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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光,所以可能——《明亮的夜晚》译后记明亮的夜晚 作者:崔恩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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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六年,崔恩荣的第一本小说集《祥子的微笑》出版后,在一次采访中被问及长篇小说的创作计划时,她回答说,自己一直有个心愿,就是书写那些长久以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女性,比如自己的妈妈、祖母……二〇一七年,作家在古巴有过一次短暂的停留,当时她正在尝试写一部中篇小说,但是写作过程中随着故事慢慢展开,发现框架太大,于是暂时搁笔。二〇一九年十一月在美国期间,她再次执笔重拾当初的故事,最终写出了《明亮的夜晚》。二〇二〇年,小说在季刊《文学村》的春、夏、秋、冬季号分四次进行了连载,二〇二一七年七月由文学村正式出版。这是崔恩荣的首部长篇小说,推出后便迅速登上各大网站的小说热销榜。同年年底,《明亮的夜晚》获得第二十九届大山文学奖,二〇二二年年初又被评选为“安山之书”(安山市“一座城读一本书”项目的一环,入选图书由市民投票选出)。 作为一部女性主义文学,《明亮的夜晚》中描写了从曾祖母,到祖母,再到妈妈和“我”这四代女性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发生的故事。崔恩荣曾谦虚地表示,写诗需要天赋异禀,但是写小说不需要太高的天分,只需要勤奋和练习即可。不过读完这部小说后很多读者表示,崔恩荣作为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作家,能写出历史时间跨度如此之大、分量如此之重的小说,足以显示出其出众的创作实力和写作才能。 小说中,离婚后的智妍离开首尔,来到曾和祖母共同短暂生活过的小城熙岭,开始在熙岭天文台工作。在这里,她又见到了十岁以后便再没见过的祖母,在祖母家里,智妍看到了曾祖母的照片,听到了曾祖母、祖母,还有新雨大婶的故事。时间在慢慢流逝,在陪伴祖母追忆往事的过程中,智妍也慢慢走出了婚姻带来的伤痛,内心重新拾回了力量。春天的时候她就要离开熙岭了,面对最初来到熙岭时曾经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在好起来吗?”此刻她终于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案。 崔恩荣毕业于韩国高丽大学国语国文系。她曾表示,大学期间接触到的女性主义理论触发了自己很多思考。她的作品中有着明显的自觉运用女性主义理论进行创作的痕迹,但是,这一切是非常自然的。小说中,曾祖母生长于日据时代,因为“白丁”的身份,她地位卑微,处处受人冷眼,凡事遭人歧视。她狠心抛下病重的母亲离家,和曾祖父来到开城后,才逃离了被日军抓去做慰安妇的命运。曾祖父家中世代信奉天主教,曾祖父相信世间人人平等,但他的内心始终不曾放弃世俗的父系权力意识。名义上他为曾祖母抛弃了父母,背井离乡,但在婚姻里,他期待的爱人是这样的——她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但必须温顺,必须懂得感恩戴德。毕竟,是自己牺牲了大好的人生,才救她于水火之中。可是,曾祖母高高昂起的头颅和直视自己眼睛的目光始终让他感到不快。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威胁,企图将对方置于自己作为男性的统辖之下的愿望也完全落空。也许,正因为曾祖母和曾祖父之间必须遵守的是父权制下的爱情规则,他们之间始终是有隔阂的。而身为“白丁”女儿的祖母,虽然可以继承父亲的血统,免除“白丁”的身份,却无力抗拒被父亲包办婚姻的命运。曾祖父和吉南善是一拍即合的酒友,在他们的共谋之下,南善的重婚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受到蒙骗的祖母,她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只能是一场悲剧。到了妈妈这里,由于户籍被生父夺走,在法律上她和祖母一辈子都不是母女关系。婚后的妈妈固守着自己婚姻的小天地,同时希望女儿也能像自己一样,对伴侣无限度地忍让和宽容,把婚姻和家庭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可是智妍不愿意这样,她希望自己的伴侣忠诚,也不认为单身的女性一定要低人一等。可比起日日被痛苦浸泡的自己,妈妈似乎更倾向于同情被提出离婚的女婿,这让智妍更加痛苦。她和妈妈都深爱对方,却无法停止伤害对方。 需要注意的是,小说中的“曾祖父”“曾祖母”和“祖母”等词指的均为母系亲属,即分别为妈妈的“外祖父”“外祖母”和“母亲”。它们的韩文原文“증조부(曾祖父)”“증조모(曾祖母)”和“할머니(奶奶)”三个词均去掉了意为“母系血缘关系”的前缀“외(外)”字。此类称呼问题只是管窥一斑,从整体来看,《明亮的夜晚》中的父系家庭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消解。传统家庭叙事中,男性一般居于家庭和社会的核心,女性则处于边缘位置。而《明亮的夜晚》中的曾祖父之死、祖父的离开、常常缺席的爸爸低微的存在感,以及丈夫的离婚等,无一不隐含着对父权秩序的颠覆和对父系血统的解构。另一方面,作品在某种程度上还暗含着母系社会的建构,虽然这种母系社会是不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作为一种隐喻,母系氏族社会经常被看作女性追求解放的理想模型。小说中,祖母一家因为战争离开开城出来避难,无奈之下投奔了位于大邱的新雨大婶的姑妈家。新雨大婶的姑妈,也就是明淑奶奶收留了他们。明淑奶奶手艺好,靠着每日辛苦踩缝纫机给人做针线活,维持着一众人的生计。曾祖父参军以后,明淑奶奶家的深宅大院里就只剩下明淑奶奶、新雨大婶、喜子、曾祖母和祖母。那日新雨大婶外出卖东西,有人拿不出钱便用一瓶酒抵账。新雨大婶把酒带回家里,和大家共饮。久违的笑声冲出围墙飘出很远,以至于第二天有迂腐的儒生找上门来抗议。在那难得轻松的氛围里,所有人都找回了长期以来被压抑、被遮蔽的,还有“她们”最原始单纯的天性。广阔的宇宙、深邃的星系、浩瀚的大海无不寄托着她们无尽的好奇与热爱。熙岭的海边,那是挣脱了权力压制和观念束缚的自然空间,在那里她们尽情玩耍着,每个人都展现出了生命最原初的样貌。曾祖母、新雨大婶、祖母、喜子、妈妈、死去的姐姐在海边拍的那张照片也被智妍永远地珍藏。现实中,女性主义研究者们认为,大部分女性由于在日常生活中均承担着养育者的角色,所以更关注环境和生态问题。所以在各国文化当中,女性与自然的关系总是亲密的、密切的。虽然女性主义最初的目的只是消除性别歧视,但发展至生态女性主义浪潮的阶段,消除对自然的歧视也成为其运动中的重要一环,因为这两者在思想和逻辑上是同构的。因此,《明亮的夜晚》除了具有明显的女性主义文学特征,还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生态女性主义倾向。这充分显示了女性作家文学创作的多元性和创造性。 有韩国网友评价《明亮的夜晚》既是一本女性间的“年代记”,又是一本女性的“连带记”(韩语中的“年代记”与“连带记”同音,均为“연대기”)。小说里面女性之间的“连带(연대)”尤为让人印象深刻。从曾祖母和新雨大婶,到祖母和喜子,妈妈和明姬阿姨,智妍和智友,她们既是心意相通的朋友,也是互相搀扶的亲人。对于女性人物之间的情谊,崔恩荣的书写心思缜密、情感细腻,对人物心理活动的刻画十分准确。除了对女性问题的关照,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韩国社会经历的诸多沧桑巨变——天主教徒受迫害事件、日本在朝鲜半岛的殖民统治、美国在日本投下原子弹的事件、朝鲜战争等,也被极其自然地穿插在小说中。据说,为了真切地还原各段历史,作者查阅了有关韩国近现代史的很多书籍和论文,还参考了朴景利和朴婉绪作家的很多相关作品,最后结合自己的文学想象力,把那些久远的年代重新展现在读者面前。 另外关于本书的标题,作者曾表示,书中四代女性走过的长达百年的时间就像漫漫的长夜,但是,那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而是充满隐隐光辉的明亮的夜。如果人生是长夜,照亮漫漫人生路的又是什么呢?我想,那一定是爱。是小说中那些女性人物之间的互助与友爱,支撑着彼此,走过了人生里的一程又一程。无尽的黑夜中,因为有了光,所以这一切才有可能。 感谢《明亮的夜晚》在那几个月里的陪伴。期待崔恩荣作家的第二部长篇小说。 ---本书译者 叶蕾 ---二〇二二年六月于重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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