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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珀姆厨师失踪案蒙面女人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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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和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共处的日子里,每天早晨,我都会为他大声朗读早报《布莱尔日报》的标题,这已经成为习惯。 《布莱尔日报》是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报纸,他们施展十八般武艺,总能找出些耸人听闻的消息。类似抢劫谋杀这种报道是绝不肯默默无闻地躲在后面的版面上的,而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头版头条,配之以通栏标题,让你无法忽略过去。 我读道:“艾伯斯康丁银行职员失踪,随之失踪的是价值五万英镑的可转让证券。 “丈夫一头扎进煤气烤箱,比烤箱更可怕的是家庭生活。 “妙龄美女打字员失联,艾德娜·菲尔德芳踪何处? “怎么样,波洛,发生了这么多案子,有没有你感兴趣的?银行职员卷款逃走,丈夫莫名其妙自杀,美女打字员蒸发。你看上哪一起了?” 我的朋友无动于衷,只是轻轻摇摇头。 “我的朋友,哪个我都没兴趣,今天我就想无所事事地待着,别想让我离开我亲爱的椅子,除非是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再说,我还有一堆重要事情需要处理呢。” “你有什么重要事情啊,说来听听?” “嗯,很多啊,比如我衣柜里那套灰色西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面溅了个油点,虽然很小,可让我很闹心。还有我那件冬季外套,早就应该好好清洗了。更重要的是,我该好好修理一下胡髭,刮一刮,抹点润须膏。” “还不少呢,”我边说边溜达到窗口往外看,“不过你恐怕没法做这些心血来潮的事情了。你听,门铃响了,有客户找你来了。” “除非事关国家安危,否则我是不会接受委托的。”波洛信誓旦旦地说。 很快,屋里的宁静气氛被一位身材矮胖的红脸夫人打破了。她急急忙忙走上楼来,进屋后还在气喘吁吁。 “你是波洛先生吗?”她问,二话不说就往椅子上一坐。 “是的,夫人,我是赫尔克里·波洛。” “你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呀!”这位夫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波洛,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报纸上说你怎么怎么能干,是位杰出的大侦探。是你出钱让他们这么说,还是他们在自说自话?” “夫人!”波洛愤然挺直了身子。 “啊,对不起,不过我想你其实也明白那些报纸是怎么回事。比如一篇文章的标题是《新娘对未婚闺蜜的私语》,如果你看内容,无非是告诉你可以在某化妆品店买个什么破东西用来洗头,除了吹嘘一无是处。我无意冒犯,你不会介意吧?我来找你的目的是想让你寻找我的厨师。” 波洛张口结舌地瞪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在我的印象中,只有这么一次,他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的能力瞬间失灵。我实在忍俊不禁,只好背转身去。 “都是让政府定期发放的失业救济金闹的,”夫人继续说,“这缺德的救济金让那些仆人想入非非,不安分守己干自己的活儿,老惦记去干个打字员什么的。我认为政府应该停止发放救济金!我倒想知道我的仆人们有什么可抱怨的——他们每周可以有一个下午和晚上出门闲逛,隔周还可以在星期日休息一整天,衣物都是送出去洗,和我们主人吃一样的饭菜,像我们一样,根本不吃人造黄油,只吃最上等的黄油。” 她停下滔滔不绝,喘了口气,波洛立刻抓住这个机会站起来,以他最傲慢的口吻说:“夫人,恐怕你搞错了,家政服务不在我的调查范围之内。我是个私人侦探。” “我知道你是私人侦探。”我们的客人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想让你替我寻找我的厨师。她周三出门之后就一去不复返,连个招呼都不打,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对不起,夫人,这种业务我更不会受理。你请慢走。” 我们的客人气哼哼地说:“这算什么?原来你就是这样的侦探啊,太目中无人了吧?嗯,你只管处理政府军机大事和伯爵夫人的珠宝吗?要知道,对于我这样身份地位的女人来说,凡是涉及仆人,事无巨细都很重要,不亚于任何珠宝。我们不可能全都成为出有车、食有鱼、满身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厨师再好也不过是个厨师,但如果我们失去一位好厨师,所受的损失和难过的心情,和那些丢了珠宝的贵妇人没什么两样。” 有片刻时间,波洛似乎在个人尊严和幽默感之间有点举棋不定,最后,他大笑一声重新落座。 “夫人,你说得对,我错了。你那番话很有道理,富有生活智慧。这种案子对我来说是个新鲜经验,过去我还从未查找过失踪家仆呢。在你到来之前,我的确一心想要天上掉下来个举世瞩目的案件。不过随它去吧,让我们看看你这件事。你说这位宝贝厨师周三离开,一去不复返,那么这就是前天发生的事。” “不错,那天该她出门闲逛。” “那她也许是碰上了什么意外,夫人,你没有到医院找过吗?” “我昨天还在这么想呢,但是今天早晨,她竟然叫人来取她的箱子,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要是我当时在家,决不会把箱子交给来人,我岂能让她就这么一走了之。可惜我当时去肉铺了。” “你能描述一下她的样子吗?” “可以,她人到中年,胖乎乎的,黑头发已经开始花白,是个品行端正的体面人。她来我家之前的那份工作干了十年。她的名字叫伊莱扎·邓恩。” “你有没有,嗯,在周三那天和她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没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她的出走才显得这么奇怪。” “你家里有几名仆人?” “两位,还有个客厅女仆,名叫安妮,是位很好的女孩。她有点爱忘事,整天想的都是年轻小伙子,不过如果你监督有方,她还是干得不错的。” “她和厨师两人的关系好吗?” “就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吵的那种,基本上算是很好的。” “女孩对厨师的出走能提供点线索吗?” “她声称一无所知,不过你也知道仆人们的做派,他们都是狼狈为奸的。” “是的,是的,我们一定会调查这件事。夫人,请问你家在哪里?” “在克拉珀姆,艾伯特王子大街八十八号。” “知道了,夫人,我们就此道别,我今天一定会去你家。” 托德夫人——这是我们新朋友的名字——走了。波洛无可奈何地望着我。 “唉,黑斯廷斯,我们还从未有过这种案子呢。克拉珀姆的厨师不见了,没影了,找不到了!这种鬼事,我们的朋友贾普警督做梦也想不到会成为案子!”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继续烧热熨斗,用吸墨纸小心翼翼地清洗掉灰西服上的油点,但是他心爱的胡髭只能遗憾地改日再修饰了。之后,我们动身前往克拉珀姆。 艾伯特王子大街上的小房子像是按同一张图纸建造的,窗户上都挂着饰有雅致花边的窗帘,门上装着亮晶晶的铜门环。 我们按了八十八号的门铃,一个衣着整洁的漂亮女仆为我们开了门。托德太太在客厅迎接我们的到来。 “别走,安妮,”她命令道,“这位先生是侦探,他需要向你问话。” 安妮神色变幻不定,又是惊疑,又是兴奋。 “谢谢夫人,”波洛一鞠躬,“我想现在就开始询问你的女仆,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单独向她问话。” 我们被带进一间小画室。当托德夫人老大不乐意地勉强离开房间后,波洛开始盘问女仆。 “安妮小姐,你要知道,你即将告诉我们的那些事情很重要,只有你才知道那些有助于调查的情况,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不知道从何着手。” 女孩听了他的话,不再惊疑不定,马上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样子。 “你放心吧,先生,”她说,“不管我知道什么,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那就好,”波洛露出赞许的笑容,“那么,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你聪明过人,我一看就知道,在你看来,伊莱扎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赞美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波洛的鼓励下,安妮展开丰富的想象力,进行了如下猜测。 “准是人贩子干的,先生,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了!厨师老爱警告我要提防人贩子,她对我说,‘无论那家伙多么道貌岸然,你都不要听信那些甜言蜜语’。我敢肯定,现在他们抓住她了!很可能她已经被装上船运到土耳其或其他什么东方国家了。我听说那里的人喜欢胖子。” 波洛仍然一本正经地听她说话,没露出半点笑意,真让我钦佩。 “如果她是被人贩子抓去的——嗯,这个想法有一定道理——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她怎么派人来取箱子呀?” “嗯,那我就不知道了,先生。她总还是需要自己的箱子吧,即使被弄到国外去了。” “是什么人来取的箱子,是个男人吗?” “是卡特·佩特森,先生。” “是你把她的东西打包装箱的吗?” “不是的,先生,箱子早就打包好了,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 “这样啊!很有意思,这说明她周三出门时就已经决定不再回来。你说是不是?” “啊,是的,先生,”安妮看上去有些困惑,“我倒没从这方面想过。不过仍然有可能是人贩子干的,对吗,先生?”她心有不甘地补充道。 “确实如此!”波洛正色道,“你们俩睡在同一间卧室吗?” “不,先生,我们住不同的房间。” “那么伊莱扎有没有对你抱怨过目前的工作?你们俩在这里干得开心吗?” “她从未说过不想干了。这地方还行……”女孩有点欲说还休。 “说吧,不用有什么顾虑,”波洛温和地鼓励她,“我不会告诉你家主人的。” “嗯,是这样,我们都很怕夫人,在她手下工作提心吊胆的。不过这里吃的不错,而且量很多,爱吃多少吃多少,晚餐也有热菜,用油也没有限制,而且每周都有出门闲逛的时间。反正,即使伊莱扎真的想要离开,她肯定不会这样不辞而别,没有这样做的道理,至少她会做完这个月,要不她别想从夫人手里拿到本月工资。” “那么,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 “嗯,夫人是个有洁癖的人,总在东抹西扫的,生怕什么犄角旮旯弄不干净。至于做饭,除了我们,家里还有个房客,就是那种付费的客人,不过他只在家里用早餐和晚餐。男主人也是如此。他们早餐过后就进城上班去了。” “你喜欢男主人吗?” “他人不错,但不太爱讲话,有点儿小气。” “我估计你可能不记得伊莱扎出门之前还说过什么了?” “哪里,我当然记得。她说‘我去那家餐厅看看还有没有炖桃子,如果有的话,我就买回来晚餐时吃,再加点儿熏肉和炸土豆就够了’。她特别喜欢吃炖桃子,除非她是被人贩子强行带走的,否则不会不回来。” “她通常都是周三休息吗?” “是的,她周三休息,我周四休息。” 波洛又问了一些其他事情,对安妮的回答表示很满意。安妮刚一离开房间,托德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好奇之心溢于言表。显然,刚才不让她旁听我们与安妮的谈话,令她颇为不满。不过波洛心平气和的几句话就抚平了她心灵上受到的伤害。 他是这样解释的:“不让你在场旁听,是因为我知道,像你这样聪明过人的女士,受不了我们问话时那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而我们由于职责所在,只得用那种旁敲侧击的办法。不是每个聪明人都有耐心与傻瓜周旋,与傻瓜对话的。” 他三言两语打消了托德太太的抵触情绪,将话题转向她的丈夫,了解到他在城里一家公司工作,每天回家都在六点钟以后。 “他肯定被这件莫名其妙的事弄得很烦吧,是不是也很担心她出了什么问题?” “他才不担心呢,”托德太太说,“就会说,‘行了行了,再雇一个就是了’。他居然这么轻描淡写看待此事!啊,他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真是气死我了!他还说,‘不过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走了正好’。” “那么房子里住的其他人是什么态度,夫人?” “你说的是我们的房客辛普森先生吗?他呀,只要不影响他吃早餐和晚饭,他才不操心其他事呢。”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夫人?” “他在一家银行工作。”她说了个银行名字。我微微一惊,想起《布莱尔日报》上那条银行职员失踪的消息。 “是个年轻人?” “我估计他有二十八岁,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不太爱说话。” “我想和他谈谈,如果可以的话,也想和你丈夫谈谈。晚上我会专门再来一趟。我冒昧地建议你小睡一下,你看起来有点累。” “可不是嘛,我也觉得非得休息一下不可了。你看,先是伊莱扎让我心烦意乱,然后又碰上昨天是减价日,我抢购了一整天。波洛先生,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手忙脚乱,各种事情纷至沓来,还有这么多家务要处理,当然不能全指望安妮去做啦,如果老这样下去,她可能就该抱怨了。唉,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不累坏呢!” 波洛嘟囔了几句安慰之词,我们就告辞了。 “这可太巧了,”我说,“那个失踪的银行职员戴维斯和辛普森在同一家银行工作,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吗?” 波洛莞尔一笑。 “哎呀,一个是失踪的银行职员,一个是失踪的家厨。还真看不出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除非戴维斯可能在拜访辛普森时见到厨师,从此坠入情网,劝说她和自己一块儿远走高飞。”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但波洛毫无笑意。 “弄不好他不是劝她,而是胁迫她呢!”波洛对我的笑声很不以为然,“别忘了,黑斯廷斯,假如你打算过逃亡生活,身边带着个好厨师比带着个美女更实惠!”他稍停片刻继续说:“这案子相当离奇,很多事情都解释不通,这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不错,还真有点意思!” 那天晚上我们返回艾伯特王子大街八十八号,见到了托德和辛普森两位先生。托德四十多岁,瘦长脸,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哦,是呀,你说的是伊莱扎,”他心不在焉地说,“不错,我觉得她是个好厨师,而且很节俭,我很重视节俭这种品质。” “你觉得她为什么这么突然地不辞而别?” “噢,嗯,”托德先生更加茫然地说,“仆人的事嘛,难说得很。我妻子有些小题大做了,她焦虑过度才搞得自己这么累。其实这事很简单,再找一个就是了。我就是这么和她说的,不过就是个仆人走了,走了就走了呗,再找一个嘛,还有什么可说的?” 辛普森先生是个不太起眼的年轻人,戴副眼镜,寡言少语。 “我觉得我是见过她的,”辛普森说,“是个岁数比较大的女士,对不对?当然啦,我比较常见的是另一位,叫安妮,心地善良的女孩,喜欢帮助人。” “这两个仆人彼此关系好吗?” 辛普森先生说他不是很确定,只能说觉得她俩还不错。 “你看,我们几乎一无所获,没得到多少有用的线索。”我们告辞出门后波洛说。本来我们早就可以走了,但托德太太又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无非还是早上说过的那些,只是更加啰唆而已,害得我们很晚才离开。 “你大失所望吧?”我问波洛,“本来以为能不虚此行呢。” 波洛摇摇头。 “我当然得到了一些线索,可以继续追查下去,”他说,“不过我也不抱什么希望。” 出乎意料的是,波洛第二天早晨收到一封信。他读了信,气得满脸通红,把信递给我看。 简而言之,托德太太在信中表示抱歉,不劳波洛先生再为她的事情费心。她说与丈夫讨论之后她已经明白,这件事纯属家事,把侦探拉进来调查是不智之举。托德太太随信还寄来一畿尼的咨询费。 “啊哈!”波洛气势汹汹地说,“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掉赫尔克里·波洛啦?我答应调查这件鸡毛蒜皮的破事纯粹是出于好心,嗯,这是多大的面子啊,他们居然这么对待我,一个畿尼就打发我走人!这完全是托德先生的手笔,我不会弄错的。但是他们休想,一千一万个休想!我要自己花钱来调查,需要多少花多少,即使三千六百个畿尼也在所不惜!非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是的,”我说,“但是从何着手呢?” 波洛平复了一下情绪。 “首先,”他说,“我们要在报纸上登广告,我想想,嗯,就写‘如果伊莱扎·邓恩与该地址联系,将会得到莫大的好处’。黑斯廷斯,你去把这个广告登在尽可能多的报纸上。我自己也要做些小调查。快去,快去,赶紧动手,越快越好。” 直到晚上我才又见到波洛,他一反往常故作神秘的做派,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他做了什么。 “我对托德先生的公司做了调查,他周三没有缺勤,在公司的口碑很不错,他的情况就是这样。然后是辛普森,他周四请了病假,没有去银行,但是周三他在银行。他和戴维斯的关系不冷不热,没什么特别的。看来这边查不出什么名堂,确实没有可疑之处。我们现在的希望就寄托在广告上了。” 广告如我们所愿在所有主要日报上刊登出来。按照波洛的指示,要每天都登,连登一周。他一反常态,全心全意地盯住这宗无聊的厨师失踪案,我觉得他把这看作一场尊严保卫战,大有不成功则成仁之感。在此期间有几件非常合他心意的案子提交给他,都被他挥之一旁。每天早晨他都会扑向刚到的邮件,如饥似渴地查阅一番,然后叹口气放下它们。 但我们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报。在托德太太到访后的那个周三,房东太太通报说一位叫伊莱扎的人来访。 “谢天谢地!”波洛叫道,“让她上来,立刻,马上!” 看到波洛如此着急,房东太太匆匆出去,一会儿就回来,领进了邓恩小姐。我们千方百计找出来的这个人正如人家描述的那样,个子高高的,身材胖胖的,是位极其体面的女士。 “我是看到广告才来的,”她解释说,“我想一定是有些事搞混了或是误会了,可能你们还不知道我已经得到了遗产。” 波洛凝神看着她,然后拉过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是这么一回事,”他解释说,“你以前的女主人托德太太十分挂念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她怕你是遇到了不测。” 伊莱扎·邓恩大吃一惊。 “难道她那天没有收到我的信?” “她没有收到你一个字。”波洛停顿了一下,循循善诱地说,“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吗?” 伊莱扎·邓恩不需要诱导,她立刻竹筒倒豆子,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讲述。 “周三晚上我正要回家,快走到家门口时,一位先生叫住我。他个子很高,留着胡子,戴一顶宽大的帽子。他问,‘是伊莱扎·邓恩小姐吗?’我说‘是的。’他又说,‘我刚才到八十八号找你,他们说我会在这儿遇到你。邓恩小姐,我是专程从澳大利亚来找你的。你是否碰巧知道你外祖母的闺名?’我说,‘是简·埃莫特。’‘完全正确。’他说,‘现在请你听我说,邓恩小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虽然你以前对此事闻所未闻,听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的外祖母有个亲密朋友叫伊莱扎·利奇。她去了澳大利亚,嫁给那里的一个阔佬。她生过两个孩子都夭折了,所以她丈夫的遗产全部由她继承。她在几个月前去世了。在她的遗嘱里,留给你一幢在英国的房子和一大笔钱。’” 邓恩小姐说:“他这几句话把我弄蒙了,刚开始时,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他肯定看出了我的怀疑,就笑着说,‘邓恩小姐,你不相信我这很正常,你看,这是我的证明材料。’他递给我一封墨尔本的律师赫斯特和克罗特切特写的信以及他的证件,证明他就是其中那个叫克罗特切特的律师。‘不过要继承遗产还有一两个条件,’他说,‘我们的委托人有点古怪,她要求你必须在明天十二点以前住进那幢房子(房子位于坎伯兰郡),还有一个不足挂齿的条件,只是个规定而已,就是你不能再干家政服务这种工作。’我的脸一沉,问他,‘噢,克罗特切特先生,’我说,‘我是个厨师,你去主家找我时他们没告诉你吗?’‘好啦,亲爱的。我没想到你是厨师,我以为你是女伴或是家庭教师呢。这可太遗憾了,唉,真是太遗憾了。’ “‘这样我就不能得到那些遗产了吧?’我一定显得很着急。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说,‘要拐弯抹角绕过法律规定总是有办法的,邓恩小姐。我们是律师,知道怎么变通处理这类情况。现在有个办法,你今天下午就放弃这份厨师工作。’‘可我这个月还没干完呢。’他微微一笑,‘亲爱的邓恩小姐,只要你不要当月工资,分分钟就可以放弃工作离开雇主。你的女主人知道了这些情况是会理解你的。现在时间已经刻不容缓,你必须马上动身,赶去国王十字街站,搭乘十一点零五分开往北方的火车。车票大约十英镑左右,我先替你垫上。你在车站给你的雇主写个便条,我会亲自交到她手里,并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么安排我当然会同意。于是,一个小时之后,我已经坐在火车上奔向北方,但仍然惶恐不安,感觉头昏眼花的。火车到达郡首府卡莱尔市时,我对此事还是半信半疑,心里七上八下,觉得自己可能碰上了传说中的骗局。没想到,我按照他提供的地址找到那地方时,律师已经在那里恭候,一切事情正如他告诉我的那样,有幢漂亮的小房子,每年另有三百英镑收入。迎接我的律师也提供不了更多的情况,他们只是收到伦敦一位先生寄来的信,指示他们把房子和头半年的生活费一百五十英镑交给我。克罗特切特先生把我留在原来住处的东西送了过来,但并没有女主人的只言片语。我估计她很生气,而且眼红我的好运气。她还扣下了我的箱子,只是用纸打包了我的衣服。不过,如果像你所说,她根本就没收到我的信,肯定会觉得我很不够意思。” 她滔滔不绝的讲述过程中,波洛一直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完后,他点点头,显得很满意。 “谢谢你,小姐。正如你所说,这件事确实透着点诡异。劳你专程前来,请收下我的谢意。”他递给她一个信封,“你马上就回坎伯兰吗?请记住一个小小的忠告:无论如何,不要放下厨艺。如果情势发生变化,有一技傍身,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客人离去后,波洛嘀咕着,“也许她这个阶层很多人都是这样。”波洛的神情严肃起来,“快,黑斯廷斯,现在时间很紧迫,你快去叫出租车,我给贾普写个便条。” 我叫来出租车时,波洛已经急不可耐地站在门口台阶上等我了。 “我们去哪儿?”我也开始心急火燎。 “我们先找个专递送这个便条。” 便条送走后,我们回到出租车上,波洛把地址告诉司机。 “克拉珀姆,艾伯特王子大街八十八号。” “我们现在去那儿吗?” “不错,不过说句实话,恐怕我们会晚到一步,那只小鸟已经鸿飞渺渺了。” “那只小鸟是谁?” 波洛笑了笑。 “是那位不起眼的辛普森先生。” “什么?”我大吃一惊。 “不要这样嘛,黑斯廷斯,千万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懵然无知,毫无察觉。” “厨师被人哄骗走,是免得她在场碍事,我想到过这点。”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出于什么原因呢?为什么辛普森想把厨师远远支开呢?是不是她了解他不为人知的一些事呢?” “厨师什么都不知道。” “噢,那他——” “他想把她支走,好得到她的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钱,还是那份澳大利亚遗产?” “哎呀不是的,我的朋友,根本是两码事。”他稍停片刻,很郑重地说,“是个有磨损的旧箱子。” 我白了他一眼,他的话听起来太离谱,我疑心他故意逗我,不过他似乎没这意思,面部表情非常严肃。 “如果他需要箱子,肯定会去买一个!”我顶撞道。 “他并不想要新箱子。他想要有人用过可以说清楚来源的箱子,一个很体面不会被随便打开的箱子。” “波洛,”我更生气了,“你太过分了,你是在戏弄我吧?” 他看着我的眼睛。 “你没有辛普森那样的头脑和想象力,黑斯廷斯,所以看不出是怎么回事。事情是这样的:周三晚上,辛普森哄骗厨师离开。他很容易就可以弄到打印好的证件和律师函,还愿意支付一百五十英镑生活费和一年的房租以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邓恩小姐没有认出他,因为他用胡子和大帽子装扮成了另一副模样,说话略带澳大利亚殖民地口音,完全瞒过了她的眼睛。这都是周三发生的事情。除此之外,那天他还顺手牵羊将价值五万英镑的可转让证券纳入了自己囊中。” “辛普森偷的?不是戴维斯偷的吗?” “别急,请允许我说下去,黑斯廷斯。辛普森知道盗款的事周四下午就会暴露。他周四没有去银行,却藏在戴维斯通常吃午饭的地方守株待兔。也许见面时辛普森向他承认了盗款之事,承诺将把证券还给戴维斯。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总算哄骗着戴维斯随自己回到克拉珀姆。那天女仆应该外出闲逛,托德太太照例去抢购减价商品,房子里没有人。按照他的如意算盘,盗款被发现时,戴维斯正好失踪,那还用说吗?不是戴维斯偷的还能是谁?而他辛普森先生则安然无恙,第二天规规矩矩地回去上班,在大家眼里仍是那个老实不起眼的职员。” “那么戴维斯呢?” 波洛做了个杀人的手势,缓缓地摇摇头。 “这么处心积虑的冷血谋杀确实令人难以置信,但恐怕事实就是这样。对于谋杀者来说,如何妥善处理尸体是个难题,不过辛普森早已做好准备。安妮提到邓恩出门时显然打算当晚回来做晚饭(记得她说晚上吃炖桃子吗?),尽管如此,有人来取她箱子时,发现她的箱子早已打包捆好。这件事立刻引起我的注意。是辛普森带口信给卡特·帕特森叫他周五来取箱子,又是辛普森周四下午捆绑好箱子。那口箱子岂不是太可疑了吗?一个女仆不辞而别,派人来取自己的箱子,箱子已经以她的名义贴好标签,写好寄送地点——多半是伦敦附近的一个火车站。周六下午,辛普森假扮成澳大利亚人,领取了箱子,重新贴上新标签,写上新地址,把箱子托运到别处,仍然注明‘留局待领’。当箱子里的尸体开始发臭让人不得不强行打开时,已经时过境迁,只能追查到这样的结果:是个留胡子的澳大利亚人在伦敦附近的火车站托运这个箱子。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会牵扯到艾伯特大街八十八号,八竿子也打不着。啊,我们到了。” 波洛果然没有料错,辛普森几天前已经离开了。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通缉令随着无线电波迅速布下天罗地网。警方在“奥林匹亚号”轮船上逮住了辛普森,当时他正准备前往美国。 在格拉斯哥车站,工作人员注意到有个寄给亨利·温特格林先生的铁箱子很可疑,他们打开箱子,发现里面装着不幸的戴维斯的尸体。 波洛没有兑现托德太太的一畿尼支票,而是镶在镜框里挂在起居室墙上。 “这是个小小的警示,黑斯廷斯。提醒我永远不要轻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有不懂礼数的人。你看,一个失踪的厨师,就牵扯出一个冷酷的杀人犯。哎呀,这是我处理过的最有意思的案子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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