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来了，希望没有打扰你。”塔彭丝说，“担心你要出去或是太忙，本想打个电话的。这样打扰实在有点不太好。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如果不方便，我可以马上告辞。我是说，被你轰走我一点都不介意。”

“贝尔斯福德夫人，你在说什么呢，见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格里芬夫人说。

她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让自己的后背靠得舒服点，以满足的表情看着塔彭丝那张焦虑的脸。

“有新人到村里来定居，实在叫人高兴。我们对周围的一切已经太熟悉了，而新人的出现——尤其是像你们这样一对夫妇——简直就是对我们的奖励。真希望有一天能请你们过来吃饭。只是不知道你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伦敦，是不是？”

“是的。”塔彭丝说，“非常感谢你的好意。房子装修好以后，希望你能过来看看。本以为快要装修好了，却一直拖着。”

“装修房子就是这样的。”

从家里的女仆、老伊萨克、邮局的格温达及其他信息来源的反馈来看，格里芬夫人已经九十四岁了。为了缓和后背的风湿病，她努力维持着笔直的身姿。这种身姿配合轻盈的动作，常使她带给人一种更年轻的感觉。脸上虽然刻了皱纹，但是看到她围着花边围巾的茂密白发，塔彭丝就会想起幼时见过的那些阿姨。格里芬夫人戴着远近两用的眼镜，脖子上挂着助听器——这个年纪的人必须借助助听器——但据塔彭丝的观察，格里芬夫人似乎很少用到。她的思维相当活跃，看来可以活到一百岁，甚至一百一十岁。

“最近过得怎样？”格里芬夫人问，“电工不再进进出出了吧？我听多萝茜说的，就是那个罗杰夫人，她以前在这做过女仆，现在每周来打扫两次。”

“感谢上帝，电工的活儿终于结束了，我常常掉进电工挖开的洞里。其实我到这里来，”塔彭丝说，“是因为遇到了一些让我觉得困扰的事，一些说起来很荒唐的小事——想必你一定也觉得非常荒唐。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最近我开始整理一些旧书，都是买房子时一起买下的，大部分是很久以前的童书，不过其中有几本是我一直非常喜欢的。”

“是的，我了解，”格里芬夫人说，“重读以前读过的书的确是一件乐事。《曾达的囚徒》就是这一类书。我奶奶生前常看《曾达的囚徒》。我自己也看过一遍，的确非常有趣，具有浪漫情调，是孩子可以读的第一本爱情书。小时候大人不让我们看小说。妈妈和奶奶决不允许我们一早起来看小说。当时不叫小说，叫故事书。历史和正统的书都不错，但有趣的只有小说，我们到下午才能看。”

“是的，”塔彭丝说，“我从那些书里找到了好几本非常想重新读的小说，尤其是莫斯沃思夫人的作品。”

“是《织锦挂毯的房间》吗？”格里芬夫人饶有兴致地问。

“是的，我常看《织锦挂毯的房间》。”

“我以前最喜欢看《四面来风的农场》。”格里芬夫人说。

“那里也有这本书，此外还有莫斯沃思夫人好几部其他的作品，以及很多别的作家的书。整理完上面的书以后，我弯下腰整理最下面的那格书架，在那儿发现了问题。我是说，那里被撞得很厉害，一定是搬家具时撞的。移开架子上的书以后，架子底部出现一个洞，洞里有许多有些年头的东西。大多数是破破烂烂的书，另外还有这个。”

塔彭丝拿起用棕黄色包装纸简单包装起来的一本册子。

“是以前的一本生日册，其中有你的名字——结婚前的名字——记得你以前告诉过我，那时你叫温尼弗雷·莫里森。”

“是的，完全正确。”

“你的名字就出现在这本生日册上，我想你看了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也许还有很多你以前朋友的名字，说不定它们会使你想起一些有趣的人和事。”

“你对我真是太好了。真希望能让我看看，年纪大了再看这种东西的确很有意思。你真是太体贴了。”

“有些褪色了，而且还有破损。”塔彭丝说着打开了包裹递了过去。

“是的，”格里芬夫人说，“我们小时候每个人都有生日册，之后就不常见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本。在我读的那所小学，每个女孩都有生日册。大家互相在生日册上写自己的名字。”

格里芬夫人从塔彭丝手上接过生日册，开始翻阅。

“哦，我的天哪，”她轻声道，“我好像又回到了过去。没错，那时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海伦·吉尔伯特——是的，是的，当然是她；还有戴茜·谢菲尔德。对了，我想起来了，她的牙上常戴着当时被称为矫齿器的东西。她常常把矫齿器拿下来，说她受不了。这是艾蒂·克罗恩。这是玛格丽特·狄克森，她们的字都写得非常好，比现在的孩子好多了。我侄子写的信我一个字都认不得。他们的字简直是象形文字，大部分都得靠猜。莫莉·肖特，这孩子有口吃——真是太好了，过去的事几乎全想起来了。”

“大部分都不在了吧，我是说——”塔彭丝觉得这种说法并不得体，于是便停下不说了。

“你觉得大部分人多半都已经死了。没错，的确如此。大多数都死了，不过有些还健在。她们中还有很多人好好的，只是不在这村里，以前认识的女孩子在结婚以后，几乎都到别的地方去了——跟服兵役的丈夫一起去外国，或者搬到别的镇子。我的两个老朋友都住在诺森伯兰，实在很有意思。”

“没有姓帕金森的了吗？”塔彭丝说，“我在生日册上没看到帕金森的名字。”

“的确没有。帕金森家住在这儿的年代更早。你想了解帕金森家的事情是不是？”

“是的，”塔彭丝说，“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我对——我对名叫亚历山大·帕金森的男孩子非常感兴趣。前几天，我在教堂的墓地散步，发现他的墓碑，才知道他年纪很小就死了，这让我想了解他更多的事。”

“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格里芬夫人说，“所有人都为此难过。那孩子很聪明，家人都对他的前途相当看好。他不是生病死的，而是死于野餐中的食物——亨德森夫人是这样告诉我的。她记得许多帕金森家的事。”

“亨德森夫人？”塔彭丝抬起头。

“你一定不认识她，她进养老院了。养老院名叫‘牧场边’，离这约十二到十五英里。你可以去找她，她能说出许多你现在住的房子的事情。当时那房子叫‘燕窝庄’。现在应该又改过名字了吧？”

“现在叫‘月桂山庄’。”

“亨德森夫人比我大，是大户人家的小女儿，曾当过一阵家庭教师，后来又当上了‘燕窝庄’即现在‘月桂山庄’的主人贝丁菲尔德夫人的护士兼随从。她喜欢谈论往事。你一定要去看看她。”

“她肯定不喜欢有人——”

“我想她会高兴的。去见她吧，就说我让你去的。她记得我和我姐姐罗斯玛丽。我偶尔会去看看她。这几年我动不了了，渐渐和她失去了联系。另外，你还可以去看看亨利夫人。她住在——现在叫什么来着？——对，现在叫‘苹果树公寓’，那主要是给靠养老金生活的老年人居住的。虽然房间格局不好，但相当牢固。那里是小道消息的发源地！老人们很欢迎外人的来访。只要能排解寂寞，他们怎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