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

离婚  作者:老舍

北平春天的生命是短的。蜂蝶刚一出世,春似乎已要过去。春光对于老李们似乎不大有作用:他们只随时地换衣服,由皮袍而棉衣,由棉衣而夹衫,只显出他们的由臃肿而削瘦。他们依旧上衙门,上衙门,上衙门;偶尔上一次公园都觉得空气使他们的肺劳累得慌,还不如凑上手,打个小牌。

张大哥每年清明前后必出城扫墓,年中唯一的长途旅行,必定折些野草回来,压在旧书里。今年他没去。天真还在狱里。丁二爷虽然把石榴树,夹竹桃,仙人掌等都搬到院中,张大哥可是没有惠顾它们一点点水,他已与春断绝关系。张大嫂也瘦得不像样了。丁二爷的小黄鸟们似乎受了什么咒诅,在春雨初晴的时节,浴着金蓝的阳光,也不肯叫一声。后院的柳树上来了只老鸦,狂嚎了一阵,那天张大哥接到了免职的公文。他连看也没看。他似乎是等着更大的噩耗。

吴太极为表示同情来看张大哥,张大哥没有见他。

他只接待老李。

老李家中也没有春光;春光仿佛始终就没有到西四牌楼去的意思。除了一冬积蓄下的腥臊味被春风从地下掀起,一切还是那么枯丑。马老太太将几盆在床底下藏了一冬的小木本花搬在院中,虽然不断地浇水,可是能否今年再出几个绿叶便很可怀疑。李太太到了春天照例地脱头发,脑后的一双小辫十分棘手,用什么样的梳子也梳不到一处。黑小子脸上的癣经春风一吹,直往下落鳞片。合院之中,只有马少奶奶不知由哪里得到一些春的消息。脸上虽瘦了些,可是腮上的颜色近于海棠。她已经和李太太又成了好友;老李在家的时候她也肯到屋中来。小菱的春衣都是马婶给做成的,做得非常地合适好看。菱好像是个大布娃娃,由着马婶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马婶是将领子袖子都在菱的身上绷好,画了白线,而后拆下来再缝成的。袖口上都绣了花。马婶的大眼睛向菱的身上眨巴着,菱的眼睛向马婶的海棠脸蛋眨巴着。

老李看着她们,心中编了一句诗——一点儿诗意孕着春的宇宙。他不敢再看太太那对缺乏资本的小辫,唯恐把这点诗意给挤跑了。

李太太心中暗喜,能把马少奶奶征服。可是还不满意老李,因为方墩太太一趟八趟地来,而口口声声是已快离婚——老李的主意。还有呢,方墩太太虽然与李太太成为莫逆,可是口气中有点不满意老李——他顶了吴先生的缺,不够面子!李太太一点也不晓得丈夫升了官,因为老李没告诉她。升了官多挣钱,而一声不发,一定是把钱私自掖着,谁知道做什么用?!邱太太也常来,说的话虽文雅,可是显然地是说邱先生近来对太太颇不敬。四位太太遇在一块,几乎要把男人们全拴起来当狗养着。大家都把张大嫂忘了。菱几次要看干娘去,李太太也倒还无所不可,可是方墩太太拦住她们:还上张家去呢?共产党!结果,老李带着菱去看干娘。直到父女平安地回到家中,李太太才放下心去。她以为共产党必是见了小孩就嚼嚼吃了的。

衙门里,吴太极与张大哥的缺都有人补上,大家心里开始安顿下去。可是对于补缺的人,多少心中有点忌恨,特别是对老李。“看着平日那么老实,敢情心里更辣;补吴太极的缺,焉知不是他给顶下去的呢?!”起初,大家拿吴太极当个笑话说,现在改成以他为殉难者,全是老李一个人的坏。老李一声不出,在衙门,在家里,任凭那群男女嘈嘈,只在大街上多吸几口气。

丁二爷来了:“李先生,张大哥请你呢。”

到了张家,大哥正在院中背着手走溜,他的背弯着些。见了老李,他极快地走进屋中,好像又恢复了些素日的精神。老李还没坐下,张大哥就开了口:

“小赵来了,说天真可以出来。可是我得答应他一件事。”他愣住,想了会儿,“他说,他是听你的话这么办,一切有你负责。”他看着老李。

“我把自己押给了他!”老李心里说,然后对张大哥,“得答应他什么呢?”

张大哥立起来,几乎是喊着:“他要秀真!要我的命!”

老李一句话没有。

张大哥在屋中走来走去,嗓子里咯咯地咽气:“救出儿子,丢了女儿,要我的命!这是你出的主意?老李!这是你给张大哥出的主意?我的女儿给小赵?强买强卖?你是帮朋友呢,还是要朋友的命呢?”

老李只剩了哆嗦了。他忽然立起来,往外就走:“我找小赵去!”刚走到门口,被大嫂给截住了。

“老李,你先别走,”张大嫂命令着他,她眼中含着泪,可是神气非常地坚决,“咱们得把事说明白了。你叫小赵这么办来着?”

“我托他帮助营救天真来着,没叫他干别的。”老李又坐下了。

“我想你也不是那样的人。大哥是急疯了,所以信了小赵的话。咱们商量商量怎办吧。”她向张大哥说,“你坐下,和老李商量个办法。”

“我没办法!”张大哥还是嚷着,可是坐下了,“我没办法!我帮了人家一辈子的忙,到我有事了,大家看哈哈笑!要我的儿女,为什么不干脆要我的老命呢!我得罪过谁?招惹过谁?我的女儿给小赵?也配!”他发泄了一顿,嘴唇倒不颤了,低着头,手扶着磕膝,喘气。

老李等了半天,张大哥没再发作,他低声地说:“大哥,咱们有办法。你事事有办法,我就不信办不动这回事。”

张大哥点了点头。

“咱们大家想主意,好不好,大哥?”

张大哥抬起头来,看了看老李,叹了一口气。“老李,张大哥完了!一辈子,一辈子安分守己,一辈子没跟人惹过气,老来老来叫我受这个,我完了。真动了心地没工夫再想办法。叫我去杀人放火革命,我不会,只好听之而已。活着为儿女奔忙,儿女完了,我随着他们死。我不能孤孤单单地活到七老八十,没味儿!”

老李知道张大哥是失了平衡,因为他的生命理想根本地被别人毁坏,而自己无从另起炉灶,他只能自己钻入黑暗里,想不起别的方法。但是老李不便和他讨论这个,更不能给他出激烈的主意——张大哥是永远顺着车辙走的人,得设法再把他引到辙迹上去。“大哥,不必伤心了,还是办事要紧。告诉我,小赵说什么来着?”

张大哥的脸上安静了。“他说,天真并不是共产党,是错拿了。他可以设法把他放出来。”

“咱们自己不能设法,既是拿错了?”老李问。

张大哥摇头,“小赵就不告诉我,天真在哪里圈着。我是老了,对于这些新机关的事,简直不懂。假如他是囚在公安局,我早把他保出来了。我平日总以为事事有办法,敢情我已经是老狗熊了,耍不了新玩艺!”

“非小赵不行,所以他提出条件?”

“就是。他说,你给他出的主意。”

“我求他来着。”老李很安静地说,“求他的时候,我是这么和他说好的——要牺牲,牺牲我老李,不准和张大哥掏坏。他这么答应了我。”

“为什么单求他?”

老李不能不说了。“衙门里可有谁愿意帮助你?再说,谁有他那样眼杂?我早知道他不可靠,所以才把自己押给他。”

“押给他?”

“押给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恨我,时时想收拾我。也许只因为他看我不顺眼;谁去管。我给他个收拾我的机会,他自要能救出天真来,对我是怎办怎好。”

张大哥的泪在眼圈里,张大嫂叫了声:“老李!”

“我不是上这儿来表功,事实挤成了这么一步棋;我所没想到的是他又背了约,我还是太诚实。不过,管它呢,先谈要紧的。事情是一步一步地办,先叫小赵把天真放出来。”

“不答应给他秀真,他肯那么办吗?”张大嫂问。

“答应他!”

“什么?”夫妇一齐喊。

“答应他,我自有办法,绝不叫秀真姑娘吃亏。就是咱们现在有别人来帮忙,也不行。小赵不是好惹的。假如甩了他,另想方法,他会从中破坏,天真不用想再出来了。不如就利用他,先把天真放出来再讲。”

老夫妇愣了半天,张大哥先开口:“老李,你说怎办就怎办吧。我不行了。先把天真放出来。我一共有三处小房,叫小赵挑吧,他爱要哪一处,我双手奉送,只求他饶了秀真!”张大嫂接了下去:“老李,我只有那么一个姑娘,不能给个骗子手!不能!能保住我的一对眼珠,他说要什么也行。都给了他,我们娘儿几个要饭吃去,甘心!”

“要饭吃去也甘心!”张大哥重了一句。

张大哥确是下了决心,老李看出来。牺牲房产就是牺牲张大哥一生的心血,可是儿女比什么也更贵重。他还是看不起张大哥,可是十二分地可怜他。“事情也许不至那么坏,放心吧,大哥,我老李拿这条命去换回秀真来。”

“老李,你可别为我们的事动——凶啊!给小赵钱!”张大哥看着老李的脸。

张大哥至死也是软的!老李不便再吓唬他,“我瞧事办事,要是钱有用的话,就给他钱。”

“给他钱,老李,给他钱,”张大嫂好像以为事情已经办妥了似的,“你还有一家老小呢,别为我们——”她没说出,用手弹去一个泪珠。

在无聊中寻些趣味。老李很得意,能和小赵干一干。

“喂,小赵,”叫狗似的叫,“张家的事怎样了?”

“有希望,天真不日就可以出来。”

“张大哥问我,怎样酬报你。我来问你,原谅我不会客气一些。”老李觉得自己也能俏皮地讽骂,心里说:“谁要是不怕人了,谁就能像耶稣似的行奇迹。”

“要不我怎么爱和你交往呢,”小赵的眉毛转到眼睛底下来,“客气有什么用?给我报酬?怎好意思要老丈人的礼物?半子之劳,应当应分!”

“谁是老丈人?”

“张大哥难道没告诉你?现在的张大哥,过两天就升为老丈人。”

“你答应了我,不和他掏坏!”

“掏坏是掏坏,婚姻是婚姻,张大哥一生好做媒,难道有人要他的女儿,他不喜欢?”小赵指着鼻梁,“看看小赵,现在是科员,不久便是科长,将来局长所长市长部长也还不敢一定说准没我的份儿!将来,女婿做所长,老丈人少不得是秘书,不仅是郎才女貌,连老丈人也委屈不了!”

老李的闷火又要冒烟,可是压制住自己。“小赵,说脆快的,假如张大哥送给你钱,你能饶了他的女儿不能?”

“老李,你这怎说话呢?什么饶了饶了的,该打!可是,你说说,他能给多少钱?”

“一所房子。”

小赵把头摇得像风扇,“一所小房,一所?把个共产党释放出来,就值一所小房?”

“可是天真并不真是共产党!”

“有错拿没错放的,小赵一句话可以叫他出来,一句话也可以叫他死。随张大哥的便;他的话是怎么说都可以。”

“你要多少呢?”

“我要多少,他也得给得起呀!他有多少?”

老李的脸紫了,咽了一口毒气,“他一共有三所小房,一生的心血!”

“好吧,我不能都要了他的,人心总是肉长的,我下不去狠手,给我两所好了。”小赵很同情地叹了口气。

“假如我老李再求你个情,看我的面上,只要他一所,我老李再自己另送给你点钱,怎样?”

“那看你能送多少了!”

“我只能拿二百。二百之外,再叫我下一跪也可以!”

“我再说一句,二百五,行不行?”

“好了,张大哥给你一处房,我给你二百五十块钱,你把天真设法救出来,不再提秀真一个字,是这样不是?”

“好吧,苦买卖!小赵不能不讲交情!”

“好了,小赵,拿笔写下来!”

“还用写下来,这点屁事?难道我的话不像话是怎着?”

“你的话是不算话,写下来,签上字!”

“有你的,老李,越学越精,行,怎写?”

“今天收我二百五十;天真活着到了家那天,张大哥交你一张房契;以后永不许你提秀真这两个字。按这个意思写吧!”

小赵笑着,提起笔来,“没想到老李会这么厉害,早就知道你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这点事还值得签字画押,真,不用按斗箕呀?”

字据写好。各存一张。签字的时候,老李的手哆嗦得连自己的名字全写不上来了。他恨不能一口吃了小赵,可是为张大哥的事,没法不敷衍小赵。小赵是当代的圣人,老李,闹了归齐,还是张大哥的一流人物!老李把二百五十元的支票摔在桌上。

小赵拿起支票,前后看了看,笑着放在小皮夹里,“银行里放着钱,老李?资本家,早知道,多花你几个!积蓄下多少了,老李?”

老李没理他。

他拿着字据去给张大哥看,张大哥十分感激他,越发使他心中难堪。本想在灰色的生活里找些刺激,做个悲剧里的人物,谁知做来做去,只是上了张大哥所走的辙迹,而使小赵名利兼收地戏弄他!

“为什么小赵这样恨我呢?”只有这一句话在老李心中有点颜色。“莫非老李你还没完全变成张大哥?所以小赵看你不顺眼?即使是这样,还不是无聊?”老李低着头回家,到家里没敢说给了小赵二百五十块钱,对太太也得欺哄敷衍!

夏天已经把杏子的脸晒红,天真还是没放出来。端阳是多么热闹的节令,神秘的蒲艾在家家门外陪伴着神符与判官。张大哥的家中终日连一声笑语也听不见,夫妇的心中与墙上的挂钟,日夜响着天真,天真!丁二爷的破鸟们全脱了毛,越发地不大好看。院中的石榴,因为缺水,只有些半干的黄叶,静静地等着下雨。

老李找了小赵几次,小赵的话很有道理:“就是人情托到了,也不能顿时出来不是?这么重的案子!我不比你着急?他一天不出来,房子一天到不了我手里!我专等着有了房子好结婚呢!”

老李没有精神再过五月节;李太太心中又嘀咕起来:“又怎么了?连节也不过?莫非又——”又盯上了马少奶奶,一眼也不放松。菱和英又成了自用的侦探。

节后,方墩太太带着一太平水桶的泪来给李家洒地,“完了,完了,离婚了!我没地方去,就在这块吧!大妹妹,咱俩无仇无怨,我是跟老李!他不叫我好好地过日子,我也不能叫他平安了!”

李太太的脸白了:“他怎么了?”

“怎么了?我打听明白了,是他把我的丈夫给顶了,要不是他,我的丈夫丢不了官;我打听明白了,有凭有据!这还不算,他还把自己的缺留着,自己拿双份薪水,找了个姓王的给遮掩耳目,姓王的一月只到衙门两天,干拿十五块钱,其余全是老李的。不信,他前者给了小赵二百五,哪儿来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呀!”李太太直咽气。

“你怎能知道,我的傻妹妹!这还不足为奇,前两天他托小赵给吴先生送了五十块钱来。我本想把小赵打出去,可是既是老李托他去的,我就不便于发作了。小赵一五一十都对我说了。怎么老李要买张大哥的房子,怎么鼓动吴先生和我离婚,怎么老吴要是离了婚,老李好借此吓唬你,李太太,把你吓唬住,老李好买个妾。老吴没心没肺没骨头,接了那五十块钱,口口声声把我赶出去!他娶了小老婆,我不跟他吵,他反倒跟我翻了脸!都是老李,都是老李!我跟他不能善罢甘休!我上衙门给他嚷去;科员?他是皇上也不行!我不给他的事闹掉了底,我算白活!”

一片话引出李太太一太平水桶的眼泪。“吴大嫂,你先别跟他闹,不看别的,还不看这俩孩子?把他的事弄掉,我们吃谁去?你先别跟他闹,看我的,我审问他:我必给你出气!”又说了无数的好话,算是把方墩太太劝了走。

吴太太走后,李太太像上了热锅台的蚂蚁。想了好大半天,不知怎办好。最后,把孩子托咐给马少奶奶,去找邱太太要主意。

邱太太为是表示个性强,始终不给客人开口的机会,专讲自己的事:“老邱是打定了主意跟我过不去,我看出来了!回到家来东也不是,西也不是,脸上就没个笑容。什么又抱一个儿子吧,什么又辞职不干了吧,生命没有意思。这都是故意地指槐说柳。他是讨厌我了,我看得明明白白。早晚我是和他离婚,拿着我的资格,我才不怕!”

李太太乘机会插入一句:“老李也不老实呢!”

邱太太赶紧接过来:“他们没有老实的!可是有一层,你有儿有女,有家可归。我更困难,我虽然可以独立,自谋生活,可是到底没个小孩;自己过得天好,究竟是空虚,一个人恐怕太寂寞了,是不是?这么一想,我又不肯——不是,不敢——和老邱大吵特吵了。困难!可是,我要不和他闹,又怕他学吴先生,硬往家里接姨太太!以我这个身份,叫人说我不能拴系住男人的心,受不了!真离婚吧,他才正乐意。困难!”

“我怎么办呢?”李太太问。

“跟老李吵!你和我就不同了;我被文学士拘束住,不肯动野蛮的。你和他吵,我做你的后盾!”

李太太运足了气回家预备冲锋。

不在太太处备案而把钱给了别人,是个太太就不能忍受这一手儿。李太太越想越生气。自己真是一心一意地过日子,而丈夫一给小赵就是二百五十,够买两三亩地的!还帮着吴先生欺侮吴太太!跟他干!邱太太的话虽然不好懂,可是她明明地说了,管我的“后顿”;有人管后顿,前顿还不好说?跟他吵。后盾改成后顿,李太太精神上物质上都有了倚靠。从乡下到大城里来,原想和和气气地过日子,谁想到他会这么坏;他的错,跟他干。一进屋门便把脑后的小辫披散开了,换上了旧衣裳,恐怕真打起来的时候把新衣撕了。饭也不去做,不过了!

老李刚走到院中,屋里已放了声哭起来。哭的虽然是“我的娘呀!”可是骂的都是老李。他看出事儿来得邪。听着她哭,不便生气。可是越听越不是味儿,不由得动了气。揍她!怎好意思?扯着头发,连踢带打?做不出。在屋里转了个圈,想把孩子们带出去吃饭,留下她一个人由着性儿哭。这是个主意。正要往外走,太太哭着过来了:“你别走,咱们得说开了!”有意打架。太太把吴邱两位太太所说的,从头至尾质问了一番。老李连哼也没有哼一声,不理。太太下不了台阶,人家不理。两张嘴都动作才能拌嘴,老李阴透了,只叫街坊听我一个人闹,他不言语!阴毒损坏!太太无法,只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吧,啪,啪,自己抽了两个好的:“你个不知好歹的,没皮没脸,没人答理,你个臭娘们!”啪,啪,自己又找补上两个。

马家婆媳都跑过来,马老太太奔了李太太去:“我说,李太太,这是怎么了?别吓住孩子们呀!”

李太太看有人来解劝,更要露一手儿,拍,拍,又自己扯了两个:“不过了!不过了!没活头了!”

马少奶奶抱住菱,看了老李一眼。老李向她一惨笑,嘴唇颤着:“马婶你给菱点吃的,我带英出去。”向来没和她这么说过话,他心中非常地痛快。“英,走!”黑小子拉着爸的手,又要落泪,又要笑,吸了两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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