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次爱,再次欢笑

另一种选择  作者:谢丽尔·桑德伯格/亚当•格兰特

2004年,我和戴夫结婚时,他在雅虎工作,我就职于谷歌。当时,我们想了一个办法来处理两家公司以及一些婚礼嘉宾之间的竞争关系——我们开了个玩笑,让每个人选择代表不同公司的棒球帽,以区分“你是新娘的亲友还是新郎的亲友”。我提前订购了谷歌的棒球帽,而且对这些帽子很满意,直到戴夫把我的一个帽子带到雅虎的办公室,对他的同事说:“把我们的帽子做得更漂亮些!”他们确实这么做了。让雅虎团队高兴的是,很多谷歌的亲友整个周末都戴着雅虎的棒球帽。

我和戴夫在一起时总是交织着爱与欢笑,我们希望我们的婚礼也是这样。在婚礼的早午餐上,我送给所有女性朋友一个“好先生”玩偶。如果你挤压玩偶的手,它就会说话,比如,“今晚让我们抱抱”,或者“哦,你妈妈不能再住一星期吗”。我最喜欢的是“你拿着遥控器。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看什么”。在彩排晚餐时,戴夫的弟弟马克把幽默升级到了新的高度——他给我和我前男友的幻灯片做解说。啊哈,其中真的有个“戴乳环的花花公子”。

我们的婚礼在亚利桑那举行,那天天气晴朗、微风徐徐。就在仪式开始前,我和戴夫,还有我们的家人和挚友聚在一个小房间里签署誓约,这是犹太教结婚证书的一部分。我先签,然后戴夫签下了他粗犷、潦草的名字。我们走向室外,草坪上已经铺设了一条通道。就在我走到通道尽头的位置时,听到前面的马克在怂恿3岁的男花童:“嗨,贾斯珀,我听说这次的婚礼不许穿裤子。”我妹妹插话说:“贾斯珀,不要乱喷口水!”我走上临时通道,对贾斯珀的反应大笑起来。这时,一阵风吹起了我的披纱,披纱高高飞起,差点儿把我拽倒。我稳住身体,和戴夫走在一起,拉比开始主持仪式了。

在传统的犹太婚礼上,新娘会围着新郎转7圈。我和戴夫互相围着转,四目相对。朋友们说看起来我们就像在跳舞。然后,在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围绕中,我们面对面,一段一段地背诵我们一起写下的誓言:

你是我的爱。我发誓爱你每一天,感受你的快乐和悲伤,就像感受我自己的。我们将一起构建互相尊重、诚实相待、温馨舒适、互相理解、不断学习和相亲相爱的家。

你是我的朋友,我发誓接纳你的一切,帮助你成为你渴望成为的人。从今天起,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我会全身心地帮助你实现你的人生愿景。

我信任你,我相信我们将彼此忠诚一生,有了你,我的灵魂就完整了。

我知道我是谁,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在我们喜结连理的日子,我把我的心交给你,永远和你心心相印。

我们信守这些誓言,一起生活了11年,在爱情和友情中拥有着彼此。突然,戴夫永远离开了我。每天夜晚,我心碎地走向大床,我会经过卧室墙上挂着的结婚证书,看到我们的誓言,它就在戴夫的衣柜旁边。这两样东西都令我难过,尤其是他的衣服——它们就挂在那儿,好像在等着戴夫回家。我也是。

几个月后,经过那面墙时我依然会屏住呼吸,我意识到需要对此做些什么。我不忍心把我们的结婚证书取下来,它依然挂在那里。我决定清理戴夫的衣柜。我简直无法描述自己对这件事的畏惧。无论如何,我都无法为此做好准备。卡罗尔·盖纳建议我让孩子们也加入进来,我们三个人开始清理。一堆几乎一模一样的灰色毛衣和衬衫让我们笑了起来(这也让我吃惊),它们来自几十年前戴夫参加过的会议。在拿出戴夫钟爱的维京队的运动衫时,我们哭了。孩子们挑选出他们想留下的衣服,女儿抱着戴夫的一件毛衣,说出了我们的心声:“这件衣服有爸爸的味道。”

稍晚些时候,戴夫的母亲保拉和他的哥哥罗伯上楼来帮忙。16年前,他们清理过戴夫父亲梅尔的衣柜,那同样是件令人悲伤的任务。他们从没想过某天会为戴夫清理衣柜,一种不真实感淹没了我们三个人。保拉拿起一件边缘磨损的灰色毛衣,那是戴夫最常穿的毛衣,我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我对她说:“我真不敢相信你会再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你还好吗?你怎么可能还好?”她说:“我没有死。梅尔死了,戴夫死了,但我还活着,而且会继续活下去。”她用手臂抱住我说:“你也会活着。”她接下来说的话把我惊呆了:“你不仅会活着,而且有一天会再婚,我会到场祝福。”

直到那时,我都没有想过重新寻找真爱。几个月前,我跟罗伯提起,我打算把挂在卧室的那张海滩之夜的照片取下来——我曾和戴夫一起挑选了那张照片,但现在它幽暗的画面让我觉得太压抑。我告诉罗伯,我想把它换成我、戴夫和孩子们的一张照片。罗伯摇着头说:“这是你的卧室,不要有戴夫的照片,你要继续你的生活。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无法承受摘掉婚戒之痛,但每次看到左手上的婚戒,我都会感到自己生活在对事实的否认中。我把戒指挪到了右手,这样我依然能感到和戴夫的联结,而且没有假装我依然已婚。我甚至搞不清楚我对无生命物品的感受,所以根本没想过约会的可能性,更不用说谈起这个话题了。这让我觉得自己不忠,让我想到我是多么希望戴夫能复活。所以,当罗伯暗示有一天我的生活中会出现其他人时,我很快转移了话题。

同时,我从来不想孤独一人生活。我的父母很恩爱,从童年起我就渴望拥有像他们那样美满的婚姻,我认为这导致我太年轻时就结了第一次婚。我知道,在约会中强烈的独立感和“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信心对我很有帮助。第一段婚姻以离婚告终后,我会反复做一个令人紧张的梦,梦里我醒来寻找本应该睡在我旁边的那个人,却只看到空空的床,这才意识到我已是孑然一身了。和戴夫结婚后,我还会做这个梦,但当我醒来看到他睡在我身边时,更多是听到他的鼾声时,我就会松口气:“哦,这只是个梦。”现在,噩梦变成了现实。我独自躺在床上。当孩子们和朋友出去玩儿时,便剩下我一个人了。独自在家一个小时就会让我想到未来他们会上大学,会离开家,而我独守空巢的情景。我的余生会一直孤独下去吗?

玛恩提醒我说,独自一人会赋予一个人力量。一项持续了15年、对24 000多人进行的划时代研究显示,结婚只能提升个人的一点点幸福感。在0到10的量表上,幸福感得6.7分的单身者,结婚后这个分值将提高到6.8。这个微小的提升通常发生在婚礼前后,一年后便会逐渐消失。如果受试者失去了配偶且没有再婚,那么8年后他们的平均幸福得分为6.55。事实上,一些选择单身的人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心理学家贝拉·迪波洛发现:“单身者一直被污名化、被忽视,人们对单身者存在消极的刻板印象。实际上,一个人单身后依然可以幸福地生活。”她让我们想象已婚者受到像单身者一样的对待:“当你告诉别人你已婚时,他们会歪着头说‘哇’或‘亲爱的,别担心,你很快会离婚的’……在职场中,人们会假定单身者可以在假期加班,还可以给他们安排所有不方便的工作。”

像所有的夫妻一样,有时我和戴夫也会发生龃龉,但我们总是努力去解决问题。有一个我们永远无法解决的问题,就是我目前所处的情况。我曾对戴夫说,“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再次找到真爱”——只要他别娶个邪恶的女人做孩子的后妈,强迫孩子们穿斑点狗皮做的外套就可以。戴夫说这样的谈话太可怕了,于是再没和我谈起这件事。现在,我鼓励朋友和家人对配偶表达他们的担忧和期望。

失去配偶这个话题太沉重,人们都不愿去触碰。一个人失去配偶后,比寻找快乐更令人苦恼的则是寻找新的爱情。但对于我来说,仅仅是想到与别人约会就会触发悲伤,随之我又会感到自责。只是和童年时的朋友一起跳舞就令我泪奔,更何况……

多久之后开始约会算太快?我听说,英国有位女性在失去丈夫四星期后便开始和丈夫的铁哥们儿约会,人们对她这么快开始新恋情感到震惊,丈夫的母亲和她断绝了来往,她的很多朋友也远离了她。但这位女性说:“想骂我就骂吧,但悲痛对每个人的打击方式不同,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当你成了寡妇,别人会同情你,希望你一直悲悲戚戚;但是,如果你开始约会,那么他们又会批评你,认为你的悲伤太短暂了。我的一个童年好友现在做了拉比,他告诉我,在犹太教中,对父母、孩子或兄弟姐妹的哀悼期是一年,而对配偶的哀悼期只有30天。他说:“拉比希望人们向前看。”

戴夫去世大约4个月时,我的弟弟戴维说,他想跟我谈点儿事。“我不知道现在提这件事是否合适,”他听起来比平时说话犹豫,“但我认为你应该考虑开始约会了。”像罗伯一样,他也向我保证戴夫绝不会希望我孤单。戴维认为,约会有助于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对未来有更好的期待。他还说,如果我是个男人,应该已经开始约会了。

确实,配偶去世后,男性约会的可能性比女性更大,而且他们会更快地开始约会。在丧偶的中年人中,54%的男性一年后有了新的恋情,而女性有新恋情的比例仅为7%。

在丧偶的老年人中,15%的男性在6个月后开始约会,而女性的比例则不足1%。两年后,25%的男性会再婚,而女性的再婚率只有5%。人们对开始新恋情的男性不会那么严厉地指责,却认为女性应该永远高举爱的火炬,当火焰熄灭时,她们应该哀悼更长的时间。哭泣的寡妇符合我们的预期,而跳舞、约会的寡妇则不然。这些差异反映了源于人们对一系列问题的双重标准,这些问题包括面对新恋情,女性会感到更内疚、更焦虑;社会文化更认可男性娶个年轻女性;但从人口统计学上看,女性的寿命比男性更长。

一个现实的问题给女性造成的压力更大,那就是照顾孩子和年迈父母的责任。我的一个同事跟我聊过她的女性亲戚们,其中包括4个单身妈妈,没有一个人约会,更不用说再婚了。“我相信原因很多,”她说,“但她们都指出,抚养孩子让她们没时间也没钱去约会。”她的很多女性亲戚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同时打几份工,因为她们的丈夫拒绝抚养孩子。女性当然想重新找到爱情,但保证孩子有吃有住就已经耗费了她们所有的精力。她们付不起保姆费,如果能帮点儿忙的家人或朋友又离得很远,那么对她们来说,约会就是一件她们负担不起的奢侈品。

在世界各地,失去配偶的女性依然面临着严酷的对待。在印度一些地区,寡妇会被自己的家人抛弃,不得不以乞讨为生。在尼日利亚的一些村庄里,寡妇会被脱光衣服,被迫喝用来洗她们丈夫尸体的水。在韩国,81%的人歧视寡妇,土耳其的这个比例为70%,中国为54%。在很多国家,寡妇很难获得财产权。

没有什么事情比歧视女性的事情更能刺激我,所以在戴维说起我应该约会后,我开始考虑这件事。当我仔细考虑这件事时,一些问题冒了出来:努力向前走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下一次约会会像以前那么可怕吗?之后,我开始偶尔在日记里写一写约会。在和好朋友和家人分享我的日记时(当我觉得分享日记比表达我的感受更容易时,我会这样做),我会把这些部分删掉。仅仅是想象去约会都会让我感到自责,而且我担心他们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几个月后,我告诉菲尔我和一个朋友在互通电子邮件,我们的通信开始有点儿调情的味道了。菲尔的第一反应证实了我的担忧,他说:“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但戴夫是我的好朋友,我还没准备好。”菲尔的姑姑一年前失去了丈夫,当时她和我们住在一起。那天晚些时候,当菲尔和他姑姑在一起时,菲尔说,他认为他“把尴尬的对话处理得很好”,他姑姑答道:“你处理得糟透了。”

菲尔大吃一惊。一开始他坚持捍卫自己的立场,解释说:“我遵循的是朋友准则,我在表示对戴夫的尊重,并没有指责谢丽尔。”但他姑姑说,即使他不是有意冒犯,他的反应也体现了对约会不支持的态度。菲尔特意返回我家,向我道歉。他还说,他希望我们能无话不谈,包括一起聊约会。我们互相拥抱,他真诚地说:“我想我们都不应该停留在过去。”

其他人对这件事也不太接受。当媒体报道我在和某人约会时,一个男人发帖子说我是个“臭婊子”;还有人讽刺说我显然是个“名媛”,因为丈夫死了,而我“已经开始和新男人共享鱼水之欢了”。

幸运的是,我仍能在网上找到一些理解我的人。我读到作家艾贝尔·基奥写的一篇有关他妻子自杀后,他试着约会的博文。他写道:“第一次和其他女人一起去吃晚餐,让我觉得自己对已故妻子的不忠……我充满了内疚和背叛感。”6个月后,他在教堂遇到了一位女士。在第一次约会时,他告诉她,他是鳏夫。这引起了这位女士的反感,不想再和他见面,但女士的父亲劝她再给艾贝尔一次机会。结果,不到一年后他们结婚了,现在他们有7个孩子。于是,艾贝尔为失去妻子的人写了约会指南。“总会有人不理解你为什么要重新开始约会,”他哀叹道,“他们会让你不好过,告诉你鳏夫或寡妇不应该再有爱情。他们的看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已经准备好了重新开始约会。你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失去配偶的人已经极度悲痛、极度内疚了,指责只会让他们雪上加霜。大家不应把约会看成背叛,而是要认为他们在尝试战胜悲痛,找到快乐。这是相对比较善良的态度。我很感谢保拉、罗伯和戴维提起这个话题——他们提出约会的问题,然后又不留痕迹地化解了问题。

约会依然不能消除我的悲痛,所有失去亲人的人都会明白这一点。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依然会想念逝去的配偶,但如果这个人让你很安心,那么你可以在他面前表达悲伤,他也会帮助你战胜悲痛。我和一个3个月前失去妻子的朋友一起吃早餐,我对他说,他应该在准备好的时候开始约会。我希望给予他友善的鼓励,就像戴夫的家人给予我鼓励那样。后来,他进行了第一次约会,并给我发来邮件:“这种感觉很怪异,第二天我依然很难过。尽管当时很尴尬,但我感觉自己向前迈出了一步,我觉得自己又活了。”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我结识了特蕾西·罗宾逊,我们的孩子参加了同一个夏令营。像我一样,她是个有两个孩子的寡妇。失去丈夫丹的这些年来,她感到非常孤独。她依靠朋友排解孤独——有些朋友和她走得更近了,但有些朋友却令她失望。她没有想过约会,但后来她遇到了米歇尔。“她很善良,”她告诉我,“我爱她,但和对丹的爱不同。”在那个夏天,特蕾西和米歇尔结婚了,这一切发生在丹去世5年后。现在,特蕾西依然想念丹,她说再婚并没有改变这一点,但她坚决认为自己应该抓住机会,因为人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瞬间结束了。“虽然我非常不想这么说,但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她告诉我,“有时,我们需要经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才能意识到已然存在的美好。”

如果对恋爱中的人进行大脑扫描,那么就能显示出他们的活力和快乐处于令人陶醉的状态。坠入爱河后,我们会获得自信、自尊,并拓展我们的个性。我们常常会沾染恋人的一些特点——爱上好奇的或沉静的人,会让我们认为自己也有点儿好奇或沉静。

约会给我的生活重新注入了幽默感。我跟和菲尔提到的那个男人开始通电子邮件,起初断断续续,后来变得比较频繁。在日复一日的交流中,他总能让我欢笑。他说自己是“分心之王”,他确实是,他帮助我更多地关注当下和未来,发现快乐的时光。

在面对死亡时,开任何玩笑都不合适,更糟糕的是开死亡本身的玩笑。但我发现自己经常这样做,然后我会非常惊骇,就像把手和胳膊伸进不许碰的曲奇罐里被抓个正着。我记得在戴夫的丧礼后,前男友走进我家时,我开了第一个玩笑。他拥抱我,说他感到很难过。“这都是你的错,”我说,“如果你是个异性恋,我们就会结婚,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都笑了。然后我倒吸一口凉气,对自己竟然开了这样的玩笑惊骇不已。

几周后,我和戴夫的妹妹艾米一起在楼上的房间里哭泣。突然,我抬起头说:“好吧,至少我不用再看他喜欢的烂片了。”那一刻,我们俩都惊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又一起大笑起来——因为戴夫对电影的欣赏品位确实很糟糕,几乎像我对电视剧的品位一样糟。每次想到这些玩笑,我依然会感到难堪,但它们赶走了令人无比压抑的忧伤。后来,罗伯也开起了玩笑,他脱口说出他永远不会原谅戴夫,戴夫把妈妈、妻子和妹妹甩给他,现在谢丽尔每天恨不得给他打20个电话。这很好笑,因为这是真的。罗伯真倒霉,我没有领会他的暗示,也没有少给他打电话。

渐渐地,我不再会因为开这种玩笑而倒吸一口气——只要这是他活着时我们一起开过的玩笑,但关于他的去世的玩笑依然令人心悸,不过它们确实有助于打破紧张气氛。一天,一个知道戴夫想让儿子上私立学校的朋友吃惊地问我,我儿子怎么上的是公立中学。我说:“如果戴夫想让孩子上私立学校,他就应该活着,促成这件事。”我们的朋友呆住了,但他很快放松下来,因为他意识到我是在开玩笑。然后,我们进行了戴夫去世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谈。

幽默会增强我们的复原力。研究表明,接受外科手术的病人如果观看喜剧,他们对止痛药的需求就会减少25%。喜欢开玩笑的士兵能够更好地应对压力。一个人失去配偶6个月后仍能很自然地欢笑,说明他的适应性比较好。如果夫妻俩经常欢声笑语,那么他们的婚姻更有可能持久。从生理上看,幽默能够降低心率,使肌肉放松;从进化上看,幽默是环境安全的迹象。笑声会打破僵局,让紧张的局面不再具有威胁性。

幽默还能在道义上纠正错误。在面对可怕的局面时,一两句玩笑至少会暂时改变力量的平衡——无助者会变成胜利者,失败者成为说了算的人。梅尔·布鲁克斯说他之所以敢开希特勒和纳粹的玩笑,是因为“如果你能调侃他们,说明你已经远远走在了前面”。几个世纪以来,宫廷小丑是唯一能对权贵说真话的人,他们可以质疑国王或王后。在如今的美国,深夜电视节目里的喜剧演员发挥着这样的作用。

在葬礼上,开玩笑很常见,因为幽默有助于我们战胜悲伤。在和我一起写《向前一步》之前,内尔·斯科韦尔为电视喜剧写剧本。她有四个兄弟姐妹,母亲去世时,在致悼词前她拿出一个信封,对大家开玩笑说:“信封里有妈妈最喜欢的孩子的名字。”内尔的一个朋友在丈夫去世后便开始写日记,表达对丈夫的感情。她写道:“现在,他成了更好的倾听者。”喜剧演员贾尼斯·米西特的丈夫在他们结婚两周后突然去世,当她被问及她是如何失去丈夫时,她反驳道:“他没有迷路,[“失去”的英文lost也有“迷路”的意思。——译者注]他的方向感很好。他死了。”幽默能带来宽慰,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我努力继续向前走,所以带着“分心之王”去参加了亲戚的婚礼。又有了舞伴让我感到宽慰,但参加家人的婚礼却没有戴夫在身边,这依然令人难以应对。音乐响起,我摆出一副迎接挑战的表情。一位女士走过来说:“我听说你在约会,真高兴你现在没事了。”另一位女士和我的舞伴握手,然后转过来对我大声感叹道:“真高兴看到你从戴夫的逝去中走了出来。”我知道她们都是好意,都想让我开心,但我并不开心——我并未从戴夫的逝去中走出来,永远也走不出来。

结婚时,我们发誓“永远相爱,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在我们看来,爱是行动——比如帮助朋友,照顾孩子,睡在某人身边,所有这些都依赖于那个人是活着的。迄今为止,我认识到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你所爱的人离你而去后,你会继续深深地爱着他们。虽然你不能再拥抱他们或是和他们交谈,你甚至开始和别人约会或爱上别人,但你依然会深爱着故去的人。剧作家罗伯特·安德森对此有完美的阐述:“死亡会结束生命,但不会结束关系。”

去年夏天,我和三对夫妇一起吃晚餐,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不过他们才刚刚认识。这三对夫妇一边吃一边轮流分享他们如何相识的故事,某位丈夫或妻子照例会插嘴说些有趣的逸事。谈话开始时,我觉得胃里不舒服。一开始我认为这是一种悲伤的感觉,因为朋友们太粗心,我就坐在那里,他们却讲述着他们的爱情故事。当时戴夫已经去世15个月零三天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件事不再是他们一下子就能想到的事。生活在继续。那天晚上,我早早回到家,我告诉朋友们,我觉得不太舒服。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更加气恼,我不是生朋友们的气,他们绝对不想伤害我,而是因为我意识到没有人会再问我,我和戴夫是怎么认识的。当夫妻们轮流讲述相识的故事时,他们会跳过我。戴夫去世了,我们那些有趣的相识故事也不再有趣。询问别人怎么认识他们死去的伴侣,这似乎很残忍,没人会这样做。但是,对鳏夫及寡妇来说,不去问就意味着他们错过了回忆那些浪漫往事的机会。我打电话给特蕾西·罗宾逊,我们达成一致意见:从今往后,我们会问像我们一样失去配偶的人,问他们是怎么认识他们已逝的丈夫或妻子,让他们有机会重温第一次见面时的兴奋。

我和亚当在研究复原力的过程中,也考虑将这些经验运用到爱情上。我们都希望自己的爱情能够承受住压力,让双方都更坚强,帮助我们克服生活中的起起落落。我们很容易在新恋情中看到这种情况。心理学家发现,当人们恋爱时,即使争吵都会让彼此变得更有吸引力。你有没有听说过吵架后做爱?当过了蜜月期,夫妻俩就开始面对日常的小吵小闹,关系也会变得越发紧张。有时夫妻俩会遭遇毫无征兆的不幸,比如爱人生病、失业或抑郁。有些不幸源自错误或糟糕的选择,比如配偶不忠、说谎或无情无义、虐待家人。有时,尽管我们努力争取,但婚姻已经无法维持或者不应该继续维持。

为了增强婚姻中的复原力,我们需要关注夫妻间的日常交流。在一项著名的研究中,130对新婚夫妻被邀请在“爱情实验室”里过一天,“爱情实验室”类似简易旅馆。心理学家观察这些夫妻“在自然环境中”的互动,预测哪些夫妻将白头偕老。他们预测了这些夫妻未来6年的离婚可能性,准确率达到83%。这其中的关键在于夫妻间的对话,这些对话通常始于一方尝试获得关注、爱、支持或欢笑。当你说“嗨,看那只鸟”或“我们是不是没有黄油了”诸如此类的话时,我们就是在进行尝试。另一方有两个选择:不予理睬或积极回应。不予理睬意味着忽视对方的尝试——“别说什么小鸟了,我在看电视。”积极回应则意味着参与对话。“好的,我会买些黄油,再买些爆米花。”6年后没有离婚的新婚夫妻在86%的情况下会积极回应对方,而离婚的夫妻回应对方的比例只有33%。大多数夫妻不是因为金钱或性爱争吵,而是因为“没有积极回应这类交流的尝试”。

亚当的同事简·达顿认为,所谓有复原力的夫妻关系就是夫妻两人能承受强烈的情绪和压力的关系。它不仅是两个具有复原力的个体的联结,而是复原力成为关系本身的一个特征。我已故的朋友哈里特·布莱克是一位治疗师,她出版了很多有关爱情的书籍。她常说任何婚姻中都存在三方:你、对方和关系本身。关系是有意义的实体,需要保护和滋养。

保护和滋养关系的一个方法是两人一起做些小事情。恋爱后,情侣们会发现激情渐渐消退,重新点燃激情的一种方法是尝试新的或令人激动的活动。我记得我和戴夫在一个周末参加过一场郊外举行的婚礼,大部分时间我们会玩拼字游戏。那时,刚刚离婚的一个朋友看着我们,感慨他和他的前妻从没有真正一起做过什么,他的新目标是找到一个可以和他一起玩拼字游戏的人。显然,在他看来拼字游戏就是一项令人兴奋的活动。我也这么认为。

为了使关系持久,伴侣们一定要有应对冲突的能力。当一对新婚夫妻需要谈论15分钟他们的婚姻中持续存在的争执时,妻子或丈夫表达的愤怒程度与他们6年后是否会离婚无关。实际上,离婚夫妻最常见的模式是:妻子提出一个问题,丈夫反唇相讥或极力辩解,之后,妻子会感到难过,她会厌恶丈夫或开始冷战。婚姻持久的夫妻不会让消极影响升级,双方都会表现得幽默、有爱。他们会承担自己的责任,设法妥协;即使在争吵中,他们也会发出更深层的信号,告知对方他们没事。

当我们和伴侣争吵时,很容易陷入自己的观点中,而更开阔的视角有助于解决冲突。在一项研究中,研究者指导一些夫妻从旁观者的角度写一写他们之间最大的争执。结果证明,每人仅写三篇,每篇用时7分钟就足以帮助夫妻俩在接下来的一年保持恩爱的婚姻关系。

当然,牢固的婚姻关系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我的朋友詹妮弗·约菲深爱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也爱她,他们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詹妮弗是我认识的最友善、最宽容的人之一,但35年来她对自己却很不宽容。“我非常不喜欢我自己,我很恨自己,我也不尊重自己的身体。”她说。她像我女儿这么大时失去了父亲,极度的悲伤引发了她几十年来的强迫性暴食。“我用食物来治疗失去父亲的悲痛,”她说,“随着我逐渐长大,我又用食物来维持我和世界之间的保护层。”

几年前,詹妮弗的女儿放学骑自行车回家时,被车撞了。当天晚些时候她女儿就出院了,但这场差点发生的灾祸颠倒了詹妮弗的视角。“我最大的担忧差点儿成为现实,我意识到,我并没有真正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说。她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暂停强迫性暴食,但到来年春天,她又会开始暴饮暴食。后来,得知戴夫去世的消息,詹妮弗立即过来安慰我们。这是一个美好的转折,她在帮助我们的同时也使她获得了帮助。“再次看到这一切,就像成为过去的圣诞幽灵一样,”她告诉我,“我看着你的女儿,想让她知道她的世界已经永远地改变了。这很不公平,但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这就是生活。我希望她爱自己,也希望我的女儿爱她自己。但是,如果他们的妈妈都不爱自己,我们又怎么能指望女儿和儿子爱自己?”

詹妮弗已开始学着善待自己,就像善待别人一样。她意识到,“你无法逃脱成瘾症,你必须依靠强大的复原力,这需要你好好爱自己,这种爱是他人无法提供给你的”。当詹妮弗开始自我同情和自我接纳之后,她便可以控制她的成瘾症了。现在,她还辅导其他有情绪性暴食问题的女性。她是我的榜样,提醒我为了拥有充实的人生,我们需要爱——这种爱不仅来自其他人,也源于我们自己。

就像人生中的很多事情一样,是否能找到真爱并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在脸书的同事尼娜·乔杜里努力想要实现她一生的愿望——结婚生子。她父母的婚姻是包办婚姻,他们很相爱,后来她父亲在她3岁时去世了。“在跟着单身妈妈长大的过程中,我认识到一个事实:孤身一人不是她的选择,那是她的选择B。”尼娜梦想结婚生子,她的母亲鼓励她寻找真正适合她的伴侣,为爱结婚。于是,尼娜开始寻找“完美”的男人。在她20多岁第一次约会时,她立即问自己:“这是我可以嫁的人吗?”尼娜保持着乐观的态度,但经历了越来越多无果的在线相亲和盲目约会后,她开始疑惑她和母亲共有的梦想是否会实现。

在尼娜快40岁的时候,她意识到,能否坠入爱河并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但她可以选择要个孩子。她担心怀孕的风险,所以考虑领养。“43岁时,我恍然大悟,认识到人生的价值不在于你设想了什么,而在于完成了什么。”她说。她决定自己领养一个孩子。当她把这个决定告诉哥哥时,他欢呼起来,紧紧拥抱她。她的母亲也开心极了,并且告诉尼娜说,孩子是上帝赐予的礼物。“家人的支持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感受——是的,我可以做到!我很幸运,周围有这么多人爱我、关心我。”尼娜告诉我,“谁说一个家庭必须有男人、女人、孩子和白色的尖桩篱栅?在我的选择B中,B代表‘婴儿’(baby),我们俩将一起创造我们的选择A!”

这个选择需要尼娜坚持不懈的努力。之后,尼娜被一个婴儿的生母选中,但这个婴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缺损,只能活一周。尼娜告诉我她不后悔,她说她“爱了那个孩子7天,无比美好的7天”。尽管这是一段残忍的经历,但她进一步坚定了自己领养孩子的决心。就在情人节前,尼娜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标题是“介绍你认识……”当看到她怀抱着刚出生几个小时的婴儿的照片时,我的心跳加快了。在照片上你看不到尼娜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她的女儿。她的电子邮件只写了简单的几个字:“就这样爱上了她,我简直不敢相信!”

爱的复原力意味着从内在寻找可以与他人分享的力量。你要设法让这份爱能够承受人生的起落。当人生不像你计划的那样发展时,你还是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爱这个世界。当生活残忍地夺走你所爱的人时,你应该找到再次爱、再次欢笑的希望。即使你爱的人离开了,你也要找到另一种方式,继续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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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写这本书时,距离发生在墨西哥的那个不幸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快两年。我的孩子们失去了父亲两年,我失去了一生所爱两年。

安娜·昆德伦告诉我,我们混淆了复原力和内心封闭。40年前,她失去了母亲。“我现在是否比当时更容易接受这个事实?是的。”她一边喝咖啡一边说,“我是否依然非常想念母亲,就像隐隐的牙疼?是的。我是否依然会拿起电话,试图打给她?是的。”

时间向前推进,从某种意义上看,我也在前进。但从另一种意义上看,我并没有前进。现在,我相信了戴维斯·古根海姆第一个月对我说的话:“悲痛必会展开。”写这本书或尝试寻找人生的意义并不能替代我的悲伤,有时,悲痛就像海浪一样袭来,闯入我的意识,使我无法感知其他。这份悲伤有可能在一些可预见的重要的日子里袭来,比如我和戴夫的结婚纪念日;它也可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比如无意间收到了发给戴夫的垃圾邮件;有时,我会在厨房的餐桌上工作,当恍惚觉得戴夫在开门回家时,我的心就会突然一沉。

然而,像海浪一样闯入意识的悲痛,也会像潮汐一样退去。我们不仅挺住了,而且会在某些方面变得更坚强。选择B依然为我们提供了选择——我们仍可以爱……仍可以发现快乐。

现在,我知道我们不仅有可能从不幸中恢复,而且能够继续成长。我愿意用这份成长换回戴夫的生命吗?当然愿意。没人会选择以这种方式成长。但是,事情发生了,我们无从选择。艾伦·洛克这样描写他的瘫痪:“我不会说这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种说法会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它不是福,它是不折不扣的祸。但是,有失必有得。在某些时候,我并不确定所得小于不可避免的损失,还是大于这个损失。”

悲剧不必是个人的、普遍的或持久的,但复原力可以是。我们可以培养复原力并保持一生。既然马拉拉心怀感恩……既然凯瑟琳·霍克能得到第二次机会去帮助别人获得第二次机会……既然剩女可以团结起来与社会歧视做斗争……既然马内利圣母教堂的会众可以超越仇恨……既然艾伦·洛克可以保持他的幽默感……既然乔·卡斯帕可以和儿子一起创造共同的命运……那么,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找到内在的力量,并且一起增强这种力量。每个人心中都有不灭的光。

在戴夫的葬礼上我说,当年在婚礼上,我和他一起走在仪式的通道上时,如果有人告诉我,我们只能一起生活11年,我依然会继续走下去。我做了戴夫11年的妻子,和他一起为人父母10年,这些经历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幸运、更快乐。我对我们拥有的每一分钟都充满了感恩。我用以下这些话结束了我的悼词:

戴夫,今天我会向你做出几个承诺:

我承诺,我会把你的孩子培养成维京人队的粉丝,尽管我对橄榄球一窍不通,而且确信这支球队还没赢过。

我承诺,我会带孩子们去看勇士队的比赛,而且注意只在勇士队得分时欢呼。

我承诺,让我们的儿子继续打在线扑克,尽管你允许他8岁起就开始玩这个游戏了——而大多数爸爸首先会和妈妈探讨让这么小的孩子玩网络扑克是否合适。还有我们的女儿:当她8岁时,也可以玩网络扑克,但早一分钟都不行。

戴夫,我承诺让你的孩子了解你是怎样的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和我们分享你的故事,帮我做这件事。戴夫,我会让孩子们知道你对他们的期望,你爱他们胜过世界上的一切。

戴夫,我承诺会努力过让你感到骄傲的生活,尽我所能像你那样对待朋友,以你为榜样,努力使世界变得更美好,永远珍藏对你的记忆,爱我们的家人。

今天,我的一生所爱将安息,但我们只是埋葬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的精神、他非凡的给予能力将依然与我们同在。从人们分享的他的故事中,我能感受到他的灵魂、他的精神和他非凡的给予能力,在家人和朋友的眼中我能看到它们。最重要的是,它们也让我们的孩子拥有勇气和复原力。世事无常,但在戴夫·高德伯格活着的日子里,世界变得更美好了。

是的,在戴夫·高德伯格活着的日子里,世界变得更美好了——因为我们一起生活的岁月,因为他生前和去世后教给我的东西,我变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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