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末日之书  作者:康妮·威利斯

艾格妮丝在新年之后的第二天就死了,死之前她仍然尖叫着要绮芙琳过来。

“她就在这里,”艾莉薇丝攥着女儿的手说,“凯瑟琳小姐在这儿。”

“她不在,”艾格妮丝用嘶哑的嗓音说道,虽然声音已经嘶哑,但她的语气却十分倔强。“让她过来!”

“好的。”艾莉薇丝答应着,然后抬头看了看绮芙琳,神色中隐隐有些困惑。“去找洛奇神父来吧。”她说道。

“怎么了?”绮芙琳问道。前一天晚上神父为艾格妮丝举行了临终圣礼,艾格妮丝朝神父挥着胳膊踢着腿,好像使性子一样,而且从那时起她就拒绝让洛奇神父靠近。“是您生病了吗,夫人?”绮芙琳问。

艾莉薇丝看着绮芙琳摇了摇头。“我丈夫回来时,我该怎么跟他说?”说着,她将艾格妮丝的手放在女孩的身侧,这时绮芙琳才意识到,艾格妮丝已经死了。

绮芙琳清洗了艾格妮丝小小的身体,小女孩身上几乎布满了紫蓝色的瘀痕,手上艾莉薇丝握住的地方的皮肤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看起来像是被殴打过一样。事实的确是这样,绮芙琳心想,她遭到了病痛的殴打和折磨,最终被谋杀,她死于对无辜者的屠杀。

艾格妮丝的外套和内衣全毁了,上面沾满了血液和呕吐物,变得硬邦邦的。她每天穿的亚麻布衬裙早就被扯成了布条,绮芙琳只好用自己的白色斗篷将艾格妮丝的身体包裹起来,洛奇神父和管家一起埋了她。

艾莉薇丝没有出席葬礼。“我必须和萝丝蔓德待在一起。”当绮芙琳提醒她葬礼的时间到了时,她这样说道。艾莉薇丝不需要为萝丝蔓德做什么,这个女孩依旧像中了咒语一样静静地躺着。绮芙琳觉得一定是发烧损伤了她的大脑。“并且格温随时可能会回来。”艾莉薇丝说。

天很冷,洛奇神父和管家将艾格妮丝放入坟墓时,呼出了大团大团的白气。他们呼出的白气某种程度上激怒了绮芙琳。艾格妮丝根本没有任何重量,她痛苦地想,你们一只手就抱得动她。

遍地坟墓的景象也让绮芙琳感到愤怒。教堂墓地早已经满了,洛奇神父圣化过的草地也快填满了。埃梅里夫人的坟墓几乎挤到了通往墓园大门的通道上,而管家家的婴儿连单独的坟墓都没有。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尽管婴儿没有受过洗,但洛奇神父还是把他埋在了他母亲的脚下。

就算这样,墓地还是被填得满满当当的。管家的小儿子要葬在哪里,绮芙琳生气地想,还有文书呢?你打算把他们葬在哪里?黑死病理应只杀死三分之一到一半的欧洲人,而不是全部,但在这个村子,似乎统计数据并没有什么用。

“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阿门。”洛奇神父说道,然后管家就开始将冻土铲到那小小的一团包裹上。

您是对的,丹沃斯先生,绮芙琳伤感地想,白色只会被弄脏。您全都说对了。您叫我不要来,说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您说的话全应验了,您一定等不及要对我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但恐怕您没机会对我说这句话了,因为我不知道传送点的位置,而唯一的知情人可能已经死了。

绮芙琳没有等管家用一铲铲土把艾格妮丝埋好,也没有等洛奇神父对上帝说完那朋友间闲聊似的祷告,就开始穿过草地往回走。现在她对所有人都感到愤怒:因为管家站在那里渴望用他的铲子挖更多的坟墓,因为艾莉薇丝没有来参加葬礼,因为格温没有回来。没有人会来的,她想,没有人。

“凯瑟琳。”洛奇神父喊道。

她转过身去,神父半跑着来到她身边,他呼出的白气就像环绕在他周围的一片云。

“怎么了?”绮芙琳严厉地问道。

洛奇神父严肃地看着她,说:“我们不能放弃希望。”

“为什么不能?”绮芙琳突然暴发了,“这里已经有高达85%的人感染了鼠疫,而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文书快要死了,萝丝蔓德快要死了,你们全都暴露在病菌中,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放弃希望?”

“上帝没有完全抛弃我们,”他说,“艾格妮丝在他的怀里很安全。”

安全?绮芙琳苦涩地想,在地底下,在冰冷的户外,在黑暗中。她用双手捂住脸。

“她去了天堂,在那儿,瘟疫无法靠近她。而且上帝的爱与我们同在,”神父说,“没有什么能让我们与上帝的爱分开,无论死亡、生命、天使,还是存在着的任何东西……”

“无论将要发生什么事情。”绮芙琳说。

“无论高度、深度,无论其他任何创造物。”洛奇神父说。他轻轻地把手放在绮芙琳的肩膀上,好像在为她涂圣油一样,说:“是上帝的爱派您来帮助我们的。”

绮芙琳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紧紧地握住了洛奇神父的手,说:“我们必须互相帮助。”

他们在那里站了足足有1分钟,然后洛奇神父说:“我必须去敲钟了,这样艾格妮丝的灵魂才能通过钟声平安地抵达天堂。”

绮芙琳点了点头,放开神父的手,说:“我会照顾好萝丝蔓德和其他人的。”说完,走进了院子。

艾莉薇丝刚才说她需要留在萝丝蔓德身边,但当绮芙琳回到庄园时,她却根本不在萝丝蔓德身边,而是蜷缩在艾格妮丝的地铺上,紧紧裹着斗篷,盯着门口。“也许他的马被那些逃离瘟疫的人偷走了,”艾莉薇丝说,“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走很久才能回来。”

“艾格妮丝下葬了。”绮芙琳冷冷地说道,然后去查看了一下萝丝蔓德的情况。

萝丝蔓德醒了,当绮芙琳跪在她身边时,她郑重地看着绮芙琳,并伸手去拉绮芙琳的手。

“哦,萝丝蔓德,”绮芙琳说,泪水刺痛着她的鼻子和眼睛,“宝贝,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好饿,”萝丝蔓德说,“我的父亲回来了吗?”

“还没有,”绮芙琳回答道,听萝丝蔓德的语气,她父亲似乎随时会出现。“我去给你拿点肉汤,你病的太重了,必须好好休息,等我一下。”

萝丝蔓德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她的眼睛看起来没有陷得那么深了,尽管眼睛下面还有深色的瘀痕。“艾格妮丝在哪儿?”她问道。

萝丝蔓德的深色头发搭在脸上,纠结在一起,绮芙琳将她的头发抹到脑后抚平,答道:“她睡着了。”

“太好了,”萝丝蔓德说,“我可不想听到她大喊大叫,吵吵嚷嚷地玩,她太吵了。”

“我去给你拿肉汤,”绮芙琳说。她走到艾莉薇丝身旁,热切地说:“艾莉薇丝夫人,我有个好消息,萝丝蔓德醒了。”

艾莉薇丝用一只手肘撑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萝丝蔓德,但神情冷淡,好像在想别的什么事,接着又躺下了。

绮芙琳警觉地把手伸向艾莉薇丝的额头,她的额头有点热,但绮芙琳刚从外面回来,手还很凉,所以无法确定艾莉薇丝是否发烧。“您病了吗?”绮芙琳问道。

“没有,”艾莉薇丝回答,但好像依然在想别的什么事。“我该怎么对他说呢?”

“您可以告诉他萝丝蔓德好些了。”绮芙琳说道。这一次艾莉薇丝好像回过神来了一些,她站起来,走到萝丝蔓德旁边俯身查看了一番,然后在女儿身边坐了下来。但是当绮芙琳端着肉汤从厨房回来的时候,艾莉薇丝又回到了艾格妮丝的地铺上,蜷缩在她那件毛皮绲边的斗篷下面。

萝丝蔓德睡着了,但不是以前那种令人恐惧的死亡般的睡眠,现在虽然她的皮肤仍然紧贴在她的颧骨上,但她的气色好些了。

艾莉薇丝也睡着了,或者假装睡着了,反正都一样。绮芙琳去厨房里的时候,文书从自己的地铺上爬起来,往隔离护栏那边移动了一段距离。当绮芙琳试图把他拖回来的时候,他疯狂地击打她,于是绮芙琳不得不去找洛奇神父帮忙制服文书。

文书的右眼已经溃烂,鼠疫病菌从里到外蚕食着他,而他疯狂地用手抓挠着自己的身体。“耶稣基督,”他用拉丁语吟诵道,“求主从冥府的刑罚和深渊中救出全部已故信友的灵魂。”

说得好,绮芙琳一边祈祷着,一边和文书抓挠的手搏斗。现在就来拯救他吧。

绮芙琳又翻了一遍埃梅里夫人的医药包,想找些能够止痛的东西。包里面没有鸦片粉,绮芙琳不知道1348年的英格兰是否种植过罂粟,但她发现了一些纸一样的橙色碎片,看起来有点像罂粟花瓣。绮芙琳把这些碎片泡在热水中,但没办法给文书灌下去,他的嘴巴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大洞,牙齿和舌头上糊满了干结的血块。

他不该受到这种折磨,绮芙琳想,即便是他把瘟疫带到了这里,但没有人应该受到这种折磨。“求您了。”绮芙琳祈祷道,而她自己也不确定求的是什么。

然而无论她求的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回应,文书开始往外吐带着血的黑色胆汁。雪下了两天,而艾莉薇丝的情况越来越糟。她看上去并不像是感染了鼠疫,身上没有出现肿块,也没有咳嗽或呕吐。绮芙琳想知道女主人是病了还是因为悲伤或内疚。“我该怎么对他说呢?”艾莉薇丝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把我们送到这里,就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

绮芙琳摸了摸艾莉薇丝的额头,有些热,心想:她们会感染上的,虽然纪尧姆勋爵将家人送到这里是为了保证她们的安全,但她们迟早都会感染上,一个接着一个。我必须做点什么。但她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躲避鼠疫唯一的办法就是逃离,但他们已经逃到这里来了,而这并没有让她们逃过一劫。现在更没有办法逃走,萝丝蔓德和艾莉薇丝都病着。

不过萝丝蔓德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绮芙琳心想,而艾莉薇丝没有感染鼠疫,她只是在发烧。也许纪尧姆家有另一处领地可以去,最好是在北方。

鼠疫还没有传染到约克郡,绮芙琳会注意让他们远离道路上的其他人,不让她们暴露在病菌中。

她问萝丝蔓德他们在约克郡是否有庄园。“没有,”萝丝蔓德说着,坐了起来,靠在一个长凳上。“我们在多塞特郡有庄园。”但那没有用,鼠疫已经传到那儿去了。萝丝蔓德虽然情况好了些,但身体仍然很虚弱,坐不了几分钟,更没法骑马。如果我们有马的话,绮芙琳想。

“我父亲在萨里郡也有居所,”萝丝蔓德说,“艾格妮丝出生时,我们就住在那里。”她看着绮芙琳,问:“艾格妮丝是不是死了?”

“是的。”绮芙琳说。

萝丝蔓德点了点头,好像并不感到惊讶,说:“我听到了她的尖叫声。”

绮芙琳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父亲是不是也死了?”

绮芙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几乎可以肯定地说,纪尧姆勋爵已经死了,格温也是,他动身去巴斯已经8天了。艾莉薇丝仍然发着烧,今天早上她说:“暴风雪结束了,他现在会回来的。”但即使她自己似乎也不相信。

“他可能回来了,”绮芙琳说,“也许是大雪耽误了行程。”

管家带着铲子走进来,站在隔离护栏旁。他每天都来看他的儿子,平时他只是站在那儿,越过翻转的桌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儿子,但今天他只是看了儿子一眼,然后转过身靠在他的铲子上,盯着绮芙琳和萝丝蔓德。

管家的帽子和肩膀落满了雪,铲子的铲面被雪弄湿了,显然他在挖另一个坟墓。绮芙琳想,为谁挖的呢?

“有人去世了吗?”绮芙琳问。

“没有。”他说道,但眼睛却试探性地看向萝丝蔓德。

绮芙琳站了起来,说:“您需要什么吗?”

管家茫然地看着绮芙琳,好像他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然后又看向萝丝蔓德,回答道:“没有。”然后拿起铲子出去了。

“他是要去挖艾格妮丝的坟墓吗?”萝丝蔓德看着管家的背影说道。

“不是,”绮芙琳轻声回答,“她已经被埋在教堂墓地里了。”

“是要去挖我的坟墓吗?”

“不是的!”绮芙琳惊骇地说,“不!你不会死的,你现在正在恢复健康。你之前确实病得很重,但已经撑过了最糟糕的时候。现在你必须好好休息,试着睡上一觉吧,这样才能好起来。”

萝丝蔓德乖乖地躺下,闭上了眼睛,但才刚过1分钟,她又睁开了眼睛。“如果我的父亲去世了,将由王室来处理我的婚事,”她说,“您觉得布洛特爵士还活着吗?”我希望没有,绮芙琳心想。这么说,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直在担心自己的婚姻吗?可怜的小姑娘。布洛特爵士死了可能是这场鼠疫带来的唯一一件好事。如果他死了的话。“你现在不要去担心他,你必须好好休息,这样才能恢复体力。”

“国王有时会尊重之前定下的婚约,”萝丝蔓德说,她消瘦的双手在毯子上扯着。“如果双方都同意的话。”

你不必被迫同意任何事情,绮芙琳心想,他肯定死了,主教特使把他们都害死了。

“如果有异议,国王会让我嫁给他选中的人,”萝丝蔓德说,“布洛特爵士至少是我认识的人。”

不,绮芙琳想,但她知道布洛特爵士可能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萝丝蔓德害怕会遇到比布洛特爵士更加恐怖的丈夫人选,那些像怪物和匪徒一样凶残的人,绮芙琳知道历史上从不缺少这种人。

萝丝蔓德很可能被赐给一位国王的债权人,或是国王试图收买的贵族,某个棘手的黑太子的支持者,然后沦落到天知道什么样的悲惨境地。

比嫁给色眯眯的老头,并且有个悍妇小姑子更糟糕的事情太多了。卡尼尔男爵把他的妻子用铁链锁了20年,安茹伯爵活活烧死了自己的妻子。萝丝蔓德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来保护她,或在她生病时照顾她。

我要把她带走,绮芙琳突然下定了决心,把她带到布洛特找不到的地方,免受瘟疫之苦的地方。

问题是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地方。鼠疫已经席卷了巴斯和牛津,并向南和向东往伦敦蔓延,然后是肯特郡。它往北穿过中部地区到达约克郡,然后回头跨越海峡到达德国和低地国家。鼠疫甚至随着载有死人的船,漂洋过海传到了挪威。没有哪个地方是安全的。

“格温在家吗?”萝丝蔓德问道,她的语气就像她的母亲,也像她的奶奶。“我可以让他骑马去库西,告诉布洛特爵士我会去他那里。”

“格温?”艾莉薇丝躺在地铺上问道,“他回来了吗?”

不,绮芙琳心想,没有谁会来的,就连丹沃斯先生也不会。

绮芙琳是否错过了返回日已经无关紧要了。没有人会来这儿,因为他们不知道她在1348年;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一定不会把她扔在这里。

一定是时空传送网出了什么问题,丹沃斯先生一直担心在没有进行参数检查的情况下将她送往目的地。“这次穿越的时间太远了,会出现不可预计的复杂情况。”他说。也许一种无法预料的复杂情况使定位数据错乱或丢失了,而他们正在1320年寻找她。我差不多错过了返回日30年,她想。

“格温?”艾莉薇丝又问了一遍,试着从地铺上爬起来。

但她无法做到,她的情况持续恶化,尽管她仍然没有感染鼠疫的迹象。当天空开始下雪时,艾莉薇丝松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好了,在暴风雪结束之前他不会回来了。”然后站起来坐到萝丝蔓德身边。但到了下午,艾莉薇丝不得不再次躺下,体温不断上升。

洛奇神父听了艾莉薇丝的忏悔,神父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了。所有还健康的人都疲惫不堪,如果坐下休息,会在几秒钟内睡着。来探视儿子的管家站在隔离护栏旁打起鼾来,绮芙琳也在照看火堆时睡着了,把手烫了一个大泡。

我们不能像这样下去了,她一边想,一边看着洛奇神父在艾莉薇丝身上画了个十字。他会因体力衰竭而死的,或者会染上鼠疫。

我必须把他们带走。绮芙琳的念头更坚定了一些。鼠疫还没有蔓延到所有地方,有些村庄完全没有受到鼠疫影响,疫情绕过了波兰和波希米亚,还有苏格兰北部的某些地区。

“上帝的羔羊,除去世上的罪,怜悯我们。”洛奇神父说道。他的声音就像绮芙琳病得奄奄一息时一样让人感到安慰,但绮芙琳知道这没有用。

洛奇神父绝不会离开他的教区居民。关于黑死病的历史书中充斥着神父抛弃教众的故事,说他们拒绝主持葬礼,说他们把自己锁在教堂和修道院里,或是直接逃得远远的。在见到洛奇神父的所作所为后,绮芙琳现在怀疑这些历史记录是不是搞错了。

即使绮芙琳能想到办法把这里的人全部带走,艾莉薇丝也不会愿意走。她甚至一边做着忏悔,一边转过身去看着门口。她会留在这里坚持等格温,等她的丈夫。现在雪已经停了,她确信他们现在会回来。

“洛奇神父看见格温了吗?”洛奇神父把圣餐送回教堂时,艾莉薇丝问绮芙琳。“他很快就会来的,毫无疑问,他一定首先去库西警告他们鼠疫的事,从那儿过来只有半天的路程。”艾莉薇丝坚持让绮芙琳将她的地铺移到门前。

绮芙琳正在重新布置隔离护栏,以便将艾莉薇丝的地铺拖到门口去的时候,文书突然大喊了一声,抽搐起来。他全身痉挛着,仿佛他受到了惊吓,龇牙咧嘴,脸扭曲得变了形,溃烂的眼睛朝上翻着。

“不要这样折磨他!”绮芙琳喊道,然后试着用萝丝蔓德的汤碗里的汤匙撬开文书的牙齿。“难道他受的折磨还不够吗?”

文书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停下!”绮芙琳抽泣着喊道,“停下!”

文书的身体突然松弛了下来。绮芙琳赶紧把勺子塞进文书的上下牙之间,文书的嘴角淌出一小股黑色的黏液。

他死了。绮芙琳心想,但她还是不敢相信。她看着文书,他溃烂的眼睛半睁着,胡茬下的脸肿胀变黑了,拳头握得紧紧的,放在身体两侧。他躺在那里,看上去已经不成人形了。绮芙琳用粗糙的毯子盖住了文书的脸,担心萝丝蔓德可能会看到他。

“他死了吗?”萝丝蔓德坐起来好奇地问道。

“是的,”绮芙琳说,“谢天谢地。”说完,她站了起来,说:“我得去告诉洛奇神父。”

“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萝丝蔓德恳求道。

“你妈妈在这里,”绮芙琳说,“还有管家的儿子,我只去几分钟就回来。”

“我很害怕。”萝丝蔓德说道。

我也是。绮芙琳低头看着粗糙的毯子想。文书的确已经死了,但即使死亡也没有减轻他的痛苦,虽然他的脸看起来不成人形了,但他的表情仍然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恐惧,那是来自地狱的痛苦和恐惧。

“请不要离开我。”萝丝蔓德说。

“我必须去告诉洛奇神父。”绮芙琳说,但还是在文书和萝丝蔓德之间坐了下来,等到她睡着之后才出去找洛奇神父。

神父既不在教堂墓园里,也不在厨房里。管家家里的母牛站在门道里,从猪圈下面扯干草吃。绮芙琳走向草地时,它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管家在墓地里挖着坟墓,他站在坑里面,胸部已经跟雪地齐平了。他已经知道了?绮芙琳想,但那是不可能的。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

“洛奇神父在哪儿?”她喊道。但管家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那头母牛走到绮芙琳身边,冲她低下了头。

“走开!”她对母牛说,然后跑向管家。

这个墓穴不在墓园里面,而是在墓园大门外面的草地上。旁边还有另外两个墓穴跟它排成了一排。每个墓穴旁边的雪地上都堆了一堆像铁一样硬的泥土。

“你在做什么?”绮芙琳严厉地问道,“这些是谁的坟墓?”

管家把一铲泥土甩到土堆上,冰冻的土块像石头一样发出哗啦的响声。

“你为什么要挖三个坟墓?”她问道,“有人死了吗?”母牛用角轻轻推着她的肩膀,她晃了晃肩想把牛赶走。“有人死了吗?”

管家把木铲插入铁一般坚硬的地面。“这是世界末日,小伙子。”说着,他用力地踩到木铲上。绮芙琳感到一阵恐惧,以为管家也神志不清了。随后她忽然意识到管家没有认出来穿着男孩衣服的绮芙琳。

“是我,凯瑟琳。”绮芙琳说道。

管家抬头看了看,点了点头。“现在已经到了时间的尽头,”他说,“那些没有死的人,也会死的。”他向前俯身,将全部重量压在木铲上。

母牛想要把头埋在绮芙琳的胳膊下面。

“走开!”她说着,冲牛的鼻子打了一下。母牛小心翼翼地绕过坟墓,往后退去。绮芙琳这才注意到墓穴的大小不一样。

第一个墓穴很大,旁边的那个比艾格妮丝的墓穴大不了多少。管家正站在里面挖的那个看起来也跟小的那个差不多。我刚刚才跟萝丝蔓德说管家没有为她挖坟墓,她想,但其实他正在挖。

“你没有权利这么做!”绮芙琳说道,“你的儿子和萝丝蔓德正在恢复健康,而艾莉薇丝夫人只是太累了,她是过于悲伤而生的病,他们不会死的。”

管家抬头看着绮芙琳,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那天他站在隔离护栏旁目测萝丝蔓德的身形,以便为她挖坟墓时,也是这副模样。“洛奇神父说你是被派来帮助我们的,但这是世界末日,你又能帮得上什么呢?”他再次站到了木铲上,说:“你会需要这些坟墓的,所有人,所有人都会死。”

母牛小跑到坟墓的对面,它的脸与管家的脸正好对上。牛冲着管家的脸哞哞叫着,但管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它。

“你不能再挖更多的坟墓了,”绮芙琳说,“我不准您这么做。”

管家继续挖着,好像也没有注意到绮芙琳一样。

“他们不会死的,”绮芙琳坚持道,“黑死病只杀死了当时人口的三分之一到一半,按比例算我们这儿死得已经够数了。”管家继续挖着。

艾莉薇丝在夜里死了。管家不得不把给萝丝蔓德挖的墓穴加长,用来埋葬艾莉薇丝。当他们把艾莉薇丝安葬完毕,绮芙琳看到管家又开始为萝丝蔓德挖新的墓穴。

我必须把他们带离这里。她看着把铲子靠在肩上、抱着手的管家想。一填满艾莉薇丝的坟墓,管家就会立即开始挖萝丝蔓德的墓穴,我必须在所有人感染上鼠疫前把他们带走。

因为他们待在这里迟早会感染上的,鼠疫正等待着他们,鼠疫杆菌布满了他们的衣服、铺盖,弥漫在他们呼吸的空气中,伺机而动。哪怕他们现在能够奇迹般地逃脱,但等春天一到,瘟疫会横扫整个牛津郡,任你是信使、村民还是主教特使,谁都逃不掉,他们不能待在这儿。

可以去苏格兰,绮芙琳一边想着,一边往庄园走去,我可以把他们带到苏格兰北部去,鼠疫没有传到那么远的地方。管家的儿子可以骑驴,还可以为萝丝蔓德做一个担架,抬着她走。

萝丝蔓德正坐在地铺上。“管家的儿子一直在喊您。”绮芙琳一进来,她就说道。

管家的儿子吐了一口血糊糊的黏液,他的地铺被呕吐物弄脏了。当绮芙琳清理污物的时候,他虚弱得抬不起头来。即便萝丝蔓德可以骑马,但他不行,绮芙琳绝望地想,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晚上,绮芙琳想到了跟她一起穿越过来的马车。也许管家可以帮她把马车修好,而萝丝蔓德可以坐在那上面。绮芙琳用炉火点燃了一盏灯芯草灯,悄悄走到马厩去看那辆马车。她一推开门,洛奇神父的驴子就冲她大叫起来。当绮芙琳把冒烟的灯芯草灯举起来照亮时,那盏灯噼噼啪啪作响。

被打碎的几个箱子就像是护栏一样堆放在马车上。绮芙琳把那些箱子一搬开就发现这个主意行不通。这辆马车太大了,驴子根本拉不动。另外,马车轮子的车轴不见了。一定是哪个心眼多的人拿去补篱笆,或是当柴火烧了,又或者是想用它驱除瘟疫,绮芙琳想。

她出来时院子里漆黑一片,头顶的星星就和圣诞前夜一样明亮耀眼。她想起那晚艾格妮丝趴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那小小手腕上的铃铛和大钟都响着,鸣响了魔鬼的丧钟。那时敲得太早了些,绮芙琳心想,恶魔还没死,它正在接管整个世界。

她醒着躺了很久,试图想出另一个计划。如果雪不是太深,也许他们可以造出某种让驴子拖着的担架,或者也许可以把两个孩子都放在驴背上,他们自己背着背包搬运行李。

绮芙琳最终还是睡着了,然而几乎立刻就被唤醒了。至少在她看来似乎是这样,因为外面的天还是黑的。洛奇神父朝她弯下腰,即将熄灭的火焰从下方照亮了洛奇神父的脸。他看上去就像在林间空地时一样面相凶恶,以至于当时绮芙琳误认为他是匪徒。她伸出手,轻轻地将手放在神父的脸颊上。

“凯瑟琳小姐。”神父说道,绮芙琳彻底醒了过来。

难道是萝丝蔓德?绮芙琳立即扭过头来看向萝丝蔓德,但她睡得很平静,消瘦的手垫在脸颊下。

“怎么了?”她问,“您也生病了吗?”

洛奇神父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有人来了?”绮芙琳说着,爬了起来。

洛奇又摇了摇头。

不可能再有人病倒了,绮芙琳想,已经没有别人了。她看向门口管家睡觉盖的那堆毯子,但他不在那里,于是问:“管家病了吗?”

“管家的儿子死了。”洛奇说,他的语气有些古怪。绮芙琳这才发现勒夫里克也已经不在他的地铺上了。“我去教堂做晨祷时……”洛奇神父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您必须跟我来。”说着,他大步朝外走去。

绮芙琳一把抓起破破烂烂的毯子,赶紧跟在洛奇神父身后跑进院子。

看天色还不到6点,太阳刚爬到地平线上方,天空阴云密布,将雪染成了粉红色。神父已经走过狭窄的门道,消失在草地上。绮芙琳把毯子披在肩上,朝他追过去。

管家的牛站在门道里,它的头部伸到猪圈围栏的一个窟窿里,扯着里面的稻草吃。见有人来,它抬起头,朝绮芙琳哞哞叫着。

“嘘!”绮芙琳一边说,一边用手拍着它,但它只是将头从篱笆里抽出来,并朝她走过来,一路走,一路叫着。

“我没有时间给你挤奶。”说着,绮芙琳把牛的屁股推开,挤了过去。

洛奇神父走到草地中间时,绮芙琳才赶上他。“怎么了?您能跟我说一下是怎么回事吗?”绮芙琳问道。但洛奇神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他拐了个弯,走向草地上的坟墓。绮芙琳突然感觉松了一口气。她想:“一定是管家试图不经牧师的首肯,私自埋葬自己的儿子。”

那个小小的坟墓已经填埋好了,上面堆着覆盖着雪的土堆。管家已经挖好了萝丝蔓德的墓穴,并且又挖了一个更大的墓穴,铲子从里面伸了出来,铲柄靠在墓穴的一头。

洛奇神父没有走到勒夫里克的坟墓那儿,而是停在最新的那个墓穴旁,用震惊的语气说道:“我去教堂做晨祷……”绮芙琳好奇地看向墓穴里面。

是管家,他显然试图用铲子埋葬自己,但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使用铲子并不明智,于是只好把铲子插在墓穴的一头,然后用手往下拨拉着土,他冻僵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大土块。

他的腿几乎被埋住了。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滑稽,好像正躺在浴缸里一样。“我们必须妥善地埋葬他。”绮芙琳说着,伸手去拿铲子。

洛奇神父摇了摇头。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这里是圣地。”绮芙琳这才意识到洛奇神父认为管家是自杀的,按教理不能埋在宗教墓地。

这没有关系,绮芙琳心想。随即,她又意识到,尽管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但洛奇神父仍然信仰着上帝。他是在去教堂做晨祷的路上发现管家的。哪怕其他人都死了,洛奇神父还是会继续做晨祷和晚祷,任何事都不会使他中断。

“他这是因为生病了,”绮芙琳说道,尽管她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是不是这样。“是败血症鼠疫,它会感染血液。”

洛奇神父不解地看着绮芙琳。

“他一定是挖墓穴时发病了,”她说,“败血症鼠疫会使大脑中毒,他当时头脑不正常。”

“就像埃梅里夫人一样。”洛奇说道,听他的语气似乎感到如释重负。

他不想把管家埋在墓园外面,绮芙琳心想,尽管他认为管家是自杀的。

管家的身体已经僵硬了,绮芙琳帮洛奇神父把管家的身体稍微拉了一下。他们没有打算移动管家或者将他裹在裹尸布里。神父在管家的脸上盖了一块黑布,然后两人轮流往管家身上铲土。冰冻的土块落下去,发出像石头一样的咔嗒声。

洛奇神父没有去教堂拿法袍和弥撒书。他先站在勒夫里克的坟墓边,然后是管家的坟墓边,为死者祈祷。绮芙琳站在他身旁,双手交叠。她心想:管家当时一定是头脑混乱了,他埋了自己的妻子和6个孩子,他几乎埋了他所认识的每个人。即使他没有发烧,即使他是自己爬进坟墓等着被冻死,事实上杀死他的还是鼠疫。

他不应该葬于自杀的坟墓中,也不应该葬于任何坟墓中,绮芙琳想,他应该和我们一起去苏格兰。这时,绮芙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快慰,她对自己这种喜悦的心情感到震惊。

我们现在可以去苏格兰了,绮芙琳看着管家为萝丝蔓德挖的坟墓想。萝丝蔓德可以骑着驴子,洛奇神父和我可以背上食物和毯子。她睁开眼看向天空,现在太阳升起来了,云层看上去也更薄,也许不到中午就会消散。如果他们早上就出发,就可以在中午之前走出森林,走到牛津到巴斯的路上。那么晚上,他们就可能走到通往约克郡的车道上。

“上帝的羔羊,除去世上的罪,怜悯我们。”洛奇神父吟诵道。

我们必须带上驴子吃的燕麦,绮芙琳盘算着,以及砍柴的斧头,还有毯子。

洛奇神父祈祷完了。“愿主与你们同在,”他说道,“安息吧。阿门。”然后往钟楼走去,准备为他们敲钟。

不能再耽搁了,绮芙琳心想,然后朝庄园跑去。等洛奇神父敲完丧钟的时候,她可能已经收拾好一半的东西了,接着她可以告诉洛奇神父她的计划,让洛奇神父把萝丝蔓德抱上驴子,然后他们就可以出发了。绮芙琳穿过院子,跑进屋子里。他们还得带上一些炭,方便引火,正好可以用埃梅里夫人的药箱装。

绮芙琳走到大厅里,萝丝蔓德还睡着。这很好,在他们动身之前,没有必要把她吵醒。绮芙琳蹑手蹑脚地走过萝丝蔓德身旁,拿起药箱,把它倒空,然后把药箱放到炉火旁,接着往厨房走去。

“我醒了,但您不在这里,”萝丝蔓德忽然说话了,坐了起来。“我害怕您已经离开了。”

“我们要一起走,”绮芙琳说,“我们要去苏格兰。”绮芙琳朝萝丝蔓德走过去。“你得好好休息一下,这样才有精神走,我一会儿就回来。”

“您要去哪儿?”萝丝蔓德问。

“只是去一趟厨房,你饿吗?我可以带点粥过来,现在躺下,好好休息。”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萝丝蔓德说,“您能陪我待一小会儿吗?”

我现在没有时间了,绮芙琳心想。“我只是去一趟厨房,洛奇神父也在,你能听到他敲钟的声音吗?我几分钟就回来,好吗?”绮芙琳朝萝丝蔓德笑了笑,鼓励着她。萝丝蔓德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绮芙琳安慰道。

她几乎是一路跑到了屋外,此时洛奇神父仍在慢慢地、平稳地敲着丧钟。求您快点敲,绮芙琳心想,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她搜遍了整个厨房,把所有的食物都放在桌子上。有一块圆圆的奶酪,还有很多白面包。绮芙琳把面包像盘子一样摞在一起,装进一个瓦德麦尔呢口袋,然后把奶酪放进去。她把袋子拎了出来,走到井边。

萝丝蔓德扶着门框站在屋门口,问道:“我可以坐在厨房里和您待在一起吗?”她穿上了裙子和鞋子,但还是在寒冷刺骨的空气中发着抖。

“这里太冷了,”绮芙琳匆匆走向她说,“而且你必须好好休息。”

“您一离开,我就担心您不会再回来了。”萝丝蔓德说。

“我就在这儿。”绮芙琳说道,但还是进屋去拿来了萝丝蔓德的斗篷和一堆毛皮褥子。

“你可以坐在屋门口,”绮芙琳说,“然后看着我打包。”她把斗篷披在萝丝蔓德的肩上,让她坐下,然后动物做窝一样把毛皮褥子堆在她周围。“这样行吗?”绮芙琳问。

布洛特爵士送给萝丝蔓德的那枚胸针仍然别在斗篷的领口处,萝丝蔓德笨拙地摸索着斗篷的系带,双手颤了一下,问:“我们是去库西吗?”

“不。”绮芙琳说着,帮她把胸针固定好,看到上面写的“见此物如见吾之挚爱”。“我们要去苏格兰,那里很安全,不用担心瘟疫。”

“您觉得我父亲已经死于瘟疫了吗?”

绮芙琳犹豫了。

“我妈妈说他只是被耽误了,或者没有办法到这儿来,她说也许我的兄弟们生病了,等他们康复后父亲就会回来的。”

“可能的确是这样,”绮芙琳说着,把萝丝蔓德脚周围的皮褥子掖了掖。“我们会给他留一封信,这样他就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萝丝蔓德摇了摇头,说:“如果他活着,他就会来找我的。”

绮芙琳在萝丝蔓德瘦弱的肩膀上披了一个床罩,温柔地说:“我必须去拿我们路上要带的食物了。”

萝丝蔓德点了点头。于是绮芙琳去了厨房,墙上挂着一袋洋葱和一袋苹果。苹果都干瘪了,大部分都长出了褐色的斑点,但绮芙琳还是把袋子拖了出来。苹果不用烹饪就能吃,在春天到来之前,他们需要吃苹果补充维生素。

“您想要吃个苹果吗?”她问萝丝蔓德。

“好的。”萝丝蔓德说道。绮芙琳在麻袋里翻找着,想要找到一个硬点的、没有干出皱纹的苹果。她从最下面翻出来一个绿中泛红的苹果,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然后递给了萝丝蔓德。绮芙琳微笑地回想起她自己生病时吃到苹果的美妙滋味。

但萝丝蔓德似乎才咬了一口就失去了食欲,她向后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天空,聆听着洛奇神父稳稳地敲响的钟声。

绮芙琳回过身挑选着可以带上的苹果,盘算着那头驴可以驮动多少。他们还得带上驴子吃的燕麦。虽然当他们到达苏格兰后,驴子可能会有石南吃,但在去的路上没有可吃的草。他们不用带水,一路上有很多溪流,但他们需要带一口锅来烧水。

“您的家人一直没来找您。”萝丝蔓德说。

绮芙琳抬头朝她看去,她仍然拿着苹果坐在门口。

他们来过了,绮芙琳想,但我不在那里。

“没来。”绮芙琳说。

“您觉得是瘟疫杀死了他们吗?”

“不。”绮芙琳说,心想:至少我不必担心他们死了,或是在某个地方无助地等死,至少我知道他们都很好。

“当我到布洛特爵士身边时,我会告诉他您是如何帮助我们的。”萝丝蔓德说,“我会告诉他,我要留下您和洛奇神父。”她的头骄傲地抬了起来,补充道:“我可以拥有自己的侍女和随行牧师。”

“谢谢你。”绮芙琳语气庄重地说。

绮芙琳把一袋挑出来的好一些的苹果放在奶酪和面包旁边。钟声停了,它的尾音仍然在寒冷的空气中回响。绮芙琳拿起水桶扔进井里,她打算煮一点粥,在腐烂了的苹果上挖些还可以吃的部分,煮在粥里。出发前得好好吃一顿饭。

萝丝蔓德手里的苹果从绮芙琳的脚边滚过,一直滚到井栏才停了下来。绮芙琳弯腰把它捡了起来。苹果只咬了一小口,白色果肉映衬着干瘪的红果皮。绮芙琳把它拿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你的苹果掉了。”说着,她转身把苹果递还给萝丝蔓德。

萝丝蔓德的手仍然张着,仿佛探身想要抓住掉落的苹果。

“哦,萝丝蔓德。”绮芙琳难过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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