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阿里阿德涅的玉坠

迷宫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1

只有五十多厘米宽的狭长暗道往左右延伸,仿佛可以连到迷宫馆任何一个房间。

两边的墙壁和地面,还有高高的天花板——全部都是用混凝土浇筑的。“镜门”背面贴着装有铁制门把的黑色木板,跟房间的门一样,上面贴着一块刻有房间名字的青铜牌子。

照明开关在门旁边的墙上,灯泡稀稀落落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

岛田打头,鲛岛和宇多山紧随其后,三人排成一列往右拐去。岛田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不过往右拐的话,目标应该是宫垣叶太郎的书房和寝室“米诺斯”。

空气里混杂着尘土味和霉味,而且还让人觉得冷飕飕的。左边外侧的墙上到处都是细小的裂缝,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污渍。

(宫垣老师是凶手?)

对刚才岛田说出的那个“答案”,宇多山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不过岛田也不作进一步解释,只是抱着先进去看看的态度,踏进这条暗道。

(真的是这样吗?)

宫垣叶太郎不是前天就死了吗?不是在寝室里断了气,还留下遗言了吗?

宇多山亲眼看见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老作家那张安详的脸,难道那并不是死者的容颜?

但是——

井野满男的确宣告宫垣死了,不光井野,连那个叫黑江辰夫的男人也明确指出他死了。如果宫垣是这几起事件的凶手,那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事情呢?

暗道沿着“伊卡洛斯”外墙往右拐,向前走了几步,又向左拐,接着再往右拐了个直角,岛田这才停了下来。

“这里是娱乐室的镜子背面。”

说着,他指了指右边墙上出现的黑色房门,门上果然贴着刻有“DAIDALOS”字样的青铜牌子。

“接下来看看这里。”

岛田指了指门前三十厘米左右的位置,只见混凝土墙面上、跟视线差不多齐平的地方,有一块边长不足十厘米的黑色塑料板。

“这是什么?”

听到鲛岛的问题,岛田用右手掀起黑色板子的一端。上面似乎装了合页,以此为轴,板子翻了上去。

“是个窥视窗。”

塑料板后方的混凝土被挖出一个圆洞,透过圆洞可以窥视墙那边的情形。微弱的光线从板子的缝隙间透入,又消散在黑暗中。

“这么小的空隙,只要把塑料板盖上,从室内根本没法发现。”岛田的低语在暗道中回响着,“透过这个窥视窗,他随时可以偷看室内的情况。”

这个“他”指的是宫垣叶太郎吗?

作为这座房子的主人,宫垣瞒着别人造了这条暗道,在里面走来走去——这并非不可能。每当客人来访的时候,他可能就会偷偷地在各个房间之间蹑足往返,宛如“屋顶上的散步者”一样,乐在其中。但是,这么说来……

娱乐室之后,又经过会客室“弥诺陶洛斯”和图书室“欧帕拉摩斯”。三个人终于来到那扇贴着“米诺斯”牌子的门前。

“就是这里。”岛田伸手握住铁制门把,“书房里没有镜子,从位置上看,这里大概是寝室。”

门缓缓地开了。

房间跟前天傍晚井野带他们过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现在,整个寝室正沐浴在从天花板射入的晨光里。

靠里的墙边——出“镜门”左拐——放着一张大床,床头柜上放着玻璃杯和装有白色药片的瓶子,还有——

床上的被单里鼓起了一个人的形状。

(啊啊……宫垣老师。)

宇多山从暗道走入寝室,看着枕头上鼓起的部分——这个部分也被白色被单盖着。

“这是怎么回事?”他向岛田发问,“宫垣老师不是好好的……”

岛田不理宇多山,径自走到床边,毫不犹豫地掀起盖在枕头上的被单。

“啊!”

“啊啊!”

宇多山和鲛岛同时发出短促的惊叫声。

“你们看到了吧,”被单下面的那张脸——岛田很快将视线从那张痛苦的脸上移开,继续说道,“终于找到了。”

毫无疑问,那是宫垣叶太郎的秘书井野满男的脸。

2

井野已经断了气。

岛田掀开被单检查了一下尸体,没有发现外伤,但喉咙有抓挠过的痕迹,这一点跟清村尸体的状况很相似。岛田推测,井野也是被那种尼古丁浓缩液夺去性命的。

岛田一边催促宇多山和鲛岛过来,一边打开通往隔壁书房的门。

“没人。”

木架上摆着音响设备和大量唱片、CD以及录像带等,书桌上放着打字机和电话,还有一张皮革扶手椅。

室内空无一人,岛田环视一周后嘟囔道:“到哪儿去了呢?”

他横穿房间,看了看洗手间和浴室里。

“看来也不在这儿。”岛田回头看着宇多山和鲛岛,“难道已经离开这座房子了?啊,那边好像落下了什么证据。”

说着,他指了指摆在房间角落的一张小桌子,桌子下面散落着很多“意味深长”的东西。

鲛岛让宇多山留在门口,自己往桌子的方向走去。

“长袍和工作手套……这件长袍是宫垣老师的吧?啊啊,上面沾满了血迹。”

“那个黑色的是锤子吧?就是用它袭击舟丘君的。”

“还有用来勒人的细绳。这个小玻璃瓶……刚才小说里提到过,是用来装汽油的。‘美狄亚’的牌子也在,是特意从那扇门上拿下来的吧。”

“嗯,”岛田站在房间中央,抱着胳膊大声说道,“溅满血迹的衣服和凶器,这种东西也留在这里了。”

“岛田君!”从“伊卡洛斯”出来后,宇多山一直抱着一个疑问,现在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请说明一下,岛田君,宫垣老师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隔壁房间里的不是井野君的尸体吗?”

“是,但前天我们确实看到了老师的尸体。”

“所以说,你看到的不是尸体,”岛田像是在给成绩不佳的学生讲课,“他只是闭上眼睛装死,我们被骗了。”

“井野君呢?还有那个黑江医生……”

“他们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还帮忙骗了我们八个人——那是宫垣老师四月一日的庆生游戏。”

“愚人节游戏?”

“正是。”岛田放下胳膊,拉出书桌下面的扶手椅,坐了上去,“全部计划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前天井野君告诉我们宫垣老师‘自杀’的时候,清村君还哈哈大笑,真是讽刺。”

“……”

“宫垣叶太郎的自杀、我们在这里听的那盘遗言录音带、围绕巨额遗产继承权的写作比赛……全部都是‘谎言’,全部都是宫垣老师在井野君和黑江君的协助下表演的骗局。”

岛田把身体往前倾,两肘支在膝盖上。

“我是刚才在大厅重新思考舟丘君‘手记’的最后部分时,才意识到这一点的。她在意的‘车’到底是哪辆车呢?宫垣老师的奔驰,还是宇多山君的车?那两辆车都没什么会让她惊讶的地方;而且,她比我们到得早,因此也看不到宇多山君的车。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一辆车了。”

“黑江医生的车?”

宇多山想起停车场里那辆白色的卡罗拉。

“对,就是那辆卡罗拉,看上去型号挺老了。”

“那为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辆车的主人是一位五十来岁、名叫黑江辰夫的男士。根据井野介绍,他是宫津市N**医院的内科主任。如此有地位的人,乘坐那辆卡罗拉是相当不合适的。”

“啊,你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我想舟丘君一定是看到那辆车后,感到很奇怪,而我在这个基础上又把怀疑向前推了一步。那个叫黑江辰夫的男人真的是医院的内科主任吗?”

“原来如此,”鲛岛拍了拍手,“那电话簿呢?”

“嗯,我在那本电话簿里找‘黑江辰夫’这个名字——住在宫津市又叫这个名字的人只有一个。我也查了其他城市,没发现有同名同姓的人。而备注中有记录,这位黑江辰夫的职业不是‘医生’,而是‘教师’。我认为这位叫黑江辰夫的男人也许是宫垣老师的好友。老师拜托在宫津的学校担任教师的黑江氏扮演一位主治医生,证明‘宫垣叶太郎已死’。”

宇多山屏住呼吸,鲛岛深深点头,岛田看着两个人的脸。

“接下来有相当一部分是我的想象,请两位做好心理准备听下去。”岛田继续说道,“首先,我认为宫垣老师得了不治之症这一点恐怕是事实。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策划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犯罪计划。”

“他打算在这个迷宫馆里杀害四名‘弟子’,真正的动机我说不出来。不过,看到这一连串的事件,再考虑到鲛岛老师说的‘强调自我’,他是不是有意把这次犯罪当成自己以作家身份发表的‘最后一部作品’呢?诸如此类的问题,只能听他亲口讲了。”

“接下来,宫垣老师要做的就是请秘书井野君和友人黑江氏帮忙进行‘愚人节游戏’。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对两人言明自己的真实情况,但无论如何,我想他大概会用下面这种借口来说服两人。”

“他说他一直在培养年轻作家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可自己特别看重的四个人却还没有充分发挥各自的才能,于是就想出了这样一个计划。如果告诉他们自己死了,而且以自己的遗产为奖励举办写作比赛,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一定能超水平发挥。在此期间,自己装成死人藏起来,等到四人的作品进入审查阶段再现身说出谜底。他大概会强调,目的不单单是欺骗大家,而且是要促使尚未成熟的‘弟子’写出更好的作品。”

“四月一日,我们来到了这座房子,做梦也不会知道竟然有这种计划。在井野君和假医生黑江的帮助下,我们对‘宫垣叶太郎自杀身亡’这件事信以为真。接着,他们公开了那盘事先录好假遗言的录音带。”

“到了晚上,宫垣老师开始实施连井野君和黑江氏都不知情的真实计划。”

听了岛田的话,宇多山往书桌上瞥了一眼,只见那盘录音带还放在那里。

“他按照事先在这个房间打字机上写的第一篇作品,实施了第一起杀人事件。他大概是从暗道直接来到须崎君房间的。须崎君本来以为宫垣老师已死,突然看到他出现在眼前,肯定大吃一惊。宫垣老师巧妙地解释了这件事情,然后把他带到会客室,趁其不备击打他的头部,再把他勒死,接着进行了必要的‘模拟’。之后他再次来到须崎君的房间,在打字机上打开自己写的《弥诺陶洛斯的首级》。”

“那为什么要用斧子把头砍下来?最终是要达到什么目的呢?”宇多山问道。

“这个……”岛田支吾着说道,“不是固执己见,但我仍然认为自己提出的那种逻辑是正确的。”

“为了隐藏自己的血迹吗?”

“是的,不过并不是手脚或者脸上受伤导致的出血,大概也不是鼻血。我认为宫垣老师并没有打算逃避,所以日后会有专业鉴定,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我们可能会对残留的血迹起疑,过早想到是宫垣老师做的。这么一想,现场留下的血迹可能是咳出的血或者是带血痰液。”

“咳出的血?带血痰液?”

“就我这个外行人来看,换了肺癌的宫垣老师在杀死须崎君时可能出现了咳血,这种血迹跟普通的出血可能不太一样。我认为咳嗽得比较厉害的话,会咳出大量带血的痰液。以前当过医生的桂子夫人看到了,可能会指出那是咳出的血或者带血痰液,而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条件。”

“原来如此。”鲛岛把垂到额前的头发捋了捋,连连点头,“听说咳出的血里有泡沫……原来如此。”

“犯罪结束后,宫垣老师把住隔壁房间的井野君叫过来,也有可能是杀死须崎君之前叫的。井野君身上有正门的备用钥匙,而且知道自己还活着,所以在明天大家发现尸体之前,必须把他除掉。听到主人召唤的井野君,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了剧毒的牺牲品。”

“接下来的三起事件,刚才我们在大厅基本都讨论过了。不过我们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就是弄错了一系列‘模拟’的意义。”

“清村君打字机里的《黑暗中的毒牙》、林君打字机里的《光明正大的留言》——这些都不是他们自己写的。犯罪之后,宫垣老师把预先存进软盘的文件打开。在‘美狄亚’毒杀清村君,在林君的打字机前刺死他,这些都是凶手根据自己所写的作品来进行的‘模拟’犯罪。”

“对舟丘君,宫垣老师本来也打算进行同样的工作,但因为发生口袋蜂鸣器响起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来不及‘模拟’《畸形的翅膀》就跑了,而且在慌忙逃向秘密通道的途中,还不慎落下了自己带来的软盘。”

“林君打字机里留下的那个信息‘wwh’呢?那也是宫垣老师自己留下来的吗?”

面对宇多山的问题,岛田突然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高。”他回答道,“键盘上沾的血迹也是凶手布置的。他把林君的尸体移到桌前,摆出那种姿势,在打字机上打开自己带来的磁盘,再从秘密通道离开房间。在凶手一系列行动之后,实际上尚未气绝的林君还能打出这几个字母,这种解释太牵强了。”

“但是,凶手为什么留下暗示‘镜门’存在的线索?”

“这的确很奇怪,因为凶手为了不让我们知道秘密通道的存在而把门后的障碍物推开了,这是彼此矛盾的。”岛田继续说道,“不过,怎么说呢,如果把这起连续杀人事件看成宫垣叶太郎拼了命创作的一部‘作品’,那么留给我们一些提示,也是可以理解的。”

“啊,可是……”

“我认为这起事件从整体上看具有某种要素,借用鲛岛老师的话说,就是‘戏剧性’。一系列推理小说风格的‘装饰’——围绕巨额遗产的写作比赛、变成密室的地下之馆、以‘弥诺陶洛斯’为主题的第一起模拟杀人事件、利用迷宫进行的第二起杀人事件、原本想以伊卡洛斯‘燃烧的翅膀’做主题的第四起杀人事件……这么一来,在第三起杀人事件中,为解开谜案,特地设计了‘死亡留言’,也是理所当然的。你怎么看,宇多山君?”

“……”

“尤其是在四篇作品的标题中隐藏了自己的名字,俨然就是宫垣叶太郎风格的体现。他把手套往我们面前一扔[在西方,扔手套表示和对方绝交,开始决斗。],说着‘来啊,能解开我创造的谜题吗?’”

说着,岛田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望向书桌,突然“呀”地大叫一声,又快步飞奔到桌子前面。

“请看看这个。”他看着放在桌上的打字机,向宇多山和鲛岛招了招手。

“写了什么?”鲛岛发出紧张的声音。

岛田指了指那个画面。“宫垣老师回到书房之后,认定我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所以留下了这个信息。”

从阿里阿德涅右手取下玉坠,

迷宫之门将会打开。

在米诺斯的房间,最后一幕即将上演。

3

上午九点。

三个人离开书房,与在大厅等待的桂子她们会合。

岛田先前在“伊卡洛斯”指出宫垣叶太郎是凶手,不知道角松富美祐对这句话理解了多少,不过目前看起来,她有恢复精神的迹象——或者说是破罐破摔吧。等宇多山他们回到大厅后,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用托盘给每个人端来一杯茶。

“啊,谢谢,十分感谢。”岛田两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紧皱眉头,将视线投向走廊。

“还是那个阿里阿德涅像吗?”他小声嘟囔道。

宇多山对歪着头的桂子讲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岛田在旁边问道:“这座房子里有什么球形的东西吗?”

他问的是鲛岛。

“球……是圆形的东西吗?”鲛岛反问道,岛田用眼神示意正是如此。

“就是所谓的‘阿里阿德涅的玉坠’。”

“你到底想用这种东西来干什么?”

“用来把门打开。”岛田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首先,我认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这座房子里除了刚才的暗道之外,还存在另一条秘密通道,它也许会通往书房打字机上写的‘米诺斯的房间’。”

“‘米诺斯’不就是那个书房吗?”

“依我看,还存在另一个真正的‘米诺斯’房间。那个书房门上贴的牌子,鲛岛老师也注意到了吧,是‘MINOSS’——拼写不同,多了一个‘S’。”

“嗯嗯,我之前就注意到了。”

“这算是另一条线索了。也就是说,这个书房不是真的‘米诺斯’,真正的‘米诺斯’在别的地方,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房间。恐怕,宫垣老师……”

“娱乐室有。”突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岛田、鲛岛、宇多山和桂子都惊讶地望向说话的人。

“台球就是圆的。”角松富美祐站在岛田坐的椅子的背后。

“是哦,还有这种东西。”岛田敲了敲额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谢谢你,老婆婆。”

他对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老婆婆鞠了一躬,然后独自快步奔向走廊。

“我想,情况是这样的。”岛田站在阿里阿德涅像前,向大家展示着自己从娱乐室拿来的白色台球,“之前提到‘从阿里阿德涅右手取下玉坠’,现在我用这个球来代替玉坠。”

说着,他把球放到阿里阿德涅像伸出的右手上,然后……

“请大家退后,别碰到那个球。”

岛田提醒聚集在他身旁的每个人。阿里阿德涅像的手掌微微往前倾,放在上面的球开始缓缓滚动,最后从掌心滚落下来。

台球“咚”一声掉在地上,又继续朝前滚去。

在五个人的注视下,台球一直滚到洗手间和浴室对着的拐角处,停了停,很快又沿着墙壁往右移动。接下来,它沿墙角来到往北延伸的呈直线状的走廊上,在岔道处选择了右侧,沿着光滑的瓷砖一直往前滚动。

“不出所料,”岛田一边追赶滚动的台球一边说,“以阿里阿德涅像为出发点,这个走廊的地面是微微倾斜的。‘从阿里阿德涅右手取下玉坠’……我想这个台球最后到达的地方大概就是‘迷宫之门’。”

转进右侧岔道的台球一遇到拐角就改变方向,缓缓往另一条路滚去。宇多山觉得难以置信,牵着桂子的手跟在岛田身后。

台球最终停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岛田稍微等了一会儿,确定台球不会再滚动之后,才回头望向四人。

“看来,就是这里。”他说道。(见图四)

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个石膏面具,是一位女性的清秀容颜。岛田走过去,从墙上取下那个面具,轻轻放在地上。

“就是这个。”

面具被取下后,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把手。岛田向大家指了指把手,然后伸手把它往下压。

“哧”……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几乎与此同时,眼前的地板开始移动。有四块瓷砖沿着瓷砖的接缝往下落,地面上开了个边长约六十厘米的正方形口子。

“真棒,”岛田往里面窥探着,然后发出五体投地的赞叹声,“不愧是天才的建筑师中村青司。”

“迷宫之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迷宫馆事件
图四 迷宫馆局部图

4

一把铁梯子垂直往下延伸。

岛田小心翼翼地下了地洞。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找到了电灯开关,地洞里突然亮起黄色的光芒。

“哇,太厉害了。”从下面传来岛田的声音,“鲛岛老师,宇多山君,请下来吧。”

桂子和富美祐留在上面,鲛岛在前,宇多山在后,两人依次踩上黑色梯子。

“请等一下。”

宇多山从地洞里抬头望着妻子满是担心的脸。

“有三个人,不会有危险的。”

“小心点儿。”

宇多山挥了挥手,沿梯子往下走。

梯子比预想的要长,有两三米吧,不,也许更长。

穿过一个狭窄的圆筒状部分,两人终于来到了底部。他们离开梯子,借着微弱的光芒环视周围的空间。

“这里——”宇多山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简直就是个洞穴。”

左右、脚边、头上,到处全是凹凸不平的黑色岩石,一块块裸露着。往正上方看去,梯子像被正方形洞口吸了进去一样向上延伸着。

“怎么看都像是天然的洞穴。”岛田一边说着一边往深处走去。他的声音在地下空间里回响,让人不禁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感觉不像钟乳洞,大概是风化洞或者海蚀洞。”

“特意在这种洞穴上建房子吗?”

“大概不是有意为之,恐怕是在建造这个位于地下的房子的过程中,在挖地基时偶然发现的。类似的例子确实存在,说是在一个大得惊人的天然洞穴上建了一座政府机关的办公楼。总之,先往前走吧。”

还好一直有电灯,如果是在漆黑一片的洞穴里靠手电筒进行探险的话,宇多山肯定会畏缩不前。

“这条路可能会通向外面,”岛田边走边说,“这么一来,‘阿里阿德涅的玉坠’就真的引导我们到达迷宫出口了。”

脚下的路不算太难走,应该是经过了某种程度的修整。

洞穴渐渐开阔起来,很快,左右两侧开始出现稀稀拉拉的岔道,通往其他洞穴。他们不理会那些岔道,沿着岩石上装有电灯的主通道往前走。如果宫垣逃进了某条岔道里,那就不大可能找得到他了。

“喂,岛田君。”

置身于与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状况中,难以名状的不安像波浪一样涌来。

“前面真的是‘米诺斯’吗?”宇多山泄气地说道。就在此时……

“就是那里。”走在前头的岛田突然朝左前方指了指,粗糙的岩石之间有一部分呈现出与周围不同的深褐色,“是那扇门。”

岛田小步快跑,在那扇门前停下来。

“两位,请快点过来。”

这是一扇木质小门,门板上贴着一个他们很熟悉的青铜牌子,上面清晰地刻着这个房间的名字。

MINOS

岛田伸手握住门把,宇多山屏息静气,鲛岛则微微喘息着。

房间里的情景很快展现在他们眼前。

这是一个被岩石包围的狭窄房间,但天花板却很高,地上铺着深红色的绒毯。

把东西运到这里很不容易,所以这里的日用品都显得小巧精致。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折叠椅;小书桌上放着文具、宫垣的金丝眼镜、一串钥匙和一个白色信封;房间里有电炉;墙上装了一个小书架和一个陈列架;还有……

“啊。”房间最里面放着一张铁架床,看到上面横躺着的“东西”,宇多山不由自主地深深叹了口气。“宫垣老师……”

两只手从凌乱的毛毯里伸出,僵直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这就是老作家最后的样子。

——比如说,宇多山君,我从少年时代开始就有一个强烈的愿望……

三个月前与宫垣见面时,他说过的话,此刻在宇多山心中掠过。

——想亲手杀个人,可到现在也没能实现。几十年来净写些杀人故事,说起来,这就是那个愿望的‘代偿行为’吧。

宇多山走进房间,然后慢慢走到床边,轻轻碰了碰宫垣伸出的瘦长的右手。

他感到那只右手还残留着体温,但恐怕这只是一瞬间产生的错觉。下一秒,冰冷僵硬的触感诉说着一个事实,宫垣已经是走上不归路的人了。

脚边的绒毯上好像有什么闪着光。宇多山慢慢俯下身,伸出手想把它捡起来,但马上又停住。

落在地上的是个小小的注射器,里面残留着红褐色的液体,尖尖的针头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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