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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告别  作者:雷蒙德·钱德勒

他坐进顾客的椅子,两膝交叠。“听说你想打听伦诺克斯先生的事。”

“只要最后一幕。”

“先生,当时我在场。我在旅馆任职。”他耸耸肩说,“职位不太重要,当然是临时打工。我是日薪职员。”他英语说得十全十美,但有西班牙韵律。西班牙语——我是指美洲的西班牙语——有明确的起落,在美国人的耳朵听来好像跟语意无关。就像海洋的浪涛。

“你看来不像。”我说。

“人总有困难的时候嘛。”

“谁把信寄给我的?”

他递上烟盒说:“试一根。”

我摇摇头。“对我来说太烈了。我喜欢哥伦比亚香烟。古巴烟呛死人。”

他微微一笑,自己又点了一根,吐出烟雾。这家伙他妈的太文雅了,渐渐勾起我的火来。“信的事我知道,先生。守卫驻扎后,服务员很怕到这位伦诺克斯先生的房间。守卫不是警察就是侦探之类的。于是我亲自拿信给邮差。枪击之后,你明白。”

“你该看看里面。夹着一张大钞票哩。”

“信是封好的。”他冷冷地说,“先生,荣誉不像螃蟹可以横行。”

“我道歉。请说下去。”

“我进房间,让守卫吃闭门羹的时候,伦诺克斯先生左手拿着一张一百比索的钞票,右手拿一把手枪。信在他前面的桌上。还有一张纸我没看内容。我拒收那张钞票。”

我说:“钱太多了。”但他对我的讽刺没有反应。

“他坚持。于是我终于收下钞票,后来送给服务员了。我把信放在先前送咖啡的托盘上,藏在餐巾底下带出去。侦探凶狠地看着我。但他没说话。我下楼梯下到一半,听见枪响。我急忙藏好信,奔回楼上。侦探正想把门踢开。我有钥匙。伦诺克斯先生已经死了。”

他指尖轻轻沿着桌边移动,叹了一口气,“其他的你一定都知道了。”

“旅馆客满了吗?”

“不,没有客满。有五六个客人。”

“美洲人?”

“两个美洲人。猎人。”

“真的是英美人还是移殖的墨西哥佬?”

他用个指尖慢慢滑过膝上的浅黄褐色布块,“我想其中一位很可能是西班牙裔。说的是边境西班牙语。很粗。”

“他们有没有靠近过伦诺克斯的房间?”

他猛抬起头,但是绿色的眼镜挡着,我看不出什么。“为什么要走近呢,先生。”

我点点头。“好吧,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马约拉诺斯先生。请告诉兰迪我很感激,好吗?”

“算不了什么,先生。”

“以后他如果有时间,请他派一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人来找我。”

“先生?”他的声音很柔,却冷冰冰的,“你不相信我的话?”

“你们这些家伙老在谈荣誉。荣誉是贼子的斗篷——有时候。别生气。静静坐着,让我换个方式说。”

他不屑地往后仰。

“请记住,我只是猜测。我可能想错了。但也可能是对的。这两位美洲人在那边有个目的。他们乘飞机来,假装是猎人。其中一位姓梅嫩德斯,是赌徒。他可能化名登记,也可能没有。我不知道。伦诺克斯知道他们在那儿,也知道理由。他写信给我,是因为良心不安。他把我当傻瓜耍,但他是个好人,很难安心。他在信里放了那张钞票——五千块钱呢,因为他很有钱,而他知道我没钱。他还放进一些不落俗套的小暗示,可能有效也可能不会有。他是那种老想做对事情却阴错阳差老出错的人。你说你把信交给邮差。何不放进旅馆前面的箱子?”

“箱子,先生?”

“邮箱。我想你们西班牙语叫做邮差箱。”

他微微一笑,说:“先生,欧塔托丹不是墨西哥市,是很原始的地方。欧塔托丹有街边邮箱?那儿没有人会懂那是做什么用的。没有人会去收信。”

我说:“噢,好吧,不要紧。马约拉诺斯先生,你并没有用托盘端什么咖啡到伦诺克斯先生的房间。你没有经过侦探身边走进房间内。但那两个美洲人进去了。侦探被摆平了,当然。还有另外几个人。美洲人中有一位从后面猛揍伦诺克斯,然后拿出毛瑟枪,打开其中一个弹匣,取出子弹,再把空弹匣放回枪膛。接着他用枪顶着伦诺克斯的鬓角扣了扳机。造成难看的伤口,却没把他打死。然后他被人摆在担架上盖起来、藏得好好地扛出去。等美国律师来了,伦诺克斯已被麻醉,覆上冰块,摆在兼做棺材的木匠铺里。美国律师看见伦诺克斯在那儿,浑身冰凉,不省人事,太阳穴有血淋淋发黑的伤口。他看来已经没命了。第二天棺材装满石头下葬。美国律师带着指纹和一份很棒的文件回家。你看怎么样,马约拉诺斯先生?”

他耸耸肩。“很可能,先生。这需要钞票和势力。如果这位梅嫩德斯先生跟欧塔托丹村长、旅馆老板等重要人物有密切的关系,就有可能。”

“噢,这也不无可能。主意不错。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选一个像欧塔托丹那么偏僻的小地方。”

他迅速露出笑容。“那么伦诺克斯先生也许还在人间喽?”

“不错,自杀是假的,为了支持自白书的可信度。必须真到可以骗过一位曾担任地方检察官的律师,但如果事与愿违,却会使现任地方检察官灰头土脸。这位梅嫩德斯不如他自以为的那般狠,但他却不惜用手枪敲我,怪我多管闲事。所以他一定有理由。如果伪造案曝光,梅嫩德斯会成为一场国际纷争的中心。墨西哥人跟我们一样讨厌警察不正当胡搞。”

“我知道,都有可能,先生。但你指控我说谎。你说我没有走进伦诺克斯先生的房间替他拿信。”

“你已经在房间里了,朋友——你正在写信。”

他伸手摘下墨镜。谁也无法改变一个人眼珠的色泽。

“我猜现在喝螺丝起子嫌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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