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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留下的  作者:埃莱娜·费兰特

我的未婚夫一看到我,马上就站起来拥抱了我。我从来都没有跟他提到过尼诺,我提到过安东尼奥,次数也不多,我只是跟他提到过我和弗朗科之间的关系,当时这在比萨高等师范的学生中人尽皆知。我从来都没提到过尼诺的名字。这是一件让我痛苦的事,那些糟糕的事情让我很羞愧——把这个故事讲述出来,就意味着要坦白,我一直爱着一个人,说出为什么我爱他,需要把这件事厘清,就要说明尼诺的意义,就要说到莉拉、伊斯基亚,也许最后会促使我承认,我在书中讲述的那个情节:女主人公和成熟男人的性爱是源于我在玛隆蒂海滩上的体验,是一个绝望的小姑娘做出的选择。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我现在觉得,那是一件很恶心的事,但那是我自己的事儿,我要埋在心里。假如彼得罗知道这些,他一定会明白我见到他为什么会那么不高兴。

他坐在了桌子的首席,在他母亲和尼诺之间,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块牛排,喝了葡萄酒,他看着我,他感觉到了我的坏心情,因此表现得有些小心翼翼。当然了,他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因为在我人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他没有及时赶到。他觉得自己对这件事不够重视,可能会被我理解为他不爱我,毕竟他让我一个人面对那些陌生的面孔,少了他精神上的支持。很难向他解释,我阴着脸不说话正是因为他现在来了,而且夹在我和尼诺中间。

尼诺呢——让我更不高兴的是——虽然他坐在我身边,但他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好像彼得罗来了让他很高兴,他给彼得罗倒酒,请他抽自己的烟,还给他点上了一根。现在,他们两人都在吞云吐雾,谈到从比萨开车到米兰很累,还谈到了开车的乐趣。让我惊异的是他们之间的区别:尼诺很瘦,很修长,声音很高,也很热情;彼得罗又矮又结实,顶着一头乱糟糟、有些可笑的头发,额头很高,腮帮子很大,脸剃得发青,声音很低沉。他们好像很高兴能相互认识,这对于彼得罗来说很不正常,因为他一贯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并不热衷于社会交往。尼诺对他的研究表现出极浓的兴趣(他读了一篇文章,文中反对喝葡萄酒,反对任何形式的醉酒,推崇牛奶和蜂蜜),他想引导彼得罗谈论这个问题。关于这些话题,我的未婚夫向来都倾向于什么都不说,但这次他妥协了,他很耐心地纠正了那种观点,然后开始敞开心扉。正当彼得罗畅所欲言时,阿黛尔插了一句:

“别聊闲话了,”她对儿子说,“你给埃莱娜准备的惊喜呢?”

我看着她,有些迷惑,还有其他惊喜吗?彼得罗一刻不停地开车过来,就是为了赶上我的庆功晚宴,这还不够吗?我带着好奇想。这时候,我的未婚夫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了解他的反应——那是在环境的迫使下,不得不说自己好话时,他脸上才会有的表情。他向我宣布,几乎是嘟囔着说,他正式成为一名非常年轻的教授,佛罗伦萨大学聘请他做正教授。他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发生了奇迹,才让他一下子成为了教授。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夸耀自己,也从来都没有提到过他面临的严峻考验,以至于我根本不知道,他作为学者是那么受器重。现在,就这样,他几乎是用轻蔑的语气说了这个消息,就好像是他母亲逼他说的,就好像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实际上,这意味着他年纪轻轻就取得了让人称道的成绩,意味着经济保证,意味着可以离开比萨,轻松地摆脱那里的政治和文化氛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他有些受不了那个城市。这尤其意味着,在那年秋天,或者最晚第二年开春,我们就会结婚,我就会离开那不勒斯。没人提到最后这件事情,但大家都恭喜彼得罗,也恭喜我,包括尼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看了看表,语气尖酸地说到了大学里的职称,然后就向大家抱歉,说他该走了。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感觉胸口一阵疼痛,我很想抓住他的目光。都结束了,我失去了一个机会,那些愿望也泡汤了。我们走到路上,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电话号码,一个地址,但他只是握了握我的手,祝我一切如意。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他的每个动作都是想摆脱我。告别的时候,我微笑着挥动一只手,好像手里拿着一支笔,其实那是一个祈求,意思是:你知道我住在哪儿,给我写信吧,求你了,但他已经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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