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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年轮 作者:梁晓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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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王小嵩回家。 屋子规整了许多,这儿那儿堆放的东西,用布或挂历纸盖着。 王小嵩躺在床上,望着母亲给一件小衣服钉扣子。 他说:“妈,你也睡吧。” 母亲说:“嗯……”看看表,“还不到九点,太早了,妈这一辈子熬惯了夜,躺下也睡不着。” “妈,弟弟妹妹他们小孩儿的衣服,你以后不要做了。” “唉,买件小衣服,便宜也得十来元钱。扯几尺布自己做,要少花一半的钱。过几年,妈有心做也做不了啦,眼睛不行了……有时一行扣子几次才能钉齐。” 母亲凑近灯前做针线活儿的样子,像外科医生缝合毛细血管。 王小嵩体恤地望着母亲。母亲纫不上针,只好将针线递给他。 王小嵩纫好针后,说:“妈,我三奶搬到哪住去了?” “究竟搬到哪儿住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家比咱们家早动迁两年,你弟弟妹妹串过门儿,改天问他们吧。可怜你们三奶,挺有股劲儿活到八十多,就是为了活到住进楼房那一天。可是就没活过天意。差几天往楼房里搬了,也不知阎王爷找老太太有什么急事儿。不闭眼,就是不闭眼。谁给抚上,一离手儿又睁开了。就把我请去了,我先给老人家磕了一个响头,然后说:‘他三奶呀,您是不是还在怪我家孩子他爸对您说过:共产主义再有十年八年就实现了啊?您要是真怪他,我替他给您赔个不是吧。他那也不是存心骗您啊!他那是好心安慰你呀。他一个大老粗,对国家大事心里哪能有个准谱啊?’也怪,我说完了,只用手一罩,还没抚,老人家眼睛就闭上了。” 王小嵩神色渐渐感伤,又问:“那……我广义哥呢?” “你广义哥可了不起,别看人家孩子当年没了一条腿,活得比整人还有志气。硬是在家里,靠一个十几元钱的破半导体,学会了好几种外国语。现在已经出了几本书了。你小姨的女儿考大学前,住在咱们家,我还让你弟弟带着她,去找你广义哥给辅导过外语呢。小秀,就是你小姨的女儿,在北京读书的时候,没去你那儿?” “去过……” 母亲说:“听说有的农村女孩子,一考入大学,就变得虚荣了,小秀没变吧?” “没变。” “没变就好。你小姨命苦哇,一辈子都为拉扯小秀这孩子了,连自己病了,都瞒着小秀,怕分了小秀的心,影响孩子的学习。你知道你小姨得的什么病吧?你弟弟妹妹没去信告诉你?” 隔壁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年轻母亲的哼唱声…… 王小嵩睡了。 第二天,母亲送王小嵩出门。 她说:“留你小姨身边多住两天吧,这次以后你就见不着你小姨面了,她来信总提你,一直怪想你的。” 王小嵩点头。 “要是你小姨还能动,你就把她接来吧。” 王小嵩点头。 王小嵩上了火车,在列车的过道上,一边吸烟,一边凝望窗外田野…… 他想起了小姨。 不仅想起了小姨的笑声,还有一连串的声音回荡在他脑子里。 小姨的说话声:“大姐,你别问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弟弟妹妹的欢呼声:“噢。小姨要生小孩儿喽!小姨要生小孩喽!” 母亲的说话声:“你……你可要多保重啊……好歹……你得把孩子拉扯大。” 小姨父亲的说话声:“走吧!谁叫你这么丢人现眼。” 弟弟妹妹的哭语声:“小姨,小姨你别走……小姨我们不让你走嘛。” 王小嵩童年时自己的喊声:“小姨,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 列车有节奏的前进声,那声音好像是代替当年的他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问售票员:“要乘几站?” “到终点,还得走……” “走多远?” “二十多里吧。那一段路没公共汽车了。到终点你自己打听吧……” 他来到小姨住的村子,一个小男孩引领王小嵩走入一个破败的院落说:“就在这儿!”说完,那孩子一转身跑了。 王小嵩望着屋里,心中说:“小姨,我来了!我看你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走入屋去,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外间熬药,扭身惊奇地打量他:“你找谁?” “我从哈尔滨来,看我小姨……” 那个妇女说:“我知道你是谁了,快进屋吧!她刚刚还讲起在你家住的事儿呢!” 王小嵩轻步进屋,见小姨躺在炕上,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她脸上已完全没了当年的神采。 小姨并没有回头看,嘴里说:“别费心照顾我了,我知道我得的什么病,我也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 王小嵩说:“小姨……我是小嵩啊!” 小姨一怔:“小嵩?”脸上流露出喜色,要挣扎起身,却挣扎不起…… 王小嵩急忙走到炕前,在炕边坐下,轻轻按住被子不让小姨动。 小姨拽住他一只手,眼中落下泪来:“小嵩,想不到……我还能,能见上你一面。” 中年妇女端药进来,王小嵩接过药碗,用小勺儿喂小姨药。 小姨轻轻推开。 中年妇女悄悄退出,走了。 小姨说:“我不吃药……我再也不想吃那药。” 王小嵩说:“小姨,人家替你熬好了,不吃,人家怎么想呢?” 小姨说:“她是……小时候的伴儿,不会……多想什么的。” “小姨,喝吧……”他举着小勺期待着。 小姨饮尽了小勺里的药,又双手接过碗,一口气喝光。 王小嵩掏出手绢,替小姨抹嘴角的药渣。 他轻轻将小姨扶倒床上。 几只母鸡目中无人地逛进屋里,东瞧瞧,西望望。 小姨说:“外屋粮箱里有米,你……替小姨喂喂鸡。” 王小嵩起身到外屋去喂鸡。 屋里“砰”的一声响。 王小嵩赶紧走进里屋,见暖水瓶碎在地上,床边的洗脸架也倒了。洗脸盆滚在一边,小姨的上身伏在炕上。 他急将小姨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小姨说:“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王小嵩摇头:“小姨,不……” “我想……洗洗脸……梳梳头。” “小姨,我给你洗,我给你梳……” 他哭了…… 他放倒小姨。流着泪,扶起洗脸架,捡起盆,扫走碎暖瓶。 他替小姨洗了脸,替小姨梳头。 小姨靠床坐着……他捧一面小镜儿让小姨照。 几只母鸡又逛进屋里。 小姨说:“这些鸡啊,很对得起我,下了不少蛋,都在外屋篮子里。我也没什么给你母亲带的……你走时,带回去吧,也算我的一点儿心意。” 王小嵩答应着:“嗯……” “是几只老母鸡。也不知道我死了,它们会怎么样。下蛋少了,送给谁家,谁家还不把它们杀了吃肉?” 王小嵩说:“小姨,你别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 小姨又抓住他一只手说:“想……听我告诉你吗?” “小姨,你要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当年……那件事儿。” 王小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小姨说:“我也喜欢过男人……” “小姨,忘了当年的事吧……” “我喜欢过一个男人。我忘不了。我知道,你,你母亲,你们全家,包括秀秀,我的女儿,都恨他,恨我爱过的那个男人……可是,我不恨他,我一点儿也不恨他。他还是真心对我好的。” 小姨指着屋角的一箱子说:“你……把那箱子打开。” 王小嵩去打开了箱子。 小姨说:“有个小铁盒是不?你给小姨取过来。” 王小嵩捧着一个小铁盒,又坐在炕沿儿。 小姨从手腕上捋下了用皮筋儿套在手腕的钥匙,放在他手上说:“打开……” 王小嵩打开了铁盒——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叠起来的、已经发黄的报纸。上面,是一颗黑纽扣,带着一截线…… 小姨说:“你母亲说得对。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只有这个女人心里最清楚……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后来半个月内就没停过。我见他衣服上缺扣子,就翻出一颗给他钉,刚钉上几针,外面就敲起了锣,就有人喊:‘抗洪的马上出发了,车一刻不等啊!’他一把扯下扣子就走了……一去就再没回来。” 小姨向王小嵩伸出一只手。 王小嵩将纽扣取出放在小姨手心。 小姨瞧着,缓缓攥住了手。 王小嵩又取出报纸放在被子上……报纸上有一张男人的遗照,一行醒目标题:共产党员以身堵坝,壮烈献身。 小姨说:“多少年来,各种各样的人,总想从我口中问明白……我一个字也没吐露过……如今,再没人问我了。倒非常……想对什么人……说明白……都隐瞒了那么多年了……我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小姨的手抚摸着男人的遗像…… 她说:“这颗扣子,我留下……你把报纸带回北京,把我告诉你的告诉秀秀……让孩子心里也明白。” 王小嵩哭了:“小姨,我明天带你回哈尔滨……我妈妈非常非常想你啊。” 小姨说:“哈尔滨……我也想你们全家啊,明天吗?” 王小嵩点头:“是的,明天……” “好,我去……别忘了……带上那篮子鸡蛋。” 夜晚,月光洒入宅内。王小嵩坐在高腿方凳上,握着小姨的一只手。 农村女人的呼唤声:“三丫!三丫!” 农村女孩儿的应答声:“哎!干啥呀?” “去把你爸找回来!” “他在哪儿呀?” “在老张家打纸牌哪!” “我不去!他家狗一见我就咬。” “快去!死丫头!支使不动你了是不是?就说猪拱开圈门了,跑丢了!” 接着是一阵农村女人唤猪的声音。 小姨睁开了眼睛说:“听见了吗?” “听见了……” “活着,多好哇……” 王小嵩说:“小姨,你要对自己的病,有点儿信心。” 小姨苦笑:“我是不想再拖累乡亲们了。” “小姨,别这么想……” 斯时月光如水,洒入屋内。小姨问:“今晚,月亮怎样?” 王小嵩起身走到窗前望月。 “圆吗?” “圆。” “大吗?” “大。” “自从我病倒,躺在床上,晚上就只能见到月光,见不着月亮了……” 王小嵩走回到了炕边,复坐在凳上。 小姨说:“我喜欢月亮,从小望见又圆又大的月亮,我心里就什么都不怕了,也不怕死了。我觉得月亮像个好女人,她对世上的一切命运不济的女人,都是怜悯的。她望着我,我觉得她对我是那么的亲。我望着她,又觉得我对她是那么亲。从小死了娘,我觉得月亮就像娘一样……” 王小嵩不知说什么好,只有默默地攥起小姨的手。 小姨说:“村上老辈人们传下来一种说法,说如果人能望着月亮断命,死后那魂,就会升到月亮里去,和嫦娥作伴……你信吗?” 王小嵩摇头。 “可我信。从前也不信,自从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不知为什么,就开始信了。” 王小嵩说:“我信,小姨开始信的,我就开始信。” 小姨苦笑了:“对要死的人,灵魂那些说法,信,总归比不信是个安慰,对不?” “对……”他不知心里在怎么想,目光四望,最后落在了屋角的一卷席上。 小姨说:“从小,一到晚上,只要有月亮,我就坐在门槛上望它一望,望老半天,哪怕冬天,有时也那样。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有点怪呢?” 王小嵩说:“小姨,你先好好儿躺着,今晚,我能让你望见月亮。” 小姨又苦笑:“瞧我小嵩能的,月亮,又不是画的,它不在窗上露脸儿,你还能把它移到窗上不成?” 王小嵩问:“小姨,家里还有多余的被褥吗?” “有,在那大箱子里,是小秀的。” “小姨,你等着……” 一块席铺在院子里,席上铺着褥子,摆着枕头。 屋里,王小嵩将小姨托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王小嵩跪下,将小姨放在席上。 放好后他说:“小姨,你这不就能望见月亮了吗?” 夜空繁星灿烂,月大如盆。 小姨仰望着,自语:“月亮,又见着你了。” 王小嵩抱着被子出来,盖在小姨身上。 他见小姨脸上淌下了一行泪。 小姨朝他伸出手。 他跪在小姨身旁,握住了小姨的手。 小姨说:“箱子里,有一些剪纸,是要寄给小秀的,就不寄了,你替我给她捎去吧。她来信说,她们大学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她带去的剪纸。” 王小嵩点头。 “替我嘱咐小秀,千万要认真读书。” 王小嵩点头。 “那几只鸡,我死后,替我分送给乡亲们养着吧。替我求乡亲们,别杀,都是老母鸡了,肉也不香了,求乡亲们给鸡们个善终,养它们到死吧。” 王小嵩点头,忍不住哭了…… 他又想起了过去,当年的小姨初到王小嵩家梳头的情形……小姨和王小嵩种花种菜,手上扎了刺儿,王小嵩替她除刺儿的情形。 小姨给他洗澡的情形…… 小姨和王小嵩一家,在花红菜绿之中,在月光之下亲密相处的情形…… 小姨说了句什么,母亲大笑,小姨也笑…… 还有几句话,王小嵩一辈子都忘不了: “大姐,有木梳么?” “小嵩,生小姨气了?” “那你就好好长大吧,小姨等你……” …… 雄鸡啼晓。 天亮了。 照顾小姨的那妇女走入院子,见小姨的头枕在王小嵩臂上。 妇女问:“怎么到院子里来了?” 王小嵩抬头,满面是泪,凄楚地说:“我小姨,要看月亮。” 中年妇女用手试小姨的呼吸。 小姨闭着眼睛,上身靠在王小嵩怀里,似乎很安详地睡着了。 妇女说:“你小姨……去了……” 王小嵩怔怔望她,仿佛一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妇女说:“把你小姨抱屋去吧,得给她换衣服,她是个好脸面的女人。” 王小嵩托抱着小姨站了起来。 王小嵩站在院子里吸烟,在期待什么。 一辆牛车停在院门前,还有一些村里的男人。 中年妇女走入院子,对王小嵩说:“你小姨的亲人都去世了,也没法儿殡丧得很体面,村里倒是给她预备下了一口薄木棺材,那几个男人也愿意来帮忙儿……” 男人们默默地望着王小嵩。 妇女说:“一些老规矩,该讲的,还是得讲,我们都不过是乡亲,算起来,只有你一个人是她亲人……毕竟,你叫她小姨……” 王小嵩不明其意地望着中年妇女。 妇女吞吐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愿意呢……我就替你打扮起来……” 王小嵩还是不明白。 妇女说:“就是,就是……最好有个人戴孝,也多少像个殡丧的样啊……” 王小嵩终于明白了:“我戴……我愿意……” 披麻戴孝的王小嵩,牵着牛,缓缓引车往村外走,牛头上也戴了一朵白花儿,车上是棺材,男人们扛着铁锹,跟在车后。 不断有村人和那些帮忙的男人打招呼: “秀秀妈走了?” “走了。” “几时走的?” “许是夜里吧。” “早走好,省得多受罪。” “是啊是啊,村里人也跟着心静了。” “老闷儿!” “干啥?” “你完事儿了,帮我上房梁啊?” “光干活儿呀?” “瞧你说的,能让你白干吗!至少有你酒喝吧!” 老牛不知为什么犯了倔劲儿,中年妇女替王小嵩牵,老牛才又开始走。 王小嵩往前走、走、走…… 王小嵩渐渐和牛车拉开了很长很长的距离。 一个男人喊他:“哎!你要走哪儿去呀!” 小姨下葬了。 孤零零的一丘新坟。 只有王小嵩一人呆立坟前…… 远远近近的农田里,农民们在照常地劳动着。 王小嵩心里默念着:“小姨,你托付我的事,我一定做到。我母亲老了,很难来看你了。但是弟弟妹妹们会常来看你的。我再回哈尔滨探家,也一定会来看你的。我会把秀秀当成一个亲妹妹看待的……就像你当年对我们一样亲……小姨,我走了。” 回到小姨家,王小嵩又打开箱子,一张张翻看着夹在一本什么书里的剪纸。 中年妇女走入。 老母鸡们在屋里“咕咕”叫,讨食。 王小嵩掏出钱说:“大嫂,多谢你啊!这点钱,是我带来想留给我小姨治病用的,你替我分给那几个帮忙发送我小姨的人,如果还能剩点儿,你留下用吧。” 中年妇女倒也不拒,接了钱。 “不过……那篮子鸡蛋,我要带回家,因为,是我小姨对我母亲的一片心。” 中年妇女到外间去取了鸡蛋篮子,递给王小嵩。 王小嵩挎着,环视屋内一遭,转身出去,在门口转过身,看着屋里的老母鸡们说:“大嫂,这几只老母鸡你也养了吧!我小姨希望,别因为它们不下蛋了,就杀了它们,让它们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 中年妇女点头。 王小嵩走出。 王小嵩走在乡间路上。 这一次看望小姨(实际上成了给她送终),知道了过去不知道的秘密,另外他还从那个中年妇女口中知道了关于小姨的其他一些情况。前些年,有人给小姨介绍过一个男人,他比小姨大十来岁,老实巴交的,不过缺点心眼儿,小姨不愿意,怕那家人拿她秀秀当劳动力使唤。秀秀考中学那阵子,小姨整天怀揣着块心病似的,只怕考不上县里的好中学。秀秀考高中那阵子,小姨又是那样,只怕考不上重点。秀秀考大学那阵子,小姨吃饭也不香了,睡觉也不实了,只怕秀秀落了榜。人心哪经得起一阵儿接一阵儿牵肠挂肚啊!秀秀那孩子倒是挺争气,可却再也见不着她娘了…… 在回去的公共汽车站,王小嵩夹在人们之间往车上挤。 人倒是上去了,篮子却被挤掉了。他在车上呆呆地朝外望着有些没被摔碎的鸡蛋,在人们脚下被一颗一颗地踩碎了。 王小嵩回到家里,他说:“妈,我回来了……” 正在和面的母亲回头问:“你小姨……” 看到儿子臂戴黑纱,母亲的表情变了。目光渐渐从儿子身上转移,低头盯着面盆…… 眼泪一滴滴落在盆中,和入面里。 王小嵩说:“妈,我小姨见到我……很高兴。” 母亲撩起衣襟,罩住了脸。 从母亲的背影看得出,母亲哭泣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她的腰弯了下去,双肩耸着——尽管谁也听不见她的哭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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