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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提戈涅[安提戈涅,希腊神话人物,系忒拜国王俄狄浦斯之女。俄狄浦斯得知自己于无意中杀死其父,悲痛欲绝,自毁双目。他因杀父而犯天怒,致使全国疫病猖獗,忒拜居民遂将其逐出国门。安提戈涅自愿随父流放,侍奉左右。文学作品中常用她作为孝事父母和自我牺牲的化身。]林荫幽径 作者:伊凡·蒲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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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大学生离开他母亲的庄园,乘火车去探望他伯父和伯母,看看两位老人起居可平安,伯父——一位失去了一条腿的将军——身体可健康。大学生每年夏天都要执此子侄之礼,所以抱着奉命办事的平静心情,坐在二等车厢的沙发座上,把一条充满青春活力的圆鼓鼓的大腿搁在沙发把手上,不慌不忙地翻阅着阿韦尔琴科[阿·齐·阿韦尔琴科(1881—1925),俄国作家,擅长创作幽默小说和剧本,1917年寓居国外。]新近问世的小册子,不时睃一眼车窗外掠过的高低起伏的电报线杆,电杆上一个个雪白的小瓷瓶酷似一朵朵铃兰。大学生的模样像是一名青年军官,除了头上那顶箍有蓝色帽圈的白便帽是大学生制帽,其余全是军人服饰。雪白的军上装、淡绿色的马裤、漆皮长筒靴和带有橙黄色打火机的香烟盒。 伯父和伯母广有家财。大学生自己家就不然了,他每次回乡省亲,家里派往车站接他的总是那辆粗笨的四轮马车,拉车的是两匹役马,驾车的是长工而不是车夫。然而每回他到达伯父家那边的车站,便进入了另一番天地,可以过上好几天锦衣玉食的生活,顿觉自己变得英俊、精神、气派。这回也是这样。他不由自主地以纨绔子弟的派头登上由三匹栗色快马驾辕的橡胶轮胎的轻便马车,驾车的是名穿黄色丝衬衫、蓝色紧腰长坎肩的驭手。 一刻钟后,三驾马车便风驰电掣地驶入一座气势宏伟的庄园的环形庭院,向一幢新落成的二层广厦的台阶奔去,马的颈铃轻柔地叮当作响,橡胶轮胎滚过铺在花坛四围的沙子发出瑟瑟的声音。一个身材魁梧、蓄络腮胡子、穿红底黑条西装背心和半高筒系带男靴的仆人,走到台阶上来等提行李。大学生猛地纵身跃下马车,因为他看到伯母已蹒跚地走到回廊的门槛前,正在朝他微笑。伯母臃肿的身躯上套着一件肥大的茧绸长袍,硕大的脸盘上两腮皮肉下垂,鼻子呈鹰钩状,两只褐色眼睛下各有一块黄斑。她高兴地吻了吻他的两腮,他也装出高兴的样子,伛下腰吻了吻她皮肤发黑的胖手,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得整整三天忙于这类虚套,可一空下来又无事可做!她装出关心的样子问他母亲近况如何,他装出感激的样子,一一作答。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不觉走进了宽敞的前厅。他怀着幸灾乐祸的厌恶感,瞥了一眼有点儿驼背的、装有两颗亮晶晶的玻璃眼珠的褐熊标本,那头褐熊后掌着地脚趾内向地直立在通至二楼的宽大的楼梯口,用两只长有利爪的前掌殷勤地捧着一个铜盘,请来客将名片投入盘内。突然大学生惊喜交集地停住了脚步,原来他看到脸色苍白、两眼湛蓝的肥硕的将军坐在轮椅里,正由一个身材修长、身姿绰约的绝色女子平平稳稳地朝他推来。那女子穿一件灰色的麻布连衫裙,系一条雪白的围裙,戴一方护士用的雪白的三角头巾,灰色的双眸又大又亮,双手保养得非常好,洁白如玉,脸蛋白净而无光泽,浑身洋溢着青春、健康和纯洁的美。他伛身吻着伯父的手,可一双眼睛却紧盯着那女子曲线毕露的裙子和秀美得异乎寻常的大腿。将军见状,开玩笑说:“这位是我的安提戈涅,是我的好心肠的引路人,不过我可不像俄狄浦斯王那样双目失明,我眼睛可亮哩,尤其是看漂亮女人。好吧,两个年轻人,互相认识一下吧。” 大学生朝她点头问好,她淡淡一笑,未行屈膝礼,只是点点头算作回礼。 那个身材高大、穿红底黑条西装背心和半高筒系带男靴的仆人,带引着他走过褐熊身旁,登上中央铺有红地毯的宽大的黄漆木梯,穿过同样铺有红地毯的走廊,走进一间敞亮的卧室,卧室一旁就是盥洗室,洁具一色都像大理石般洁白。这间卧室不是他过去常住的那间,过去那间窗户朝庭院,而这间窗户正对果园。他只顾着走,这一切都没看在眼里。他脑子里还在转着马车进院子时的那个戏谑的念头:“我的伯父是个正人君子。”[普希金的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第一句诗。]可此刻又添了个想法:“却弄了个女人!” 他哼着歌子,开始刮胡子,梳洗,换衣服,一边穿上带有脚套的长裤,一边想:“天底下是有这样的女人!这种女人的爱情是可以花钱买到的!可这么漂亮的女人什么不能做,偏偏来给老头儿、老太婆推轮椅!” 想着想着,他就想入非非起来。何不在这儿待上一个月,不,两个月,避开众人的耳目偷偷跟她接近,交好,挑起她的爱火,然后对她说:做我妻子吧,我的整个身心永远是属于你的。为了娶得你,什么妈妈、伯母、伯父我都不顾了,我向他们宣布我俩相亲相爱,决定结为连理,他们的惊诧、愤怒、规劝、怒斥、眼泪、诅咒、剥夺我的遗产继承权,我都不在乎…… 当他跑下楼梯去见伯母和伯父时——他俩的卧室在楼下——他想道:“真是胡思乱想!找个什么借口留在这儿,当然是办得到的……暗中追求她,装出一副爱得她神魂颠倒的样子也是做得到的……但是能把她弄到手吗?即使弄到手,下一步怎么办?怎么了却这宗风流公案?果真跟她结婚?” 他在伯父的书房里,陪同伯父和伯母坐了约莫一个小时。书房非常之大,书桌也非常之大,连沙发床也非常之大,上面铺着土耳其斯坦的毯子,沙发床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壁毯,由两把十字交叉地叠在一起的东方兵器加以点缀,另一边搁着一张供吸烟用的嵌花小桌,而在壁炉上方挂着一幅巨型相片,相片的镜框是紫檀木的,镜框顶上赫然一顶金灿灿的皇冠,相片上有相片中人的亲笔花体签名:亚历山大。[指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三世,1845年生,1894年卒。] “伯父伯母,我真高兴,又能跟你们在一起了,”他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个护士小姐,在交谈快结束时如此说道,“这儿太好了!我真舍不得走。” “谁撵你走来着?”伯父接口说,“你也没有什么地方急着要去吧?尽管在这儿住下去,等哪天住厌了再走也不迟。” “是呀。”伯母随口应了一句。 他坐在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两个老人交谈,心里一直在企盼她出来。他巴不得女侍马上进来禀报,说午茶已在餐厅准备好,于是她走进来,把伯父推到餐厅去。没料午茶送到书房里来用,侍役把一张轮桌推进书房,桌上有酒精炉,炉上放着一把银茶壶,伯母亲自给大家斟茶。于是他又企盼护士小姐给伯父送什么药来……可她始终没有露面。 “去她的!”他想着,离开书房,步入餐厅,女仆正在把厅内一扇扇浴满阳光的高大的窗户上的窗帘放下。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把脸掉向右边,朝通大厅的门里张望,只见大厅内的那架三角钢琴的水晶玻璃底脚把傍晚前的日光反射到镶木地板上。后来,他步入左边的会客室和里边一间摆有长沙发的休憩室;然后步出会客室,穿过阳台,走进果园,绕过阳台前花团锦簇的花圃,沿着两边是参天大树的林荫道漫步行去……太阳下还很热,离用晚餐还有两个小时。 七点半,前厅里响起了锣声。大学生第一个来到枝形吊灯光华四射的餐厅,只见餐桌旁靠墙那边侍立着穿一身浆得笔挺的白衣服、胡子刮得精光的胖厨师和一名穿燕尾服、戴白色编织手套、脸庞瘦削的男侍,以及一个像法国女人一样苗条娇小的女仆。不一会儿伯母蹒跚地走了进来,气度像是位满头银发的女王,她穿一身镶有奶黄色花边的浅黄色丝绸连衫裙,脚上穿一双又瘦又窄的缎鞋,踝骨处戴着佩饰。后来,护士小姐终于露面了。可是她把伯父刚一推到餐桌前,立刻款款退出,大学生只来得及看出她一双眼睛有点儿奇特,怎么始终没有眨一眨。伯父用十字勋章在他穿的那件银灰色将军服的胸脯前画了个十字,伯母和大学生恭恭敬敬地站着画过十字后,兴冲冲地坐下来,打开白得发亮的餐巾。伯父脸色憔悴、苍白,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潮湿、稀薄,说明他已病入膏肓,不过他谈兴还是很高,胃口也很好,不但吃得多,而且吃得津津有味,他谈到战争时——这时正好爆发了日俄战争——耸耸肩说:我们吃撑了,打这么一场战争!男侍以一种轻慢的木然态度侍候主子进餐,那女仆则用优美的纤足踏着碎步给男侍帮忙,而厨师上菜时的神态活像一个傲慢的木偶。三位主子吃着烫得像捧火的江鳕鱼汤、带血的烤牛肉和撒有土茴香的嫩土豆,喝着伯父的老友戈利岑公爵[列夫·谢尔盖耶维奇·戈利岑(1845—1915),克里米亚东部“新世界”葡萄酒厂厂主,其酿造的葡萄酒1900年在巴黎世界博览会上获头奖。]酿造的红白葡萄酒。大学生满面堆笑地应答,像鹦鹉学舌般唯唯称是,脑子里则还在转着好几小时前他换衣服时所起的那些个邪念。他寻思她在什么地方用餐,难道跟下人一起?他焦急地等她再进来,把伯父推走,他便可趁机找个地方跟她见面,跟她交谈一两句。可是她进来推走轮椅后,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入夜后,夜莺在果园里小心翼翼而又勤勉地啼啭,清新的空气和披满花圃的露水的气息飘进卧室洞开的窗扉,荷兰亚麻布的被褥令人遍体凉爽。大学生在黑暗中躺着,都已经打算朝里床翻转身去入睡,却突然抬起头,支起身子,原来他要脱衣服,就在这时他发现床头前面有一扇小门,出于好奇他转动门上的钥匙,发现门后还有一道门,他推了推第二道门,那门从那边锁上了,就在这一刻,他听到门后有轻盈的脚步声,有人在神秘地做着什么事;于是他屏住呼吸,轻手轻脚滑下床,打开第一扇门,侧耳倾听,隐隐听得第二道门后的地板上履声悦耳……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难道这是她的卧室!他把眼睛凑到锁孔上——谢天谢地,钥匙不在锁孔内——看到了灯光,看到了梳妆台的一角,可就在这时,有样雪白的东西突然站起来,把一切都遮没了……毫无疑问,是她的香闺——不然还会是谁的?不会让什么女佣睡在上房内的,伯母的贴身女佣玛丽娅·伊利芙什娜那老婆子睡在楼下伯母的卧室旁。顿时间,他神摇意夺:在此夜深人静之际,她就在他卧榻之侧,可中间却隔了堵墙,可望而不可即。他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待他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一睁开眼,他又恍惚看到她穿着薄得透明的内衣,赤裸着双腿,趿一双便鞋…… “这里虽好,非久留之地,快走吧!”他抽着烟,心里这么想。 用早餐时,餐厅昏暗而又沉闷。只有伯母来跟他一起用餐,加之天气又不好,窗外,树木被风刮得摇来晃去,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 “亲爱的,你慢用,我先走了,”伯母说,站起身来,画了个十字,“看看有什么好消遣的,尽管去,我跟你伯父已经没有这份精力了,我们吃午茶前都待在自己屋里。可惜要下雨了,否则你可以骑马出去……” 他精神抖擞地回答说:“您别烦心了,伯母,我可以看书……” 于是他往休憩室走去,那里四壁都是书架。 他穿过会客室时心想,不妨关照下人备马。但是窗外满目都是一朵朵奇形怪状的、微微泛紫的雨云,云间的一线晴空呈现出一种令人压抑的金属的蓝光,而云下的树梢则被风刮得东倒西歪,摇曳不止。他走进弥漫着香喷喷的烟草味的舒适的休憩室,在放满书籍的书架下,皮沙发占据了整整三面墙壁,他扫了一眼那些装帧考究的书籍的书脊,便百无聊赖地坐了下来,把身子埋在沙发里。真正闷死人了。要是能见到她,哪怕只跟她聊上几句也好呀……那就可以知道她的嗓音是怎样的,脾气又如何,为人笨不笨,或者恰恰相反,聪慧过人,时候没到决不轻举妄动。看来,她十之八九是个不肯越轨、自视甚高的冷血女人,为人肯定愚不可及……然而她是多么漂亮呀!而且今宵又将睡在他卧榻之侧!他站起身来,打开落地窗,走到通果园的石砌台阶上,惊得夜莺窸窸窣窣地移往别处栖息,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冷风猛然袭来,把一排幼树刮得倒向左边,他连忙跳回屋里。休憩室里一片昏暗,风掠过一棵棵幼树,把满枝嫩叶压向地面,刹那间细密的骤雨打到门窗的玻璃上,迸溅出无数金色的水珠。 “没处躲了!”他听到狂风从四面八方刮至他耳际的夜莺时远时近的窸窣声,大声加以评论。就在这一刻,有人对他庄重地说:“上午好。” 他回过头去一看,顿时不知所措——她站在屋中央。 “我来换本书,”她出于礼貌,冷冷地说,“开卷有益。”她淡淡地笑了笑,走到书架前。 他含混不清地回答说:“上午好。我没听到您进来……” “那是因为地毯非常软。”她掉过身来回答,一双灰色的明眸一眨也不眨地久久直视着他。 “您喜欢读谁的作品?”他问,胆子已大了些,敢于同她的目光交接了。 “我现在在读莫泊桑和奥克塔夫·密尔波[奥克塔夫·密尔波(1850—1917),法国小说家和剧作家。其作品受无政府主义思想和颓废派美学观的影响,20世纪初在俄国广为流行。]……” “噢,想象得到。所有的女人都喜欢莫泊桑,他的小说全是讲爱情的。” “还有什么能比爱情好呢?” 她口气谦逊,双眸盈盈微笑。 “是呀,爱情,爱情!”他感叹地说,“缘分往往是意想不到的,不过……护士小姐,请教您的芳名?” “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您的呢?” “叫我巴夫利克就行了。”他说,胆子越来越大。 “怎么,你认为我也可以当您的伯母[巴夫利克是巴维尔的昵称,只限于长辈对小辈及兄妹、夫妻之间相称。]吗?” “能有这样一位伯母,要我命我也给!可眼下我只不过是您的不幸的邻居。” “难道这是不幸吗?” “昨天夜里,我听见了您的声音。您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 她笑了笑,无动于衷地说:“我也听见了您的声音。偷听偷看可不好。” “您怎么可以这样漂亮!”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水灵灵的灰眼睛、没有光泽的白皙的脸蛋和雪白的三角头巾下边乌油油的秀发,赞美说。 “让您心猿意马了?您希望我别这么漂亮吗?” “是的。单单您的手就能让我发疯……” 随即他笑嘻嘻地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她背对书架,从他的肩头向会客室瞥了一眼,没有把手收回,嘴角漾起一抹异样的讪笑,凝睇着他,像是在说:好呀,瞧你下一步有什么招?他呢,没放掉她的手,紧紧地捏着,往下拽去,随后伸出右手搂住了她的腰。她又从他肩头瞥了会客室一眼,把头微微向后仰去,像是不让他吻她的脸,可是她弓起的身子却紧紧地贴着他。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喘过气来,把嘴伸向她半启的双唇,将她按倒在沙发上。她蹙紧双眉,摇着头,悄声说:“不,不,不行,我们一躺下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她虽这么说,可她的眼睛却发饧了,两条腿慢慢地分开……一分钟后,他的脸便压在她的肩膀上了。事后,她在休憩室里还站了片刻,咬紧了牙齿,然后轻轻地挣出他的怀抱,袅袅婷婷地往会客室走去,盖过喧闹的雨声,若无其事地大声说道:“嗬,好大的雨!楼上的窗还都开着……” 翌日早晨,他是在她床上醒过来的。一夜下来,她身下的被单焐得热烘烘的、揉得皱了吧唧。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把一条赤露的胳膊垫在头下。他睁开眼睛,满心欢喜地迎接她一眨不眨的目光。她腋窝的强烈的气味令他头晕眼花。 有人急促地敲她的房门。 “谁呀?”她镇静地问道,没有推开他,“玛丽娅·伊利芙什娜,是您吗?” “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是我。” “有什么事?” “我进来说,我怕叫人听见了会惊慌失措,奔来跑去,惊着了将军夫人……” 她等他跑回自己的房间后,才不慌不忙地打开房门的锁。 “将军大人觉得不舒服,得给他扎一针,”玛丽娅·伊利芙什娜走进屋来,压低声音说,“谢天谢地,将军夫人还没醒,您快去吧……” 就在这一刻,玛丽娅·伊利芙什娜的眼睛鼓得滴溜滚圆,活脱跟蛇眼一样,原来她看到了床前有双男人的鞋子——大学生是赤着脚逃掉的。她也看到了这双鞋子,还看到了玛丽娅·伊利芙什娜的那对眼睛。 早餐前,她去见将军夫人,说她不得不突然辞工,她面不改色地撒谎说,她收到父亲来信,告诉她她哥哥在满洲受了重伤,父亲是鳏夫,遭到这么大的不幸,孤身一人受不了…… “噢,我非常理解您!”将军夫人说,玛丽娅·伊利芙什娜已经把什么都告诉她了,“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让您走。请您在火车站给克利弗佐夫大夫拍个电报,请他速来我们家小住几天,等我们找到新护士后再说……” 此后,她去敲大学生的房门,递给他一张便条:“好事多磨,我走了。老婆子发现了床前你的鞋子。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原谅。” 用早餐时,伯母显得略略有点儿不悦,不过同他讲话的口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听说了吗?护士小姐要回去照顾她父亲,她父亲孤身一人,她哥哥受了重伤。” “伯母,我听说了。这是这场战争作下的孽,到处都叫苦连天。伯父身体怎么样了?” “嗬,上帝保佑,没什么大碍。他这人太疑神疑鬼,以为发心脏病了,其实是胃不舒服……” 下午三点,一辆三驾马车把安提戈涅送往火车站。他在台阶前同她告别,眼睛也不敢抬,装得像是跑出来吩咐给他套马,碰巧遇上她的。他原以为她会绝望地大喊大叫,可她却只是从马车上向他挥着戴手套的手,她头上戴的已不是护士的三角头巾,而是一顶考究的女帽。 ---1940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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