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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玄卦村门 作者:周德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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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辆黑色宝马轿车,披红挂绿,在黑暗中开来。 这是一辆喜车。 不寻常的是,喜车的后面,尾随着两辆警车,红蓝双色警灯在雨水中闪烁,很漂亮。 那条黑暗中的野狗,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猛地拧过头去,定定地看。 黑色喜车开进了酒楼背后的院子,警车一左一右停在两旁,跳下四名个头一般高的警察,他们各就各位,四处巡视。 酒楼里,瘦司仪站到演出台前,庄重地说:“各位,新郎新娘到了!” 大家开始鼓掌。 瘦司仪继续说:“不过,今天新娘有点不舒服,请大家谅解。”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新娘出现,掌声渐渐停下来,大家开始四下张望。 终于,胖司仪“哗啦”一声拉开了幕布,新郎和新娘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新郎抱着新娘,从后门一步步走向前台。 撒尔幸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打着白色领花。 红绸新郎花别歪了,斜斜地挂着,好像随时要掉下来。 他身材高大,面庞帅气,皮肤细嫩,眼神清雅,一看就像个富家子弟。也许是张罗婚事太累了,他的脸色不太好。 新娘僵硬地躺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 她穿着维多利亚式复古风格的婚纱,装饰着珍珠和蕾丝,充满梦幻色彩。雪白的婚纱长长地垂下来,随着新郎的脚步,软软地飘摇着…… 除了胸部平平,这个女孩的身材很完美。 只是她戴着面纱,大家看不到脸。 新娘怎么了? 大家交头接耳起来。 薄嘴唇女孩心直口快,小声对旁边的人说:“是不是……植物人呀?” 旁边的人用胳膊碰了她一下,继续观望。 撒尔幸站在台子上,朝大家微微鞠了一躬,强颜作笑地说:“天要下雨,我要娶亲——这么晚了,还劳驾各位来参加我的婚礼,感谢了!” 大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撒尔幸的双腿在微微抖动,他朝上颠了颠新娘,又说:“今天的婚礼,没请什么主婚人,只有我的两个兄弟做司仪。” 胖司仪和瘦司仪分别朝大家鞠了一躬。 撒尔幸继续说:“而且,也没请证婚人——按照习惯,证婚人应该当众宣读结婚证书。我和盼盼没领什么结婚证,那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离婚的时候才用得着。” 说到这里,他深情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新娘:“举行完这个仪式之后,我和盼盼就永远不会分开了,秒秒,分分,时时,天天,月月,年年,世世……” 大家的表情越来越肃穆。 瘦司仪朝后挥挥手,一个看热闹的酒楼工作人员就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响起了《婚礼进行曲》。不知为什么,此时,这支曲子有一种悲凉的意味。 那条野狗,依然蹲在酒楼对面,它透过玻璃,死死盯着新娘的身体,不停地抽动鼻子。雨天,满世界都飘溢着腥气。 胖司仪嗓门大,他喊道: “一拜天地……”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二拜高堂……”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夫妻对拜……”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共入天堂……” 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响起了一声炸雷,照亮了酒楼窗子上的喜字——那喜字是白的。 (二) 玉米花园的大门似乎是某种界线。 大门内,安静地闪烁着霓虹灯。大门外,是一片漆黑的田野。伏食跨出这个门,就从五光十色站到了黑暗里。 等了好半天,才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 司机是个年轻女子,她一听去玄卦村,嫌远,一踩油门就走了。 很快,又一辆车“吭哧吭哧”开过来。它的一只灯瞎了,另一只灯在黑暗中出奇地亮。这辆车在伏食跟前停下来,探出一个脏兮兮的大脑袋,问:“师傅,坐车吗?” 伏食说:“玄卦村,去吗?” 司机说:“玄卦村?太晚了……” 伏食说:“我给你双倍的钱。” 司机想了想,说:“上车。” 这辆车怪模怪样的,伏食一边打量它,一边朝里钻:“你这算什么车啊?” 司机摇晃着大脑袋,说:“本来是一台拖拉机,我给它盖上了吉普车的壳。” 伏食说:“那么,该叫它拖拉机还是吉普车呢?” 司机说:“当然叫吉普车了!假如有一个人,装着狼的五脏六腑,你肯定觉得他是人不是狼,对吧?” 伏食快速地瞄了一下司机的眼睛,说:“有道理。” 司机得意地笑了笑,一踩油门,吉普车就“拖拉拖拉”地开走了。 天上那弯残月,似乎更暗更红了,像一只独眼。人间这么大,它谁都不看,只盯着这辆奔跑的黑车。 黑车顺着西京最边缘的五环路,一直朝西开。 驶过绵绵不绝的高楼,灯火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多——那是这个世界的头发。 黑糊糊的公路边,冒出了一条毛烘烘的东西,它低着眼睛,一瘸一拐地迎面跑过来。 “那是什么?”伏食问。 司机眯起眼睛,打量那个东西。 “狼?”伏食又问。 “这里哪有狼!是野狗吧。” 说着,司机使劲按了几下喇叭:“嘀嘀嘀!”那个东西一下就跳进了路基下的草丛中,不见了。它始终没有抬起眼睛来。 “你看见了吗?它的嘴里叼着一块骨头,好像还滴着血。”伏食说。 “这附近有坟地。” “你对这一带很熟?” “我六姑就住在玄卦村。” “哦。” “你以前没来过?” “没有。” “挺偏僻的。” “不过,我喜欢它的名字。” “其实过去它不叫玄卦村。” “叫什么?” “悬挂村——悬挂的悬,悬挂的挂。”司机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在车窗前悠荡的一个如来佛像:“你可能听糊涂了。” “很明白。” “1982年,全国第一次地名普查时,给改了。” “为什么叫悬挂村?” “那我就不知道了……” 黑车跑了半个多钟头,司机抬手指了指,说:“到了,那里就是。” 伏食弯腰朝外看了看,公路旁,大约一里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子,似乎都是二层小土楼,闪着寂寥的灯火。 “你在哪儿下?” “就在这儿下吧。” 付了钱,临下车的时候,伏食又瞟了一眼车窗前的佛。 黑车很毛躁,伏食刚跳下来,还没有站稳,它就使劲一窜,满脸吉普车的派头,“拖拉拖拉”开走了。 当它的声音越来越小,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后,伏食掏出电话,拨通目分目分的号码。 “你在哪?” “你在哪?” 伏食四处张望,看到路旁立着一座尼姑庵,高高的青砖墙,四周枯草萋萋,看来已经废弃了,破败,肃穆,怪异。 “我到那个尼姑庵了。” “你绕过尼姑庵,后面就是玄卦村,我在路上迎过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玩。” “你穿什么衣服?” “绿色牛仔裤,红T恤——其实不用强调穿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认错。” “也是。” 四周黑咕隆咚。 伏食小心地走下公路,果然看到了一条光秃秃的土道,于是慢慢走过去。 村子里传来狗叫,高一声,低一声,不知道两条狗是在相互示威,还是一致对外,发现了什么异常。 它们叫得异常激烈。 土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儿。 走着走着,他的脚突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他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是半块砖。 接着,他隐隐约约嗅到了什么气味,双眼就变得警觉起来…… ——后来,他是这样对米嘉说的: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东西——挂在黑车里的那个佛。他忽然回忆起来,那个佛是被绳子系在脖子上,吊起来的! 他站起身来,慢慢转动脑袋,朝四下里看了看。 路旁,有一棵孤单的老榆树,树上吊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他走近几步,一下就傻住了——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面部血肉模糊,根本不像脸了。 呆了片刻,他哆哆嗦嗦地掏出电话,再拨目分目分的号码。 女尸口袋里的手机“丁零零”地响起来。 (脚链) 今晚10点,参加婚礼的宾客,冒雨陆续到达酒楼…… 昨晚10点,一个男子的电话响了,是一个网上认识的女孩打来的,约见面…… 今晚10点15分,喜车载着新郎和新娘,行驶在雨中…… 昨晚10点15分,那个男子坐上“拖拉拖拉”的吉普车,奔向西郊…… 今晚10点45分,司仪说,新娘到了…… 昨晚10点45分,那个男子跨在了尼姑庵一侧的土道,走向从未谋面的网上恋人…… 今晚10点50分,新郎抱着新娘,拜天拜地…… 昨晚10点50分,那个男子看到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 今天…… 昨天…… 今天是婚礼。 昨天是爱情。 昨天走向今天。 新娘全身被婚纱包裹,露出苍白的脚脖子,上面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天上响起一声炸雷,新郎摇晃了一下,那个脚链也随着在空中摇晃了一下…… 那个男子借助手机的屏幕光,从下往上,慢慢朝那具吊在半空中的尸体照去——女尸的脚脖子上也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它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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