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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班经理猫头鹰谋杀案 作者:安东尼·霍洛维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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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我只吃了几口便草草了事。丽莎的话很让我吃惊,目前尚且不知真假。我从未授意艾伦·康威以这座酒店的凶杀案为原型创作小说,但毫无疑问,我从他的小说中获利了。不管是否愿意承认,这件事的确多少与我有些关系。 喝过咖啡,劳伦斯专程带我去厨房看了看,那里确实有一座员工楼梯和一台升降电梯可以通往三楼。从酒店后门出来,越过眼前的庭院,我能看见那条通往布兰洛农舍的车道。别墅的几扇窗户后透出微微灯火,那辆黑色的路虎还停在门外。 “这段时间艾登简直度日如年。”劳伦斯开口道,“向警方报告塞西莉失踪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无形中成为头号嫌疑人。像这样的案子,最后往往发现凶手就是丈夫。但是我真的无法想象他能做出伤害我女儿的事。我见过他俩在一起的样子,我能看出来他们有多在意彼此。” “他们只有一个孩子。”我回了一句。 “是的。这一点我也挺遗憾,可是当初生产时塞西莉遭了很大的罪,我估计她不愿意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再说,她目前也忙着经营酒店。” “您说过罗克珊娜已经七岁了。”我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她的生日是哪天?” 劳伦斯明白我想问什么。“结婚时塞西莉已经怀孕了——不过他们并不是奉子成婚。现在的年轻人对这种事很看得开……不像我们当年那样有压力。艾登非常宝贝这个女儿。如今女儿可以说是他最后的精神支柱了。” “您觉得他会愿意跟我聊聊吗?”这件事我一直有些担心。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一本书,我需要从头重读一遍的小说,而书的内容或许和这座酒店八年前发生的一起杀人案有关。这是其一;不仅如此,我还要对一位因妻子失踪而悲痛欲绝的丈夫进行质询,这是其二。 “我相信他会愿意的。我可以帮您问问。” “如果不麻烦的话,就拜托您了。感谢。”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泳池边。泳池建在面积有些过于宽阔的温室植物园里,看造型大约是以布莱顿皇家行宫为模板;旁边的一栋建筑很是别致美丽,几乎是酒店主楼的缩影。那原本是一座粮仓,后来改成了水疗馆。水疗馆晚上不开,此刻正要关门,一位身着运动服、手里拿着运动包、面容英俊的年轻男人从侧门走了出来。他注意到我们,便挥了挥手。 “那是马尔库斯。”劳伦斯为我介绍,“负责打理这间水疗馆——刚加入酒店不过两年时间。” “之前是谁负责?” “一个澳大利亚人,莱昂内尔·科比。不过案发后不久就离开了。自那以后有不少员工辞职,原因我想您也能明白。” “您知道他现在去了哪儿吗?” “大概回澳大利亚了。我还留着他之前的电话号码,您要是觉得有用,可以给您。” 原来是澳大利亚人,和弗兰克一样。这也算得上是一种联系。“麻烦您了,说不定会有用。”我回答。 我们渐渐行至由马厩改建成的员工宿舍:总共有五间宿舍,都是比邻而建的开放式小单间,每间宿舍的门和一扇窗都朝着酒店的方向。这一列宿舍的最远端有一间通用的维修室。劳伦斯指了指:“斯蒂芬的工具箱就存放在那里,包括杀人用的锤子。” “我能看看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发现什么。维修室的地板是混凝土材质的,房间里有好几个储物架,上面堆放着纸箱、油漆罐、各种化学试剂……“门上没有锁,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出入。”我如是说。 “关于这点,辩护律师在庭审时也说过多次。”劳伦斯答道,“没错,任何人都有可能进来、拿到那把锤子。问题是,对斯蒂芬有利的证据只有这一点,相较于那些直指他的大量证据,这一点毫无用处。” 我们出了维修室,走到隔壁房间门前。那是以前斯蒂芬住的地方:五号宿舍。劳伦斯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于是他掏出一把耶鲁牌钥匙,打开了门锁。 “先前我和拉尔斯聊过,”他解释道,“他这会儿恐怕和因加一起在酒吧里。他俩都是今年新入职的员工。” 我脑海中回忆起坐在前台后面的那个看起来十分伶俐的女孩。“他们是丹麦人?”我问。 “是的,中介介绍来的。”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们已经退出了‘青年刑满释放者再就业项目’。” 这是一间狭窄的、四四方方的房间,门边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靠墙立着一个衣柜和一个五斗柜。房间的角落还有一扇门,通往浴室,里面有一个马桶、洗手池和淋浴间。我估计五间宿舍里的陈设全部相同。拉尔斯把房间打理得相当整洁,干净得不像话;那张单人床平整得就像从来没有人睡过一样;从门口可以看见浴室里的毛巾整齐地挂在晾杆上;除了书桌上的几本书之外,屋里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物品。 “这些斯堪的纳维亚人非常整洁。”劳伦斯咕哝着,和我想的一样,“斯蒂芬住在这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这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您怎么知道?” “莱昂内尔,就是水疗馆那个健身教练,曾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他和斯蒂芬关系不错,您看看警察的调查笔录就知道了。” “笔录可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 “我可以去跟高级警司洛克说说。” “不了,没关系。我认识他。”我知道洛克才不会让我看任何资料,他连面都不会见的。我就在门口往屋里望了望,并不想进去,“他们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找到了死者的财物?” “是的,就在床垫下面。” “赃物藏在那里可不怎么明智。” 劳伦斯点了点头。“您可以对斯蒂芬有各种解读,”他说,“但只这一件事是确定的,他的脑子并不怎么好使。” “也有可能是被人栽赃的。” “是有这个可能,但不可回避的问题就是,栽赃是何时发生的。白天几乎不可能,您也看到了,宿舍门朝着酒店方向,那里总有不少人。婚礼的客人就有不少;水疗馆也开着,还有保安;厨房员工进进出出;客人从酒店窗边向外眺望,等等。我不认为有人可以悄悄溜进这间屋子却不被任何人看到,相信我,警察对此询问了不下百人。” “不只是钱,警察还在淋浴间的地面和斯蒂芬的床单上发现了血迹。法医检查后确认,那些血迹起码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了,也就是说,案发当晚这些血迹就已经存在。整个过程十分清晰:周五晚上,斯蒂芬杀了弗兰克,身上沾满了血,于是回到宿舍洗了澡、睡了一觉。案发现场到处都是他的大脚印。” “所以,如果真的有人故意栽赃斯蒂芬,他们只能在午夜之后行动。”我说。 “是的。但那也不太可能。首先,宿舍房门是自动上锁的——我可以告诉您,丽莎的办公室里确实有备用钥匙。可是,您看看床的摆放位置,就在门边上,我觉得没有人可以做到开门进来、把床上搞得一团乱、去浴室洗了澡再离开,还不把斯蒂芬吵醒。” 他关上门,和我一起向酒店走去。 “德里克应该已经来了,”劳伦斯说,“我让他今天早点来,跟您谈谈。”言罢顿了顿,又说,“可以请您对他温和一点吗?他已经在酒店工作十年了,人挺不错,就是心理有点脆弱。他独自一人照顾母亲,母亲身体很不好。艾伦·康威对他……对他和他母亲的描写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记得书里的那段描述。故事里的人叫埃里克·钱德勒,为了母亲菲莉丝忙前忙后,几乎可以算是她的私人司机和勤杂工。这两个角色在第一章就出现了,可不是什么令人同情的形象。“他看过小说了吗?”我问。 “幸好还没有。德里克不怎么喜欢看书,您也最好别提。” “好的。” “那就先跟您道晚安了。” “晚安。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 劳伦斯的提醒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见到德里克·恩迪克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的确是个脆弱的人,说话做事都极尽小心,仿如惊弓之鸟,生怕得罪了人。他戴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总有些闪躲;脸上的笑容有些迟疑,仿佛在犹豫该不该笑;杂乱垂下的头发,没有任何造型可言。他四十多岁,但面容却还保留着孩子的特点——饱满的脸颊、厚厚的嘴唇,脸上的皮肤十分光滑,看不见胡子的痕迹。此刻,德里克已经站在仿佛山洞般凹嵌在巨大楼梯阴影中的迎宾台后,楼梯呈斜线从他头顶斜飞而上,通往二楼。我注意到他手边放着一个特百惠塑料餐盒,里面装着便餐,还有一只膳魔师保温杯和一本杂志。 他知道我要来,劳伦斯已经告诉过他我的来意。见我走来,德里克慌忙站起来,一下没站稳又坐了回去。前台区颇为凉爽,我却看到有汗从他的脖子和脸颊边淌下。 “恩迪克特先生……”我正要开口。 “叫我德里克就好,大家都这么叫。”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音调却挺高。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吗?” “知道,特里赫恩先生让我今晚早些来。” 他紧张地等待我的提问,于是我尽量语调柔和地开口道:“帕里斯先生被杀当晚是你当值,因此,你的所见所闻可能会对侦破案件有极大的帮助。” 他皱了皱眉:“我以为您来这儿是为了塞西莉的事。” “是啊,这两件事说不定彼此关联。” 他想了一会儿,眼神里清晰地映出他心中的犹疑和思量。最终,他应道:“是,您说得对。” 我靠在桌子边上:“我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还是想问问你是否记得当晚发生了什么?” “当然记得!太可怕了。我没见过帕里斯先生,基本上也没怎么见过其他客人,除非他们人手不够、给我排白天的班。其实,我看到帕里斯先生走楼梯上楼了。时间是晚餐之后,但我们没有说话。”但紧接着他又一次更正道,“不,不对。我们曾通过电话,星期四的时候。他从客房打电话给前台,说想预约星期五大清早的出租车。我帮他预订了。” “他打算去哪儿?” “韦斯特尔顿村的希斯别墅。我记在工作事务本上了,所以警察询问时才能说得那么清楚。我知道他说的那栋别墅,离我和妈妈住的地方很近。我真的不喜欢警察到这里来,这座酒店这么美,大家来这儿是为了休息放松的,不是……” 他想不出该如何形容“不是”后面的话,于是沉默了。 “实话跟您说,那天晚上我很难受,就是婚礼前夜。”过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感觉很难受……” “为了什么呢?” “不,我的意思是……我的胃很难受。大概是因为吃错了什么东西。” “你没去参加员工酒会?” “没有。当然,他们有邀请我!真为塞西莉和麦克尼尔先生开心。”有意思,我心想,酒店里那么多人,他却似乎只对塞西莉直呼其名。“我觉得他俩很般配。看到她幸福的样子真好。您知道她在哪儿吗?” “我会找到她的。” “真希望她没事。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之一,从来不怕麻烦,对我也很好。” “你知道帕里斯先生被杀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吗?”我问。 “我不太清楚。”尽管依然紧张,但这些话德里克显然已经练过很多遍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竹筒倒豆子般地说道:“那天晚上我在前台值班——就在这里——员工派对在十点结束,听上去挺热闹的,大家都很开心。” “我刚来五分钟左右的时候,看到帕里斯先生上楼回房间,也就是大约十点过五分。之后又看见几个别的客人走过——有酒店的住客,也有婚礼的宾客,不过到了午夜,大厅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妈妈给我做了三明治当消夜,我还带了本杂志解闷,有时也听听广播。塞西莉建议我用电脑看电影,但我不太喜欢那样,因为我的职责是保持警惕。” “那么,那天晚上你有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动静吗?” “我正要说到这件事!”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刚过午夜不久,小熊突然开始吠叫。” “小熊?那只狗?” “是的,塞西莉的狗。它大部分时间会回塞西莉家里睡,有时候睡在酒店二楼专门为它准备的狗窝里。”德里克指着二楼半圆形的开放式楼梯间和墙上的油画。从他坐着的地方是看不到狗窝的,但任何细小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由于第二天要举行婚礼,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那天晚上他们不想让狗睡在家里。”他接着说,“所以小熊就在酒店二楼睡。” “它半夜突然开始叫?” “我以为肯定是有人经过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它的尾巴,于是上楼察看,结果一个人都没有。小熊伏在狗窝里,一点事没有,估计是做噩梦了。我蹲下来顺了顺它的毛,就在那时有人经过。” “从哪里经过?” “长走廊,从新装的升降电梯往月光花那一翼走过去。” 之前已经介绍过了,布兰洛大酒店的布局是英文字母H形的,德里克俯身摸狗的地方就在连接两边长走廊的横廊中间。不管是谁朝十二号房走,都一定是从酒店前厅上去的。 “有可能是酒店外的人吗?”我问。 “不知道。” “可是酒店大门呢,当时锁上了吗?” 德里克摇了摇头。“我们从来不锁大门,至少当时是这样,没有必要锁。”他做了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有些尖刻地补充道,“现在锁了。” “你看清经过的人是谁了吗?”我觉得这个问题几乎没有什么问的必要:昏暗中从长廊上掠过的人影,横廊上的德里克能看见的最多不超过一秒。 “我觉得是斯蒂芬。”德里克十分苦恼地一股脑儿说道,“我并不想给别人造成麻烦,我只是把所见所闻告诉了警察而已。斯蒂芬手里拿着一个工具箱,就是他自己的工具箱,我见过很多次;当时他还戴着一顶针织帽。”说着把手放在头上,为我比画帽子的样子。 “你是说……那种针织的套头圆帽?” “是的。斯蒂芬喜欢戴那种帽子。可惜当时灯光太暗,一切又发生得太快,我跟警察说我不敢百分之百确定。” “那你接着做了什么吗?”我问,“看见拿着工具箱的男人经过以后?” “我走到主廊上去看是谁——可是等我走过去已经太晚了,人已经不见了。” “他是进了某间客房吗?” “肯定是的。”德里克看起来一脸愁苦,仿佛整件事都是他造成的,“警察说他进了十二号客房。” 十二号客房距离横廊只有五六步远,并且靠近防火门,假设德里克一察觉有人经过就立刻上前察看,那么来人就得在短短几秒钟之内消失。 “你听见他敲门了吗?” “没有。” “有任何人听见任何声响吗?” “没有。” “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没有看法,我是说,我当时以为斯蒂芬可能进了某间客房维修东西——抽水马桶或者别的什么,虽然这有点说不过去,因为如果房间需要维修,客人会先打电话给前台,我会接到电话的。可当时非常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过了一会儿,我也就回到了前台。就是这样。” “你没有听见任何别的声响吗?” “没有。”他摇头。 “德里克……”我该怎么温和地说接下来的话呢?“弗兰克·帕里斯是被人用锤子砸死的,他肯定会呼救,我不相信你什么也没听到。” “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他提高了音量,“后来我一直在楼下,开着收音机听广播……” “行吧。”我没再逼问,等着他冷静下来,然后接着说,“尸体是谁发现的?” “是娜塔莎,酒店的女佣之一,应该是从俄罗斯还是哪儿来的。”他的眼睛随着回忆的解封而圆睁着,“她是在打扫房间时发现尸体的,据说她吓得不停尖叫。” “可那是后来的事了……第二天。” “是的。”德里克身体前倾,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有人在十二号客房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他说,“肯定是故意的,不想让人发现。” “那么,娜塔莎为什么还是进去了呢?” “因为后来又有人把牌子拿了下来。” “谁拿的?” “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我能看出来,这些就是他知道的全部事实。他筋疲力尽。 “谢谢你,德里克。”我说。 “真希望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自从那天以后,酒店就感觉不太一样了,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微妙感……我经常这么跟我妈妈说,这里仿佛有种邪恶的存在。你看现在塞西莉又失踪了。她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她听起来好难过。这一切似乎都有某种联系,而且我感觉事情不会就此打住。” “你认为是谁杀死了弗兰克?” 我的问题让他很惊讶,似乎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意见。“不是斯蒂芬干的。”他答道,“就算我在走廊上看到的人影是他,我也敢肯定人不是他杀的。他给人感觉是一个特别和善的人,平时不怎么说话。我知道特里赫恩小姐……我是说丽莎,不太喜欢他,还说斯蒂芬不诚实,但我觉得他没什么问题。你觉得警察能找到吗?” “你是指塞西莉·特里赫恩?” “是的。” “我想他们一定会的。我敢肯定她一定会平安回来。” 嘴上虽然这么说,我心里却知道那不可能。尽管在酒店待的时间还不足一天,我却已经感受到了某种诡异的氛围,这或许就是德里克所说的“邪恶的存在”吧。而我也基本确定,塞西莉已经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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