭告全军将士:“骰子已经掷下”。意为破釜沉舟。]。 我相信了,所以完全跨过河站在对岸。 我相信阿等是有特殊能力的人。 只有一条路可走,不用再多想了,不需再迷惘。否定阿等具有“看见”他人记忆的能力,只会让很多事情无法解释清楚。 阿等看得见。他看见了。尽管无法理解,却看见了影像。即使知识不够充足,飞进眼帘的景象他也不得不接受。 就连那张“山庄”的画上的场景也是像这样闯入阿等的眼睛里。他是在哪里遭遇的?什么时候的事情?是在敏子带着他出去逛街的时候吗?在车站前的混乱街头?还是一个人走在上学放学的途中呢? 阿等是否马上就能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那些深印在脑海里的影像、那些每天和他一起生活的大人的脸,阿等是否也曾忍不住回想过?他们是谁?刑警?采访记者?电视记者?也有可能是被害人的家属。也可能跟花田老师一样,只是刚好看到纪录片电影知道“山庄”的存在,和事件毫无关系的年轻人也说不定。当时阿等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看待眼里的记忆影像呢? 恐惧、好奇、厌恶。最糟的情况是——扭曲的憧憬。 人性最阴暗的欲望,想偷偷隐藏起来的黑暗秘密,人世间的邪恶,不欲人知的憎恨或渴望。 隔着马路,滋子抬头仰望樱花小学的灰色教室。 “对不起。”滋子低喃,“绕了很远的路,可是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前畑滋子相信你所看到的,也相信你看得到。 在你短暂的人生中,那些你必须与之和平共处的不可思议的景象,我将全部接收,并且追寻它们的轨迹。 萩谷等,你是从谁的记忆里看到了土井崎茜,看到了她干枯蜡化的尸体,看到她被埋在自己家的地板下呢?又是在哪里和明确知道土井崎茜死亡情形的人接触的呢? 查出那个人的存在,是诚子的愿望,也和弄清楚土井崎茜死亡的真相有关。 断章④ 从肩上背的塑料提袋里传来游泳池的气味,都是因为那湿湿的泳衣和毛巾。我讨厌这种味道,也讨厌游泳教室,说不定比补习更讨厌呢。 日晒强烈的道路上,少女一个人边走边跳。因为觉得无聊,很快就停下脚步,嘟起了嘴巴。盛夏烈日下,浓黑短小的阴影,少女不高兴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 在游泳池里,少女讨厌自己一个人被排除在外,而大家却高兴地玩在一起的样子。在补习班里,讨厌难得的暑假必须上课的自己,也讨厌老是喊着用功读书的老师。讨厌那个提议“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吧”的笨蛋同学。我才不像你是笨蛋,我跟你不一样,我只是不爱读书。就算用功读书,好处都被妹妹占了。爸爸妈妈只会称赞妹妹。我才不想读书呢。 今天终于在游泳池里和米琪吵架了,米琪还说要跟我绝交。何必说得那么大声嘛,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我只是说米琪很可爱,所以老师对她比较好,我又没有说错。为什么大家老是对我生气,说我骗人呢? 少女今天又走过那条不该走的路,如今这已成了她的习惯。而且还停在那个被禁止靠近的四方形房子门口。门窗都紧闭着,窗户外面还加装了铁栏杆。 在那之后少女也看见过好几次那位阿姨走出那栋四方形的房子,也看到过她从外面回来。她总是骑着自行车,手提包总是放在篮子里。 对面法山派报处的拉门有时开着有时关着。开着的时候可以看见站在里面工作的人们。不过派报处那个胖女人之后就都没有再跟少女说话。少女也学乖了,只要看见胖女人在店里,她就赶紧走过去,免得胖女人又说什么就太麻烦了。 少女也遇到过好几次那个戴着好丑的眼镜、学习珠算的男孩。对方一看见少女就像逃难般地背对着少女跑走,可是一旦跑了一段距离后,又会回过头安静地看着少女。当少女发觉时,他又会吓一跳似的转身就跑,真是奇怪的家伙。 少女停下脚步,一如平常地抬头仰望四方形房子。每天都是同样的景观,从没有发生过异常的事。妈妈规定不能走过这里,简直就像是愚蠢的谎言一样。为什么大家都很害怕这栋房子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少女不懂的事情实在好多。她觉得好无聊好生气,无论什么事情都像在跟她作对似的。 少女低着头,用力嘟起了嘴巴。 法山派报处的拉门今天是关着的。因为天气太闷热吧,面对着马路,一台笨重破旧的冷气室外机轰隆隆地作响。 少女的头上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是什么呢?少女抬起头看。 四方形房子二楼右侧的窗户,打开了一点点,大约只有十厘米,刚好跟铁栏杆的栏间距一样。 刚刚才打开的吧,所以才会发出声音? 少女眼睛眨都不眨地注视着那十厘米宽的缝隙。她现在站的位置离四方形房子太近,反而看不清楚。少女仰着头、挺着胸慢慢地往后退,一直退到马路中间。 窗户内侧的窗帘在摇晃。厚重的窗帘有着乱七八糟的颜色和看不出来的图案,少女觉得丑死了。 窗帘继续摇晃着,不是风的缘故,今天的风没有那么大。 有人站在窗户边。少女屏住了呼吸。 白色的手指出现在窗帘的边缘,将窗帘往旁边一推。少女吓了一跳,也觉得有点害怕,一时间还以为看到鬼,紧附在窗帘上的冤死鬼。 不对,那的确是人的手指。 指甲很长,涂着颜色,关节扭曲,紧紧抓着窗帘。 白色手指突然从窗帘旁边消失,接着又出现在铁栏杆之间,慢慢地,整只手伸了出来,手上好像捏着什么东西。白色手指在半空中张开,有东西从手中掉了下来,落在少女前面的路上,稍微滚动了一下。 少女心想:是垃圾,居然从窗户乱丢垃圾。 少女抬头看着窗户。十厘米的缝隙。垂放下来的窗帘。 那只手又从铁栏杆之间伸出来,对着垃圾掉落的方向指了几下。 少女吃惊地张开嘴巴,看着手的动作。 难道是要我去捡起来吗? 感觉很不舒服呢,从窗户乱丢垃圾,却要路过的人捡起来,这是不应该有的行为吧? 那只手不断指着垃圾,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突然又赶紧收回去,窗帘摇晃得很厉害,啪的一声,窗户关了起来。 四方形房子又恢复原样。 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少女头一次看见四方形房子有动静。每天经过都会仔细看,期待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结果竟然是乱丢垃圾。简直比观察牵牛花的成长过程还要无聊嘛。 叭叭叭!才一听见喇叭声响,身旁马上驶过一辆小卡车,司机看着少女。少女赶紧躲到路边,往四方形房子靠过去。 小卡车开过去后,车子带动的风又吹得刚才那个掉落的垃圾开始翻滚,看上去应该是纸屑之类的东西。 谁要捡呀。少女故意视而不见地走开,就在经过纸屑时,因为她的动作扬起了风,纸屑又开始翻滚。这一次方向改变了,少女发现上面有个熟悉的图案。 那是香烟盒子! 不知道为什么要故意把香烟盒子拆开来丢掉,而不是将一整盒揉成一团,拆成这样实在太小片了。 少女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前走,捡起了纸屑。 果然没错,这种厚纸跟爸爸吸的香烟的盒子是一样的。尽管妈妈要爸爸戒烟,爸爸还是戒不掉,老是跑到阳台上吸烟。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爸爸就会偷偷躲在家里吸,少女都知道。每次都不准我做这个不准我做那个,可是爸爸自己却戒不了烟。 这是云雀牌的香烟盒。爸爸吸的是红色包装,这个是绿色的。 纸很厚,并非皱巴巴的,只是稍微折了几下。少女摊开了纸片。 上面写着字。 少女光滑的额头泛起了皱纹。好丑的字哟。好像不是用铅笔或圆珠笔写的。会是蜡笔吗?感觉一碰手就会沾黑。 上面有平假名和汉字。 少女还不太会念汉字,她也常常因为这个挨骂。不但四年级教的她不会,就连三年级、二年级学过的汉字她也多半认不得。 妈妈常常突然地就生气骂人。你是不是上课都没有专心听老师讲?去给我在练习簿上抄写,每个字都写一百遍。 可是不会念的就是不会念,不会写的就是不会写,跟老师说不会,老师也不肯教我,一到考试全都被打叉。以前教的就已经不会了,以后还会学更多的汉字,不会念不会写的汉字越积越多跟山一样,最后少女连看到教科书都觉得心烦。 可是平假名多少还念得出来。 “×我”,少女发出声音念出上面的字。横写的字歪七扭八,一共写了两行,上面一行就是这些字。 “×我”,上面的汉字是什么呢?形状好奇怪哟。 下面一行是:请叫××。 少女突然有了答案。对了,这是一封信吧?所以才会写着“请读”[“请叫”和“请读”的日文都是よんでくたさぃ。]。 少女不禁微微一笑,稍稍后退,站在那扇窗户下面。窗户紧关着。 后面的法山派报处传来拉门拉开的声音,那个胖女人正手忙脚乱地推着自行车出来。 少女将捡起的信塞进裙子口袋里,赶紧一溜烟跑开。在确定胖女人离她够远之前,少女拼命跑着,始终不敢回头张望。 在回家路上,少女停下拿出纸片来看,还是只认得“×我”和“请叫××”。 那栋房子里面是不是有跟我一样年纪的小学生呢?这种写信游戏,三年级的时候少女所在的班上早就流行过了。每天到学校就能见面的朋友之间会互相写信,到了四年级后互发电子邮件的人增多,大家就不写信了…… 不论是三年级时的写信游戏还是现在成为主流的电子邮件游戏,都没有人要跟少女一起玩。那时候曾和米琪互发过一阵子的信,米琪的来信不仅有图,字也写得很多,可是少女的不一样,被米琪批评无趣后,游戏便告结束。至于电子邮件,少女连如何收发都不知道,而且妈妈也说那种东西不会也没关系。 搞不好四方形房子里头有和我一样的小朋友希望找个人一起玩写信游戏。那个小朋友可能生病了无法上学,所以很寂寞吧。 可是……慢点。刚刚从窗户伸出来的手,好像不是小朋友的手,虽然只是看到一眼……可是明明不是,因为那只手的指甲涂了颜色嘛。 什么嘛,原来不是玩写信游戏。少女的兴致顿时消失无踪。 不过也无所谓,这可是我从大家都害怕,甚至还令米琪吓得哭出来的那栋四方形房子里得到的宝藏。那些常玩电玩的同学,老是这么说:过了这一关,就能拿到这个宝藏。妈妈最讨厌电玩了,都不让我玩。 回到家,少女考虑很久后,将纸片收放在书包的内侧口袋里。因为妈妈会检查书桌的抽屉,但不会检查书包。 话又说回来,这些汉字该怎么念呢?尤其是“请叫”后面的两个汉字,总觉得那形状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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