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命案目睹记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露西开着她的小车,穿过了一扇气派的大铁门,刚进门就看到一幢小屋,看起来已经完全被遗弃了,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了战火的洗礼,还是单纯不用了,一段蜿蜒曲折的长路穿过大片大片色泽暗淡的杜鹃花,便到了艾玛小姐住的房子。看到这幢房子时,露西不禁屏住呼吸,这简直是一幢微型的温莎城堡。房前的石阶没得到小心的保护,原本用来扫沙砾的扫把被弃在一旁,阶上长出了杂草。

露西拉下了老式铁铃,铃声很大,整个房子都回荡着声响。一位邋里邋遢的妇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开门,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预约了的那位,是你吗?”她问道,“什么什么伯罗小姐来着,小姐她告诉我的。”

“正是。”露西回答。

房子里冷得刺骨,妇人带她穿过一间昏暗的大厅,打开右边的一扇房门。出乎她的意料,会客室还挺好的,里面摆放着书籍和包裹着印花棉布的椅子。

“我去告诉小姐。”妇人对露西说,离开时重重地把门一关,露西本就已经十分厌恶她了,这下厌恶得更深。

几分钟后,门又开了。看到艾玛的第一眼,露西便喜欢上这个人了。

艾玛是一个中年女人,没有什么特点,既不算相貌平平,也不是美丽动人。衣着得体,粗呢外套配一件套头毛衣,前额的黑发向后梳着,淡褐色的双眼,目光坚定,声音很悦耳。

她问道:“爱斯伯罗小姐?”随即伸出了手。

她看起来有些疑虑。

“我想问,”她又问,“你真要在我们这儿工作?我不需要家务管家,而是要人干活儿。”

露西说这也是大多数家庭要她干的事。

艾玛面带歉意地说:

“有很多人认为只要做做简单的清扫就行了——这些简单的清扫活儿我自己也能做。”

“十分理解,”露西回答,“你要人做饭、洗衣服、做家务活儿、生炉子,都没问题,我都能做,我不怕干活儿。”

“这是幢大庄园,恐怕不太方便。当然我们用到的地方很少——只有我和我父亲,我父亲是个病人。我们的生活很朴素,这儿有一个雅家炉。我有几个哥哥,不常来。家里还有两位女佣,一位是基德太太,她每天上午在这儿,另一位是哈特太太,每周做三天,擦拭一下家里的黄铜饰品等等。你开车吗?”

“嗯。如果没地方停,停外面就好,停在空地上是经常的事。”

“不用,这儿有很多马厩,不存在没地方停的问题。”她皱了一会儿眉头,问道,“爱斯伯罗——很少见的名字,我的几个朋友跟我说过一个露西·爱斯伯罗——你在肯尼迪家做过?”

“嗯,肯尼迪太太生孩子时,我在他们北德文区的家里帮过忙。”

艾玛笑了。

“我听说,你打理家务的那段时间,是他们感觉最清闲的时候。可我记得你要的报酬很高,那个数目——”

“完全不用担心,”露西说,“我只想离布拉克汉普顿近一点儿,我有个上了年纪的姨妈,健康状况堪忧。我想离她近点儿,因此将薪水做为次要的考虑条件,我不能对她坐视不理。如果我能确定基本每天都有些空闲时间的话。”

“当然有,如果你愿意的话,下午都没事,晚上六点之前回来就行。”

“再好不过了。”

艾玛小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顾虑说了出来。“我父亲年纪大了,有时候——不太好服侍,他对钱看得比较重,有时候说的话让人反感,我不想——”

露西立刻把话接了过来。

“老人我服侍得比较多,不同性格的老人,”她说道,“我跟他们都挺合得来的。”

艾玛如释重负。

“这个父亲很难伺候!”露西自己分析着,“肯定是个暴脾气。”

她被安排独自住一间卧室,房间宽敞却昏暗,有个小电热器,已经开到最大了,房子里却不怎么暖和。艾玛带着她在庄园里转了一圈,庄园很大,却不太舒适。她们经过大厅的一扇房门时,一个声音吼道:

“是你吗,艾玛?那个新来的女孩到了吗?把她带进来,让我见见。”

艾玛的脸一下子就被吓红了,怀着歉意看着露西。

两人走进了房间。

房子的墙壁都用深色的天鹅绒包裹着,窗户十分窄,基本上透不进什么光,屋内摆满了厚重的维多利亚风格的红木家具。

老克瑞肯索普坐在轮椅上,身旁放着一根银色杖头的手杖。

他个子很大,体形消瘦,布满褶皱的皮肤包裹着松弛的肌肉,脸长得有点儿像斗牛犬,方形的下巴,浓密的深色头发下是一双灰色的小眼睛,眼神里充满怀疑。

“让我看看你,年轻人。”

露西面带笑容,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

“有件事你最好现在就弄清楚,住着大房子并不代表我们很有钱,我们没有钱,我们的生活很俭朴——听清楚了——俭朴!如果你有很多过分的想法,最好别来这儿了。在我这儿,鲶鱼和大鲮鱼没有区别,这一点你记住了,我受不了浪费。我住这儿是因为这房子是我父亲建的,我也喜欢这幢房子。在我死后,我的子女如果想卖这幢房子,可以卖掉,我估计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毫无家庭观念。这房子建得很好——很结实。房子周围的土地也是我们的——为了免受外人打扰。四周的土地如果当建筑用地出售,能赚一大笔钱。我在世的时候这是不可能的,你们别想把我从这里面赶出去,除非我死了,你们把我抬出去。”

他两眼直直地瞪着露西。

“你是这幢房子至高无上的主人。”露西答道。

“取笑我?”

“当然不是,我觉得能有一块四周都是城镇的乡村土地,是件让人很兴奋的事情。”

“没错,在这儿你看不到其他的房子,你见着了吧?四周都是放牛的牧场——布拉克汉普顿的正中心。当风从那边刮过来时,会听到一些汽车的声音,但这里仍然像田园一样。”

他接着又用同样的语调命令艾玛:

“给那个该死的蠢医生打电话,告诉他上次的药完全没用。”

露西和艾玛转身离开。他在后面大声吼道:

“别让那个爱扫灰尘的傻女人进来了,她把我的书全弄乱了。”露西问道:

“克瑞肯索普先生病了很久了?”

艾玛的回答有点儿闪烁其词:

“哦,有些年了……这是厨房。”

厨房空间很宽大,大型的厨灶炉具冰冷地放在那儿,像被遗弃了一般,旁边放着一个雅家炉。

露西询问开饭时间,然后看了看储物橱,之后高兴地对艾玛说:

“现在,情况我都熟悉了,不用管了,全交给我吧。”

艾玛那晚睡觉时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肯尼迪家没说错,”她说道,“这人相当不错。”

第二天一早,露西六点便起来了。清理房间,买菜,把做饭的材料放在一起,做早饭,并把早饭送到了老克瑞肯索普的房间,还同基德太太一起整理床铺。上午十一点时,她们在厨房里坐了下来,喝着浓茶,吃着饼干。“没架子”的露西、茶的浓烈与甘甜,让基德太太卸下了警惕,跟她聊了起来。基德太太是一个瘦小的女人,有很强的洞察力,但口风很紧。

“他就是个老吝啬鬼,艾玛得受多少气啊!她也不是任你欺负的那种人,必要的时候她也不是好惹的。每次男士们回家的时候,她都忙里忙外,到时候就会有好东西吃了。”

“男士们?”

“嗯,这原本是个大家族。老克瑞肯索普最大的儿子埃德蒙德在战争中阵亡了,二儿子塞德里克住在国外,没有结婚,经常画画。三儿子哈罗德在伦敦工作,也住在城里——娶了一位伯爵的女儿。四儿子阿尔弗雷德赚钱很有一手,但品行不太好,已经惹了一两次麻烦。大女儿伊迪斯的丈夫,布赖恩,是个很好的人——伊迪斯几年前去世了,但她丈夫仍然是家庭的一员。伊迪斯有个儿子,亚历山大少爷,他还是个学生,放假时经常会在这儿住一段时间,艾玛小姐经常成为他打闹的对象。”

基德太太刚刚说的露西都记住了,她继续给这位“告密者”添着茶水。终于,基德太太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今天上午好像聊了很久了。”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亲爱的,土豆要不要我帮忙准备呢?”

“都准备好了。”

“你真是太能干了!这儿好像没什么事做了,那我做自己的事去了。”

基德太太走出了厨房,露西还有多余的时间,无事可做,便擦拭起厨房的桌子来,之前她就想做这事了,但碍于那是基德太太分内的事,为了不得罪基德太太,只好停了下来。她又去擦镀银餐具,一个个都擦得闪闪发亮。露西做了午饭,收拾好厨房,饭后把餐具也洗了,下午两点半,她准备出门探探周围的情况。出门前,她把下午茶都准备好了,放在一张托盘上,有三明治和抹黄油的面包片,上面盖了一张湿餐布,让这些茶点不会太干。

她在花园里踱步——一件很常见的事。果园里稀稀疏疏地种着些蔬菜,温室破烂不堪,原本供人行走的路也长满了杂草,只有房子周围的那片蔬菜种得不错,没有受到杂草的侵蚀,露西觉得是艾玛亲自打理的。园丁是位老人,有点儿耳背,并不怎么做事,只是有人来时才装模作样做一会儿。露西愉快地和他攀谈起来,他住在这个马厩院子附近的一幢小房子里。

从马厩大院出来有一条行车道,走过车道,穿过两边都有栏杆的草坪后,便到了铁轨桥拱下,穿过桥拱,是一条窄小的后街。

每隔几分钟,铁轨拱桥上方的主线铁轨有一辆火车疾驰而过,当火车减速经过克瑞肯索普家旁的急弯时,她便认真观察。她走过桥拱,到了后街。这儿看起来很少有人经过,道路的一旁是铁轨的路堤,另一旁是大型工厂外墙。沿着路一直往前走,她到了一条街上,街旁有些小房子,她可以听到不远处主街的声音,一片交通繁忙的景象。她看着表。附近一幢房子里走出来一个女人,露西叫住了她。

“不好意思,请问附近有公共电话吗?”

“路的拐角处有个邮局。”

露西谢过了她,朝邮局走去,所谓的“邮局”其实是商店和邮局的结合体,房子旁有个电话亭,她走了过去,拨通了电话。她请马普尔小姐接电话,电话里一个女人用尖锐的声音答道:

“她现在休息了。我不想去打扰她!她需要休息——她现在年纪大了。请问你怎么称呼?”

“爱斯伯罗小姐,用不着打扰她,只需要转告她我到了,一切都好,有什么新发现我会告诉她的。”

她挂了电话,便返回了拉瑟福德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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