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浦杀人案
太阳的季节

门后的女人  作者:横沟正史

“老师,快别看了。让人笑话老不正经。”

“哈哈,没事、没事。这挺养眼的。”

“老师可真讨厌,快别看了。让学生们看见了可怎么办。”

“得了吧。比起站在讲台上讲那些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是偷窥一下学生们青春的样子更好啊,对我的专业而言也不无裨益啊。”

“随老师的便!”

“哈哈。没想到加藤还挺能装的。啧啧,搂住了,搂住了,在小船里搂住了。”

“快别看了,真是的!”

金田一耕助从刚才起就面带微笑,一面偷听旁边桌子上一对男女的争吵,一面吸着橙汁。

这是战后迅猛发展的东京近郊一处海水浴场——镜浦海岸。岸边屹立着一座望海楼大酒店,这儿正是酒店的屋顶天台。

时间将近五点。炫目的夏日已开始西斜,屹立在镜浦海岸背后的鹫巢岭,影子也在逐渐拉长。望海楼的屋顶天台也已融入山岭的阴影中。

望海楼的屋顶天台上放着二十多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撑着一把大遮阳伞,因而尽管彼此相邻,却仍看不见说话者的身影。

不过,金田一耕助却知道是谁,就是他刚才经过那张桌子旁时偶然瞥见的那两人。男的是一名六十岁前后的儒雅绅士,大热天的仍一本正经地穿着一身白麻西装,配着颜色清凉的领结。他摘下白色的防暑帽放在桌子上,摘掉帽子后的头发雪一般纯白,白发拢向脑后,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女方则是三十岁左右,略带褐色的头发随意地拢在后面,露出宽阔的额头。方边的大眼镜和前突的下巴格外惹眼。她有着一副女人中并不多见的宽肩膀,身着一件雅致的连衣裙。

从刚才听到的二人对话来看,男的似乎是大学老师,女的则是学生。

不过,金田一耕助之所以从刚才起就津津有味地偷听这对师生的对话,是因为,身为一名大学老师(根据事后调查,此人的确是一位大学教授)居然模仿《伊贺越道中双六》。也就是说,他在望海楼的屋顶天台上企图用双筒望远镜偷窥在镜浦海面青年男女们上演的“太阳族”[缘自石原慎太郎1955年的小说《太阳的季节》,书中的青少年娇生惯养,不遵守社会秩序,不讲道理伦理,藐视一切,醉生梦死。]行为。

“嘿,真无聊,又松开了。只是接了个吻啊。”

听着透过遮阳伞传来的老教授那懊恼的嘀咕声,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偷偷笑出声,他连忙忍住。

“真不像话!老师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什么?加藤,你真傻还是假傻?我正睁大眼睛寻找有没有《太阳的季节》里的行为呢。”

“快得了吧,老师。这会损害您形象的。”

“有什么损害形象的?我好歹也是镜浦选美大赛的评委,让人专门从东京请来的现代名流。对太阳族行为感兴趣也是理所当然喽。”

“真拿您没办法。儿童心理学跟镜浦选美大赛到底有什么关系?”

“别傻了,关系大着呢。现在的年轻人跟儿童毫无二致。因此,我江川教授……”

我说呢,原来如此。金田一耕助在这边的遮阳伞下不由得点点头。

明天是星期天,这个海水浴场将举办一年一度的精彩节目——尼普顿海神节。尼普顿不用说,即罗马神话中海神的名字。每年为海神举行一次水陆呼应的盛大狂欢则是这个海水浴场的惯例。而尼普顿海神节中最盛大的活动便是镜浦选美大赛。

著名的儿童心理学家江川市郎教授被选为今年选美大赛的评委一事,金田一耕助是昨日才获悉的。

其实,金田一耕助也曾被这家望海楼酒店的老板娘邀请过做评委。不过,不懂时尚的金田一耕助自然打了退堂鼓。他百般推辞说自己不适合干这个,才好不容易击退了老板娘的游说。

这么说,这就是那位著名的江川教授啊……金田一耕助心里越发忍俊不禁起来。

“这世上还真是有好事者,居然会让老师来做选美大赛的评委,还专门把您从东京请来。”

“喂!你别太损人好不好?要不是我,像你这样的能一分钱不掏就来休假吗?”

“哟,那我得多谢老师了,呵呵。不过老师,您还是快别看了,别再用望远镜偷窥了……”

“没事,没事。”

从他们的对话来看,江川教授似乎仍沉浸在用望远镜偷窥的愉悦中。

虽说望海楼大酒店附近已融进山的阴影中,可海面上依然是绚烂的夏日,帆船点点。红帆、黄帆、白帆……每条船都反射着夏日阳光,稍微盯一会儿眼睛就会发疼。

伏天大浪即将来临,夏季也因此接近尾声。大概是为了享受这时日不多的太阳的季节吧,在这个周末,大批游客从东京涌来,从沙滩到水边全是摩肩接踵的人群。金田一耕助从刚才起便在等待着这周末游客中的一员。

“哟,老师,您还在看啊?”一度中断的对话再度从遮阳伞对面传来。

“您快别看了。粗俗的时代早已结束,现在已经是高雅的年代了,老师,您就算再迷恋那种‘太阳的季节’之类的场景也不能随便看的。”

“哈哈,你可真是爱操心……那个,加藤,说实话,我用望远镜寻找的未必就是年轻人‘太阳的季节’式的色情行为。我无非是想偷看一下加纳那家伙到底会带着何种表情展示他的绅士风度。”

“您说的加纳,就是推荐老师做明天选美大赛评委的那位先生吗?”

“呃,对。”

“听刚才的服务生说,他好像跟这儿的老板娘驾着帆船出去了。”

“是啊是啊,把我大老远叫过来,自己却跟美女老板娘去玩帆船,真不像话。我可不是在吃醋啊。说实话,加纳那家伙非常怕女人。所以,我倒真想看看,他跟美女同船时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那位加纳先生,他不是在外国住过很久吗?”

“啊,对。”

“那他怎么还怕女人呢?”

“哈哈,看来,国外生活跟怕女人的性格还真是两码事啊。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可看到了女人就束手束脚,一到中意的女人面前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简直让人替他着急。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还能把老板娘约出去,当然,也很可能是老板娘主动约的他。”

“哟,呵呵,这么说,这家酒店的老板娘也是单身?”

由于涉及别人的私事,女人压低了声音,不过江川教授却依然毫不在乎。

“啊,对,她是个寡妇。听说是子爵,一柳子爵的遗孀。就是那种‘没落贵族’。战后丈夫留下的财产只有这一处别墅。听说这儿原本是一柳子爵家的别墅,老板娘不仅将其装修成酒店,做起了买卖,还把镜浦当作一流的避暑胜地和疗养胜地来大肆宣传。东京的游客络绎不绝,可以说主要是靠着这位老板娘的手段。真是能干啊。”

“漂亮吗?”

“当然。所以,偶尔过来逛逛的加纳那家伙才会彻底在这家酒店扎根啊。”

“年纪有多大,那位老板娘?”

“四十左右吧。女人的年龄可不好猜,就算过了四十,顶多也就是四十二三岁吧,也可能还不到四十呢。”

“孩子呢?”

“有一个女儿,二十四五岁。”

“您刚才说这位老板娘也许还不到四十,看来她年纪轻轻就结婚了。”

“不过那个女儿是她的继女。这位老板娘是一柳子爵的第二任妻子。子爵的前妻有一个女儿。”

“那位加纳先生在国外一直是单身?就没有结过婚?”

“毕业的时候曾在日本结过一次婚。不幸的是婚姻失败了,他非常讨厌那个老婆,的确是他老婆不好。尽管如此,加纳却一直被当成坏人,还被轰出家门,远渡重洋去了美国。他前年回来时据说都已经三十多年没回来过了。”

“他是干什么的?听说是老师一高时的同学……”

“工程师,搞电气的。他有一种天赋,获得了很多专利,因而相当有钱。不幸的是,自从婚姻失败之后,他就彻底变得放荡不羁,再也消停不下来。要是在这儿能觅到一个中意的女人让他消停下来就好了……”

江川老教授的语气中透着一种深沉的爱,这让无意间偷听到二人对话的金田一耕助心里稍微欣慰了一些。

自八月初就逗留在望海楼大酒店的金田一耕助也认识那位加纳辰哉先生,还曾在餐厅和前厅与其聊过一两句。尽管对方很爱开玩笑,不过大体上还是一名稳重的绅士。他在外国生活过很久以及对一柳悦子女士有意的情况,金田一耕助也都听说过。

不过,刚才所听到的关于加纳先生的详细来历金田一耕助还是头一次知道。他原本对加纳忧郁消沉的神情感到不理解,听到江川教授刚才的话后才恍然大悟。或许,有关不幸婚姻的记忆仍是他心灵上的一道创伤,让他心痛。

“那,他……就是加纳先生,他的亲人呢?”遮阳伞对面又传来加藤女士的声音。

“他有一个外甥,是妹妹的遗孤。他回到日本的同时就将其接到了自己身边,非常疼爱……咦?”江川教授的话突然中断。

“怎么了,老师?发现加纳先生的帆船了?”

“不,你先稍、稍等一下,不要出声。”

忙乱的翻纸声随后传来,可接下来的一瞬间对面的遮阳伞下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突然,加藤女士尖厉的责难声猛地炸裂开来。

“老师,不行,不可以。您怎么能随便偷听别人的对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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