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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轮 作者:梁晓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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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锐利的犁头,插入这片处女地。 知青们自然而然地列成松散的一排观望着。 拖拉机手注视前方,神情煞是庄重。 连长扣上了旧风衣的风纪扣,肃立着,仿佛面前存在着某种神明,他虔诚地说:“北大荒的黑土地,你,请认真听着,我们,是那么的崇拜你,又是那么的敬畏你。我们这些人,不管刚来的早来的,不管从哪儿来的,来了,就都是你的人了,为了把你变成北大仓,我们是不会在乎流汗水的。在你和我们之间,一向是——只有你发脾气翻脸不认人的时候,没有我们多么对不起你的时候。这他妈的不公平,为了今后我们能好好相处,彼此善待,我们一些早来的,和这些从城里刚来的孩子,现在恭恭敬敬地对你三鞠躬,求你明年回报我们一个大丰收。我们就要斗胆在你身上开犁了,你可千万别以为是冒犯你……” 他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想了想,说的却是:“我们对你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咱们双方,忠不忠,看行动吧!” 他从头上摘下帽子,肃立鞠躬。 知青们在他说话的时候,也一个个不禁变成了立正的姿势。他们随着连长鞠躬。 鞠躬完毕,连长对开拖拉机的老战士说:“老张,谁愿意坐着跟你一块儿感受感受,你就带谁一圈儿吧!” 那老战士朝知青们点点头。 于是大家一齐拥向拖拉机。 吴振庆喊道:“都站住!我还没发话呢。能都坐上去吗?我说谁先上谁就得先上。别假谦让,但是争也没用!” 他的目光扫视大家。 张萌和郝梅站在一起,他望她们时,郝梅以为第一个肯定是自己无疑了,不待他开口,已向拖拉机走去。而张萌,却不禁朝后隐退。也许她心中想的是,最后一个轮到的才会是她自己吧? 不料吴振庆说:“张萌。” 张萌万没料到,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看看众人的反应,犹豫地望着吴振庆。 郝梅不禁停住了脚步,回望着吴振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振庆却看也不看郝梅,也不看任何人。 他只看着张萌一人,又大声说:“张萌,你先上。” 郝梅有点儿不高兴地退回了原地。 张萌却并未显出荣幸的样子,她甚至还有些不安,以一种近乎诧异的目光,看了看众人,看了看郝梅,似乎不得不服从命令。她低着头从吴振庆面前跑向拖拉机。 拖拉机吼了一声,向前一冲,荒原上出现了一条黑浪…… 许多野花被犁头切断了根茎,郝梅跟随在黑浪后面,惋惜地捡着…… 老职工趁知青们不注意,赶紧跪在地上叩拜不止。 徐克捅捅韩德宝:“瞧,不但无限崇拜,而且还迷信哪。” 吴振庆白了他们一眼,小声制止:“少见多怪!” 黑浪一直涌向天边。 拖拉机绕回时,张萌从驾驶室探出身来,朝大家招手。 张萌跳下拖拉机,众知青围住她,七嘴八舌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感受?什么感受?” “有自豪感吗?” “是不是像在船上啊?” 张萌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有那么一种挺特殊的感受,想……喊一句什么似的!” 又有知青坐上了拖拉机。 又一股黑浪在犁后呈现。 凡留下开拓者足迹的地方,便必定有卓越的精神之闪光。纵然时代扭曲而此精神不可亵渎,纵然岁月异常而此精神不可轻薄,因为它乃是从祖先至我们,以人类的名义所肯定的奋勇…… 劳动开始了。 晴天,他们踩泥、托坯、搭小房架。 雨夜,他们用各种能遮雨的东西盖罩摞起的土坯和砌了一半的坯墙。 男知青们在草甸子深处割草。 女知青们在帐篷前编草帘子。 他们的身影沐浴着朝霞在处女地上进行地块丈量。 知青们纷纷在给家里写信。 王小嵩的信——妈妈,我觉得我离开家已经很久很久了,可是算算日子,不过才两个多月。这个月底我还能给家里寄三十元钱。一想到我已经能挣钱养家了,什么苦啊累啊,我就都不在乎了。真的,妈妈,我每天都挺高兴的,千万不要挂念我…… 徐克的信——爸爸,我们现在已经不住帐篷了,我们住上了自己盖的房子。我们管自己盖的房子叫“知青宫”。咱家的小偏厦子,房顶有一处还漏雨,不知道爸爸是否修过了?是否抹了第二遍墙泥?有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已经移住到我为家里盖的小偏厦子里了。阳光照在妈妈身上,照得她暖和和的。要是让我给咱家的小偏厦子起个名,我就叫她“母亲宫”。爸爸你千万别生气,这并不证明我心里只有妈妈。而是,我觉得妈妈在家太可怜,从瘫痪以后,就没晒到过太阳…… 吴振庆的信——爸爸妈妈,你们好!儿一切平安。望勿挂念。儿现身为一班之长,时时感到就好比知青大家伙儿们的家长一样。儿一定牢记爸爸对儿的教导,关心知青大家伙儿,胜于关心自己。当然也要牢记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教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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