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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末日之书 作者:康妮·威利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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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出问题了,巴特利,什么出事了?”丹沃斯急切地问。 “冷。”巴特利说。丹沃斯朝他俯下身,把被单和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肩膀。毯子薄得可怜,就像巴特利穿的纸质病号服一样薄,难怪他感觉冷。 “谢谢您。”巴特利低声说道。他从床单下面伸出手来,抓住了丹沃斯的手,闭上了眼睛。 丹沃斯焦急地看了一眼显示器,但它们一如既往地神秘莫测。体温仍显示为39.9℃。即使隔着防护手套也感觉得到巴特利的手摸上去热得发烫。他的指甲看起来很奇怪,几乎变成了深蓝色,他的皮肤看起来也很晦暗,脸颊看起来比他被送进来的时候还要瘦削。 这时病房护士进来了,尽管她穿着宽松的防护套装,但她的身形看起来像加德森太太那样让人不舒服,难怪之前玛丽说巴特利害怕护士。她粗声粗气地说道:“他的一级接触对象都在这个表上。”说着敲击了几下第一个显示屏下面的键盘。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图表,按小时分成了几栏。丹沃斯看到自己的名字和玛丽的名字。病房护士们的名字也出现在图表的顶部,她们的名字后面还用括号注明了“护”,大概是为了表明她们在与巴特利接触时穿着防护服。 “往下翻。”丹沃斯说道,屏幕上的图表往上移动,显示了到达医院时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实验室人员以及最近两天接触的人员。巴特利星期一上午一直在伦敦为耶稣学院进行实地传送操作,中午又搭地铁回到牛津。 他在2点30分去了丹沃斯的办公室,并在那里待到4点。丹沃斯移到了时间那一栏。巴特利告诉过他,他星期日去过伦敦,但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于是丹沃斯又往表格里备注:“伦敦——打电话给耶稣学院确认具体时间。” “他一会儿醒一会儿睡,像小孩闹瞌睡似的,”护士漫不经心地说,“都是因为发烧。”她检查了一下输液情况,猛地拉了拉被单,然后出去了。 关门的声音似乎弄醒了巴特利,他的眼睛眨了眨,睁开了。 “我得问你几个问题,巴特利,”丹沃斯说,“我们需要找出你见过哪些人,和谁说过话。我们不希望他们也病倒,我们需要你告诉我们他们是谁。” “绮芙琳……”巴特利说,他的声音很柔和,几乎像是耳语,但他的手紧紧攥住了丹沃斯的手。“在实验室里。” “今天早上?”丹沃斯问,“今天上午之前,你见过绮芙琳吗?你昨天见过她吗?” “没有。” “你昨天做什么了?” “我检查了时空传送网。”巴特利的声音很微弱,手紧紧抓着丹沃斯的手。 “你整天都在那儿吗?” 他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让显示器产生一阵哔哔声,各项数据迅速爬升。“我去找您了。” 丹沃斯点了点头,说:“你给我留了一张便条,在那之后你还做了什么?你去找了绮芙琳吗?” “绮芙琳,”他说,“我在检查普哈尔斯基计算的坐标。” “坐标是对的吗?” 巴特利皱起眉头想了想,回答道:“是的。” “你确定吗?” “是的,我验证了两次,”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我进行了内部检查和比对。” 丹沃斯感到一阵宽慰。坐标没有问题。“时间滑移怎么样?出现了多少时间滑移?” “头疼,”巴特利低声说道,“一定是在派对上喝得太多了。” “什么派对?” “好累。”巴特利嘟囔着。 “你去过什么派对?”丹沃斯追问道,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宗教裁判所的刑讯逼供者。“是什么时候?星期一?” “星期二,”巴特利说,“喝得太多了。”然后把头枕在枕头上,把脸转向了里面。 “你先休息吧,”丹沃斯说,轻轻地将手从巴特利的手中抽了出来。“好好睡一觉。” “真高兴您能来。”巴特利说着,又伸手去拉丹沃斯的手。 丹沃斯握住了巴特利的手,于是他终于安心地睡着了。丹沃斯一会儿看着巴特利,一会儿看看显示器。外面还下着雨。丹沃斯听到拉紧的窗帘后响着啪啪的雨点声。 他没有想过巴特利病得多严重。他太担心绮芙琳了,以至于没工夫想巴特利的情况。也许他不应该对蒙托娅和其他人那么生气。他们也有他们的紧急事务,他们也都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巴特利的病意味着什么,除了它所带来的困难和不便。甚至连玛丽也是如此,她说需要巴克利-约翰逊楼作为医务室,以及可能暴发的疫情,却没有回头想想,巴特利生病意味着什么。他注射过抗病毒药物,然而却躺在这里,烧到了39.9℃。 丹沃斯听着雨声、圣希尔达学院每隔一刻敲一次的钟声,还有远处基督教堂学院的钟声,度过了傍晚。病房护士走进来,严肃地通知丹沃斯她要下班了。另一位个子小些、更开朗些的金发护士跟着走了进来,检查了巴特利的输液情况,又看了看显示器。她的胳膊上还戴着校医院的学生徽章。 巴特利拼命地挣扎着从昏迷中醒过来,然后又昏了过去,接着继续挣扎。丹沃斯绝不会把这种情形说成是“闹瞌睡”。他每清醒一回,就变得更疲惫一些,并且越来越无法回答丹沃斯的问题。 丹沃斯硬起心肠,继续问下去。圣诞舞会是在海丁顿女校开的。后来巴特利去了一家酒吧,他想不起来酒吧的名字了。星期一晚上他独自一人在实验室里工作,检查普哈尔斯基的坐标结果。星期一中午他就从伦敦回来了,搭的地铁。看来是不可能完成接触对象的记录任务了。地铁乘客,参加派对的人,以及他在伦敦接触过的每个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追踪和测试这么多人,即使巴特利能够把他们全部认出来。 “你今天早上怎么去布雷齐诺斯学院的?”丹沃斯在巴特利再次醒来时问道。 “早上?”巴特利说着,看了看窗帘。他好像以为现在已经是早上了。“我睡了多久?” 丹沃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巴特利整个晚上都在睡。“现在是10点,”丹沃斯看了看自己的电子表说,“我们1点半就送你到医院来了。你今天早上操作了时空传送网,把绮芙琳传送走了。你还记得你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自己生病了吗?” “今天几号?”巴特利突然问道。 “12月22号,你只在这儿待了不到一天。” “年份呢,”巴特利说着,想要坐起来。“现在是哪一年?” 丹沃斯焦急地瞥了一眼显示器,巴特利的体温快到40.0℃了。“现在是2054年,”丹沃斯说着,俯下身去安抚他。“今天是12月22号。” “后退!”巴特利突然喊道。 丹沃斯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后退!”巴特利又喊了一句。他往上挣扎了一下,左右环视着房间。“丹沃斯先生在哪儿?我需要跟他谈谈。” “我就在这儿,巴特利。”丹沃斯向床边迈了一步,然后停了下来,担心影响到巴特利的情绪。“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巴特利说,“能把这张纸条带给他吗?” 他递给丹沃斯一张假想的纸,丹沃斯意识到他一定是在想象星期二下午来到贝列尔学院时的情形。 “我得回实验室去了。”巴特利看了一眼假想的手表说,“实验室开门了吗?” “你想和丹沃斯先生谈什么?”丹沃斯问道,“是想谈时间滑移吗?” “别过来!注意后背!你差点把那个盖子弄掉了!”他直直地看着丹沃斯,双眼因为发烧而闪着异常的光。“你还在等什么?快去找他。” 那位学生护士进来了。 “他现在神志不清。”丹沃斯说。 她匆匆扫了一眼巴特利,然后抬头看着显示器。丹沃斯觉得这些屏幕似乎有种不祥的预兆。屏幕上数字疯狂地变换,三维曲线剧烈地抖动着。但那个学生护士似乎并不特别担心。她轮流看着每个显示器,然后开始平静地调整输液的流速。 “我们躺下吧,好吗?”护士说着,目光仍然没有看向巴特利。让人吃惊的是,巴特利竟然照做了。 “我以为您走了。”巴特利对护士说着,靠在了枕头上。“谢天谢地,您来了。”他说着,似乎又昏过去了。 学生护士没有注意到。她还在调整着输液管。 “他昏过去了。”丹沃斯说道。 护士点了点头,开始读显示器上的数字,她没怎么看巴特利,巴特利深色的皮肤显得苍白无力。 “你是不是应该叫个医生来?”丹沃斯说道。这时,门开了,一名身穿防护套装的高个子女人走了进来。 她也没看巴特利,而是把显示器挨个看了一遍,然后问:“有胸膜积液迹象吗?” “发绀和寒战。”护士回答。 “还有什么症状?” “右房室瓣膜关闭不全。”护士说。 医生从墙上取下听诊器,拉开巴特利病号服胸部的绳结,问:“咯血吗?” 护士摇了摇头。 “冷。”巴特利躺在病床上说。医生和护士都像没听见一样,完全没反应。巴特利开始发抖,胡言乱语道:“别把它弄掉了……那可是瓷的。” “我要50毫升的青霉素注射液和一支麻醉剂。”医生说,然后坐到巴特利身边。巴特利躺在床上,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抖得厉害。医生拉开巴特利的纸质睡衣的尼龙搭扣带,将听诊器冰凉的胸件按在他的背上。在丹沃斯看来,这似乎是一种残酷而特殊的惩罚。 “深吸一口气。”医生盯着显示屏说。巴特利照做了,他的牙齿在格格作响。 “左下方有轻微的胸膜固结。”医生说着让人难以理解的术语,将听诊器移动了一厘米。“再深呼吸一次。”她又将听诊器移动了几次,然后问护士:“查出病毒类型了吗?” “黏病毒,”护士一边将药水抽到注射器中,一边说道,“A型。” “基因序列出来了吗?” “还没。”护士把注射器插到药水袋中,然后推下活塞。这时外面的某个地方响起了电话铃声。 医生将巴特利的上衣搭扣粘上,让他重新躺下,然后随意地将被单搭在他腿上。 “给我一份革兰氏染色剂。”医生说完就走了。电话还在响。 丹沃斯很想将毯子拉到巴特利身上,给他盖好。但是那名学生护士正在往立柱上挂另一袋药水。等护士弄好输液管离开房间之后,丹沃斯才走到床边。他把被单拉平,将毯子小心地盖到巴特利的肩膀上,然后将两侧的毯子掖好。 “这样好些了吗?”他问,但巴特利已经停止了颤抖并且睡着了。丹沃斯看了看显示器。他的体温已降至39.2℃,之前其他屏幕上疯狂抖动的线条变得平稳而强劲。 “丹沃斯先生,”墙上某个地方传来学生护士的声音,“有一个电话找您,是一位名叫芬奇的先生。” 丹沃斯打开了门。学生护士已经脱下了防护服,示意丹沃斯也脱下来。丹沃斯照做了,他把衣服丢在护士指的一个大大的布衣篮里。“您的眼镜。”护士说。丹沃斯把眼镜递给护士,她开始在眼镜上喷洒消毒剂,与此同时丹沃斯拿起电话,眯着眼看向屏幕。 “丹沃斯先生,我一直在找您,”芬奇说,“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丹沃斯问。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10点。如果病毒的潜伏期为12小时,那么不会有人这么早就出现症状。“有人病倒了吗?” “不,先生。比那可怕得多,是加德森太太!她来牛津了!不知用什么方法通过了隔离区边界。” “我知道,她让别人扒住门等她,搭上了隔离前的最后一班列车。” “是的,好吧,她从医院打来电话。她坚持要留在贝列尔学院,还指责我没有照顾好威廉,因为我给威廉打印了导师的作业清单,他的导师让他熬夜读彼特拉克的书。” “告诉她我们没有多余的房间,宿舍正在消毒。” “我说过了,先生。但她说,如果那样的话她就跟威廉住一间房。我不想对威廉做这么残忍的事,先生。” “的确,”丹沃斯说,“有一些事情即使是在流行病肆虐期间也无法忍受。你告诉威廉他的母亲来了吗?” “没有,先生。我找过他,但他不在学校。汤姆·盖里跟我说,加德森先生去见什鲁斯伯里学院的一位年轻女士了。我往这位女士处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 “毫无疑问,他们正在某处一起读彼特拉克。”丹沃斯说。他想知道,如果加德森太太在前往贝列尔学院的路上遇到那对毫无防备的年轻人会发生什么事。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非得跟这位女士一起读,先生。”芬奇困惑地说,“还有,为什么他的导师让他读彼特拉克,他是学现代文学的。” “是的,好吧,如果加德森太太去了,就把她安排在沃伦楼。”正在擦拭眼镜的护士突然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盯着丹沃斯。“不管怎么说,那栋楼在庭院对面,给她安排一个看不见外面动静的房间。还有,检查一下我们的皮疹软膏库存。” “好的,先生。”芬奇说道,“另外我在新学院跟人事主管谈过了,她说巴辛盖姆先生离开前曾经告诉过她,他‘不想被打扰’。但是人事主管认为巴辛盖姆先生会跟谁说一下他要去的地方。她说等电话线路不那么繁忙了,她就试着打电话给巴辛盖姆的妻子。” “你问过他们那里还有没有技术员吗?” “是的,先生,”芬奇说,“新学院的所有技术员都去度假了。” “我们的哪个技术员现在离牛津最近?” 芬奇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应该是安德鲁斯,他住在雷丁区。您想要他的电话号码吗?” “是的,再给我列一张其他技术员的清单,包括电话和地址。” 芬奇背出了安德鲁斯的电话号码。“我已经采取措施来补救卫生纸短缺的情况。我还张贴了一些写着格言的告示:浪费导致欲望。” “做得好。”丹沃斯说完,挂断了电话,然后拨了安德鲁斯的号码,电话正在占线。 学生护士将丹沃斯的眼镜递还给他,然后又拿出一包新的防护套装递给他。丹沃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先戴上了口罩,然后再戴防护帽。直到其他所有部位都穿戴完毕后,他才最终把手套戴上。虽然已经比上次熟练很多,但这次丹沃斯仍然花去了不少时间才穿戴整齐。他希望巴特利按响护士铃的时候,那名护士能够动作快一点,早点进病房提供帮助。 丹沃斯回到了病房。巴特利还睡着,但睡得不是很安稳。丹沃斯看了一眼显示器,体温到了39.4℃。 丹沃斯感到头疼。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接着坐到便携凳上,看着自己到目前为止拼凑起来的接触对象图表。这张图几乎不可能被称为完整的图表,它有很多地方是空白的。巴特利参加完舞会后去的那个酒吧的名字。巴特利星期一晚上待的地方,还有星期一下午。他中午从伦敦上了地铁。丹沃斯打电话给他,要求他在2点30分的时候操作时空传送网,那么从中午12点到下午2点30分的两个半小时他在哪里? 星期二下午,巴特利来到贝列尔学院后留了张写着“我会对时空传送网进行系统检查”的纸条之后,又去了哪里?回了实验室,还是去了另一家酒吧?丹沃斯想知道巴特利在贝列尔学院的时候是否有人和他说过话。当芬奇打电话通知他美国钟琴乐队和卫生纸的最新情况时,他应该让芬奇问问还在学校的人,他们有没有见过巴特利。 门开了,学生护士穿着防护套装走进来。丹沃斯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显示器,但是没发现任何异常的变化,巴特利还睡着。护士在显示屏上输入了一些数字,检查了输液管,然后拽了拽被单的一角。她打开了窗帘,然后站在那里,用手绕着窗帘拉绳的绳结。 “我刚才无意中听到了您的电话,”护士说,“您提到了加德森太太,我知道这样唐突地提问是非常无礼的,不过您说的是威廉·加德森的母亲吗?” “是的,”丹沃斯有些意外,“威廉是贝列尔学院的学生。你认识他吗?” “他是我的朋友。”护士说。虽然她戴着防护口罩,但丹沃斯仍然可以透过口罩看到她的双颊透出鲜艳的粉红色。 “哦。”丹沃斯说,心中怀疑威廉哪有什么时间去读彼特拉克。“威廉的母亲在医院就诊。”丹沃斯说,他觉得自己应该警告这姑娘,但又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应该是来跟威廉共度圣诞假期的。” “她已经来了?”护士问道,她的脸颊更红了。“我还以为整个区域都被隔离了。” “她搭上了最后一班从伦敦发出的列车。”丹沃斯无比郁闷地说道。 “威廉知道吗?” “我的秘书正试图通知他。”丹沃斯回答,省略了什鲁斯伯里学院那位年轻女士的那一段。 “他肯定是在图书馆,”护士说,“正在读彼特拉克。”她把绳结从手上绕开,然后走了出去。毫无疑问,她是去给图书馆打电话了。 巴特利躁动不安,低声嘟囔着些什么,但是丹沃斯听不清楚。他的脸烧得通红,呼吸似乎也更加沉重。 “巴特利?”丹沃斯叫道。 巴特利睁开了眼睛,问:“我在哪儿?” 丹沃斯焦急地看了一眼显示器,巴特利的体温下降了0.5℃,似乎比之前清醒一些了。 “校医院。”丹沃斯说,“你本来是在布雷齐诺斯学院实验室操作时空传送网,结果晕倒在那里了,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我感觉很奇怪,”巴特利说,“特别冷,我去酒吧告诉你我得到了定位……”说到这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而惊恐的表情。 “你告诉我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丹沃斯说,“怎么回事?是时间滑移吗?” “出问题了。”巴特利重复道,试着用手肘撑着坐起来。“我怎么了?” “你病了,”丹沃斯说,“你得了流感。” “生病?我从来没有生过病。”巴特利挣扎着想要再次坐起来。“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谁死了?” “它杀死了所有人。” “你看见谁了吗,巴特利?这很重要,有其他人也感染了病毒吗?” “病毒?”巴特利问,似乎突然松了一口气。“我是感染了病毒吗?” “是的,一种流感病毒,不是很严重。他们一直在给你注射抗菌药物和类似物,你很快就会康复。你知道自己是从谁那儿感染上的吗?有其他人也感染了病毒吗?” “没有。”巴特利放松地躺回枕头上。“我还以为……啊!”他突然惊恐地抬头看着丹沃斯。“出事了!”巴特利绝望地说。 “怎么回事?”巴特利伸手去按护士铃。“出什么事了?” 他的眼睛因为惊恐睁得大大的,突然喊道:“好痛!” 丹沃斯按响了铃。护士和一名住院医师立即进来,按照步骤依次完成他们的日常工作,或者说用冰冷的听诊器刺激病人。 “他抱怨说很冷,”丹沃斯说,“还有某个地方疼。” “哪里疼?”住院医师盯着一个显示器问道。 “这儿!”巴特利说,他把手按在胸部右侧,又开始发起抖来。 “右下胸膜炎。”住院医师说。 “我呼吸的时候就疼,”巴特利的牙齿格格作响。“出问题了。”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他没有提到定位的事。他说的是他自己出事了。他多大了?跟绮芙琳差不多大?20年前,人们就开始接受常规性的抗感冒病毒免疫。巴特利说他从来没生过病,很可能是指他从来没有得过这么严重的感冒。 “输氧吗?”护士问道。 “还不用,”住院医师说着往外走去。“给他开200个单位的氯霉素。” 护士让巴特利躺好,然后往药水袋上加了一个增药器。她观察了一分钟,看到巴特利的体温开始下降后就出去了。 丹沃斯望着窗外的雨夜。“我记得我感觉很奇怪。”巴特利刚刚这样说道。他没说自己病了,而是说“奇怪”。从来没有感冒过的人不知道发烧或感到发冷的原因。他可能只是感觉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会离开实验室并匆匆赶往酒吧告诉别人,告诉丹沃斯,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丹沃斯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他的眼睛因为消毒剂的刺激十分难受。丹沃斯感到筋疲力尽,他之前说过,除非他知道绮芙琳平安无事,否则没办法安心休息。巴特利睡着了,他呼吸声中的杂音被医生们用毫无人情味的魔法除掉了。绮芙琳现在应该也在一张700年前长满跳蚤的床上睡着了。或者她还完全清醒着,试图用她的餐桌礼仪和脏脏的指甲来打动那些古人,或是跪在肮脏的石头地上向手上的记录仪讲述着她在中世纪的历险。 丹沃斯觉得自己一定是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听到电话响了,是芬奇打来的。他告诉丹沃斯,美国人因为卫生纸供应不足而威胁要提起诉讼,而牧师根据《圣经》提出了倡议。“是《马太福音》第2章第11节,”芬奇说,“浪费导致欲望。”这时,护士打开门说玛丽需要丹沃斯去一趟急诊部。 丹沃斯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4点20分。巴特利仍然睡着,他看上去睡得很安详。护士拿着一瓶消毒剂在外面等着丹沃斯,她给丹沃斯的眼镜消了毒,并告诉他去哪儿乘电梯。 眼镜上消毒剂的气味刺激着丹沃斯,帮他保持着清醒。当他到达一楼时,几乎完全清醒过来了。玛丽正站在那里等着他,穿戴着整套防护用具。“我们又收到了一个病例,”说着,玛丽递给他一包新的防护套装。“是检疫隔离滞留者中的一个人,可能是那群购物者中的一个,我想请您试着辨认一下她。” 丹沃斯就像第一次穿一样,笨拙地套上了防护服。他拉开尼龙搭扣的时候差点把衣服撕裂。“高街上有数不清的购物者,”他说着,戴上了手套。“而且我那时一直盯着巴特利,我很怀疑是否能辨认出那时正在那条街上的什么人。” “我明白。”玛丽说,然后带领着丹沃斯走到走廊尽头,穿过一扇门,来到了急诊部。丹沃斯几个小时前刚来过这里,现在再来却感觉恍若过了好几年。 他眼前站着一群人,全都套在纸质的防护套装里,分不清谁是谁。急救人员正在推着担架车往里走,住院医师也全身套着防护装备,询问着一名满脸惊恐的瘦女人,那个女人穿着湿漉漉的橡胶雨衣,戴着配套的雨帽。 “她的名字叫贝芙丽·布林,”那个女人用一种娇柔的声音对住院医师说,“住在瑟比顿市普拉瓦街226号。我就知道会出事,她一直说我们得搭地铁去北安普敦。” 瘦女人带着一把雨伞和一个大手提包,住院医师询问患者的国民健康服务号码时,她把伞靠在接诊台上,打开手提包翻找着。 “病人是从地铁站送过来的,她一直抱怨头痛和发冷,”玛丽说,“那时她正在等待分配住宿。” 玛丽示意医护人员停下担架车,将毯子拉到病人的脖子和胸部以下,这样丹沃斯就能更好地看看她,丹沃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穿着湿雨衣的瘦女人找到了医疗卡,把卡递给住院医师,然后拿起雨伞、手提包和一叠五颜六色的纸张,走到担架旁。她手里的伞很大,伞面上画满了紫色薰衣草。 “巴特利在回实验室的路上跟她撞在了一起。”丹沃斯说。 “你确定吗?”玛丽问道。 丹沃斯指着病人现在正坐着填写表格的朋友,说:“我记得这把伞。” “那是什么时候?”玛丽问。 “我不确定,大概是2点半?” “是什么类型的接触?巴特利碰到她了吗?” “他直接撞进了她怀里。”丹沃斯试图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巴特利被伞绊倒了,然后他对那个女人说他很抱歉,那个女人朝他吼了几句,他捡起雨伞递给了那个女人。” “他咳嗽或打过喷嚏吗?” “我想不起来了。” 那个女人被推进了急救室。玛丽站了起来,说:“把她安排在隔离病房。”一边说,一边跑向急诊室。 病人的朋友站了起来,弄掉了其中一个表格,其他表格被她笨拙地攥在胸前。“隔离?”她吓坏了。“她怎么了?” “请跟我来吧。”玛丽说着,把她带到某个地方去抽血,并把病人的伞拿去消毒。丹沃斯突然想起忘了问玛丽是否还需要他在这儿等着,于是他只好问了问接诊员,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后疲惫地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本印刷着鼓舞人心标语的小册子。标题是“好好睡觉的重要性”。 他坐在巴特利病房里的便携凳上打瞌睡时扭到了脖子,而他的眼睛再次刺痛起来。丹沃斯认为他应该回到巴特利的病房,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力气再穿上一次防护套装。难道他要再次叫醒巴特利,追问还有谁会发着39.5℃的高烧被推进急诊部吗? 无论如何,希望绮芙琳不会是其中之一。现在是4点30分。巴特利在1点30分的时候和撑着薰衣草伞的女人发生了冲突,这意味着病毒潜伏了15个小时。15个小时前,绮芙琳是受到充分保护的。 玛丽回来了,她摘掉了防护帽,口罩也从脖子上耷拉下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像丹沃斯一样疲惫不堪。 “现在可以解除对加德森太太的隔离了,”她对接诊员说,“让她明天7点钟回到这里进行血液检查。”玛丽走到丹沃斯坐着的地方。“我完全把她忘了,”她微笑着说道,“她很不高兴,威胁要起诉我非法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不让她与威廉见面。” “她应该会和我的钟琴乐队成员们志趣相投的,她们威胁要因非自愿违约而去法院提起诉讼。” 玛丽把手伸进她乱糟糟的头发里。“我们得到了世界流感中心关于流感病毒的核查结果。”她站了起来,就好像有人突然给她注入了能量。“我得来杯茶,”玛丽说,“一起来吧。” 丹沃斯看了一眼接诊员。那姑娘不知为何正专注地看着他们。丹沃斯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我在手术等候室。”玛丽对接诊员说。 “好的,医生。”接诊员回答,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碰巧听到了您二位的谈话……” 玛丽有些意外。 “您告诉我可以让加德森太太离开,然后我听到您提到‘威廉’这个名字。我只是想知道您说的加德森太太是不是威廉·加德森的母亲?” “是的。”玛丽迷惑不解地回答。 “你是他的朋友?”丹沃斯问,他想知道这名接待员的脸是否会像那个金发的学生护士一样红。 果然被他猜中了。 “我是这个假期才跟他变熟的,他每天熬夜阅读彼特拉克。”接诊员说。 “除了做其他事情外,一直在读。”丹沃斯说。接诊员正忙着脸红,没有注意。丹沃斯带着玛丽走过“禁止入内:隔离区域”的标志,来到走廊上。 “这是怎么回事?”玛丽问道。 “病恹恹的小威威过的日子比我们以为的要舒服得多。”说着,丹沃斯打开了通往手术等候室的门。 玛丽按下了电灯开关,走向茶车。她摇了摇电热水壶,然后带着它消失在卫生间里。丹沃斯坐了下来,有人取走了装着血液检测设备的托盘,并将搁板桌移回适当的位置,但玛丽的购物袋仍然被扔在地板中央。丹沃斯弯下腰,把它挪到了椅子旁边。 玛丽端着水壶回来了,又弯腰把水壶插好。“巴特利还有什么接触对象吗?”她问道。 “如果你能把这些人都称为接触对象的话。他昨天晚上去参加了海丁顿女校举办的舞会,来去都是搭的地铁,这情况该有多糟糕?” 玛丽打开两个茶包,将它们放到杯子里,说:“恐怕这儿只有奶粉了,你知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跟美国来的人有什么联系?” “不知道,怎么了?” “你要糖吗?” “情况有多糟糕?” 玛丽把奶粉倒进杯子里。“坏消息是巴特利生病了。”她舀了一勺糖。“他在学校里接受了季节性接种,这表明他的抗病毒能力比国民健康服务中心所要求的免疫能力更强。他应该能够完全抵抗5个点突变的病毒,并且对10个点突变的病毒具有部分抵抗力。但他表现出了完整的流感症状,这表明病毒发生了重大变异。” 水壶叫了起来,丹沃斯说:“这意味着这种病毒将造成流行病。” “是的。” “一场瘟疫?” “有可能,如果世界流感中心无法快速查明病毒序列,或者疫情在医护人员中暴发,又或者检疫隔离失效的话。” 她拔掉水壶,把热水倒进杯子里。“好消息是,世界流感中心认为这是一种起源于南卡罗来纳州的流感病毒。”她端了一杯给丹沃斯。“在这种情况下,病毒的序列就是已知的,而且已经有大批量生产的类似物和疫苗对于抗菌剂和症状治疗反应良好,换句话说,这病不是致命的。” “潜伏期有多长?” “12~48个小时。”她站在茶车前,抿了一口茶。“世界流感中心正在向亚特兰大的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发送血液样本进行匹配,同时也发送了推荐的治疗方法。” “绮芙琳星期一什么时候来校医院注射的抗病毒药物?” “3点钟,”玛丽说,“她需要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9点。我就让她在校医院过夜了,确保能睡个好觉。” “巴特利说他昨天没有见到绮芙琳,”丹沃斯说,“但他可能在绮芙琳星期一进入医务室之前跟她有接触。” “那必须是她在注射抗病毒药物前就暴露在病毒中,并且病毒有机会自由地在体内大量复制,那样她才会有感染病毒的风险,詹姆斯。”玛丽说,“即使绮芙琳在星期一或星期二确实碰到了巴特利,她出现症状的概率也比你小。”玛丽端着茶杯,严肃地看着丹沃斯,说:“你是不是还在担心定位出问题?” 丹沃斯犹疑地摇了摇头,回答道:“巴特利说他检查了实习生计算的坐标,坐标是正确的。他跟吉尔克里斯特说过时间滑移量很小。”丹沃斯真希望刚才在他询问时间滑移时,巴特利能够做出回答。 “那还有哪些地方可能出错?”玛丽问。 “我不知道。”丹沃斯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除了绮芙琳孤身一人待在中世纪这个事实。 玛丽把茶杯放在手推车上,安慰道:“她可能比待这里更安全。我们这儿将会出现许多患病的病人,流感会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隔离只会使隔离区内的情况变得更糟。医务人员总是最先暴露在病毒中的那批人,如果他们染病倒下,或药物供应不足,21世纪可能会被未来的历史穿越者评定为‘特危十级’。” 她疲倦地把手伸到她那乱糟糟的头发中,说:“对不起,我是因为太累了才胡说八道的。毕竟,现在不是中世纪,甚至不是20世纪。我们有代谢剂和佐剂,如果真是南卡罗来纳州的病毒,我们还有一种类似物和疫苗,但我仍然很高兴科林和绮芙琳安全地远离这里。” “安全地待在中世纪。”丹沃斯说。 玛丽朝他笑了笑,回呛道:“跟强盗们待在一起。” 门“砰”的一声开了,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孩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双大脚,穿着一件粗呢橄榄球衣,身上的雨水滴到了地板上。 “科林!”玛丽惊叫道。 “原来您在这儿,”科林说,“我一直在到处找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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