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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星期五的教育鲁滨逊漂流记 作者:丹尼尔·笛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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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堡两三天后,我想,为了让星期五戒掉他那可怕的吃人习惯,为了改变他那食人族的肠胃喜好,我应该让他尝尝别的肉类,因此,一天早上,就带着他到林子里去。实际上,我只是想把我羊圈里的一只羊宰了,带回家煮了吃。但我在路上看见一只母山羊躺在树荫里,身边趴着两只小羊。我一把抓住星期五,一边说,“站住别动”,一边打手势叫他不要动,然后马上端起枪开火,杀死了一只小羊。上次,可怜的星期五曾在远处看到我杀死他的敌人,他却不知道也想象不到是怎么回事,这次他看到我开枪,着实受了惊,他浑身发抖,晃个不停,呆若木鸡,我以为他马上就要瘫倒了。他既没有看我瞄准的小羊,也没有意识到我杀了它,只是扯开他的背心,摸摸自己有没有受伤。原来他以为我决心要杀了他。他跑到我跟前跪下,抱着我的膝盖,说了一大通我听不懂的话,但我可以很容易地猜出,其意思是求我别把他杀了。 我很快找到了一个法子,让他确信我不会伤害他。我用手把他拉起来,对他笑了笑,指着我刚杀死的小羊,示意他跑去把它拖过来。他照办了。当他还在纳闷地查看小羊是怎么被杀死的时候,我又给枪装上了子弹。不一会儿,我看到一只长得像老鹰的大鸟,栖在一棵树上,树在射程之内。为了让星期五明白一点我要做什么,我再次把他叫过来,指着大鸟— 这实际上是一只鹦鹉,而不是我刚才以为的老鹰— 我指着鹦鹉,又指着枪,再指着鹦鹉脚下的地面,让他明白我会把鸟打下来,我让他明白,我会射击并杀掉那只鸟。接着我开了枪,叫他快看,他立刻就看到鹦鹉落下来了。他站在那儿,好像又被吓住了,尽管我事先已跟他交代清楚了。我发现他更惊奇了,因为他并没有看到我把什么东西放进枪里,而他认为那东西必定有某种致命的魔力,可以见人杀人,见兽杀兽,见鸟杀鸟,无论远近一概可诛。这在他心里造成的震惊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消除掉。我相信,如果我任他做的话,他一定会膜拜我和我的枪的。对于枪本身,他好几天后都不敢摸它。但他一个人的时候,会对着枪说话,好像它会回答他似的。后来,他才告诉我,他要枪别杀他。 在他的震惊稍微平复后,我指着射下的鸟,让他跑去拿过来,他照做了。但他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因为鹦鹉还没有完全死,又从它掉下的地方飞了一段距离。他找到了它,捡了起来拎给我。我知道他对枪一无所知,就趁他捡鸟之时给枪重新装上了子弹,没让他看到我装子弹了,好随时打下新出现的目标。不过,这次什么目标也没有出现。因此我就把小羊带回了家,当晚就把羊皮剥了,尽量切成小块。我原有一个专用来煮羊肉的罐子,就煮了或炖了些羊肉,羊汤鲜美。我先吃了一点,然后给了他一点,他看起来很高兴,吃得十分欢喜。但他觉得最奇怪的是看到我蘸着盐吃。他向我示意,盐并不好吃。他往嘴里放了一点盐,好像很恶心的样子,并呸呸地吐了出来,然后用清水洗嘴。我呢?我把几块肉没放盐就塞进嘴里,然后装出要呸呸呸吐出来的样子,就像他吃盐要吐一样。但我这么做没有用。他从来不在乎吃肉喝汤时没有放盐。至少很久之后,他也才放一点点盐。 给他吃过煮羊肉和羊汤之后,我决心明天再让他尝尝烤羊肉。我在英国曾经见人们烤羊肉的样子:在火堆两边各支一根有叉的木棍,再在上面放一根横竿,用绳子把肉吊在横竿上,不断地转动横竿,就能把肉烤熟了。星期五对这种办法十分佩服。他尝了烤羊肉后,用了各种方法告诉我他多么喜欢吃,我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最后,他告诉我,他以后再也不会吃人肉了。这句话我很高兴听到。 第二天,我派他去打谷,并以我过去常用的办法把谷子筛出来,这我在前面提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做,做得跟我一样好,尤其是在他看到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可以用来做面包后就更是如此了。因为在那之后我让他看我怎么做面包,怎么烘烤面包。没过多久,星期五就可以干所有的活儿,跟我自己一样熟练了。 现在,我开始琢磨了,要养活两张而不是一张嘴,必须比以往多种点地,多打点粮食。因此我就划出了一大片地,如以前那样围上篱笆。星期五对这个活儿是既主动卖力,又高高兴兴的。我告诉他这是用来干什么的,这是用来种谷子以制作更多面包的。这是由于现在他来了,我们必须有够他和我两个人吃的面包。他看来领会了这个意思,他告诉我,他觉得我为他干的活比我为自己干的活还多。只要我告诉他做什么,他都会尽力去做的。 这是我在此地待过的最愉快的一年。星期五的英语渐渐地说得相当好了,几乎知道所有我要他拿的东西的名称,知道我派他去的每一个地方,还喜欢不停地说话。总之,这样一来,我就又用我的舌头说话了,以前我很少有机会说话的。除了跟他谈话有乐趣外,我对这伙计的人品也很满意。相处久了,我越来越感到他是多么单纯诚实,我真的喜欢上了这个造物。他那一边呢,我相信,他之爱我要胜过他以前爱的任何东西。 有一次,我有意试试他,看他是否有回老家的想法。因为我已把他的英语教到几乎可以回答所有的问题,我就问他,他所属的部族是否从来没有在战斗中被征服过?对这个问题他笑了,说:“是的,是的,我们总是打得更好”,这意思就是说他们在战斗中总是占优势。因此我们就开始了下面的一场谈话: 主人:你们总是打得更好,那你,星期五,怎么成了俘虏呢? 星期五:那次战斗我族大胜。 主人:怎么打赢的?如果你族打败了他们,你又怎么被抓了呢? 星期五:在我打仗的地方,他们人数比我们多。他们抓了一,二,三个人,还有我。我族在别的地方打败了他们,我没有在那个地方。在那个地方,我族抓了一,二,大几千的人。 主人:但你方为什么没有从敌人手里把你救回去呢? 星期五:他们把一,二,三,还有我,抓到独木舟上跑掉了。我族在那时没有独木舟。 主人:那么,星期五,你族对抓到的敌人又会怎么处置?是否把他们带走吃掉,就像这些人做的那样? 星期五:是的,我族也吃人。通通吃掉。 主人:他们把俘虏带到哪儿? 星期五:到别的地方,想去的地方。 主人:他们来这里吗? 星期五:是的,是的,他们来这里,也去别的地方。 主人:你曾跟他们来过这里吗? 星期五:是的,我来过这儿(他指向岛的西北方,看来那是他们常去的地方) 。 这时我才明白,我的仆人星期五,以前也常常混杂在那些食人野人当中,登上小岛远处的海岸,在上次他被带到的地方,干着吃人的勾当。后来有一天,我鼓起勇气把他带到那边,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地方,他马上认出了这里,告诉我以前来过一次,那次他们吃掉了二十个男人、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他不会用英语数到二十,就用石头排成一排,一一地数给我看。 我记下这次谈话,是因为它跟下面的事情有关。在我跟他这次谈话之后,我问他从我们的小岛到陆地岸边有多远,独木舟是不是常常出事。他告诉我没有危险,没有独木舟出过事。但在出海不远的地方,有一股急流和海风,常常在上午是一个方向,到了下午又是一个方向。 我认为这不过是潮水的关系,有时涌出,有时涌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由于大河奥里诺科[奥里诺科河,在南美洲北部,是委内瑞拉的主要河流,分成十七股水道注入大西洋。]冲入海里又形成回流造成的,而我们的岛正好处在这条大河的一个入海口上。我看到的在我小岛西方和西南方的这块陆地,是大岛特立尼达[特立尼达,位于南美洲委内瑞拉的巴里亚湾口,现属拉美岛国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它正处在河口北端。我问了星期五成百上千个问题,涉及土地、居民、海洋、海岸、附近的民族等等,他都毫无保留地把他所知道的告诉了我,十分坦诚。我问他他这个种族的几个部族的名字,但听来听去只听到了一个“加勒比”的名字,我马上就明白了这些人是加勒比人[南美洲东北部的印第安人,原分布在圭亚那、委内瑞拉、巴西和小安的列斯群岛,因欧洲殖民者的屠杀,所剩无几。],在我们的地图上是在美洲部分,地方从奥里诺科河口延伸到圭亚那,再到圣马大[哥伦比亚海岸小镇。]。他告诉我,在月亮那边很远的地方,也就是月落之处,他们国土的西面,住着长胡子的白人 — 这些白人长得像我,他指了指我的大胡子 — 他们杀了很多人,他是这么说的。从他的话里,我明白他所说的是西班牙人,他们在美洲的暴行已传遍了整个地区,被所有部族一代代地铭记在心。 我问他,能否告诉我,如何才能逃出这个小岛,到那些白人中间去。他说,“是的,是的,你可以坐两只独木舟去。”我听不明白,就让他说清楚点,“坐两只独木舟”是什么意思,最后费了不少脑筋才搞懂,原来他是指坐一只大船,有两个独木舟那么大。 和星期五的这次谈话很值得回味。从这时起我就抱了一种希望,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机会逃出这个小岛,而这个可怜的野人可以帮到我。 现在,星期五已跟我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渐渐可以跟我说话,也能理解我了,我并非没有给他心里打下一点宗教知识的基础。尤其是有一次我问他,是谁创造了他。这个造物根本就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还以为我在问谁是他父亲呢— 我就用另一种方式问他,谁创造了大海、我们行走的大地,以及群山和树林。他告诉我:“一位贝纳木基,他住在谁也不知道的远方。”他对这个大人物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很老,“比海洋或陆地老,比月亮或星辰老。”我就问他,假如这位老人创造了万物,为什么万物不崇拜他呢?他立即显得很严肃,以极其天真的口吻说:“万物都对他说‘奥’。”我问他,他们那里的人死后是否会去某个地方?他说:“是的,他们都会到贝纳木基那里去。”接着我问,那些被他们吃掉的人是否也会到那儿。他说:“是的。” 由此,我开始教导他关于真正上帝的知识。我指着天空告诉他,万物的伟大创造者住在那儿,他用跟创造万物一样的能力和旨意管理着世界。他是全能的,可以为我们做一切的事,既赐予我们一切,也可以把我们的一切拿走。我就这样一点点地开了他的眼。他很注意地听我讲,很高兴地接受了耶稣基督被差遣来救我们这一观念,也接受了我们应该向上帝祷告,上帝即使在天上也能听到我们的观念。有一天,他告诉我,假如我们的上帝能够在比太阳更远的地方听到我们的祷告,那他一定是一个比他们的贝纳木基更大的神。贝纳木基住得没有上帝那么远,却听不到人们的话,除非人们爬到他所居住的大山里,他才会对他们说话。我问他是否曾去过那儿对他说话。他说:“没有。年轻人从来不去那儿,只有那些老人才去。”这些老人名叫“奥乌卡基”。我让他解释后才知道,这些人就是他们的祭司,或神职人员。这些人跑到山上说“奥”(他说是祷告) ,然后回来告诉他们贝纳木基说了什么话。由此我发现,即便是在世界上最盲目、愚昧的异教徒中,也存在着祭司制度,存在着把宗教神秘化的手段,以保持人们对神职人员的尊重,这不仅可以在罗马那里看到,也可以在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里看到,甚至在最残酷最野蛮的野人那里也可以看到。 我努力地要向我的仆人星期五揭露这个骗局,告诉他,他们的老人装模作样到山上对他们的神贝纳木基说“奥”是在欺骗他们,他们把贝纳木基的话从那里带下来更是欺骗。如果他们真的在那儿听到什么答案,或在那儿跟什么交谈过,那一定是遇上了邪灵。接着我就魔鬼的问题跟他进行了一次长谈,谈到了魔鬼的起源,魔鬼反抗上帝,魔鬼对人的敌视及其原因,魔鬼如何统治世界黑暗部分让人崇拜他如上帝而不崇拜真正的上帝,他怎样用诡计诱惑人类毁灭自己,他怎样秘密地潜入我们的激情和情感中设下欲望的罗网,使我们诱惑自己,通过自己的选择走向毁灭。 我发现,把关于魔鬼的正确观念印到他脑子里,要比把上帝的观念印到他脑子里困难得多。大自然帮助我向他证明,世界必然有一个第一因,一个凌驾并统治一切的力量,一个秘密地引导着万物的神旨,以及我们向自己的创造者致以敬意是公平合理的,等等。但在讨论魔鬼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邪恶之灵及其起源,其存在及其本性,更重要的是他做恶的欲望,以及诱我们做恶的欲望,确是难以找到证明。可怜的星期五提出了一个又自然又天真的问题,把我一时难住了,差点无言以对。在此之前,我一直在跟他说关于上帝的问题:上帝的力量,上帝的全能,上帝的嫉恶如仇,上帝如何用烈火烧死不义之徒[《旧约·申命记》4:24。],既然上帝造了我们,他也能在一瞬间毁灭我们和全世界。我说话时他一直都在认真地听。 在这之后,我又告诉他,在人心中,魔鬼是上帝的敌人,以他一切的怨恨和伎俩去破坏上帝的善良设计,去毁灭世界上基督的国度,等等。“哦,”星期五说,“但你说上帝是如此强大,如此伟大,他难道不比魔鬼更强大、更伟大吗?”我说:“是的,是的,星期五,上帝比魔鬼强大— 上帝高于魔鬼,所以我们才祈求上帝赐予我们力量,把魔鬼踩在我们脚下,有能力抵挡他的诱惑,灭尽他的火箭。”[《新约·罗马书》16:20,《新约·以弗所书》6:16。] “但是,”他又问了,“如果上帝要比邪恶的魔鬼强大得多,伟大得多,为什么上帝不杀了魔鬼,使他再也不能做恶呢?” 我被这个问题惊奇到了。毕竟,我虽然已算老人,教师资格却浅,不足以诡辩一通,或暂时解除他的疑惑。我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假装没听见,问他说了些什么。但他急于得到问题的答案,因此一字一句地蹦着单词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我这时已略为回过神来,说:“上帝最终将重重地惩罚他。他将罪有应得,被投入无底深渊,居于永火之中。”[《新约·彼得后书》2:4,《新约·启示录》20:1。]星期五对此回答并不满意,他重复着我的话,问:“最终?罪有应得?我不懂!为什么不现在就把魔鬼杀了?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他?”我说:“你这么问就好像在问,为什么上帝不把你和我都杀了,因为我们也有罪,忤逆了上帝。上帝留着我们,让我们可以悔改,得到饶恕。”他想了好一会儿,激动地说:“好吧,好吧,你、我、魔鬼都有罪,都被留下,悔改,都得到上帝饶恕。”我被他弄得尴尬极了。在我看来,这证明了,纯粹自然的观念虽然可以引导有理性的造物认识到有一个上帝,认识到应该崇拜至高的上帝,却并不能自然而然地认识到神圣启示告诉我们的一切,即认识耶稣基督,认识到他为我们赎了罪,认识到他是人神所立新约的中保,替我们在上帝宝座前求情的人— 所有这些观念,都需要天上降下来的启示,才能在心里形成。因此,我们的救主耶稣基督,我是说上帝的圣言,以及上帝答应派下来引导并圣化其选民的圣灵,这两者都是绝对必需的教师,他们教导人们,让他们从心里认识到上帝的救恩和拯救的手段。 因此我岔开了我和我的仆人之间的谈话,急忙站起来,像是有急事要出门的样子,同时把他打发到远处办一件什么事。等他走后,我就认认真真地祈求上帝,求他使我有能力把救赎的知识教给这个可怜的野人,在圣灵的引导下,帮助这个可怜无知的造物从心里接受上帝在基督身上显现出来的真理之光,使他与上帝复和。我还祈求上帝引导我凭着上帝的圣言对他说话,使他的良心得到确信,他的眼目得到开启,他的灵魂得到救赎。当星期五回来,我又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谈到的主题是世界的救主给人们带来的救赎,从天上传来的福音的教义,即,向上帝悔改,信靠我们有福的主耶稣。然后我又尽我所能地向他解释,为什么我们有福的救赎者不是披上天使的本性而是成为亚伯拉罕的后裔,为什么因此堕落的天使无份于救赎,救主来到世上只是为了以色列迷失的羔羊,等等。 上帝知道,在教导这个可怜造物的方法上,我是诚意多于知识。我必须承认,我以前有许多教义只是相信而并未理解,现在,为了教导这个野人,向他阐明,我就必须把我以前不知道或未充分思考过的问题搞懂,这些问题在我探索的过程中有时自然而然地就搞明白了。这次我对于探索这些问题比以往有了更多的热情。因此,不管这个可怜的野人是否将来会让我更好,我都有理由感谢他来到我这里。压在我身上的悲苦减轻了,我的居住环境变得极其地舒适了。当我反思到,在我被囿于其中的这孤独生活中,我不仅受到触动开始主动地去仰赖上帝,寻求那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上帝之手,在上帝的旨意下,现在还被造成为一个工具,来拯救一个可怜的野人的生命,同时还理所当然地拯救他的灵魂,教给他真正的宗教知识和基督教教义,使他有机会认识基督耶稣,在他里面得到永生。当我回想所有这些事情时,我的灵魂里就涌上了一股秘密的喜悦,常常禁不住为我被带到了此地而欣喜不已。我以前一直视流落此地为我生平最大的灾难。 在这种感恩的心情里我度过了在岛上剩下的几年。我和星期五经常花时间进行这样的谈话,使得我们在一起的三年[实为两年,作者笛福记错了。]过得幸福圆满,倘若幸福圆满这样的事在月下世界[来自亚里士多德,指尘世世界。]中真的存在的话。这个野人现在成了一个好基督徒,甚至比我都好得多。感谢上帝,我有理由盼望我们成为同等的悔罪者,得到安慰,改过自新,成为新人。我们在这里有上帝的圣言[这里指圣经。]可读,离他圣灵的教导不远,就跟在英国一样。 在读圣经时,我总是尽量让他明白我所读段落的意思,而他呢,通过认真的探求和询问,使我对于圣经的知识比我光是一个人读时要好得多了。这我在前面提过了。另一件我忍不住要在这里记上一笔的事情,是我从岛上隐居生活中体会到的,那就是,关于上帝的知识,关于借基督耶稣而来的拯救的教义,是如此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圣经里,如此容易地去接受和理解,这真是一种巨大而难以言表的福份。因此,光是阅读圣经就让我能够充分地理解我的义务,让我径直地做到了真诚地为自己的罪而悔改,为永生与得救而将自己交付给救世主,言行一致地改造自己,服从上帝的一切诫命,而做到这一切都无需教师或导师来教— 我是指同为人类的教师或导师。这同样平实的教导,也足以用来光照这个野人,使他成为一个我生平少见的虔诚的基督徒。 至于世界上就宗教而展开的争执、纠纷、斗争和辩论,不管是教义上的细微分歧,还是教会统治上的种种阴谋,对我们来说都毫无用处,并且,在我看来,对世界其他地方也毫无用处。我们拥有通往天堂的可靠向导,那就是圣经。感谢上帝,我们有上帝圣灵令人愉悦的智慧,用他的话来教导并指引我们,引导我们明白一切的真理[《新约·约翰福音》16:13:“只等真理的圣灵来了,他要引导你们明白一切的真理。”],使我们乐意于并服从于圣经的教导。而且,即使我们十分了解那些导致了世界上的大混乱的宗教争端,在我看来也毫无用处。但我还是先言归正传,把发生在岛上的大事按时间顺序讲下去吧。 我跟星期五混得越来越熟了,他几乎能明白我对他说的一切,英语也说得很流利了,尽管有时是零零碎碎的。我给他讲述了我自己的历史,至少是跟我来到这个地方有关的部分都讲了:我怎样在这儿生活,生活了多久。我让他了解了火药和子弹的秘密,那时这对他还确实是个秘密,并教会了他怎么开枪射击。我给了他一把刀,对此他高兴极了。我给他做了一个皮带,皮带上挂了一个搭环,类似我们在英国用来佩刀的那种。不过我在他搭环上佩的不是刀,而是一把小斧。小斧不仅在某些情况下是好武器,在另一些情况下还更有用。 我向他描述了欧洲,尤其是我家乡英国的情况。我们怎么住,怎么崇拜上帝,怎么彼此相待,怎么乘船跟世界各地做贸易。我给他描述了我曾乘过的那艘大船失事的过程,并尽量近距离地向他指出它当时所在的地点。不过它老早就被打成碎片,四散无踪了。 我又向他指出我们小艇的残骸,小艇是我们逃命时丢下的,我曾经使尽全力想把它推到海里,却怎么也推不动。现在它也几乎成了一堆碎片了。一见到这只小艇,星期五就站住了,他出了好一会儿神,但什么也没说。我问他在研究什么,他说:“我看到过这样的小艇到过我们的地方。” 我好一阵子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但到最后,经过一番追问,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曾经有一只一样的小艇来到了他们生活的地方,他解释说,是被风浪冲过去的。我马上想象,那定是某艘欧洲大船漂到了他们的海边,小艇被放下来划到了岸边。那时我很迟钝,没有想到可能是大船出事,船员乘小艇逃生上岸,我也没想到他们可能是来自哪里。我只是问了一下小艇的样子如何。 星期五好好地把小艇的样子描述了一番。他又带着些得意地加了一句:“我们从水里救了几个白人。”这让我更加明白了一些。我马上问他,小艇上是否还有他所说的白人。他说:“是的,小艇上坐满了白人。”我问他有多少人。他扳着他的手指头告诉我有十七个。我接着问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他说:“他们活着,住在我们那里。” 这令我脑子里产生了新的想法。因为我马上就想到,这些人可能就是上次我在岛上看到的那艘失事的船只上的水手。他们在船只触礁失事后,看到它一定会沉没,就坐上救生艇逃命,在野人那边的岸上着了陆。 我更进一步地盘问了些他们后来的情况。他一再告诉我,他们还住在那儿,已经住了四年了。野人们让他们单独居住,给他们食物吃。我问他,他们怎么放过这些白人,而不杀了他们吃掉呢?他说:“不会的,他们和他们结成了兄弟。”对此,我的理解是,他们达成了停战协议。他补充说:“他们不吃人,只是打仗时才吃。”这就是说,他们平时不吃人,但只要打仗抓到了俘虏就会吃人。 这之后过了很久,有一天,我们登上小岛东边的山顶,我说过,我曾在一个晴天从那里发现美洲大陆。那天天气清朗,星期五很热切地向着大陆望去,忽然奇怪地手舞足蹈起来,大声向我叫喊。我当时离他有一点远。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噢,高兴!噢,快乐!我看到了我的土地,我看到了我的部落!” 我看到他脸上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欢喜神色,两眼发光,整个表情流露出一种奇特的渴望,仿佛他有心再次回到故乡。看到这点,我不禁多心,对我的仆人星期五起了疑心,不如以前融洽了。我毫不怀疑,假如星期五回到他自己的部族,他不仅会忘掉他的新宗教,还会忘掉他对我的责任,还会更进一步把我的消息透露给他的族人,或许还会带着一两百个人回来,拿我开一次人肉宴,那时,他一定开心得就跟以前打仗时抓住了敌人大吃一顿一样。 但我严重地误会这个可怜的诚实的造物了,对此我后来感到非常过意不去。但是我的疑嫉与日俱增,一连持续了好几个星期。我对他提高了防范,不再如以前那般亲密和蔼了。我这样做也是大大地错了。这诚实感恩的造物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上去,而是保持了做人的最高原则,无论是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还是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朋友,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这点,对此我完全满意。 在我对他尚有疑嫉的时候,你可以想象,我每天都会试探他,看他是否有什么新念头,以证实我的怀疑。但我发现他说的任何话都是如此诚实无辜,没有任何值得我怀疑的地方。尽管他令我不安,他自己却对此毫无察觉,一如既往地做他自己,我无法怀疑他是在伪装。 有一天,我们走上那同一座山头,但那天海上有雾,因此我们看不到大陆,我向他喊:“星期五,你难道不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回到自己的部族里吗?”他说:“是的,噢,回到我部族里我会很高兴的。”“你在那儿会做什么呢?”我说,“你会又变野,重新吃人肉,成为像你以前那样的野人吗?”他显出郑重其事的样子,摇着头说:“不,不,星期五告诉他们做好人,告诉他们祷告上帝,告诉他们吃谷物面包,牛羊肉,喝牛羊奶,不再吃人。”我对他说:“那他们会杀了你的。”他听了这话,脸色凝重,说:“不,不,他们不杀我,他们愿意爱学习。”他的意思是说,他们会乐于学习。他补充说,他们从乘艇而至的那些长胡子的白人那里学习到了很多东西。接着我问他,他是否真的会回到他们那里去。他笑了,告诉我他游不了那么远。我告诉他,我会为他造一只独木舟。他告诉我,如果我愿意跟他一块儿去,他会去的。“我去!”我说,“我去了他们会把我吃掉的!”“不会的,不会的,”他说,“我让他们不吃你,我让他们很爱你。”他的意思是说,他会告诉他们,我如何杀死了他的敌人,救了他的性命,这样他就能让他们爱我。接着他又想方设法地告诉我,他们对十七个白人或长胡子的人是多么和善,就是那些在灾难中在他们那里上岸的那些人。 我承认,从这时起,我就有心起航,看看有无可能会上那些长胡子的人。我毫不怀疑他们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我也毫不怀疑,一旦我跟他们会合,我们就能找到逃离这里的办法。因为那边是陆地,又有一伙人,要比我孤立无援地从这座远离大陆四十海里的小岛上逃离好得多。所以,过了几天,在带星期五干活的时候,我在交谈中告诉他,我会给他一条船,让他回自己的部族里去。于是,我把他带到岛的另一边我藏独木舟的地方,把它里面的水舀干(因为我总是把它沉在水底) ,拖出来给他看,然后一起乘上去。 我发觉他是一个顶尖的划船好手,划起船来飞快,几乎是我的两倍。所以当他进舟时,我对他说:“好了,星期五,我们可以到你的部族去了吧?”听到我的话他愣住了,好像是嫌这只小舟太小,走不了太远。我就告诉他我还有一条大的。因此第二天就去了当初我做了第一条独木舟,但没法把它推下水的地方。他说,船大是够大了,但是,由于我一直没有管它,在那一放就是二十三四年,太阳早就把它晒裂晒爆,朽不可用了。星期五告诉我,有这么一条船很好,可以装载“很够的食物、饮水和面包”。他就是这样子说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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