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马普尔小姐最后的案件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你看!”查米安边说,边摆出夸张的姿势。

他们刚刚在安斯提斯走了一大圈,到过菜园,里面沟壕纵横;还穿过小树林,每一棵重要的树周围都被挖了一遍,这些树悲伤地凝视着坑坑洼洼的地面,那里曾是光滑的草坪。他们上了阁楼,那里老旧的旅行箱和储物箱全都被翻过了。他们下到了地下室,石板也被掀起过,已经与下面的卯分离了。他们检查过墙体,敲过墙壁,他们给马普尔小姐展示了每一件藏有,或可能会藏有暗格的古董家具。

起居室里的桌子上有一堆纸——这些纸都是已故的马修·斯特劳德留下的。每一张纸都保存完好,查米安和爱德华已经反复查看过了,认真地查看账单、邀请函、商务信函,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您能想到我们还有哪儿没找过吗?”查米安满心期待地问道。

马普尔小姐摇摇头。“你们似乎已经找得很彻底了,我亲爱的。恕我冒昧,你们可能有点儿找过头了。我一直认为,凡事都该有个计划。就像我的朋友爱尔德里奇夫人,她有一个很棒的小女佣,把油地毡打磨得锃亮。但她干活儿太细致,连浴室的地板也擦得极为干净,所以当爱尔德里奇夫人从浴室里出来时,脚下的软木垫一滑,便狠狠地摔了一跤,腿都骨折了。最尴尬的是,由于浴室的门是锁着的——这是自然——她家的园丁只好顺着梯子从窗户爬进去。这让爱尔德里奇夫人苦恼万分,她可一直是位羞怯的女士。”

爱德华不安地来回走动。

马普尔小姐连忙说:“请原谅我。我知道,我太容易跑题了。但是有的事情确实让我想起别的。有时候,这会有所帮助。我想说的就是,如果我们开动脑筋,试着想想一个最有可能的地方——”

爱德华插嘴说:“您想一个吧,马普尔小姐。我和查米安的脑袋现在就是中看不中用!”

“哎呀,哎呀。当然——你们俩已经够累了。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就把这些仔细检查一遍。”她指的是桌子上的文件。“我的意思是,如果里面没有涉及隐私的话——我可不想让人觉得我有窥探隐私的嫌疑。”

“哦,没关系。但恐怕您找不到什么。”

马普尔小姐坐在桌旁,有条不紊地研究这捆文件。她把每份文件放回去时,都自动进行分类,一小沓一小沓摆放整齐。做完之后,她坐在那儿,直视前方出了一会儿神。

爱德华不怀好意地问道:“怎么样,马普尔小姐?”

马普尔小姐略微一惊,回过神来。“能再说一遍吗?不胜感激。”

“您找到任何相关信息了吗?”

“哦,没有,没有那样的信息,但是我能确信你们的马修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就像我的亨利叔叔,喜欢开玩笑。单身汉,显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以前遇到过挫折?他办事有条不紊,但不喜欢被拘束。单身汉大都如此!”

查米安在马普尔小姐背后,对爱德华做了个手势,示意这老太太是个糊涂虫。

马普尔小姐继续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她的亨利叔叔,“他非常喜欢双关语。对一些人来说,双关语最讨厌了。纯粹的文字游戏令人不快。他也是个多疑的人,总认为仆人们在偷他的东西。当然,他们有时的确偷东西,但不总这样。这种想法在他身上渐渐根深蒂固,可怜的人啊。到后来,他怀疑仆人们在他的食物里动了手脚,最后除了白水煮蛋别的什么都不肯吃!他说没人能在煮好的鸡蛋里动手脚。亲爱的亨利叔叔,他曾是一个快乐的人——酷爱饭后喝咖啡。他过去总是说:‘这咖啡太摩尔式了,’你们懂的,意思就是,他想再来点儿。”

爱德华觉得,他要是再听到关于亨利叔叔的任何事儿,就得疯掉。

“他也很喜欢年轻人,”马普尔小姐继续说道,“但总是想逗他们一下,如果你们懂我的意思。他习惯把装糖的袋子放到孩子够不着的地方。”

查米安也顾不上礼貌了,说道:“我认为他听起来挺讨人厌的!”

“哦,不,亲爱的,他只是一个老单身汉而已,你知道,他不习惯和孩子相处。而且,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愚蠢。他过去常常将一大笔钱藏在房间里,同时又放了个保险箱,对此他整天吹嘘保险箱多么安全。由于他总说起这事儿,一天晚上,有贼闯入家中,用化学装备把保险箱切了个洞。”

“他自找的。”爱德华说。

“哦,但保险箱里什么都没有,”马普尔小姐说,“你看,他真的把钱藏在了别的地方——事实上,藏在书房里几卷布道文后面了。他说,没有人会从书架上取下这类书——”

爱德华兴奋地打断了她。“我说,这可是个好主意。会不会在书房?”

但查米安轻蔑地摇了摇头。“你认为我没想到那个吗?上周二你去朴茨茅斯的时候,我把所有的书都翻了一遍。把书全都拿出来了,还甩了甩。里面什么也没有。”

爱德华叹了口气。然后,他打起精神,试图用委婉的方式摆脱这个令人失望的客人。“您能过来帮我们,我们非常感激。但结果令人失望。我们耽误了您太多时间。但是——我会开车送您,好让您能赶上三点三十分的车——”

“哦,”马普尔小姐说,“但我们要找到那笔钱,不是吗?你们不能放弃,罗西特先生。‘如果你们第一次没有成功,要努力、努力、再努力。’”

“您的意思是您要——继续寻找?”

“严格地说,”马普尔小姐说道,“我还没有开始。‘首先要抓住你的兔子——’像比顿夫人在她的烹饪书里讲的——那是一本很棒却贵得吓人的书;大多数食谱都是这样开始的:‘取一夸脱奶油和一打鸡蛋。’让我想想,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好吧,我们已经,可以说,抓住了我们的兔子——当然了,这里的兔子就是你们的马修叔叔,我们唯一要确定的就是,他会把钱藏在哪里。这应该很简单。”

“简单?”查米安反问道。

“哦,是的,亲爱的。我确定他会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一个暗格——这是我的结论。”

爱德华冷漠地说:“不可能把金条放进一个暗格里。”

“不,不,当然不能。但没有理由断定这笔财富就是金子。”

“他过去总说——”

“我叔叔亨利也经常说起他的保险箱!所以我强烈怀疑,这只是在掩人耳目。钻石——如今钻石可以很容易放在抽屉里。”

“但我们查看了所有的暗格。我们找了一个家具木匠来检查家具。”

“是吗,亲爱的?你们真聪明。我认为你们叔叔自己的桌子最有可能。是那边靠着墙、有抽屉的书桌吗?”

“是的,我带您去看看。”查米安走了过去。她取下折板,里面有文件架和小抽屉。她打开中间的小门,摸了一下左手边抽屉里面的弹簧。中心凹处的底部发出咔嗒声,并向前滑动。查米安把它拉出来,看到下面有一个浅浅的夹层。里面是空的。

“这不是巧合吧?”马普尔小姐惊叹道,“亨利叔叔也有一个类似的书桌,只不过他的书桌是带节子的核桃木,而这是红木的。”

“不管怎样,”查米安说,“如您所见,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猜,”马普尔小姐说,“你们的家具木匠是个年轻人。他不是什么都懂。过去,人们设计藏东西的地方时都非常巧妙。有这样的一种东西,叫秘密中的秘密,即抽屉里面藏着抽屉。”

她从自己整洁的灰色发髻中取出一个发夹,将发夹掰直,把尖头插入秘密凹槽一侧的类似虫洞的地方。她费了点儿劲,拉出了一个小抽屉。里面有一捆褪色的信件和一张叠起来的纸。

爱德华和查米安看到这一发现,一起猛扑了过去。爱德华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那张纸。接着他又把纸扔到了地上,愤慨地喊道:

“该死的烹饪食谱。烤火腿!”

查米安在解捆绑信件的丝带。她抽出一封,瞥了一眼。“情书!”

马普尔小姐的反应则带有维多利亚式的热情。“多有趣啊!说不定这就是你们叔叔终身未娶的原因。”

查米安大声读道:

“‘我最亲爱的马修,我必须承认,从上次收到你的信到现在,时间真的很漫长。我尽量用分配给我的各种任务分散精力,我常对自己说,我实在很幸运,到过世界上那么多地方,虽然去美国的时候,我一点儿也不想坐船去那些遥远的岛屿!’”

查米安停了下来。“这封信是从哪儿寄来的?哦!夏威夷!”

她继续念道:

“唉,这些原住民仍没有沐浴到光明。他们赤身裸体,过着原始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在游泳、跳舞、用花环装饰自己。格雷先生点化了一些教徒,但只是杯水车薪,他和格雷夫人感到很受挫,十分沮丧。我尽我所能去鼓舞和激励他们。但我也经常感到悲伤,原因你能猜到,亲爱的马修。唉,对于一颗爱恋的心,分离是严酷的考验。你再次许下的誓言和表达的爱意让我备受鼓舞。亲爱的马修,我的心属于你,忠贞不二,一心一意,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永远,永远。

——你的真爱,贝蒂·马丁。

‘另外,像往常一样,我把信暗中寄给了我们共同的朋友,玛蒂尔达·格拉夫斯,让她转给你。我希望上帝会原谅这个小小的花招。’”

爱德华吹了声口哨。“一个女传教士!那么这就是马修叔叔的恋情。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结婚呢?”

“她似乎走遍了全世界,”查米安看着那些信说道,“毛里求斯……各种地方。她可能死于黄热病或者其他什么。”

一声温柔的轻笑吓了他们一跳,显然马普尔小姐非常愉快。“哎呀,哎呀,”她说,“真没想到。”

她在读烤火腿的菜谱。看到他们询问的眼神,她大声读道:“‘烤火腿配菠菜。选取适量猪后腿,塞入丁香,上面抹上红糖,放入烤箱,慢火烤制。出锅后,用菠菜泥装饰。’现在,你们觉得这道菜怎么样?”

“我觉得听起来挺脏的。”爱德华说。

“不,不,其实它非常好吃——但是你们怎么看这整件事情?”

突然,爱德华的脸上显出一道光彩。“你觉得这会不会是一个密码——某种密文?”他夺过食谱,“看这儿,查米安,你知道,很有可能是密码。否则的话,没有理由把菜谱藏到一个暗格里。”

“一点儿不错,”马普尔小姐说道,“非常、非常重要。”

查米安说:“我知道这可能是什么——隐形墨水!咱们给它加热吧。打开电热炉。”

爱德华照做了,但没有任何字迹显现。

马普尔小姐咳嗽了一下。“我真觉得,你们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恕我直言,这份菜谱只是一个暗示罢了。我认为,信件才是重要的。”

“那些信?”

“尤其,”马普尔小姐说,“要注意签名。”

然而爱德华几乎没有听她说话,他激动地喊道:“查米安!过来。她说得对。看——这些信封是旧的,但是信件本身却是之后写的。”

“一点儿不错。”马普尔小姐说道。

“这些信只是伪造成旧的样子。我敢打赌,这是马修叔叔自己伪造的——”

“完全正确。”马普尔小姐说道。

“整件事就是个骗局。从来就没有什么女传教士。一定是个暗号。”

“我亲爱的孩子们——真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你们的叔叔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有时会开些小玩笑,仅此而已。”

这是他们第一次集中注意力听她讲话。“您到底是什么意思,马普尔小姐?”查米安问道。

“我的意思是,亲爱的,事实上,此时钱已经在你们手里了。”

查米安低头望去。

“是签名,亲爱的。它为整件事提供了线索。这份菜谱只是一个暗示罢了。撇开所有丁香、红糖以及其他的东西,到底还有什么?嗨,当然是猪后腿和菠菜了!猪后腿和菠菜!意思是——一派胡言!因此很显然,那些信才是重要的。那么,仔细想想,你们的叔叔在去世之前做过什么。你们说,他拍拍他的眼睛。嗯,这就是给你们的线索。”

查米安说:“是我们疯了,还是您疯了?”

“当然,亲爱的,你们一定听说过一句话,意思是胡说八道,难道这种说法现在已经过时了?‘胡说八道和贝蒂·马丁。’[原文为“All my eye and Betty Martin”,英国俚语,意思是胡说八道,鬼话连篇。]”

爱德华倒吸了口气,他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信上。“贝蒂·马丁——”

“当然,罗西特先生。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这个人。这些信是你叔叔写的,而且我敢说他写得很开心!正如你所说,信封上的字迹更旧——事实上,这些信封与信件怎么都不匹配,因为你手里拿着的信封上的邮戳是一八五一年的。”

她停了一下,特意加重了语气:“一八五一。而这就解释了一切,不是吗?”

“对我来说不是。”爱德华说。

“当然了,”马普尔小姐说,“我敢说要是没有我的侄孙子莱昂内尔,我也不明白。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热衷于收集邮票。他知道关于邮票的一切。就是他告诉我一些珍稀昂贵的邮票,以及一枚新发现的精美邮票就要被拍卖等等这些事。我确实记得他提过一枚邮票——一张蓝色的一八五一年的两美分邮票。它最后成交价格好像是两万五千美元。真想不到!我就猜,其他那些同年的邮票应该也值这个价。怪不得你们的叔叔从经销商手中买了这些邮票,小心地‘掩盖自己的行踪’,就像侦探小说里写的那样。”

爱德华呻吟了一声。他坐下来,用双手捂住脸。

“怎么了?”查米安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要不是马普尔小姐,我们可能会把这些信烧了,体面地、绅士般地把它们烧了!”

“啊,”马普尔小姐说,“这正是那些爱开玩笑的老绅士们从未意识到的。我记得亨利叔叔送了他最喜欢的侄女一张五英镑的钞票作为圣诞礼物。他把钱放到一个圣诞卡片里,把卡片粘到一起,然后在上面写道:‘爱你,祝你好运。恐怕我今年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但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认为她的叔叔太吝啬了,很是恼怒,于是直接把卡片扔到了火里;之后呢,当然,他只得又送了她一份。”

爱德华对亨利叔叔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马普尔小姐,”他说,“我要拿一瓶香槟来。我们都为您的亨利叔叔的健康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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