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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争执罗布泊之咒 第一季 作者:周德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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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们在兜圈子。 死神骤然逼近了,如同某种不明种类的野兽,紧紧地贴着我的脸,由于太近了,我看不到这张脸的全貌,只能感觉到它毛烘烘的,鼻孔喷出淡淡的香气,那双眼睛似乎很困了,十分缓慢地眨巴着…… 我经历过多次死亡威胁。 比如17岁那年,我在黑龙江坐长途客车,冰天雪地,客车在荒郊野岭突然失控,连续撞断两三棵白杨树,冲下深深的壕沟。在我们的印象中,房屋或者车厢的空间,总是棚顶在上地板在下,就在一眨眼,变成了天棚在下地板在上,眼前一片漆黑,无数人压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恐慌。 比如20岁左右,那天下着暴雨,我在内蒙古跟一个女孩约会,有一辆火车停在前面,等待会车,纹丝不动,我要穿过它,当我刚刚钻到火车下,就听见“哐当”一声,接着,铁轨上无数个轮子缓缓滚动,朝我轧过来…… 比如23岁那年,山西大同,我的钥匙锁在了房间里,我试图从旁边那户人家钻出去,踩着窄窄的窗沿爬到我的窗前钻进去。那是6楼。当我颤颤巍巍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地动山摇,发生了地震…… 眼下,我在罗布泊再次面对死神,它不像前几次那么喧哗,它不动声色地布下天罗地网,等我钻进来,然后,它静静地注视着我,就像观察一条沙滩上的鱼儿…… 过了好半天,我终于慢慢理智起来。 大家陆续下了车。 布布面对那把工兵铲,变成了雕塑。 孟小帅挽着徐尔戈的胳膊,紧紧靠在了徐尔戈的身上。徐尔戈轻轻搂着她。 白欣欣突然狠狠地踹了房车一脚,“哐”一声巨响,他发疯地骂了一句:“操你妈!” 魏早和帕万走过来,魏早的脸色极其难看,他不再比划了,对着帕万吼叫着:“你不要再哇哩哇啦了!没这个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 帕万垂头丧气地走到我面前,一边乱叫一边比划,似乎在解释什么。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竟然哭了。这时候我确定,他肯定只有20岁。 魏早垂头丧气地说:“这下完了……” 我说:“怎么了?” 魏早说:“他说,我们可能进入了迷魂地……” 我说:“迷魂地?” 魏早说:“他听祖辈讲过,罗布泊有个迷魂地,就像我们说的鬼打墙,只要走进去就不可能走出来。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从迷魂地逃出去了,却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 迷魂地。 衣舞的表现最为平静,她站在房车门口,无声地观望。淖尔应该是睡着了。 张回站在我旁边,一言不发。 虽然他一直带着四眼,但四眼对他并不信任,孤独地趴在沙土上,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喘粗气。 浆汁儿瞪了我一眼:“都怪你!” 我说:“大家不要乱。我们不走了,就在这儿安营,冷静下来一齐想想办法。” 白欣欣吼道:“有他妈什么办法?” 我说:“试试号外的电台,看能不能发出求救信号。” 白欣欣冷笑了一声:“幼稚!” 布布说话了,竟然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听周老大的!” 白欣欣就不说话了。 我说:“要不,明天我们沿着车辙朝回走,看看能不能退出去。” 白欣欣又跳出来了:“我们应该驻扎下来等待,不要再四处乱撞了!” 我说:“那不是坐以待毙吗!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闯一闯,不管从哪个方向走出去,只要离开罗布泊,我们就胜利了。” 白欣欣说:“你不怕彻底迷失方向?” 我说:“白先生,我们已经彻底迷失方向了!” 白欣欣说:“驻扎下来至少可以节省汽油,也许,几天之后直升机就来了。” 我说:“如果直升机来了,你要那么多汽油还有什么用?” 白欣欣终于不说话了。 实际上,这种时候我最怕大家一呼百应,万一我的决策错误,那就害了所有人。我需要白欣欣的反驳,争论会让决定更趋于正确。 我看了看大家,问:“都同意吗?” 没人表态。 我说:“搭帐篷。” 像过去几天一样,我们把车停成一排,在西南方向搭帐篷。 这一天的气氛最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 魏早依然和帕万住一顶帐篷,只是多了布布。 徐尔戈和孟小帅住一顶帐篷。 我和浆汁儿住一顶帐篷。 白欣欣一个人住房车。 衣舞自己搭起了一顶帐篷,她和淖尔住一起。 张回提出,他和衣舞一起照顾淖尔。 于是,和前几天一样,还是4顶帐篷。 我把号外的电台搬到了我的帐篷里,希望学会操作它,并收到信号。 没人知道,我在北京空军服役的时候,曾是一名报务员,学习过几个月的发报和收报。当时的教官很严厉,我练习发报的时候,他在我的手腕下举着一根尖尖的铅笔,只要手腕抖动的幅度过大,就会被扎着。我记得,收报考试的时候,我还拿了第一。后来,我被调到了宣传科,改行了。 我一直捣鼓到天黑,电台除了“吱啦吱啦”的杂音,没有任何信号。 吃晚饭了,大家每人一碗方便面,分散到营地的各个角落,默默地吃。衣舞在喂淖尔。淖尔闷着头,吃得有滋有味,看来他饿坏了。 张回说话了:“周老大,我们现在情况特殊,应该有一些举措。” 我说:“你有什么想法?说。” 张回说:“最重要的是安全。我是个警察,我应该做点事儿。” 我说:“好哇,你想做什么?” 他说:“我知道,我们团队有两把刀子,应该由我来保管。” 魏早背对着我们吃面,他立刻转过身来,大声说:“我不同意!谁能证明你是个警察?” 张回说:“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把司法学校一年制中专的课程背诵如流。” 魏早说:“我先给你上第一课吧——想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必须出示身份证,你有吗?” 张回冷冷地看着魏早,半天才说:“待会儿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魏早说:“没什么好谈的。”然后就继续吃面了。 帕万很郁闷,躺在帐篷里,没有吃晚饭。 刀子是个棘手的问题。 眼下,我们想撞见一个歹徒都不容易,除了我们,荒漠上根本没有人。因此,如果有什么危险,并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自内部。目前应该做的是把刀子没收。 我说:“张回,那两把刀子都在布布手里,暂时就由她保管吧。” 张回想了想说:“也好。”然后,他把脸转向了布布:“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你马上来找我。你……信任我吗?” 布布点点头:“嗯。” 白欣欣吃完面,随手把纸盒扔到地上,又开始挑衅我了:“周老大,我们对你是不是该换个称呼啊?” 我说:“没问题,你想叫什么?” 白欣欣说:“叫你周作家吧。” 我愣了一下。 白欣欣说:“孟小帅跟我聊过,她觉得你很像一个作家——周恩来的周,朱德的德,毛泽东的东。” 我看了看孟小帅,孟小帅正在望着我,等待答案。 我说:“好吧,我是个作家,我叫周德东。” 白欣欣一下变脸了:“我早就看出来了,每个人都他妈藏着秘密!我提议,谁也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秘密全都抖落出来!” 我说:“这不算什么秘密,周德东是我的笔名,我没必要告诉你。” 白欣欣说:“我算明白了,你把大家叫来,其实是陪你一起来体验生活的!周作家,我只想问你,现在我们走到了这步田地,算不算是你的决策错误?” 我说:“哪个决策?” 白欣欣说:“哪个决策?最初的时候,你就不该选择这个不会说话的向导!” 魏早再次跳起来:“你什么意思啊?当时大家都是同意了的!” 白欣欣反唇相讥:“谁同意了?都是你们在做决定!” 魏早说:“我操心费力,不是为了大家吗?从现在起,你们跟向导沟通吧,我撂挑子了,省得落埋怨!” 白欣欣说:“你妹!我他妈连命都要没了,还不能埋怨埋怨?” 魏早说:“你活该!” 白欣欣说:“你再说一句?” 魏早说:“你活该。” 白欣欣朝魏早冲过去,张回拦腰抱住了他:“你干什么!” 白欣欣揶揄地看了张回一眼:“你以为你真是警察?” 张回说:“我就是这个团队的警察。” 白欣欣说:“你松开我!” 张回说:“不可能。” 我说:“张回,你松开他。” 张回这才放手了。 白欣欣骂了一句脏话,气哼哼地坐在了地上。 魏早瞪了他一眼,回帐篷去了。 我说:“白欣欣,其实不能完全怪向导,仪器失灵是个意外,鬼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儿。” 他恨恨地说:“那么是谁带我们到这里来的?” 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看了看帕万的帐篷,门帘敞着,里面黑糊糊的。 我静默了一会儿,说:“那个小孩。” 睡觉之前,孟小帅来了,她向我道歉:“周老大,我第一眼见你就感觉你面熟,于是就和白欣欣说了。没想到他用这件事攻击你……对不起。” 我笑笑说:“没关系,很高兴在沙漠上多了个粉丝。” 她也勉强笑了笑,说:“我喜欢你的小说。” 孟小帅离开之后,我去衣舞的帐篷查看那个小孩。 刚刚走近衣舞的帐篷,我听见她正在跟那个小孩说话:“淖尔啊,等明天妈母要送给你一个礼物,你知道什么礼物吗?” 淖尔无声。 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我停在了帐篷外。想了想,是“礼物”这个词,让我想起了那个甜××××。 衣舞继续说:“我要送给你一颗漂亮的石子,你喜欢吗?” 淖尔依然无声,他好像在玩游戏。 我来到帐篷门口,对着对着软软的门帘说:“当当当。” 衣舞说:“来。” 我撩开门帘,看见那个小孩坐在睡袋上,依然不哭不笑不闹,正在摆弄衣舞的手机。衣舞给他打开了“神庙逃亡”游戏,他虽然不会玩儿,但是游戏画面很鲜艳,并且有音乐,他好像很喜欢。 我问:“他还是不说话?” 衣舞摇摇头。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观察他。 天黑之后,冷了。衣舞为他裹上了自己的羊毛披巾。 张回不在,他去了魏早的帐篷,估计去谈心了。 过了一会儿,我说:“淖尔。” 他似乎接受了这个新名字,抬脸看了看我,又低头玩手机了,一双小手在按键上胡乱地按来按去。 我又说:“你会说话的,对吗?” 他不理我。 我接着说:“你把我们留在这个地方,到底为什么?” 衣舞看了看我,一下被我逗笑了。她很少笑,我发现她不笑比笑好看点。 我继续说:“淖尔,我想谈判,希望你能跟我对话。我们来这儿,是不是冒犯了什么?不知者不怪,现在,我们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不会再回来。而且,只要你提出要求,我们绝不会和外界泄露任何秘密……” 问急了,这个小孩就朝衣舞身后躲。 他不愿意谈判。 我心灰意冷,站起来对衣舞说:“你别怕,我只是试试。好了,我走了,他要是有什么反常举动,你就喊我。” 小孩对着手机游戏突然笑起来。 我和衣舞猛地朝他看去。 他笑了几声,开始使劲拍打手机。 衣舞说:“不会有事的。” 我走出帐篷,看到一个黑影走过来,是张回。 他停在我跟前,低声说:“周老大。” 我说:“有事吗?” 他说:“你去看那个小孩了?” 我点了点头,觉得他看不清,又补了句:“嗯。”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住进衣舞的帐篷吗?” 我说:“衣舞一个人会害怕。” 他说:“在我眼里,这个小孩是个嫌疑犯,作为警察,必须由我来看押他。” 我说:“谢谢你。你的警惕是必要的。” 他说:“只是,我需要武器。” 我说:“对一个小孩,需要武器吗?” 他说:“你还觉得他是个小孩?” 我说:“你的意思是呢?” 他说:“至少给我一把刀子。” 我盯着他的脸,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是,我甚至看不到他的五官。 他又说:“我是在保卫整个团队。” 我想了想,说:“你等一下。” 接着,我走到魏早的帐篷前,喊了一声:“布布!” 布布走出来:“周老大,有事吗?” 我说:“你把刀子放在哪儿了?” 她说:“我锁在车里了。” 我说:“你把浆汁儿的那把刀子给我。” 布布说:“噢,我去拿。” 然后,她走到车前,用遥控器打开车门,拿出浆汁儿的那把刀子,递给了我。 我说:“谢谢。” 布布悲伤地说:“周老大,我们是不是真的走不出去了?” 我说:“乐观点。2006年的时候,有两名车手在罗布泊失踪,大家都认为他们凶多吉少了,可是,50多个小时之后,他们顽强地徒步走出来……” 布布说:“我放不下女儿。她爸爸已经离开了她,如果我再……” 我说:“我保证,一定会没事的。” 布布低低地说了句:“谢谢你的安慰。” 她回到帐篷后,我来到张回跟前,把刀子给了他。 张回有些激动,他把刀子装进口袋,小声说:“你觉得这个团队里谁比较危险?” 我说:“现在你最危险。” 半夜的时候,月亮正好移到窗户上,亮堂堂的。 我一直没有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听觉变得非常灵敏,甚至能听见旁边帐篷里轻轻的鼾声,尽管我不确定那是谁。 好像有人在沙土上行走,速度很快,“沙沙沙沙沙!……”然后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又响起来,“沙沙沙沙沙!……”然后再次突然停住。过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来,“沙沙沙沙沙!……” 终于,它来到了我的帐篷前,好像在围着帐篷绕圈子,“沙沙沙沙沙!……” 我就睡在门帘附近,伸出手轻轻撩开一条缝子,隐约看见一双小脚丫,飞快地挪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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