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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留下的  作者:埃莱娜·费兰特

她马上就明白,在工厂里,过度的劳累使人们不想在自己家里和妻子或丈夫做爱,因为他们回到家时已经筋疲力尽,没有欲望了,但在工厂,在工作的地方,他们早上或者下午都会想干。男人会利用一切机会,伸出手来占你便宜,他们会利用经过你身边的机会,向你求欢;而那些女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们会笑着,用丰满的胸脯蹭着那些男人,他们会相爱,性爱会成为一种缓解辛劳和厌倦的调剂,让人感受到一种真实的生活。

从刚开始上班的几天,那些男性就和莉拉套近乎,他们走得很近,就像要闻她的味道一样。莉拉会推开他们,那些男人会笑起来,会唱着有色情意味的小曲儿离开。有一天早上,她想坚决表明自己的立场,她几乎快把一个男人的耳朵撕下来,因为他经过她身边时,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而且在她脖子上狠狠亲了一下。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很健壮的男人,名字叫做艾多,爱讲荤段子,对每个女人都很黏糊。莉拉一下用手捏住了他的耳朵,用尽全力向下扯,指甲嵌进了他的肉里,尽管那男人在大喊,在躲避她的拳打脚踢,但她还是不放手。发生这事情之后,她怒不可遏,跑到布鲁诺·索卡沃跟前去抗议。

自从布鲁诺雇用了莉拉之后,莉拉很少看见他,每次都匆匆忙忙的,并没有太留心他。那次,她有机会仔细地观察他,布鲁诺当时站在写字台后面,他还特意地站起身来,就像一位绅士看到有一位女士进入到房间里的表现。莉拉感到非常惊异:布鲁诺·索卡沃的脸是肿的,眼睛因为臃肿而显得浑浊,胸脯也很肥壮,尤其是他的脸色,那是一种像岩浆一样的鲜红,在漆黑的头发和狼一样的白牙衬托下,显得很突兀。她心想:眼前的这个人和之前尼诺那个学习法律的同学有什么共同之处?她感觉伊斯基亚的时光和香肠厂之间没有连贯性:布鲁诺从一个空间跳跃到另一个空间,这两者之间是一片空旷。也许是因为他父亲最近生病了,整个公司的重担(有人说是债务)忽然落到了他的肩膀上,他现在被毁掉了。

她对布鲁诺说了自己遇到的问题,布鲁诺笑了起来。

“莉娜,”他提醒说,“我帮了你一个忙,拜托你不要给我惹事儿。这里大家都很辛苦,你不要总是全副武装,浑身都是刺儿,人们时不时需要消遣一下,不然会滋事儿的。”

“你们之间消遣吧,别惹我。”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莉拉一眼:

“我之前觉得你喜欢开玩笑。”

“那是我想开玩笑的时候。”

莉拉不客气的话让布鲁诺的语气也变了。他变得很严肃,眼睛没有看着莉拉,说:“你还是老样子,在伊斯基亚时,你多美啊。”然后,他指着门说:“你去干活吧,去吧。”

但从那时候开始,每次布鲁诺在工厂里遇到她时,都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几句好话,意思是:她在年轻的老板的眷顾之下,你们最好别招惹她。在一天下午,这件事情好像得到了证实,在刚刚吃完中午饭的时候,一个叫特蕾莎的大胖女人拦住她,阴阳怪气地对她说:“请你去风干室一趟。”莉拉来到了那个风干香肠的大房间,那是一个四方形的房间,在发黄的灯光下,天花板上挂满了香肠。她在那里看到了布鲁诺,表面上,他在那儿检查香肠,但实际上他想聊天。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里摸摸,那儿嗅嗅,一脸很在行的样子。他询问了她嫂子皮诺奇娅的消息,这让莉拉很烦。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一直在那儿查看腊肠,他说:“她对你哥哥一直都不满意,那年夏天,她爱上了我,就像你爱上了尼诺。”然后他向前走了一步,背对着她,继续说:“她让我发现,怀孕的女人很喜欢做爱。”说完,他没有给她评论、讽刺或者生气的机会,他停在了房间的中央说,从小这个工厂的所有一切都让他恶心,但在风干室里,他一直感觉很好,很满意,产品在这里会变得完美,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已经准备好上市了。他说:“你看看,摸摸。这些香肠很紧致,也很硬。你闻闻这味道,有点像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互相抚摸的味道。你喜欢吗?你不知道,从小我把多少女人带到这里。”说到这里,他一下子就抱住了莉拉的腰,嘴唇顺着她的脖子向下滑,同时还抚摸着她的屁股,就好像有一百只手在她的围裙上下翻动,动作非常迅速焦灼,那是一种没有乐趣的探测,一种纯粹的侵犯。

对于莉拉来说,这里的每样东西,包括香肠的味道,都让她想起了斯特凡诺的暴戾。有几秒钟,她感到很懵,她害怕被杀死。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她一边气急败坏地袭击了他的脸,还有双腿之间,一边叫喊:“你这坨狗屎!你下面什么也没有!你过来,掏出来看看,看我敢不敢给你揪下来,你这个混蛋!”

布鲁诺放开她,向后退了几步。他摸了一下流血的嘴唇,很尴尬地讪笑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会对我有点儿感激之情呢。”莉拉对着他叫喊道:“你是想说,我应该有所表示,否则的话,你会解雇我,是不是这样?”他又笑了,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假如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已经向你道歉了,我还要怎么做?”但她当时气疯了,只有在这时候,她才感受到他的手在她身上留下的感觉,她知道,那种恶心的感觉很难消除,不是用肥皂就可以去掉的。她走到门口,对他说:“这次算你走运,但是不管你开不开除我,你碰了我,这事儿我会记着。”她出去时,布鲁诺小声嘀咕说:“我到底把你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过来,假如这是问题所在,那我们好好谈谈。”

她马上回到了自己的工位。那时候,她在热水池的蒸汽中间干活,是一份辅助性的工作,就是要保持地板干燥,但她常常劳而无获。艾多,就是那个耳朵差点儿被扯下来的工人,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她从储存室回来时,所有男女工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莉拉谁的脸都没看,她拿起一块抹布,摔在地板砖上,开始擦地,地上全是水。她声音很大,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看看,还有哪个婊子养的还想试。”她的那些工友都在埋头干活。

有好几天时间,她都等着被解雇,但没人通知她。有几次,她遇到布鲁诺,他做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而她冷冰冰地点个头。因此,除了那双小短手摸她带来的恶心的感觉,还有一阵阵仇恨,没有别的后果。但那些工头看着莉拉还是那副高傲的样子,谁的脸色都不看,他们忽然态度大变,开始折磨起她来,不停地给她换工种,让她工作到筋疲力尽,而且常常对她恶语相向,这意味着,他们获得了老板的默许。

但是,她没跟恩佐说那只差点儿被撕下来的耳朵、布鲁诺的侵犯,还有每天遭受的欺负和辛苦。假如他问起肉食厂的情况,她总是用带着嘲讽的语气回答说:“你为什么不说说你干活的地方的情况?”这时候,他默不作声了。莉拉会开他玩笑,然后他们会一起做函授课程的练习。他们都在逃避问题,这有几个方面的原因,最主要的是避免考虑未来,考虑这些问题: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照顾她,还有詹纳罗?为什么她要接受他这么做?为什么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恩佐还是每天晚上枉然等着她来找他?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借口去厨房喝水,看一眼她房门上的玻璃,想看看她的灯有没有关掉,想要看看她的身影。他们一声不吭,都在试探——如果他敲门,我就让他进来——他的迟疑,她的犹豫。最后,他们都更愿意把脑子用在那些模式和练习本上,就好像这是一种体育锻炼。

“我们做一个开门的模式。”莉拉说。

“我们做一个领带结的模式。”恩佐说。

“我们做一个我给詹纳罗绑鞋带的模式。”莉拉说。

“我们做一个用咖啡壶煮咖啡的模式。”恩佐说。

从简单的事情到复杂的事情,尽管苏黎世的测试不会考察这些问题,他们为完成这些日常生活的模式绞尽脑汁。并不是因为恩佐想做这些,而是像通常一样,莉拉开始进行大胆尝试,每天晚上,她都会比之前更加活跃。尽管晚上家里很冷,但她充满狂热,这些练习把围绕着她的悲惨世界简化为0和1。她好像要寻求一种抽象的简洁——抽象中的抽象,她希望能获取一种让人欣慰的正解。

“我们要让工厂模式化。”她有一天晚上提议说。

“工厂的每道工序?”他有些不安地问。

“是的。”

他看着莉拉说:

“我们从你的工厂开始。”

她做了一个厌烦的表情,嘟囔了一句晚安,然后回自己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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