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太太

门后的女人  作者:横沟正史

当金田一耕助把剩下的事都交给新井和鉴定科人员,跟等等力警部一起赶到筑地警察局的时候,已将近五点。一抬头,只见外面停着一辆豪华的凯迪拉克。

“这会不会就是臼井银哉跟他学长借的那辆车呢?”

“有可能。”

从外面检查一下车身,也不知这车都跑了些什么地方,车身沾满了厚厚的尘土,从风挡玻璃到车顶全都溅满了泥点。

“那家伙,到哪儿去瞎跑了。”

“如果从二十日晚上到今天一直未归,那肯定是出远门了。”

“肯定不是一个人。金田一先生,你瞧……”

在等等力警部的提醒下,金田一耕助往驾驶席一看,只见上面散落着一堆彩色的蜡纸和银纸。

“哈哈,肯定是跟女人在一起。嚼着糖果或巧克力出远门倒也挺不错的。”

在冰冷的讯问室里,一名二十二三岁的青年正在接受搜查主任保井警部补和刑警古川的讯问。

保井警部补看到跟在等等力警部身后进来的金田一耕助,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过他随即露出雪白的牙齿笑起来,站起了身。“金田一先生,原来你也和警部在一起啊。”

“保井先生,好久不见。我这个堂吉诃德又来横插一杠子了。”

“请,快请。欢迎先生来插杠子。警部先生,难道金田一先生又有什么……”

“他给我们带来了超棒的情报。杀人现场差不多快推断出来了。”

“警部先生,是哪儿?”刑警古川顿时喜形于色地站起来。

“这事回头再说。现在新井正在排查呢,放心就是。对了,这位就是X·Y拳击俱乐部的臼井吧?”

“对对,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臼井银哉,请他自行出庭的。臼井,这位是警视厅的等等力警部,这位是警部的好友金田一耕助先生。”

臼井赌气似的从椅子上打量着金田一耕助,不久,他脸上露出无惧的微笑,嘲讽般地嘀咕道:“这就是那个著名的私家侦探吧?”

等等力警部惊讶地皱起眉。“咦,臼井,你知道金田一先生?”

“只知道名字,见面则是头一次……”

“你是听谁说的?金田一先生的事情……”

臼井又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了一遍金田一耕助,故意嬉皮笑脸地说道:“还用听说吗,这位先生这么有名。名字我还是知道的。就算我只是个拳击手……”

“哈哈,看来我还真是享誉天下喽?真是荣幸之至啊。”金田一耕助脱掉覆了薄薄一层雪的和服外套,内心不由得松了口气。

臼井恐怕是从夏目加代子那儿听到金田一耕助的名字吧。不过,他在这儿不便透露加代子的名字。古川昨晚也赶赴蒙巴纳斯,已对加代子进行了一番大致的调查。

虽然目前她仍被排除在案件之外,可一旦加代子跟金田一耕助联系起来,金田一耕助参与这案子的动机就会曝光,最终未必不会招致有违加代子初衷的后果。

“对了,保井,臼井的事情怎么样?”

“我正要说这件事呢,臼井,抱歉,既然警部和金田一先生都来了,那就请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吧。”

“快得了吧,主任先生。”臼井一面往后拢着蓬乱的头发,一面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以为同样的话我能重复若干遍?我刚才已说过多少遍,我跟这个案子压根儿就没有半点关系。我是今天下午看到报纸后吓了一跳,才从箱根赶回这里的。”

“臼井是这么说过,”保井警部补从古井的桌上拿过记录,说道,“前天,即二十日晚上,臼井在阿京的店里的确受到了江崎珠纪的邀请。由于他没那心思,便驾车去了赤坂的夜间俱乐部‘红风车’。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熟人,于是就驱车去了箱根汤本一家名为‘钱屋’的旅馆。然后从昨天到今天中午,他就一直在那儿闲待着,午饭后看报纸才知道了这个案子,他大吃一惊就赶了回来……你是这样说的吧?”

“我不光是这样说的,事实上也完全如此,警部先生。”说到这里,臼井叹了一口气,语气忽然变弱,“金田一先生,请帮帮我。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可主任先生非要逼我说出对方的名字,这让我实在很为难。”

“对方的名字真的不能说出来,是吗?”金田一耕助面含微笑,朝这个天真的年轻人望去。

他真不愧是一名拳击手,体格敦实,不过也正如夏目加代子所说,他的个头并不高,也就五尺四寸多一点。肤色黝黑,正是女孩喜欢的那种公子哥类型。说得更准确些,就是本质上虽是公子哥,本人却讨厌被人看作公子哥,于是故意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总之他正处于这个年龄段,又是这种类型的青年,而这一点也正是大龄女子所喜欢的吧。

“呃,那个,是有点不方便。金田一先生,所以,请您想想办法,让我不用说出那人的名字就可以躲过这个案子。我会酬谢您的。”

“让溜到箱根的女人来交待?哈哈。”

保井警部补笑着说:“金田一先生,他似乎曾跟某位太太一起待过。可一旦那位太太的名字登了报麻烦就大了,所以他才竭力表现他的绅士风度,让我们吃尽了苦头。”

“可是,臼井。”

“啊?”

“无论你如何隐瞒,只要查查箱根的旅馆马上就会水落石出。即使你在登记簿上使用化名也没用。”

“可是,她在服务员面前绝对没露出过脸。旅馆里也没有一个人看见过她的脸。她用围巾、墨镜还有手绢把脸遮得很严实。”

“哈哈,听你这么一说,活脱脱就是一部惊险片啊。”

“金田一先生,您就别开玩笑了,真的,快救救我吧。我虽不敢说什么都能给您,总之我会重谢您的。”

“如此看来,对方还是个大人物喽?”等等力警部从一旁打趣道。

“可是,臼井,就算箱根那边可以不追究,那赤坂的夜总会呢?只要查一查对方的身份不照样会立刻暴露吗?”

“您要这么说,那可就没辙了。金田一先生,虽说我们是分别离开红风车的,可如果把人像眼中钉肉中刺那样死死盯住,对方的身份迟早也会暴露的。金田一先生,请帮帮我。我不想让她卷入丑闻。我会重金酬谢您的。先生也是吃这碗饭的对吧?”

事情还真有点微妙,金田一耕助心想。夏目加代子为了不让这名男子卷进这桩案子,才躲着警察。而另一方面,这名男子又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恐怕正如保井警部补所言此人还是一名女性,而且恐怕已经结婚了——为了这个人,臼井正竭尽全力地展示着自己的绅士风度。假如夏目加代子知道这件事,她究竟会作何感想呢?

“多谢,臼井,谢谢你对我做出如此高的评价。既然这样,那就说给我听听吧。讲讲你前天晚上到今天来这儿之前的行为和经过……”

“可以吗,警部先生?”

“请,请。那我也在这儿听听。臼井,你就先回答一下金田一先生的问题吧。”

“好吧。不过,金田一先生,”臼井舔了舔那野兽般粗犷的嘴唇,说道,“有关那个人的事我无可奉告。”

“当然可以。我们姑且就把那个人当作是X太太吧。”

“X太太?哈哈,这称呼我喜欢。那……我该从哪里开始讲好呢?”

“我想从江崎珠纪在阿京约你的时候开始听。听说你拒绝了她的邀请?”

“不,我并没有拒绝。开始时我也有这种想法。”

“咦,你刚才不是说,珠纪约你结果被你拒绝了吗?”

“那是主任没听明白。珠纪的确是约我了,可最终我们错过了,于是我就跟另一个人去了箱根,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

“这样啊,那你下面就讲讲你们错过对方的过程吧。”

由于金田一耕助递了个眼色,保井警部补便不再出声。

“事情是这样的。我说我是开凯迪拉克来的后,阿京的女人们就全都兴奋地跑到了外面,那里的女人都迷汽车。当时,她们就对车做了一番褒贬。后来,当我跟珠纪两人钻进包间的时候,她主动提出要去箱根或热海兜兜风。说实话,这正中我下怀。”

“什么叫正中下怀?”

“讨厌,金田一先生,您这人可不厚道啊。”臼井羞得有点脸红,不过他旋即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说实话,我今年的比赛日程全都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备战明年年初的比赛了,从圣诞起就必须进入正式训练,在此之前我必须把体内积攒的性冲动释放一下,我炫耀跟学长借的车其实也是为了引诱珠纪。”

“原来如此,由于对方主动提出来了,于是正中你下怀……”

“没错。所以我就对她说,那就正好开着这辆凯迪拉克出去溜达溜达吧,没想到珠纪却说了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珠纪是有包养人的。我是在跟她恋爱之后才知道的,是一个名叫金门刚的大人物,好像是一个人称战后派怪杰还是英才的,相当厉害的男人,金田一先生不知道吗?”

“名字当然听说过,那个人怎么了?”金田一耕助本想与等等力警部交换一下眼神,不过他勉强忍住,表面上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其实,珠纪好像非常害怕那个人。我想会不会是因为跟我的关系露馅了。她说她总觉得自己受到了监视。”

“就是说有人……有可能会监视珠纪小姐的人,那天晚上来阿京了?”

“不,珠纪也没说那个人就在那儿,可她战战兢兢的。因此……”

“你先等一下……臼井见过那个叫金门刚的人吗?”

“在阿京见过一次。他是自己开着豪华林肯车来的。我前天晚上之所以开着凯迪拉克去炫耀,大概也是出自一种自卑感吧。”

“原来如此,那后来呢?”

“呃,她说让人看见和她一起出去不好,所以就让我先离开那儿,到外面转一转。然后她会在打烊后立刻离开店里,在一个地方等我,要我到那儿去接她,然后她指定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

“阿京的店面附近有一处曳舟五谷神。她说会在那里等我,还给我画了张地图。”

金田一耕助与等等力警部再度产生了一股想要交换眼色的冲动,不过他们还是拼命忍住了。

“你,带着那地图吗?”

“没有,那玩意儿早让我给撕烂扔了。不过,我有点害怕起来。”

“害怕什么?”

“情况是这样的。我离开阿京,时间是离十二点还差一点儿。然后开了二十多分钟的车。因为我不喜欢让人久等,于是就去地图上那个叫曳舟五谷神的地方看了看。那地方就在银行与药店之间的一条狭窄小巷的深处。”

“你说就在阿京的附近,到底是在哪一带?”

“保井先生,这个回头再说。嗯,那然后呢?”

“我一直拿着珠纪给我画的地图,慢慢赶到曳舟五谷神那里。去了一看,银行与药店之间的确有一条小巷,可里面黑漆漆的,也不知道珠纪在不在里面。我总不能把车停在那种地方,然后恬不知耻地钻到小巷里面去吧,金田一先生?”

“那是自然。”

“对吧?于是,我就徐徐地驶过小巷的入口,并按了两三次喇叭。我想珠纪若是在里面肯定会跑出来的。”

“结果珠纪小姐并没有跑出来,是吗?”

“是的。于是,我就径直把车开到了十字路口。结果发现那里停着一辆车,驾驶席上的男人正监视着小巷那边。我吓了一跳,就一溜烟径直窜了。”

金田一耕助终于跟等等力警部交换了一下眼神。

“臼井,”等等力警部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那人是金门刚吗?”

“不,不很清楚。因为驾驶席的灯是灭的。在被我的前车灯照到的一瞬间,他一下子把脸扭了过去。帽子拉得很低,还戴着墨镜,或许还戴了防寒口罩。可不管怎么说,那家伙也太可疑了,我顿时吓了一跳,就一溜烟逃走了。”

“那是几点前后的事?”

“我没有仔细看表,大致是十二点十五分或二十分前后吧。”

假如臼井银哉并未跟夏目加代子串通过,他这些证词可以认定是真实的。一切都与加代子的话非常吻合。

“那你当时有没有注意车型,是林肯还是……”

“问题就在这里。警部先生,我后来才后悔起来,可我当时毕竟吓慌了,哪有闲工夫去看那个啊。不过,我敢肯定,他的确是一副正在监视别人的样子。”

等等力警部一面观察着金田一耕助的神色,一面说道:“然后你就径直驱车去了赤坂的红风车?”

“嗯,对。因为我想,既然都这样监视了,珠纪肯定不能跟我去兜风了。于是我就一赌气去了赤坂。”

“于是你就遇上了X太太,两人一起去箱根出了趟远门?”

“对,没错。我以前也去箱根兜过风,不过比起我来,X太太对路更熟悉。”

“到箱根的时候是几点?”

“三点多了。三点二十前后……因为我们半道上迷了一会儿路。”

“然后立刻就睡了?”

“对,洗了个澡……剩下的就任凭您想象了。呵呵。”臼井吧唧吧唧地咂咂舌头,舔舔嘴唇,从他那野兽般暗自得意的样子来看,那位X太太似乎让这名年轻的拳击手相当满意。

“所以你就跟X太太一直待到了今天中午?”

“怎么会呢。”臼井骨碌骨碌地转动着眼珠,说道,“X太太昨天早晨就回去了。女人还真经折腾,我困得要死,人家却十点多钟就起床了,洗完澡之后,自己就叫了辆出租车打道回府了。那时候我还在床上呢。”

“于是你就一个人又住了一晚上?”

“怎么会?”

臼井的鼻尖上又堆起皱纹微微一笑,使劲耸耸肩。这种洋气的动作让臼井这样的男人一做后,居然显得很自然。

“那就是说,你又叫了别人?”

“对,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好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过了圣诞节就又是魔鬼训练了。于是我就长途奔袭赶到东京,又叫了一个女人。”

“哈哈,你这身份可真让人羡慕啊。”

“倒也不是。”臼井把身体埋在椅子里,说道,“别以为这样我就很受女人欢迎了,我还没这么自负。其实受欢迎的只是中量级冠军的体形、箱根这一地点,还有凯迪拉克车这三样。这三样只要缺少了任何一样,你以为现在的女人还会垂涎像我这样的毛头小子吗?”

“哈哈,你倒还看得挺透的。”保井警部补调侃道,“然后你就跟昨天叫的那个女人一起回来的,是吗?”

“是的。今天中午起来,我一面吃着早午饭一面看报,结果就看到了珠纪的报道。我一下子吓傻了。然后就匆匆回来了。我在新桥放下那女人,回到茅场町一看,结果那位警察先生早就到了。”

“那姑娘的名字能透露一下吗?”

“可是她跟这个案子没有丝毫关系。”

“没关系也可以说说。能佐证你的供述不是?”

臼井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我就说吧。不过希望不要过分打扰人家。毕竟我只是跟人家待了一晚上而已。”

然后他就交代了位于新桥的一家名为“圣地亚哥”的夜总会,和在那里上班的一个名叫冈雪江的舞女。

金田一耕助在内心叹了一口气。他若是给夏目加代子打电话,加代子肯定会兴高采烈前去的,可他的脑海里恐怕并未浮现出加代子的名字。对于这名青年来说,加代子已然形同路边的一块石头了。

“警部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吗?”

“是吗?”在保井警部补的催促下,等等力警部飞快地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说道,“臼井,你知道一家名叫托卡黛罗的餐馆吗?听说以前叫过朝日轩……”

“不知道。在哪里?”

“是吗?既然不知道就算了。金田一先生,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啊。”金田一耕助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我想问一下,你给珠纪小姐写过信没有?”

“信?什么信?”

“什么信都无所谓。比如什么时候在哪里会面,心情好不好等等,任何内容都行,贴过邮票的也行,随意写的便条或托带口信之类的也没关系。总之,你有没有给珠纪小姐写过信?”

臼井露出诧异的表情,一面挠着蓬乱的头发,一面说:“这个嘛,我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不过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又不是个喜欢动笔的人,更重要的是根本就不需要写信。想见面的时候打一个电话就行了……”

“那就是说,书信或者是类似书信的东西,你从没给珠纪小姐写过……”

“一次都没有。金田一先生,难不成有人冒用我的名字给珠纪写过信?”

“那就算了,那你平时对珠纪小姐都是怎么称呼的?是直呼其名叫珠纪吗?”

“当着别人的时候叫珠纪小姐。两人独处嬉闹的时候就直呼其名叫珠纪。因为她说不然就没有那种亲密感。”

“是吗?对了,臼井,你还带着自来水笔呢。是你喜欢用的自来水笔吧?”

“喜欢?我其实很少用自来水笔的。这玩意儿,说白了就是男人的一种装饰品吧。”

“保井先生,请借我张纸。”

金田一耕助向保井警部补要了一张信纸,递给臼井。“臼井,用你的自来水笔在上面写写吧。”

“写什么?”

“叩门,就给你们开门。银生。……银生的银是片假名,生是先生的生。然后收信人姓名是阿珠……阿珠的珠是片假名,阿则是平假名……我再说一遍。叩门,就给你们开门,银生,阿珠……”

“先生,您不会是给我设圈套吧?”

“你若问心无愧,我们就是想给你设套也没法设啊,你说是不是?”

臼井再次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用粗大的自来水笔在信纸上一气呵成。

叩门,就给你们开门

银生

阿珠(收)

总之,臼井的话只是印证了加代子的话的真实性而已,其他并无突破。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还是对这名男子深感兴趣——他是个左撇子。说起来,臼井的左拳还是很有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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